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偉,周云

(華南農業(yè)大學 林學與風景園林學院,廣東 廣州 510642)

經營位置——山水畫論與植物造景關系初探

高偉,周云

(華南農業(yè)大學 林學與風景園林學院,廣東 廣州 510642)

摘要：通過圖像分析,畫論文獻分析和實景分析3種方法的比較研究,對江南園林和嶺南園林中植物位置經營體現(xiàn)畫意的案例進行對比分析,梳理了山水畫論、山水畫、古典園林植物造景三者之間的聯(lián)系,從植物單獨經營和植物與其他元素的組合經營兩方面入手,探討了山水畫論對中式植物造景的影響和植物位置經營的經典范式。

關鍵詞：山水畫論;植物造景;經營位置

收稿日期：2015-07-20

作者簡介：高偉(1982—)，男，云南昆明人,博士,實驗師,主要從事歷史環(huán)境保護與更新、風景園林可持續(xù)設計方面的研究工作。

中圖分類號：TU98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編號：1674-9944(2015)09-0122-05

Abstract:The theory of landscape painting has close relation with Chinese traditional plant landscaping.To explain the relationship with the classical Six Theories of Xie He,the article points out that the co mmon point is “managing position”.Through the image analysis,documentary analysis and field investigation,the article makes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the picturesque idea embodied in the plant landscaping of Jiangnan gardens and Lingnan gardens and then su mmarizes the connection among the theory of landscape painting,landscape painting and plants landscaping.From the aspect of separate management of plants and combinative management of plants with other elements,the article analyzes the impact of theory on Chinese plant landscaping and classical paradigms of plant location management.

1山水畫論與植物造景關系

中國傳統(tǒng)畫論作為中國文人“詩,書,畫”三大文藝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明確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文人的創(chuàng)作觀念,而基于歷代文人所強調的 “詩,書,畫同源”觀念,也可認為中國傳統(tǒng)畫論具有研究中國傳統(tǒng)藝術創(chuàng)作思想的廣義價值。

從創(chuàng)作理論角度研究中國畫論,南朝齊梁間謝赫在其著作《古品畫錄》中提出的“六法”是傳統(tǒng)畫論中不可回避的論題:“六法者何?一氣韻,生動是也;二骨法,用筆是也;三應物,象形是也;四隨類,賦彩是也;五經營,位置是也;六傳移,模寫是也?！?謝赫六法既為中國繪畫提出了評價標準,也明確給出國畫創(chuàng)作的技術性指標,在之后中國畫論發(fā)展史中由不同文藝理論家詮釋,被賦予了多元的理論意義。唐代張彥遠在中國第一部畫史著作《歷代名畫記》中進一步指出“至于經營位置,則畫之總要”,把“經營”看作六法中最為技術性一法,而古代“經營”一詞源自與營造相關的風景園林學與建筑學領域,相當于今“設計”一詞含義(“設計”一詞今義于近代由日本引入)。古“經營”一詞的含義除與“設計”同義之外,也被應用于文論、書論及畫論,與“布局”、“結體”和“構圖”有互指關系,謝赫將“經營位置”作為六法之一,既說明中國古代文人雅士已認為園林與繪畫具有空間規(guī)度上的可比性,也表明中國古代藝術理論家重視詩、書、畫與園林、建筑等空間藝術形式間的同源類比關系。

經營位置在山水畫論中包含山、水、建筑、道路、林木等各種元素之間的單獨或組合經營,經營位置同繪畫構圖,需要分清主次,然后合理布局,既需要綜合考慮也要顧及局部,特別是林木之間經營,每一株植物都需要考慮其自身特性。本文中關于山水畫論與植物造景關系的分析從畫樹法與植物配置方式和植物與山石、水體、建筑的配置兩部分說明。本文嘗試通過畫論總結,結合山水畫具體分析,并對比實景以找出實際植物造景與山水畫論之間的邏輯關系。

2畫樹法與植物配置方式

山水畫論中,林木之間不同株數(shù)如何經營的有《芥子園畫譜》和龔賢的《龔安節(jié)先生畫訣》、《半千課徒畫說》,這里主要對園林植物配置方式中常見的幾種作詳細分析。

