盧高媛
(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浙江杭州310012)
清代揚州“紅橋修禊”集會及其詩歌創(chuàng)作
盧高媛
(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浙江杭州310012)
清代揚州,王士禛、孔尚任、盧見曾、曾燠、李彥章等人舉行的一系列“紅橋修禊”集會活動極負盛名,影響深遠。集會相關的詩歌繁多,相和者甚眾。從清代詩人集會的研究角度出發(fā),這一系列集會作為節(jié)日型集會的代表,有其特殊性和典型性。對這類集會進行探討,可以對集會詩歌創(chuàng)作的風格特點有所了解,考見集會在時代發(fā)展與變遷中的一些規(guī)律性問題,同時分析其對揚州城市文化和人文精神建設的意義。
清詩;紅橋修禊;集會;揚州;文化意義
上巳節(jié),也就是農歷三月初三,舊俗在水濱盥洗祭祖,祓除災釁,叫做祓禊、修禊。自東晉王羲之“蘭亭修禊”集會開始,上巳節(jié)成為后世詩人組織集會唱和的重要節(jié)日。
揚州紅橋(后改名虹橋),據李斗《揚州畫舫錄》卷十《紅橋錄·上》介紹:“紅橋原系板橋,橋樁四層,層各四樁。橋板六層,層各四板,南北跨保障湖水口,圍以紅欄,故名紅橋?!保?]230吳綺的《揚州鼓吹詞序》“紅橋”條有這樣一段描述:“在城西北二里。崇禎間,形家設以鎖水口者。朱欄數丈,遠通兩岸,雖彩虹臥波,丹蛟截水,不足以喻。而荷香柳色,曲檻雕楹,鱗次環(huán)繞,綿亙十余里。春夏之交,繁弦急管,金勒畫船,掩映出沒于其間。誠一郡之麗觀也。”[2]8劉毓崧《通義堂文集》卷七《虹橋秋禊圖序》寫道:“新城王文簡公嘗修禊于此,其后改建取‘垂虹飲澗’之象,易‘紅’為‘虹’。盧雅雨、朱子穎、曾賓谷諸先生相繼修禊于此?!拦庖椅础⒈曛g,李蘭卿先生亦修禊于此。”[3]427清代揚州的“紅橋修禊”集會聞名遐邇,是清代詩人集會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此進行考察,可以整理這系列集會的基本情況,從而總結出一些規(guī)律性問題。
“紅橋修禊”在清代詩人集會中極具特色,它是從清初一直延續(xù)到清末在同一地點不斷舉行的集會唱和活動。發(fā)生在不同時期的“紅橋修禊”集會不僅是一個展現詩人思想和創(chuàng)作風格變化的平臺,同時也是揚州歷史發(fā)展和社會變遷的一個縮影。隨著歲月的積累和時間的沉淀,“紅橋修禊”已經內化為揚州城市象征和人文風貌的一部分,成為一種傳統(tǒng)和風俗。無論是特定背景下“紅橋修禊”所表現出來的政治性,還是其始終不變的文學性,亦是城市生活中體現出的社會性,其內在意義都在不斷的延展和深化。
(一)王士禛“紅橋修禊”
順治十七年庚子(1660)三月,王士禛抵達揚州履職。他在公事之余,常招集友人集會,飲酒賦詩,共享風雅。紅橋便是其經常舉行集會活動的場所之一。王士禛《漁洋山人自撰年譜》云:“康熙三年甲辰[1664],三十一歲。在揚州。春與林古度茂之、杜濬于皇、張綱孫祖望、孫枝蔚豹人諸名士修褉紅橋,有冶春詩,諸君皆和。”[4]5070-5071關于此次集會的參與者名單,近年出版的袁世碩先生主編《王士禛全集》中,《漁洋詩集》卷十五有《冶春絕句二十首》[4]385-388,題注:“同林茂之前輩,杜于皇,孫豹人,張祖望,程穆倩,孫無言,許力臣、師六,修禊紅橋,酒間賦冶春詩。其中杜浚雖應邀,但卻并未赴會。”①
