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一個夏季的夜晚,黃口響起槍聲,村莊陷入一陣恐慌中,不少人家關(guān)緊了大門。
傍晚時分,幾個戴墨鏡和口罩的人,扛著獵槍和大片刀闖進(jìn)了村子,并且在村里示威,罵罵咧咧。有人斷言,槍聲是沖著明天的選舉來的。
入夏以來,村班子換屆選舉成了黃口人的熱門話題,發(fā)生了一連串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外面評論黃口的村班子說:廟小妖氣大,水淺王八多。
三伏天,黃河故道的夜晚,一絲風(fēng)也沒有,異常悶熱,樹上的知了時常響起刺耳的叫聲,各家各戶熏蚊蟲燃起的艾葉、蒿草煙霧,彌漫著村巷和院落,給原本平靜的鄉(xiāng)村夜晚增添了幾分煩躁,許多人在晚飯后,不約而同的來到河邊的大槐樹下乘涼聊天。
徐鐵匠光著個膀子,一手托著紫砂壺,一手握住芭蕉扇,亮開嗓門說:“老少爺們,聽說了嗎,河北有幾個村的村長都選掉了。”
“張?zhí)煳鞔彘L干了十幾年,根子深,黃口誰也動不了人家?!崩涎蛸膭⒏哒f。
徐鐵匠說:“話不能這樣說,我老婆舅,不也干了十幾年,這回也被人家拉下馬,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現(xiàn)在的世道說不準(zhǔn)哩!”
“黃口要改朝換代啦!”隨著一聲叫喚,一個明晃晃的光頭,光著膀子,赤著腳丫,肩上搭著毛巾,托著一桿旱煙袋 ,來到大槐樹下,人們一看,破爛王麻三走進(jìn)了人場。麻三是個老光棍漢,混窮一輩子,連個女人也沒找著,每天騎一輛破三輪車,車上安裝著麥克風(fēng),喇叭拴在車把上,只要騎上車,喇叭就開始叫喚:破襪子破鞋,塑料瓶紙箱子,廢鐵爛銅,都能換錢嘍!麻三跑遍芒碭鎮(zhèn)各個街道、機(jī)關(guān)、醫(yī)院、學(xué)校以及周邊幾十個村莊,以收廢品為生,黃河故道上發(fā)生的事沒有他不知道的。麻三心眼稠,見識廣,一般的莊稼人玩不過他的心眼子,他能說會道,又善于添油加醋,活能說死,死能說活,一進(jìn)人場,別人都閉了嘴,就聽他的了,有人送他個外號“喇叭筒”。見麻三來了,像眾星捧月似的圍攏上來。
“麻三,你胡咧咧個啥哩?”老羊倌說。
麻三呡了一口茶,又滋滋吸了一口煙,憋了半天,兩個鼻孔突然就像兩個小煙囪噴出兩道濃濃的煙霧,咋吧了一下嘴,才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要從大處說呢,國家推行民主、法制政治,從小處說呢,老百姓自己當(dāng)家作主,大家可明白了?實(shí)話告訴你們,以后誰當(dāng)村長還真是咱老百姓說了算!”
人場一陣騷動,一陣唏噓,一會又鴉雀無聲,似乎不敢相信麻三說的話。
麻三哈哈笑著說:“咋都啞巴啦?不說話啦?”麻三站了起來,昂起頭,亮起嗓門說道,“這一回,我看張?zhí)煳鞯拇彘L是懸在了老虎的尾巴上!”
“張?zhí)煳魃线呌腥?,把他拉下馬不可能,海選候選人,他的票還是排第一。”老羊倌說,“話又說回來,這些年,有能耐的人都外出打工掙錢去了,剩下的黃口這些人,哪個能比張?zhí)煳鞯谋臼麓??他是干了不少叫咱老百姓鬧心的事,有些事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他幫你買了幾只羊你就說他的好話,你還有點(diǎn)立場沒有?”徐鐵匠走上來說,“張?zhí)煳魇窒碌哪菐托∽犹诹?,老子每天打幾把抓鉤、鐵锨、鋤頭,還賺不回本錢,那幾個家伙三天兩頭到鐵匠鋪要錢,這生意簡直沒法干了?!?/p>
賣狗肉的管大貓氣憤地說:“那幾個家伙仗著張?zhí)煳?,吃狗肉不給錢,欠條一大把,俺是小本生意,眼看著撐不下去了?!?/p>
“你不能找張?zhí)煳饕X去,叫張?zhí)煳髦沃文菐讉€家伙?!崩涎蛸恼f。
管大貓搖搖頭說:“得罪不起,得罪不起!活該老子倒霉!”
