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興
風(fēng)在無情的吹著
雨萬箭齊發(fā)
沒有誰能承受哪怕一絲苦痛
所有的都在求著饒
我懷抱這把叫做吉他的琴
一半由木頭一半由金屬做成
最適合彈奏還未及產(chǎn)生的情感
我的姐姐是一個軀殼
我叫一聲,姐姐
我的聲音在她的身體里回蕩
我的媽媽是一幅面具
我叫一聲,媽媽
她別過頭去,裝作不認識我
起死回生的人從嬰兒開始長起
霜打的茄子掛在枝頭一直到春天來臨
滿口酒氣的嘴巴吻上了香噴噴的臉蛋
對不起,你雖愛我
但我不愛你,請你慢慢的離去
多年前,漆黑的夜幕下
我仰望蒼穹
一顆顆數(shù)著想象的星星
每一顆都有名字
每一顆都有屬于自己的位置
群星閃耀
永遠留在記記當(dāng)中
透過地下室小窗仰望川流不息的街景
站在湖邊低首看湖水中繁星點點的夜空
天空是偉大的防御工程
螞蟻是最小的文字
魚刺是一根暗箭
橋梁是最虛空的假設(shè)
我一無所有
除了一顆破碎的心
難道我的心還不夠破碎嗎?
一場暴雨把路燈澆滅
發(fā)明了電的人遭雷活活劈死
就連低垂的楊柳也是有國籍的
更何況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
要做就做意想不到的事情
把說過的話收回
把做錯的事重做
對陰霾的天氣一聲怒吼
即刻萬里晴空
口袋里裝滿硬幣
剛好能揮霍到死去的那一刻
腰間堆積著脂肪
最多可抵當(dāng)一萬零一支毒箭
街頭小店里的女人愛上兩個男人
我是二者之一
祖國憲法里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我的名字
我的老婆說我是世上唯一該死的人
常有一粒石子擊中我的心臟
亦有鳥的糞便落到我的頭上
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總有人喊出我的名字
把我拋到空中
你們盡可以離開
蒙上你的眼睛
讓你猜猜我是誰
把我放到一個荒原里
我不但沒被餓死
反而重建了一個世界
把我放回母親腹中
媽媽,你可以選擇把我生下來
給你一個大得不得了的驚喜
你也可以選擇不把我生下來
就當(dāng)從沒有我這個兒子
操場上彌漫著拉斯維加斯的味道
公園里上演著白鶴亮翅的悲劇
我全能的主啊,請放下你手中的碗筷
我親愛的人啊,讓我們永遠地分開吧
有些話,我只說一半
剩下的任你去猜想
我如此害怕,恐懼是一種多余的情感
就像心尖上發(fā)了芽
牛不喝水強按頭
話到嘴邊又咽下
女子不從硬上弓
春天遲遲不來,無計可施
我從不發(fā)怒,能理解所有
被烈火灼燒,也能輕輕撫摸火焰
我是一個悄無聲息的瘋子
想去看一看我年邁的姥姥
她住在一座山坡上
又有些不情愿去看她
路途遙遠
她又太老了,身體周圍全是昏暗的光線
被蛛網(wǎng)捆住了手腳,無法去見你
被疼痛折磨得原地打轉(zhuǎn),停不下來
煙囪在屋頂不冒煙時
一定在黯然神傷,獨自啜泣
自由是我唯一需要的東西
就像人活在怡人的音樂里
我的父親是一道閃電
我們相認的瞬間,光耀天際
我的母親是一個農(nóng)婦
把我和一群雞鴨放在一起喂養(yǎng)
差一點就哭出聲來
剛剛能夠站直身子
媽媽恰好生下了哥哥,姐姐和我
我不多余
她在咽氣的時候,剛好死去
不曾多活一秒
年少時,我就沒有打算只愛一個女人
蒼老后,回想這一生風(fēng)平浪靜
這一生,不曾騎過一匹烈馬
不曾掉進一次冰窟窿
不曾兩顆睪丸同時疼痛
不曾有一個女人罵我禽獸不如
微笑,這巨大的屏障
難以詳解
通往死亡的路上,充滿了迷人的政治,步步為營
想痛哭,但不想流淚水
想歡笑,但不愿喜形于色
想有一個人來看我,但我躲起來
看你如猴子般焦急
你對我投之于愛
我必報之于愛之子,給你生一個胖娃娃,兒子
我曾是個拄著雙拐的人
我曾是個自高樓上墜下的人
我曾是個流離失所的人
連妻兒也不能勸我回家
我曾是個被脅迫登基的人
無視江山
現(xiàn)在這些都過去了
在小酒館喝酒不需要結(jié)賬
更何況大酒店
走在街上搖搖晃晃不需要攙扶
雙膝跪倒,不需要免禮
長久的沉睡螞蟻爬滿身
一味的傻笑逼開了含羞花
一杯酒下肚,內(nèi)心空蕩蕩,祖國幅員遼闊
愛人淫亂不堪
裙子,是一種奇怪的衣裳
青春,在下體磨擦中逝去
當(dāng)她們睡著,乳房就會微微的顫栗