此次集會的參與者幾乎都是在遺民詩界有相當影響力的人物,如被時人稱為“東南碩魁”的林古度,“西泠十子”之一的杭州人張綱孫,為清初詞學做出巨大貢獻的孫默,以及程邃、孫枝蔚等人。這次“紅橋修禊”能得到他們的響應和支持,很大程度上歸功于王士禛在揚州期間的苦心經營。王士禛為官謙虛謹慎,為人熱情周到,積極結交寓居揚州的遺民詩人,或贈以詩,或拜訪之,這些舉動博得了遺民界的好感和信任。值得注意的是這次修禊集會并沒有在上巳日那一天舉行,而是在這年三月初九清明節(jié)那天補禊的[5]。王士禛“紅橋修禊”的巨大成功使得揚州紅橋聲名遠播,它不僅以優(yōu)美的體態(tài)和風景吸引著五湖四海的來客,更以醇厚的文化內涵和象征意義展現出獨特的精神風貌。
(二)孔尚任“紅橋修禊”
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七月,孔尚任奉命任職揚州。此時距離王士禛“紅橋修禊”已有近二十年,這期間揚州已經逐漸走出戰(zhàn)爭的陰霾,開始了經濟文化各方面的復蘇。此時的紅橋已經聞名天下,與眾多歷史遺跡一同成為古城廣陵的勝景??咨腥斡性姟都t橋》曰:“紅橋一曲綠溪村,新舊垂楊六代存。酒斾時搖看竹路,畫船多系種花門。曾逢粉黛當筵醉,未許笙歌避吏尊??上螣o小杜,撲襟絲雨乍消魂?!保?]1150孔尚任對王士禛舉行“紅橋修禊”贊嘆不已,他在《揚州》一詩中寫道:“阮亭合是揚州守,杜牧風流數后生。廿四橋邊添酒社,十三樓下說詩名?!雹谟辛送跏慷G的成功在前,才有了孔尚任的效仿在后。
康熙二十七年戊辰(1688)上巳日,孔尚任匯集群賢舉行了一次“紅橋修禊”集會。具體情況可參見其所作的《紅橋修禊序》一文,在此摘錄如下:
康熙戊辰春,揚州多雪雨,游人罕出。至三月三日天始明媚,士女袯褉者,咸泛舟紅橋。橋下之水,若不勝載焉。予時赴諸君之招,往來逐隊,看兩陌之芳草桃柳,新鮮弄色,禽魚蜂蝶,亦有暢遂自得之意,乃知天氣之晴雨,百物之舒郁系焉?!杞裾叽髸嘿t,追蹤遺事,其吟詩見志也,亦莫不有暢遂自得之意。蓋欣賞夫時和者猶淺,而興感于盛世者則深。因序述諸篇,為之流傳,俾讀者知吾黨舞蹈所生,有非尋常跡象之可拘耳。[6]1150
孔尚任以“紅橋修禊”之名邀文人雅士吟詩賞春,有刻意追求和附庸前賢之意。用這樣的方式拉攏和吸引淮揚遺民不僅能得到政治上的支持,同時還能擴大自己在清初江東文壇占據主流地位的遺民詩界的影響,從實際結果上來講也是卓有成效的。
(三)盧見曾“紅橋修禊”
孔尚任的“紅橋修禊”繼承和發(fā)揚了王士禛留下的文學和政治遺產,讓揚州的詩文集會活動再掀高潮,進一步推動了江南文化的復蘇和繁榮,同時也為后來盧見曾舉辦規(guī)模空前的“紅橋修禊”奠定了各方面的基礎。乾隆十八年癸酉(1753)春,六十四歲的盧見曾再度以兩淮鹽運使的身份為官揚州。他對王士禛“紅橋修禊”集會推崇不已,相較于孔尚任,盧見曾對王士禛的模仿和繼承更為徹底。
乾隆二十二年丁丑(1757),盧見曾招集“紅橋修禊”,并在會上寫下了題為《紅橋修禊(并序)》的四首七言律詩,現將序文摘錄于下:
揚州紅橋自漁洋先生冶春唱和以后,修禊遂為故事。然其時平山堂廢,保障湖淤,篇章雖盛,游覽者不能無遺憾焉。乾隆十六年辛未[1751]圣駕南巡,始修平山堂御苑,而浚湖以通于蜀岡。歲次丁丑[乾隆二十二年,1755],再舉巡狩之典,又浚迎恩河瀦水以入于湖?!淙A甫過,上巳方新,偶假余閑,隨邀勝會,得詩四律。[7]23-24