裁縫鋪的李二喜氣憤地說:“張?zhí)煳鹘形医o白鴿做一條綢子裙,半年了,還掛在賬上?!?/p>
徐鐵匠說:“二喜,你就認(rèn)了吧,白鴿可是張?zhí)煳鞯男母螌氊?,你要胡說八道,小心掀翻你的鋪?zhàn)?!?/p>
麻三喊道:“老羊倌,我問你,你的一票打算投給誰?”
老羊倌說:“莊稼人,咱來實(shí)在的,張?zhí)煳饕悄芙o我弄個低保,老子就把票投給他?!?/p>
麻三諷刺說:“有奶就是娘,沒出息的東西!”
老羊倌反擊說:“好你個麻三,站著說話不腰疼,等你老小子三輪車騎不動,你就喝西北風(fēng)吧!”
開豆腐店的劉響說:“我家房子漏雨,張?zhí)煳鞔饝?yīng)給我申請危房改造資金,這事要能成,我的票也投給他?!?/p>
麻三用手指點(diǎn)著老羊倌和劉響說:“你們兩個沒骨頭貨,就看眼前這點(diǎn)小利,哎哎,叫我說你倆啥好呢?”
劉寡婦敞著懷,胸前吊著吃奶的孩子,胳肢窩夾著一條破單子走過來,嘟嘟囔囔地說:“奶奶的個屌,孩子爹賣梨出車禍走了,撇下俺娘幾個,這日子沒法過,我也得跟張?zhí)煳饕捅H?!?/p>
徐鐵匠湊上來笑著說:“你還想要低保?做夢吧,你以為像跟我要個鋤頭那么容易?”
劉寡婦呲牙咧嘴地說:“咋啦?聽說張?zhí)煳靼训捅6冀o了他親的厚的,一只手的姐開了三間雜貨鋪,還領(lǐng)了低保,俺孤兒寡母的,飯都吃不上,就不該要低保?”
徐鐵匠說:“你去找張?zhí)煳??哎哎,我看拉倒吧,就你一身騷哄哄的,兩個奶媽子就像兩個葫蘆吊著,要多難看就多難看,你看你的頭發(fā)像茅草窩,你一進(jìn)門,張?zhí)煳饕荒_把你踢出去?!?/p>
劉寡婦朝上攬了一下孩子,露出大半個肚皮,兩個指頭夾著奶頭送到孩子嘴里說:“徐鐵匠,你別看不起老娘,你家那驢臉娘們臉黑得像鏊子底,比我強(qiáng)不多少,老娘當(dāng)年做閨女時,那也是一朵花,過門沒多久,張?zhí)煳饕估锞蛠砬冒车拈T,幸虧俺男人出車回來,奶奶的,現(xiàn)在落架的鳳凰不如雞?!眲⒐褘D心里一陣失落,眼里噙著淚。
麻三嬉皮笑臉走過來說:“大妹子,哥不嫌你騷氣,我天天撿破爛,哪里臟朝哪里鉆,騷氣慣了,你夜里要是給我留著門,我?guī)湍愠鰝€點(diǎn)子咋樣?”
劉寡婦朝麻三身上吐一口罵著說:“好個麻熊,你也不是啥好鳥,敢欺負(fù)老娘,你也撒泡尿照照你,狗不聞雞不叼的東西,我就是找頭公驢也不會找你麻家伙!”
全場人哈哈大笑!
麻三也哈哈笑著說:“妹子,哥跟你開個玩笑,別生氣,我麻三練了六十多年的童子功,我可不會輕易破掉,好啦,好啦,不說笑了,妹子,你就光著膀子,抱著孩子,天天坐在張?zhí)煳骷议T口不走,我敢說要不了三天,張?zhí)煳骶蜁训捅=o你!”