2.1　單株

孤植是古典園林中運用較多的一種植物配置方式,能充分發(fā)揮單株植物色、香、姿的特點,更接近山水畫對林木的審美要求。畫論中相關代表性觀點如:①一株獨立者,其樹必作態(tài),下覆式居多。孤松宜奇,成松不宜太齊。雖要古,然要秀。秀而不古則穉,古而不秀則俗。(清.龔賢《龔安節(jié)先生畫訣》);②孤植于山崖,以襯絕壁之險境。(《芥子園畫譜》);③柏不叢生。(宋.韓拙《山水純全集》)。樹愈少愈要奇,孤植樹須選用姿態(tài)清奇之樹。孤立樹為了構圖藝術上的入畫性,選擇姿態(tài)突出,樹冠平展者,比如香樟、榕樹、懸鈴木、黃山松、檜柏、鳳凰木、雞爪槭等。在小空間甚至花臺種植時,應選擇小巧玲瓏,形體線條優(yōu)美,色彩明麗的樹種,例如羅漢松、日本黑松、雞蛋花、梅花、紫薇、木樨等。而懸崖峭壁的植物要求就更高,樹干蟠曲蒼古者佳,黃山上的奇松如此入畫,不僅自身樹姿清奇,環(huán)境的襯托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趙佶的《聽琴圖》中,一棵古松占據(jù)畫幅中心位置,底下點綴幾人交代場景故事。古松聳而拔逸,舒展屈折,逆境古雅(圖1)。而如圖2至圖4水邊或建筑旁配置一棵姿態(tài)優(yōu)美的孤植樹,輪廓線與水際、屋檐連成一片也顯得層次豐富。

2.2　二株

關于二株配置的畫論中相關代表性觀點有:①二株有兩法,一大加小,是為負老,一小加大,是為攜幼,老樹須婆娑多情,幼樹須窈窕有致。如人之聚立,互相顧盼也(圖5);一樹向前則二樹向后。中添小樹,則兩向。雖向前者必顧后,向后者必應前(圖6)。

二株配置在構圖上應符合多樣統(tǒng)一的原理,同一樹種的二株在姿態(tài)、動勢、大小上應有顯著差別,否則易形成西方式的對植景觀。吳鎮(zhèn)的《雙檜平遠圖》即是對二株畫樹法的呼應。在園林植物造景二株配置時,一般選用相同樹種,如圖7中,兩樹相近,一大一小,一俯一仰,中間枝干連絡使之成為一個整體。當不同樹種的二株配置時(圖8),應選擇外觀相似的,比如女貞和桂花,水杉和水松,松樹和柏樹等。

圖1　《聽琴圖》 趙佶 (圖片來源:《中國傳世山水畫》)

圖2　西湖林中草地孤植

圖3　太子灣公園水邊孤植

圖4　清暉園建筑旁孤植

圖5　二株之法(圖片來源:本文作者對《芥子園畫譜》　　二株畫樹法的整理)

圖6　雙檜平遠圖元 吳鎮(zhèn)(圖片來源:《中國傳世　　　山水畫》)

圖7　二株同樹種

圖8　二株異樹種

2.3　三株四株

畫論中關于三株四株配置的相關代表性觀點如下:

①三株畫法。雖屬雁行,最忌根俱俱齊狀如束薪,必須左右互讓,穿插自然。若四株則分三株而加一,加兩株而疊畫即是,故不必更立(《芥子園畫譜》);②三株一叢則二株宜近,一株宜遠,以示別也。近者宜曲而俯,遠者亦直而仰。四樹一叢添葉式,此四樹一叢,三樹相近,一樹稍遠(清.龔賢《半千課徒畫說》)。三株配置最好是同一樹種,或外觀相似的兩個樹種,三株之間配置切忌三者在一條直線上和等邊三角形栽植,樹木的大小、姿態(tài)應有對比,在三株配置時也應該定主賓,分明主樹客樹。四株配置,是在三株的基礎上加一株,忌兩兩分組,過于均衡顯得呆板。

李衎的《枯木竹枝圖》(圖9)畫的是三株枯枝妙樹,最前面一株體形最大枝干穿插舒展,為主樹,兩邊分別配植一姿態(tài)相似的樹種作客樹與之呼應。對應蘇州園林墻角花基一處三株植物造景(圖10),將樹種用葉色艷麗、枝干舒展的雞爪槭代替,中間為主樹,高出兩邊客樹,但表現(xiàn)出來是完整的,而且后面的白墻作背景,植物像是白紙上的圖畫。

圖9　枯木竹枝圖 元 李衎 (圖片來源:《中國傳世　　　山水畫》)

圖10　瞻園

圖11　萬壑松風圖 宋 李唐 (來源:《中國傳世山　　　　水畫》)

2.4　山林景觀

與山林景觀相關的畫論有:

①列植之狀,則若伸臂布指(唐·張彥遠《論畫山水樹石》);②林叢切忌頭齊,列岫布之高下;煙林一派便休,古木數(shù)根而已(宋·李澄叟《畫山水訣》);③密林翁翳,尤喜交柯。密葉偶間枯槎,頓添生致(清·笪重光《畫筌》)。

山林與孤植樹一樣,是構圖上的主景之一,從入畫性來講,整個組群每一層次都需顯露出其植物特性。喬木層選用的樹種,樹冠的姿態(tài)要特別豐富,使整個樹群的天際線富于變化,樟樹、榕樹、鳳凰木都是很好的選擇。亞喬木層選用的樹種最好開花繁茂,或者色葉樹,比如紫薇、紫荊、刺桐、雞爪槭等。灌木應以花木或葉色樹種為主,草本覆蓋植物,以多年生野生型花卉為宜。