盧見曾在序文中對此次“紅橋修禊”的盛況并未多加敘述,重點講了揚州為迎接圣駕第二次南巡所作的準備工作,如修繕平山堂,疏通迎恩河,選建二十勝景之事。由此可見盧見曾舉辦“紅橋修禊”,其意不僅僅在于再續(xù)王漁洋、孔東塘之觴詠風流,更重要的是為了聚集天下賢士為盛世頌德,謳歌揚州今日之繁榮,以圖迎合圣意,向朝廷邀功。
(四)曾燠“紅橋修禊”
乾隆五十八年癸丑(1793),曾燠以兩淮鹽運使的身份抵達揚州。為官之余,倡導風雅的他重建了題襟館,并在此舉行了許多集會活動,招攬了不少文人雅士,再續(xù)王士禛“紅橋修禊”盛事風流。
樂鈞在《青芝山館詩集》卷十二有《三月三日虹橋修禊,賓谷都轉用前韻示同座諸公,次韻奉呈》一詩,詩曰:“小苑青旗翻,高齋紙窗破。冥冥春事湥,渺渺春愁大。從公修禊事,借景征詩課。瀲滟波搖鏡,灣環(huán)船轉磨?!鐦蛟朴伴L,蜀岡石徑坷。柳色方妍鮮,花態(tài)故阿那……”[8]該詩列于“嘉慶辛酉”年下,由此可得出曾燠在嘉慶六年辛酉(1801)舉行過“紅橋修禊”集會。從樂鈞詩可以看出,此次集會唱和從詩歌體裁上來看以五言詩為主,這一點與之前王士禛、孔尚任以及盧見曾都有所不同,可以說獨具特色。雖然現在難以找到曾燠的原唱,不過從他樂詩中仍可以感受到此次“紅橋修禊”的大致情景。再如徐鳴珂的《三月三日,賓谷先生招同紅橋修禊,即次原韻》曰:“積雨快新霽,漠漠馀寒破。紅藥初含苞,繭栗尤未大。攤書卷午夢,焚香輟清課。淥水繞春城,舟行類轉磨?!鸥枥^新城,冶春詎無那?”[9]曾燠在揚州期間,大興集會酬唱之風,進一步提升了揚州的城市文化形象,使其成為文人才子共襄風流雅事的圣地。
(五)李彥章“紅橋修禊”
道光十三年癸巳(1833),李彥章出任江蘇按察使,暫居揚州。公事之余,李彥章亦愛好招集同人把酒吟詩。劉毓崧的《吳讓之先生小紅橋唱和詩冊跋》云:
道光乙未[十五年,1835],李蘭卿都轉官常鎮(zhèn)通海道,榷署在揚,與紳士寓公唱和幾無虛月。是年上巳日,小紅橋修禊,會者十六人,同集載酒堂,以所題楹帖中,“晝了公事,夜接詩人”“禪智尋碑,紅橋修禊”十六字分韻?!髻x五古一首,又各和王漁洋《冶春詞》原韻二十首。是冊為讓之先生自書,所作“橋”字韻修禊詩,并和《冶春詞》。[3]425-426
此次集會由李彥章發(fā)起,根據上文所列,參與者包括吳廷揚和劉毓崧之父劉文淇(孟瞻其字)等共計十五人。所有與會者不僅“各賦五古一首”,而且“又各和王漁洋《冶春詞》原韻二十首”,創(chuàng)作數量驚人,可見其盛況。同曾燠一樣,李彥章主持的這次集會同樣體現出對王士禛“紅橋修禊”的效仿和致敬。雖然兩者相距已近兩百年,但是“紅橋修禊”所承載的文學之脈未斷,在歲月的積淀中成為永恒的經典。在李彥章之后,較大規(guī)模的“紅橋修禊”集會幾乎絕跡,揚州的詩文集會進入了比較低潮的時期。
“紅橋修禊”系列集會從王士禛開始受到廣泛關注,又經過孔尚任、盧見曾、曾燠、李彥章等人的發(fā)揚光大,使得“紅橋”之名遍傳海內。歷代集會留下的無數詩文,是清代詩歌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揚州人文精神的體現,以及城市發(fā)展變遷的記錄。