五奶奶笑著說:“麻三,你個孬孫,就會出歪主意!”
麻三說:“老嫂子,現(xiàn)在的世道,你走正門過不去!”
徐鐵匠說:“我看這一手行,張?zhí)煳髂苁芰?,白鴿可受不了,只要她跟張?zhí)煳靼l(fā)話,這事也能成?!?/p>
劉寡婦帶著哭腔說:“這不活活把人逼死!”說著抱起孩子走了。
麻三在后追了兩步說:“妹子,聽哥的話沒錯!”麻三又說,“一哭二鬧三上吊,實(shí)在不行就上告,村官就怕這一套?!?/p>
老羊倌突然上前說:“我忘著說了,我在河灘上放羊,老遠(yuǎn)的看見王大眼一家回來了?!?/p>
“他得罪張?zhí)煳?,跑出去二年多,還敢回來?”五奶奶坐在一旁擔(dān)心地說。
“好!張?zhí)煳鞯目诵莵砹耍醮笱塾泄勺有靶?!”麻三興奮地唱著高調(diào)說,“百團(tuán)大戰(zhàn)開始了,鹿死誰手,就看誰的殺法高了!”
黃口是黃河故道上的一個村莊,坐落在古黃河的決口處,村莊的名字也由此而來,至于是哪個年代決口,何時形成的村莊,無人考證,不得而知。黃河決口,潑浪滔天,洪水泛濫,沖堤破壩,席卷一切,人畜逃散,災(zāi)民流離;洪水退后,滿目瘡痍,一片荒漠,生命跡絕。來自各地的災(zāi)民,無地可棲,便群集在黃河故道荒漠灘地,相伴而居,繁衍生息,開荒種地,土里刨食;惡劣的環(huán)境,動蕩的歲月,養(yǎng)成他們倔強(qiáng)不屈的性格。黃口就是這樣的一個村莊。
故黃河大堤已不復(fù)存在,黃口周邊均是沙窩、沙丘、沼澤、灘涂和堿地,滄海桑田,歷經(jīng)多少輩人的治理,沙窩、沙丘、堿地都變成了果園和良田,剩下大片的沼澤和灘涂。一條小黃河纏繞著大半個村莊,像一條長蛇在村東南角竄了出去,南下穿過芒碭山區(qū),匯入濉河,成了淮河的支流。小黃河在黃河故道上輾轉(zhuǎn)迂回,每到雨水豐沛的季節(jié),還能掀起巨大的波浪,把沿線沖得七零八落。近幾年,黃河故道一帶干旱缺水,小黃河幾近斷流,河床上殘存斷斷續(xù)續(xù)的積水,漆黑惡臭。途經(jīng)黃口的河段,一河筒子垃圾和雜草,兩岸生長著橫七豎八、歪歪扭扭的水柳和洋槐。小黃河的堤防殘缺不存,村民造房取土留下不少缺口。沿河北岸有一條狹長彎曲的街道,當(dāng)?shù)厝朔Q為黃口老街,街道上的鋪面,多是些五金雜貨、農(nóng)藥化肥、鞋帽服裝之類,還有理發(fā)、鐵匠、鎖匠、裁縫、狗肉鍋和小吃店等,平日生意清淡,只是到初一十五逢集日,才有大半天的熱鬧。在小黃河的一個拐彎處,有一片場地,是過去生產(chǎn)隊開大會或說書唱戲的地方,有人說這是黃口的天安門廣場,場地邊有一堵高墻,是用來張貼公告的,現(xiàn)在貼滿各種各樣小廣告,多是治性功能障礙、不孕不育、牛皮癬、白癜風(fēng)之類,上邊還有不三不四的漫畫,大多是諷刺謾罵鄉(xiāng)村干部的。場地中央生長著一棵合抱粗大槐樹,樹齡多少年,連村里八十多歲的老人也搖頭不知,村里人說這棵大槐樹有靈氣,逢年過節(jié)前來磕頭上香,大槐樹的枝干上,系著很多紅布條,那是人們祈禱福禍的象征。大槐樹上曾掛著生產(chǎn)隊上工的大鐘,現(xiàn)在大鐘不見了,有人看見被老書記高老槐收起來了。場地連著街面,臨街有一家飯店,生意倒很紅火,打著“黃口飯莊”的招牌,四個霓虹燈大字,太陽一落就開始閃耀,給黃口帶來現(xiàn)代氣象。