像是在生主人的氣
和她們的父親談一談,一個個木訥惆悵的男人
注意那些毛頭小子
隨隨便便就壞了你家的門風(fēng)
她們把嘴唇咬得瘀青
把自行車座夾得緊緊的
像是生怕從馬背上摔下來
少女,花園里的一座大理石雕像
產(chǎn)房里童心未泯的媽媽
當(dāng)我尾隨她,血就往頭上涌
不是撫摸,而是捏,掐
不是舔,而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噬咬
把她一拳打昏
還是讓她心甘情愿地慢慢躺下來
我流著淚給你寫信
樹木站立著祈禱
鴿子理著羽毛等待著墨水晾干
假如我能摘下星星
一定把它送給你
我們愛著,度過了一段沒有間隔的時光
就像在湖底憋氣,能憋多長就憋多長
我愛著你,就是在忍受著你
不是煎熬,而是忍受
總擔(dān)心自己會受不了你
擔(dān)心的事情終究沒有發(fā)生
當(dāng)我們親吻,空氣里些許恐懼
當(dāng)我們擁抱,我忍著不把你放倒
我們愛著,無需咬牙地忍受著
永不爆發(fā)
像是在愛中死去已久
作惡多端的人不會早起
徹夜不眠的人黎明時分睡去
清晨,自己把自己生出來,這干干凈凈的分娩
街上到處都是睜眼瞎,試探著前行
向前走,朝著四面八方
晾曬被褥,擦拭皮鞋
站在井邊把凌亂的頭發(fā)撫平
裝作在做這些事情,裝作做一些瑣碎的小事
拾階而下,一階階默念著數(shù)字
深吸一口氣,把路邊的水杉占為己有
站到湖邊,湖面的粼粼波光便黯淡下來
空闊的眼眸一直投到湖底
湖底的水草忘我地搖擺
光滑,輕松,自然
就是這樣的,你說是不是?
沒有什么值得我們真心去做
沒有什么值得我們慌亂不堪
這是命中注定的靜謐時刻
是上帝珍貴的恩賜,每一個人都有
醒悟是唯一不可更改的命運
就像果實低垂的秋天是唯一真實存在的季節(jié)
愛,理所當(dāng)然
恨,加倍意外
婚禮上的客人啊,巴不得看好戲
潦草的祝福啊,就像是惡咒語
臺前舉行婚禮
幕后生下孩子
我躡手躡腳的回到家里
他們都說婚姻是墳?zāi)?/p>
墳?zāi)估镏宦裰业钠迌?/p>
我不曾死去
騎著高頭大馬從家門口經(jīng)過,眾人夾道
而我的妻子頭都不抬一下
扮作流浪乞丐坐在路邊
妻兒木然經(jīng)過,不曾扔下一分小錢
化作一只大鳥,掠過我家窗口
我看到,妻子掩面哭泣
兒子趴在窗臺看著霧蒙蒙的天空
昨夜我只親了你一側(cè)的乳房
今天,我的爸爸就離開了人世
這個家庭成了單親家庭
事情有些不妙
不過,我的媽媽安全了
誰能做到只用一只眼睛流淚
如果那樣,一定是真的悲傷
誰能做到永遠只親你一側(cè)的乳房
如果那樣,一定是真的愛你
今天是個好日子
今天是個不好的日子
我喝酒
我不喝酒
我圓滑
我還是圓滑
月亮碩大高懸
足夠一個死去的念頭
足夠一個不死的理由
說好了今生今世不分離
就今生今世不分離
人家都私奔了
咱倆還賴在這里
在勞動的間隙寫下了這些詩
再在勞動的間隙讀一讀這些詩
人們都在說著孤獨
但孤獨是什么?
我孤獨嗎?
在最最孤獨時
我在想些什么?
干些什么?
你注定是個憂郁的孩子
讓我怎么去愛你,討好你
我猜想
在家里沒有人時,你就高聲朗誦
我猜想
在夕陽的余暉里你偷偷去見一位老者
你從不迎面走來
也從不叫醒正在沉睡的人
一整個下午,你都蹲在墻角喂螞蟻
你并不把食物灑向蟻群
你捏住螞蟻的腦袋
把面包屑塞進它們的嘴巴
逐一的把它們喂飽
我相信,未來你一定會酗酒,厭世
做出格的事情,說出和端莊的五官不符的話
無休止的傷害別人
但別人更加愛你
但我不敢保證:你在不想哭的時候,也能流出眼淚
而我可以
你是個憂郁的孩子,憂傷的看著我
你端著銀亮的盤子
里面盛滿歡笑
兩個并不相愛的人生下了你
主持人的話
泉子的這幾首詩,是一些沉思的、內(nèi)向的、安靜的、不事張揚的小詩,但每一首詩那么獨立、自尊,都有一顆怦怦跳動的心臟。七零后一代寫作者已到人生的盛年,基本的寫作面貌已呈現(xiàn)無遺。泉子以其多年的專注與苦心孤詣,終將自己的寫作推進到一個質(zhì)樸、明晰、美善的境地。
盛興《酒的鬼》,如此急促、斷續(xù),有話要說而又口不擇言,是什么樣的生活造就了如今的盛興,讓他如微醺的謫仙般一腳天上一腳地下,止不住的傾訴欲里還滿是卡夫卡式的荒誕。
——朵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