王士禛在“紅橋修禊”集會中所作的《冶春絕句》影響最廣,知名度也最高?!靶鲁峭跎袝钔は壬纠硎前?,大會諸名流,賦《冶春絕句》,一時傳唱遍大江南北。自是紅橋之名愈播詞人齒頰間矣?!保?]8王士禛所作的二十首《冶春絕句》各有特色,情景兼融,有描繪春景的,也有懷古抒情的,現選錄四首于下:
今年東風太狡猾,弄晴作雨遣春來。江梅一夜落紅雪,便有夭桃無數開。(其一)
紅橋飛跨水當中,一字闌桿九曲紅。日午畫船橋下過,衣香人影太匆匆。(其三)
坐上同矜作達名,留犁風動酒鱗生。江南無限青山好,便與諸君荷鍤行。(其十)
當年鐵炮壓城開,折戟沉沙長野苔。梅花嶺畔青青草,閑送游人騎馬回。(其十三)[4]385-388
國內外學者對水資源系統(tǒng)綜合評價做了大量研究,包括水資源可持續(xù)利用評價、水資源安全評價、水資源風險評價等,取得了許多有價值的研究成果。但現階段引配水的研究大多數以水量、水質或者調水工程本身為研究對象,較少地綜合考慮引配水工程以及周邊環(huán)境所組成的社會、經濟和環(huán)境系統(tǒng)。本文從系統(tǒng)論的角度出發(fā),以杭州市運河引配水系統(tǒng)為研究對象,綜合考慮其社會子系統(tǒng)、經濟子系統(tǒng)和自然生態(tài)子系統(tǒng)三方面效益,對改善水質為目的的城市引配水系統(tǒng)的效益進行綜合評價,為科學地調配水資源、改善城市水環(huán)境提供技術支持。
前兩首以寫景為主。第一首詩用詼諧輕松的筆調寫出了此次“紅橋修禊”的天氣狀況,從“太狡猾”、“弄晴作雨”兩詞將“東風”擬人化,使詩句活潑而充滿新意,表達出詩人對和煦春日的企盼與無奈。第二首詩是王士禛《冶春絕句》中膾炙人口的名篇,四句詩一氣呵成,開篇寫出了紅橋的宏偉,用詞大氣磅礴,后兩句筆調一轉,化用李商隱之詩寫“衣香人影”,江南水鄉(xiāng)的柔情頓時躍然紙上。后兩首詩則是以抒情為主。前者表達出王士禛對名利的淡然和隱逸之心,后者通過對比暗示揚州已經走出了戰(zhàn)爭的陰影開始復蘇,意在撫慰經歷過那場劫難的人們,同時也透露出一種對世事變遷的喟嘆。
王士禛的《冶春絕句》廣為傳唱,知名度很高,宗元鼎有詩云:“休從白傅歌楊柳,莫向劉郎演竹枝。五日東風十日雨,江樓齊唱冶春詞?!保?]212在眾人的唱和之作中,有吟誦春景盛會的,如陳維崧的《和阮亭冶春絕句,同茂之、于皇、祖望、豹人、澹心、椒峰》組詩中第二首寫道:“官舫銀燈賦冶春,瑯琊風調更無論。玉山筵上頹唐甚,意氣公然籠罩人?!保?0]也有寫揚州戰(zhàn)爭之殤,感懷傷逝的詩作,如孫枝蔚的《清明王阮亭招同林茂之,張祖望,程穆倩,許力臣、師六、家無言,泛舟城西,酒間同賦冶春絕句二十四首》,其中第六首詩曰:“故鄉(xiāng)墳頭少白楊,舉杯欲飲心茫茫。人生幾何經喪亂,二十年前此戰(zhàn)場?!保?1]吳嘉紀《冶春絕句和王阮亭先生,甲辰清明作》之一詩云:“岡北岡南上朝日,落花游騎亂紛紛。如何松下幾抔土,不見兒孫來上墳?”[12]此詩蒼涼悲愴,盡抒悼懷之情。杜浚的《題王阮亭冶春詞后》寫道:“揚州恨血地全遮,復有笙歌蓋土花。賺得聰明王十一,春詞賦就起悲笳。”[13]詩歌以淡遠的感慨寄托哀思,意蘊婉轉內斂??滴跫壮侥甑倪@次“紅橋修禊”集會上所作之詩后刻為《阮亭甲辰詩》一卷,林古度、杜浚、張綱孫等人為之序。據王獻唐先生《雙行精舍書跋輯存》載:“《阮亭甲辰詩》一卷,亦名《阮亭冶春絕句》,清刻本一冊。此漁洋冶春絕句單刻本,亦此詩之最初刻本也。當時各家題詠,為以后刻本所不載。”[14]