七十年代,黃口大隊在一段廢黃堤上建造一個磚瓦廠,高老槐當(dāng)大隊書記時,曾紅火過幾年。土地承包以后,磚瓦廠經(jīng)營慘淡,連年虧損,被張?zhí)煳鞒邪鹚阑厣?,到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張?zhí)煳魃舷伦邉?,里外造假,七折八扣,掩人耳目,以低廉的價格買下磚瓦廠,成了黃口第一家頗具規(guī)模的私有企業(yè)。
張?zhí)煳鲹碛写u瓦廠,成了黃河故道上的大戶,他慷慨解囊,拿出一些錢為村里修橋補(bǔ)路,資助學(xué)校,救濟(jì)危困,干了一些善事,營造不少人氣,黃口村班子換屆,以高票當(dāng)選村長。張?zhí)煳鲿洿彘L一肩挑,成了黃口的第一人,他的產(chǎn)業(yè)也越做越大,磚瓦廠擴(kuò)大幾倍不說,還承包了村里果園場,鋪面占據(jù)了半條街。張?zhí)煳鳟?dāng)村長近二十年,天時、地利、人和,苦心經(jīng)營,盤踞一方,樹大根深,誰也動他不得,只要他站在黃口街上一跺腳,各家的房屋都能發(fā)出嘎嘎的響聲。
冬去春來,時空變換,黃口村班子又要換屆選舉了。
黃口村的這次換屆選舉和往年有很大不同。張?zhí)煳髟谶@次換屆海選中雖然票數(shù)最高,順利地當(dāng)選了候選人,但票數(shù)和過去的選舉差了一大截,他心里一下子沒有了底數(shù),能否繼續(xù)連任,劃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黃口村民對當(dāng)下的張?zhí)煳髟絹碓讲粷M意,民心思亂,擁護(hù)他的人越來越少,這倒不是張?zhí)煳髯顡?dān)心的,他有的是辦法擺平,擔(dān)心的是黃口回來了兩個多年在外打工的年輕人,成了他的競爭對手。
張?zhí)煳髯詮漠?dāng)了黃口的村長,財富日益增多,根基越來越深,腦袋開始一天天發(fā)熱,私欲一天天膨脹,習(xí)慣了一言堂,說一不二,包打天下,把支委和村委擱在一邊,一年也開不了幾次班子會,倒經(jīng)常和班子的個別人以及班子以外的幾個哥們秘謀開會,村里的事情大多是在酒桌上定的。他在街上籠絡(luò)了幾個地痞流氓,作為村里的收費(fèi)人員,在黃口街上橫行,常常大打出手。老百姓拿了錢吃了虧,還向他三鞠躬,請他高抬貴手。
有了權(quán)和錢,張?zhí)煳鲗ι畹囊笤絹碓礁?,一天三酒,鄉(xiāng)下的雞魚肉蛋不說,還經(jīng)常派人到徐州買些海鮮野味下酒。有一天在酒桌上,張?zhí)煳髯硌垭鼥V地抓住老板娘白鴿的手唱著說著:“白娘子??!你看這花花世界哪個不爭?哪個不搶?草活一秋,人活一世,也不過是錢、色二字,什么是榮華富貴?叫我看來,那就是白天有酒喝,晚上有奶摸!”
白鴿想笑沒笑出聲來,撇著嘴,也拉著唱腔說道:“我說張大村長,女人的奶子都是一樣的,你咋就摸不夠呢?”
張?zhí)煳鲹u晃著腦袋嗡嗡地說:“人在金錢美女面前,永遠(yuǎn)不知足??!”
白鴿指點(diǎn)著張?zhí)煳鞯哪X袋,醋性大發(fā)地說:“你是不是想把黃口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弄到你床上去?”