李唐的《萬壑松風圖》(圖11)雖然畫面上的礦物質顏料已消失,但畫中陡峭聳立的山峰,巖石創(chuàng)造深山老林的場景,為林木安置提供環(huán)境,盤曲蒼勁的參天古木連綿成片,但因密處借枝干,云彩留有空隙,畫面上白與黑交替,不會顯得滯留。杭州太子灣公園整體感覺疏朗開闊,植物造景多以大場景為主,園外青山作背景,在植物配置上,以常綠樹為基調樹種形成濃密的景象,繁林后再配植一層長勢向上的塔形高大落羽杉,疏朗的枝葉與前景形成對比,深綠的色彩與前景淺綠對比,造景層次分明,起伏有致(圖12)。

圖12　山林景觀

3植物與山石、建筑、水體的配置

林木與山石、屋舍、道路、人物、水的配搭以及位置關系的經營是山水畫最重要的部分,《芥子園畫譜》中提到過高山栽松、岸邊植柳、山中掛藤、水上放蓮、修竹千竿、雙桐相映、槐蔭當庭、移竹當窗、繞屋栽梅等造景意象,另有如下畫論探討相關內容。

(1)懸崖直壁,勢雖險峻而宜穩(wěn)妥。矯樹垂藤,懸披斜掛。山麓坡腳,須置大樹長松,三之五之,或士欹斜而探水,或聳直而凌云(清·唐岱《繪事發(fā)微》)。

(2)若溪水爛漫其中,則有沙汀煙渚,蘆草茸茸;垂瀑源頭,宜加苔草遮映;柳要迎風探水之態(tài),以桃為侶,每在池邊堤畔,近水有情(清·唐岱《繪事發(fā)微》)。

(3)古人畫樓閣未有不寫花木相間樹石掩映者,蓋花木樹石有濃淡大小淺深正分出樓閣遠近(清·唐岱《繪事發(fā)微》)。

(4)榆柳茂于村舍;寒桐疏,山窗竹亂。山門敝豁,松杉森列而成行;水閣幽奇,藤竹蕭疏而垂影(清·笪重光《畫荃》)。

(5)平地樓臺,偏宜映高柳人家;名山寺觀,雅稱奇杉襯樓閣(唐·王維《山水訣》)。

在山水畫中,樹石、水體、屋宇經常是同時出現(xiàn),但畫面的構圖會有偏重。從構圖的入畫性講,園林中林木與山石組合,若以山石為主景,林木不宜過高奪山石氣勢,樹姿必須奇秀,襯托山石的古韻,當山體較大氣勢向上時,峰尖不宜植樹,這樣會壓住山的氣勢,山腰的林木也不宜枝葉過于茂密,選針葉樹種且枝干稀疏挺拔者適宜;若以林木為主景,應選小巧玲瓏的襯托林木之生動。繪畫作品中常見山石與松檜、竹子或老梅搭配。

山水畫中植物與水體時,常見的題材即溪畔植柳。岸邊柳樹常以列植方式繞堤一圈,中間不雜植其它樹種,南方地區(qū)也有和桃花配置的。樹底配置蘆葦之類水生植物,才能盡顯柳樹的疏朗韻致。文征明的繪畫很多反映了江南古典園林的內容,《滸溪草堂圖》(圖13)描寫的草堂會客的情景,畫面上水邊坡岸植柳,坡岸線曲折婉轉,植物高低錯落,有遠近分層,且水邊植物多疏朗韻致,少見濃密大樹。對比太子灣公園水邊植物的處理,也是如此,以枝干分明的喬木列植,植株間隙得當,光照可以射到水面,整體環(huán)境清幽但不閉塞(圖14)。

圖13　滸溪草堂圖 明 文征明 (圖片來源:《中國傳世　　　山水畫》

圖14　太子灣公園

4結語

本文在山水畫論解讀、山水畫作分析和對現(xiàn)存?zhèn)鹘y(tǒng)園林的實地調研基礎上,梳理分析了傳統(tǒng)山水畫論中植物位置經營的相關內容,通過山水畫中的構圖原則來研究植物要素的位置經營、植物與其它造園要素之間的關系處理、植物要素的姿態(tài)選擇等具體問題,從而找出山水畫論與植物造景之間的邏輯關系,以畫論——畫作——實景的模式闡述,通過構圖原理的手法解釋園林植物造景,希望將畫論與園林植物造景實際工作銜接做鋪墊,從而探討復興中國園林傳統(tǒng)營境式設計的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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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aging Position -- Study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andscape

Painting and Plant Landscaping

Gao Wei,Zhou Yun

(CollegeofForestryandLandscapeArchitecture,SouthChinaAgriculturalUniversity,

Guangzhou510642,China)

Key words:theory of Chinese landscape painting;plant landscaping;managing posi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