孔尚任作有《三月三日泛舟紅橋修褉》一詩,詩中寫道:“楊柳江城日未曛,蘭亭褉事共諸君。酒家只傍橋紅處,詩舫偏迎袖翠群。久客消磨春冉冉,佳辰引逗淚紛紛。撲衣十里濃花氣,不借苼歌也易醺?!保?]864孔尚任將此次“紅橋修禊”與王羲之的“蘭亭褉事”作比,意圖再現當年流觴曲水、吟詩作賦之風流,以春色渲染盛會,將情與景融為一體。與王士禛《冶春絕句》所不同的是,孔尚任用當下盛世的喜樂和恢復生機的揚州淡化了對過去戰(zhàn)爭和災難的感傷和悲痛,讓“冶春”的主題更接近于原本的意義。
盧見曾在集會中作有題為《紅橋修禊》的四首七律,現依序錄于下:
綠油春水木蘭舟,步步亭臺邀逗留。十里圖畫新內苑,二分明月舊揚州。空憐強酒還斟酌,莫倚能詩漫唱酬。昨夜宸游新侍從,天章捧出殿東頭。(其一)
重來修禊四經年,熟識紅橋頓改前。潴汊暢交零雨后,浮圖高插綺云巔。雕欄曲曲生香霧,嫩柳紛紛拂畫船。二十景中誰最勝,熙春臺上月初圓。(其二)
溪劃雙峰線棧通,山亭一眺盡河東。好來斗茗評泉水,會待圍荷受野風。月度重欄香細細,煙環(huán)遠郭影蒙蒙。蓮歌漁唱舟橫處,儼在明湖碧漲中。(其三)
迤邐平岡艷雪明,竹樓小市賣花聲。紅桃水暖春偏好,綠稻香含秋最清。合有管弦頻入夜,那教士女不空城。冶春舊調歌殘后,獨立詩壇試一更。(其四)[7]23-24
盧見曾之詩傳播甚廣,吸引了眾多詩人相和。如彭啟豐的《紅橋修禊詩和盧雅雨榷使韻》曰:“仙翁彈指憶當年,泡影繁華瞥眼前。不羨綺羅環(huán)錦坐,還看袍竹躡層巔。輕埃雨凈調金勒,皺縠風微系畫船,碧玉交流眀鏡里,嫩荷香散露珠園?!保?5]如楊汝諧的《紅橋修禊和盧運使見曾韻》詩曰:“曲塵遙趁木蘭舟,迭鼓鳴笳坐兩頭。勝事百年流曲水,春心三月滿揚州。煙花南部憑料理,冠蓋西園好唱酬。自是老臣多燕喜,清暉何限足句留。”[16]再如袁枚《奉和揚州盧雅雨觀察“紅橋修禊”之作》曰:“雷塘七里小橋紅,隋苑煙花閬苑同。天子停鑾留勝跡,大夫修禊采南風。黃金宮闕連云起,白塔毫光照月空。二十重春萬層景,牙牌標岀水西東?!保?7]此外,從金兆燕《丁丑夏,自都門南歸,舟過邗江,獨游湖上,見壁間雅雨都轉春日修禊唱和詩,漫步原韻,即用奉呈四首》的詩題中還可以看出盧見曾“紅橋修禊”集會所作之詩已經被刻于石壁之上,供往來者觀瞻唱和。
隨著一系列“紅橋修禊”集會的開展,作為古城代表性歷史建筑的紅橋,儼然成為了詩人們心目中的圣地。詩歌與風景名勝、地域文化之間的關系不言而喻,美國學者梅爾清曾說:“城市景點的重要性與景點所在城市的命運息息相關。在晚期帝國,景點和景點中活動的人物都是一座城市在地域文化等級中地位及聲譽的資源和標志。城市的聲譽并非一成不變的,在文學及對地方景點的描述中,城市的聲譽不斷被建構?!保?8]
自王士禛“紅橋修禊”之后,在紅橋泛舟、春游、賞月等成為詩人們喜愛和推崇的活動。雖然較大規(guī)模的“紅橋修禊”集會在盧見曾之后少有記載,但是各類小型的“紅橋修禊”集會在各種文獻記載中屢見不鮮。從清代詩人集會的研究角度出發(fā),“紅橋修禊”可以作為發(fā)生在揚州紅橋以“修禊”為名的一系列大大小小集會活動的統(tǒng)稱。這些集會對很多方面都產生了深刻而深遠的影響,有著極其復雜的意義,值得進一步研究和討論。