張?zhí)煳饔止具烁闪艘槐f:“白鴿,我問你,你看過《水滸傳》嗎?我看過,宋朝的皇帝趙佶老兒后宮佳麗三千還鉆地洞到御街找李師師約會哩,和人家比起來,咱算個球??!”
白鴿咧著嘴唏噓著說:“咋?你還想當(dāng)皇帝?”
張?zhí)煳髯硇χ鴶[了一下手說:“當(dāng)皇帝不可能,那是不可能的,當(dāng)個副鎮(zhèn)長還是可能的,下一屆咱芒碭鎮(zhèn)換屆,只要我舍得花錢,老子弄個副鎮(zhèn)長沒問題?!睆?zhí)煳髡f著說著,頭一歪,趴在酒桌上睡著了
白鴿奪過張?zhí)煳魇掷锏木票?,呸呸兩口說:“酒鬼,看把你美的,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在黃口,有沒有張?zhí)煳魑窇值娜??有,那就是高老槐,還有村里的幾個老黨員,可這些老黨員都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有心無力。張?zhí)煳鞣昴赀^節(jié)帶著仨瓜倆棗去糊弄他們一下,他們就不說話啦,有些情況他們也不知道,再說,上了年紀(jì)也不想多管閑事了。
只有高老槐的脾氣不減當(dāng)年,看不慣張?zhí)煳鞯男袨椋袝r見了張?zhí)煳?,驢日狗屌罵幾句。張?zhí)煳鞅砻嫔宵c(diǎn)頭哈腰,過后并不怎么在意。群眾的反應(yīng)越來越強(qiáng)烈,高老槐橫下心來,拼上老命也要把張?zhí)煳骼埋R。
芒碭鎮(zhèn)轉(zhuǎn)發(fā)縣委關(guān)于各村換屆選舉的文件被張?zhí)煳鳟?dāng)屁股紙了,不肖一顧地說道,老一套,形式主義,自信在黃口無人替代他的位子。沒過多久,張?zhí)煳骺吹街苓呌械拇遄影言瓉淼拇彘L選掉了,其中還有他的拜把兄弟,他才大夢方醒,感到時空要變,權(quán)力受到了威脅。村里海選候選人,劉安、白燕成了候選人,更使他如坐針氈,自知作孽太多,黃口有人會趁機(jī)把他趕下臺。
張?zhí)煳髟邳S口飯莊召集一幫哥們兄弟,一邊喝酒一邊開會,每人負(fù)責(zé)多少戶,拉多少票,都做了分工,哥們兄弟,個個摩拳擦掌表忠心,一定要幫大哥排憂解難,打勝這一仗,保住大哥這把交椅。
黃口在外打工的有一二百人,張?zhí)煳靼才盘玫芤恢皇謴執(zhí)鞏|等人到江浙一帶尋找黃口的打工者,采取收買威脅等辦法,逼迫他們寫投票委托書。
高老槐堅信黃口的老百姓眼睛是雪亮的,一定會投好這一票,還黃口一個公道。他找了村里的幾個老黨員談話,把村里的幾個年輕人擺來擺去,最后集中到劉安身上。
劉安當(dāng)過兵,復(fù)員后又在淮河邊一家國營農(nóng)場打工,由于業(yè)績突出,被聘任為生產(chǎn)大隊長。劉安家里的老娘,雙目失明,又上了年紀(jì),生活難以自理,劉安回到黃口,想接老娘到農(nóng)場養(yǎng)老。老人家說啥也不去,還勸說兒子,黃河故道上有的是土地,放著自家地不種,跑到外邊種地,豈不叫人笑話,再說老人也怕客死他鄉(xiāng),尸骨難回。劉安無奈,只好辭掉了農(nóng)場的工作,回到了黃口,在小黃河沿岸承包了一百多畝沼澤荒灘,開挖了魚塘和藕池。
張?zhí)煳骺磩彩莻€人物,就千方百計拉攏他成為自己的人。劉安生性耿直,為人干凈正派,道不同不相為謀,不愿跟張?zhí)煳髯粭l船。張?zhí)煳饕娎瓟n不成,就在承包地上加碼使絆子。劉安咬著牙還是承包下來,非干出個樣子不可。劉安還打算扶植幾戶搞養(yǎng)殖,等有了效益,再把整個河灘地開發(fā)出來。高老槐和幾個老黨員想把他推到更高的平臺上,動員他出來競選村長,劉安答應(yīng)了。