其一,“紅橋修禊”對揚州城市發(fā)展和文化建設的意義和影響。清初的揚州并沒有完全從戰(zhàn)爭的摧殘中復蘇,百廢待興,萬事待舉,在這一特殊時期清廷選派王士禛任職揚州的舉動可謂是飽含深意。揚州不僅自古為詩文風流之地,同時也是前朝遺民聚居之所,任用詩人出身的王士禛協(xié)理揚州正可以體現朝廷的撫順之意。清初的揚州創(chuàng)傷未愈,在這種情況下,王士禛的“紅橋修禊”實際上有著更深的作用和意義。明清易代之際,正是時局變換,社會不穩(wěn)的蕭條時期,由于政治上的壓力,文人的生存環(huán)境并不寬松,因此少有集會活動的出現。康熙元年以后,滿清政權逐步穩(wěn)固和加強之后,社會秩序開始恢復正常,詩人們之間的酬唱集會才逐漸興起。而王士禛用“日與諸名士游宴”的方式找到了從文化上復興揚州的可能性,他憑借自己在詩壇和政界的號召力和影響力,頻繁舉行集會唱和,將過往揚州的許多文人名士奉為座上客,然后在一切條件成熟的情況下舉行規(guī)模宏大的“紅橋修禊”集會,把來自各方的名流雅士匯集一堂,形成了清初揚州文人集會唱和的一個高峰。文化的繁榮和經濟的復蘇是相輔相成的,文化上的重振旗鼓讓揚州沒有在戰(zhàn)爭的陰霾中繼續(xù)消沉,而是再一次朝著全國文化經濟重鎮(zhèn)的方向邁進。盧見曾的到任將“紅橋修禊”這一盛會推向了頂峰,相較于王士禛對遺民的拉攏,盧見曾則借用了鹽商巨賈的力量,將官、士、商三個階層的人都融入進了揚州的文化交流圈。清代中葉以后,“紅橋修禊”集會逐漸成為了聞名于天下的獨具揚州特色的活動,來自五湖四海的人慕名而來,并將此作為展現自我風采和能力的舞臺。幾次大型的“紅橋修禊”集會活動讓揚州更具價值和知名度,紅橋更是成為了揚州代表性的城市建筑,同時也是詩文聚會的圣地和極具文化內涵和觀賞性的旅游勝景,吸引著眾多文人商旅的到來,這些都帶動了揚州的城市建設和發(fā)展。事實上,直至今日,揚州依然不時以舉行“紅橋修禊”的方式來傳承和延續(xù)文脈。如2011年,揚州成功舉辦了“國際詩人瘦西湖虹橋修禊”活動,吸引了國內外詩人的廣泛關注和參與,“是一次古典與現代、國內與國際詩歌研讀創(chuàng)作翻譯交流的極具開創(chuàng)意義的特別實踐”。[19]
其二,“紅橋修禊”對王士禛等集會主倡人的意義和影響。一方面,王士禛等人本身就有詩人和官員兩種身份,事實上,“紅橋修禊”集會的成功舉辦對他們的文學地位和仕途發(fā)展兩方面都有積極的作用。對于王士禛個人來說,接連舉行的“紅橋修禊”集會讓他有機會與來往揚州的詩人建立了良好的詩友關系,擴大了自己的交友圈,提高了其在詩壇聲望和知名度。有學者指出五年揚州的生活對王士禛一生具有決定性的意義,既是其仕途的轉折,又是其輝煌的文學事業(yè)的開端——“他由此獲得了全國性的文學聲譽,為其以后執(zhí)詩壇之牛耳奠定了基礎”。[20]另一方面,清朝政府對于文化的態(tài)度向來禁毀與懷柔并用,以漢制漢,以文制文便是精神上軟化遺老逸民階層心理防線的手段之一。王士禛在揚州為官清廉而謹慎,積極舉行集會唱和活動,在很好地完成了自己政治任務的同時,順利融入了江東遺逸詩群。有了這樣的政績,王士禛才得到了朝廷的賞識,直至深蒙圣眷。而后相繼為官于揚州的曹寅、孔尚任、盧見曾、曾燠等人無不以王士禛為效仿的榜樣,雖再無一人成功如漁洋,卻也給他們的文學和政治生涯增加了不少值得書寫的地方。對孔尚任來說,在揚州的集會唱和經歷讓他結識了不少戲曲中人,積累了許多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的素材和經驗。對于盧見曾來說,“紅橋修禊”集會無疑可以算作是一次為乾隆皇帝二次南巡的前期準備和造勢活動,從新建“紅橋二十景”到修筑各式宅院亭臺,盧見曾可謂費盡心思。對此有學者指出,這種極具世俗功利性的目的已經“無法與王士禛‘紅橋修禊’所殘存下來的面對明清易幟時的淡淡的傷春喟嘆,和尋求遺民與新貴間的文化認同的旨向相媲比”。[21]