選舉的日子近了,張?zhí)煳饔致犝f王大眼回來了,像一根刺扎在心窩里,這家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回來,一定是沖著選舉來的,一只老鼠壞鍋湯,王大眼攪局來了。
王大眼回來的第二天就掉進(jìn)了張?zhí)煳鞯南葳濉?/p>
王大眼曾是黃口一個生產(chǎn)隊的隊長,分田到戶時,因多占二分地,被人舉報,受到處分。大隊革委會變成村委會以后,又吸納他當(dāng)了村委,跟張?zhí)煳髂虿坏揭粋€壺里,時常發(fā)生爭吵,張?zhí)煳鞒冒嘧訐Q屆時把他擠出了局。
在鄉(xiāng)村的官場上,王大眼也算個老江湖了,此人性格火爆,說話做事喜歡直來直去,由于家庭負(fù)擔(dān)重,操心勞神,心情浮躁,未老先衰,四十歲的年紀(jì)五十歲的長相,面色黑黃,滿臉皺紋,一嘴串腮胡子已經(jīng)花白,只有那突出的牛鈴般的眼睛顯出幾分精明和兇狠。他穿著一件半舊的T恤衫和一雙破舊的皮涼鞋,坐在一條長凳上,很不自然,滿臉狐疑,兩手抱膝,伸長著脖子,下巴放在膝蓋上,渾身有些顫抖,警覺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王大眼有幾斤幾兩,在張?zhí)煳餮劾锼銈€什么鳥,他心里有桿秤的。黃口三歲的孩子都知道,他跟張?zhí)煳饔胁还泊魈斓某鸷蕖?/p>
張?zhí)煳鬟f給他一支煙,王大眼抖動著手狐疑地接過來,兩眼緊緊盯著張?zhí)煳?,似乎想找到點(diǎn)什么?而張?zhí)煳鹘兴吹降氖且桓睖睾涂捎H的笑臉。雞魚肉蛋擺滿桌子,好煙好酒放在眼前,老板娘白鴿也過來陪著,一臉笑瞇瞇的。
張?zhí)煳髋e起酒杯說:“大眼兄弟,來,干了?”
王大眼木著臉,一動不動。張?zhí)煳骱軐擂?,自己找個臺階下了,說先干為敬,一杯酒猛地倒進(jìn)嘴里,脖子伸了幾伸才咽下去,噎得滿臉通紅,他沒有感到酒的醇香,只覺得一陣火辣辣地?zé)?,鼻子發(fā)酸,眼睛發(fā)濕,差點(diǎn)掉下淚來。當(dāng)干部這些年,還沒飲過這樣苦澀的酒。
王大眼見村長干了第一杯酒,陡然生起一種惶恐和內(nèi)疚,神色慌亂,不知所措,心里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昨天下午,王大眼帶著老婆孩子像一群喪家犬回到了黃口。一年的打工生活,使他吃盡苦頭。這個家雖是草房土院,可還是一個遮風(fēng)蔽雨的窩。女人大雁帶著哭腔說:“他爹,外面的金窩銀窩,不如自己家的狗窩,這輩子窮死也不離開這個家了。”過了會又說,“他爹,咱在徐州府跑了這兩年,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到頭來還得回到這個家,人有災(zāi)禍?zhǔn)嵌悴贿^的,說不定張?zhí)煳鬟€會找咱算賬?!?/p>
王大眼轉(zhuǎn)動著兩個大眼珠子,咬牙切齒地說:“張?zhí)煳饕遣蛔屧刍?,我王大眼這條命就給他了?!?/p>
大雁帶著哭腔說:“他爹,咱上有兩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下有三個不懂事的孩子,你不能朝絕路上走,求求他,他只要給咱閃條縫,咱就夾著尾巴做人吧!”