其三,“紅橋修禊”對集會詩歌創(chuàng)作的意義和影響?!靶揿弊鳛橐粋€有著悠久歷史的文化活動,雖然其祭祀相關的儀式逐漸被宴飲酬唱所取代,但是依然飽含著人們祈福消災的美好心愿。在戰(zhàn)爭剛過去不久的清初揚州,那些經歷過朝代更替巨大變故的詩人們正好可以借王士禛舉行“紅橋修禊”的機會,通過吟詩唱和來抒情感懷,寄托對故國的哀思,表達對世事人生的感慨,而座落在小秦淮上的紅橋正是揚州歷史的見證者。揚州的幾次大型“紅橋修禊”集會更像一次盛大的交游活動,來自各地的詩人們慕名而來,在觥籌交錯間一邊欣賞江南春景,一邊即興賦詩、互相唱和,更加激發(fā)了詩人們的創(chuàng)作熱情,讓沉寂已久的揚州古城再一次熱鬧起來。后世留下的大量“紅橋修禊”唱和詩作為清詩獨具特色的一部分,在未來的清詩研究中必將起到重要作用。另一方面,盧見曾在自己主持的“紅橋修禊”集會上還創(chuàng)造出一種名為“牙牌二十四景”的文酒游戲。據《揚州畫舫錄》記載,盧見曾先是請靜慧寺僧人文山將二十四景的名稱和圖畫刻在象牙骨牌上,然后又自行設計出行酒令的方法和要求,即將揚州二十四景牙牌放在一只方盤中,依次摸牌,以所得之景作詩或吟誦古人相近詩句,不能及時作出者則罰飲酒一杯。盧見曾的這種游戲方式很快就傳遍大江南北,如此一來,揚州的二十四景便隨著文人們吟詩作賦在觥籌交錯之間流傳開來。
在王士禛、孔尚任、盧見曾等人的引領和帶動下,揚州的詩人集會進入了一個平穩(wěn)的發(fā)展階段。大大小小的集會唱和逐漸成為揚州文人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每年上巳日在紅橋舉行修禊活動也作為文化傳統(tǒng)而保存和延續(xù)下來。
清代揚州的“紅橋修禊”集會為后世留下了豐富的文學和文化遺產,為推動江南社會經濟的復蘇和繁榮作出了巨大貢獻。如今的“紅橋”作為體現揚州詩文精神的風景名勝,其發(fā)展的歷史不僅是清代詩人集會的縮影,更是揚州人文思想和城市魅力的體現。因此,“紅橋修禊”系列集會是研究揚州詩人集會不可忽視的重要對象。
總而言之,通過考察清代詩人系列集會中極具代表性和典型性的“紅橋修禊”集會,可以為分析和總結系列集會各方面的特征提供一個很好的樣例。系列集會往往可以作為一個縱向的線索,考察在清代不同時期,詩人集會所展現的不同特點和形式,以及詩歌創(chuàng)作中所反映的詩人的思想動態(tài)和精神風貌。就“紅橋修禊”集會而言,它在清代詩人集會中不僅是系列集會的典型,也是節(jié)日集會的代表,同時展現了地域性集會的特色。因此,對于清詩研究領域來說,“紅橋修禊”應該受到學界更多的關注和重視。
注:
①參見朱則杰:《王士禎“紅橋修禊”考辨———兼談結社、集會、唱和三者之關系》,《江蘇大學學報》2015年第1期,第51-58頁。