王大眼狠狠地說:“我不信這黃河灘就活不了一家人?!?/p>
兩口子正說著話, 一只手張?zhí)鞏|走來。
張?zhí)鞏|是張?zhí)煳鞯奶玫埽趶執(zhí)煳鞯拇u瓦廠干活時,被機(jī)器擠掉一只手,自覺對張?zhí)煳饔泄Γ鍪聫垞P(yáng),滿口大話,高人一等,村里人都懼他三分。夜貓子進(jìn)宅,王大眼腦袋轟了一聲,感到大事不妙,順手抓起一把鐵銑,擺出一個打架的姿勢。
一只手看著王大眼的樣子,哈哈大笑說:“大眼哥,你這是干啥呀,兄弟不是來跟你打架的,是來請你的,天西哥聽說你回來了,高興的不得了,派我來叫你?!?/p>
王大眼愣了一陣,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早晚都得見面,回到屋里換了衣服,又咕咕咚咚喝了一瓢涼水,對一只手說:“我王大眼早知道有這一天,跟你走,姓王的不是個孬種?!?/p>
大雁擔(dān)驚地說:“他爹,你可要忍著性子。”
“看能把我的屌咬去!”王大眼說著大步走出門外。
二人出了大門,一只手頭前帶路,王大眼隨后緊跟,一路上,腳步聲伴著心跳,沉默伴著煩惱,王大眼想到的是如何對付張?zhí)煳鞯娜枇R和拳頭,萬萬沒想到張?zhí)煳骶故蔷迫庀啻?,?shí)在叫他百思不解。難道說張?zhí)煳髋挛一貋砀疵?,施緩兵之計?想想不是,黃口是張?zhí)煳鞯奶煜?,黑白兩道都有他的人,別人殺他難,他殺別人易。今天,張?zhí)煳魇钦\心請我喝酒嗎?我王大眼在黃口活了半輩子,跟張?zhí)煳鞫妨硕嗄?,還不知他是個什么鳥,要是那樣,真他娘的改朝換代了。張?zhí)煳饕苍S以為我王大眼在徐州發(fā)了財,想摸摸我的老底。不不,我王大眼有多少把戲,能拉幾個糞蛋,他張?zhí)煳魇侵椎?。王大眼口問心,心問口,怎么也想不透張?zhí)煳魉=o他下什么套。
張?zhí)煳骺磥恚邳S口,王大眼是個什么人,是自己手下敗將,一個混打鍋的窮酸,看他一眼都覺得惡心,張?zhí)煳鬟B自己也不敢相信今天會跟他坐在一個酒桌上喝酒,老子在黃口當(dāng)干部多年,什么時候這樣低三下四過?什么時候認(rèn)過輸?今天這是咋啦?連王大眼也不給臉,真想甩給他兩個巴掌,狗日的,不要高興太早,老子沒有下臺呢,還是黃口的村長。張?zhí)煳髯哉遄燥?,連喝幾杯,把一只空杯子啪地摔在地上,大聲說:“大眼啊大眼,在徐州府逛了幾天大街,就洋蛋了?看不起我張?zhí)煳骼??”他停了一下,“酒肉可是養(yǎng)人的,你不喝我喝,你不吃我吃?!睆?zhí)煳骱莺莸厮合乱恢浑u腿。
王大眼感覺到了一種沉重的壓迫,這種壓迫是他這樣一個貧困潦倒的莊稼人難以承受的。在徐州流浪了兩年多,女人雖然生了一個兒子,并沒有給他帶來多少歡樂,看到城里人獨(dú)生子女,活得有滋有味,自己兒女雙全卻是這般狼狽,拉一輛板車,從早到晚,城東城西,城南地北,哪里臟哪里臭往哪里鉆,掙的錢還不夠糊口的,一年里不知吃了多少從菜市場撿的落地菜葉。一家人住在表哥家一間矮房里,又潮又暗,后面又是個廁所,一天到晚臭哄哄的,夏季蚊蟲滿天飛。這也罷了,可表嫂那難看的臉,尖刻的話語,叫他難以忍受。城里雖好,不是我王大眼生活的地方,大街上熱鬧,可長不出莊稼。臨走時,當(dāng)小學(xué)教師的表哥,遞給他一件五成新的T恤衫和一雙破舊涼鞋。還送給他幾支鉛筆,叫他回去給孩子上學(xué)用。面對表哥,王大眼淚流滿面,要不是張?zhí)煳鞅破龋趺磿尘x鄉(xiāng),寄人籬下。