②徐振貴:《孔尚任全集輯校注評》第五編《湖海集》卷一,齊魯書社2004年版,第2冊第702頁。詩后黃云評曰:“無限風流,揚州絕唱,牧之后又得阮亭、東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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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ngzhou“Hongqiao Scholastic Assembly”and Its Poetic Creation in the Qing Dynasty
LU Gaoyuan
(College of Humanities,Zhejiang University,Hangzhou 310012,China)
In the Qing Dynasty,such scholars as Wang Shizhen,Kong Shangren,Lu Jianzeng,Zeng Yu and Li Yanzhang often held a series of gathering activities of“Hongqiao Scholastic Assembly”in Yangzhou,resulting in great reputation with a far-reaching influence.These gatherings left a great number of poems,which attracted many other people to compose poems in response to them. From the research into the poets’gatherings in the Qing Dynasty,these series of assembly activities serve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the festival gatherings with both particularity and typicality.The discussions about these gatherings can help us to underst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ir writing style and some regularities in the process of era development and change,at the same time,enabling us to analyze the meaning of Yangzhou urban culture and humanistic construction.
Qing poetry;Hongqiao Scholastic Assembly;gathering;Yangzhou;cultural significance
I207.2
A
1008-8318(2016)04-0058-07
2016-06-13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清詩續(xù)考”(編號:13YJA751074)輔助成果。
盧高媛(1990-),女,上海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清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