兩年前,張?zhí)煳鞲患议_發(fā)商簽訂合同,改造黃口老街,要拆掉街面上的一排舊房,東西兩廂都拆掉了,就剩下王大眼這個釘子戶了。王大眼嫌補(bǔ)償太低,軟硬不吃,死活不拆。王大眼又在后院建了幾間隔夜房,大大增加了賠償面積。張?zhí)煳鲙еā⒐ど潭悇?wù)、派出所、工程隊的人要強(qiáng)行拆房,一臺挖掘機(jī)頂住墻面,只等張?zhí)煳饕宦暳钕铝恕?/p>
王大眼毫不讓步,咋咋呼呼,大罵不止,掂著一個塑料桶,站在房頂,誰要強(qiáng)行拆房,他就自焚。
大街上,你呼我叫,一下子像炸了鍋,圍觀的人群黑黑壓壓一片,無不在為王大眼擔(dān)心。
麻三坐在三輪車上,給王大眼助威,翹著大拇指說:“王大眼,你真是咱黃河故道上的一條好漢?!?/p>
張?zhí)煳魃锨耙荒_,踢在了三輪車上,罵道:“老東西,收你的破爛去,在這里瞎起哄!”
三輪車咕咕嚕嚕滾了出去,麻三在車上嚇得嗷嗷叫,車子跑了一段,呼咚撞在了一棵樹上,差點(diǎn)沒把麻三摔下來。
人場里一陣哄笑。
麻三呲溜著嘴好不容易下了車子,慌忙拾起掉在地上的幾個廢紙盒子,抬腿騎著車子就走,車輪子沒轉(zhuǎn)兩圈,麻三扭回頭罵道:“惡霸,土匪!”
一只手張?zhí)鞏|順手拿起一根棍子追上去要打,麻三見大事不好,喊叫一聲,使勁蹬起車子一溜風(fēng)地跑了。
張?zhí)煳骶o緊盯住房頂,看著王大眼到底能耍什么猴,他太了解王大眼了,知道王大眼這是在嚇唬他,冷冷一笑,大聲喊道:“王大眼,你個狗日的,有種你就朝身上燒,這房子老子今天拆定了!”
王大眼果真把一桶油澆在自己身上,舉起打火機(jī)說:“姓張的,你再逼老子,老子真點(diǎn)了?”
大雁嚇得尿一褲子,直朝上撲,嚎叫著說:“他爹,他爹……”
人場一片混亂,氣氛十分緊張,無不在為王大眼把攥著心!
張?zhí)煳饔謥韨€激將法,叫道:“王大眼,點(diǎn)???你不點(diǎn)你就是個孬種!”
王大眼的計謀叫張?zhí)煳骺雌屏?,他澆在身上的是水,根本點(diǎn)不著,心中好惱,順手揭下一片瓦,朝張?zhí)煳髟胰ァ?/p>
瓦片沒砸住張?zhí)煳鳎瑓s砸在挖掘機(jī)的玻璃上,玻璃粉碎,崩的司機(jī)滿臉血呼呼的。
張?zhí)煳饕宦暳钕?,幾個人把王大眼從房上弄下來,一陣拳打腳踢。隨后,只聽呼通一聲,王大眼的兩間門面房倒塌了。
王大眼頭頂著狀紙,把張?zhí)煳鞲娴娇h政府。上級來了調(diào)查組,給張?zhí)煳饕粋€行政記過處分。王大眼因砸壞玻璃被罰款,還交了司機(jī)的醫(yī)藥費(fèi)。
王大眼感到在黃口難做人,又怕遭張?zhí)煳靼邓悖蛶е掀藕⒆?,三十六計——走為上了?/p>
王大眼帶著女人孩子在回家的路上,車輪像粘了膠,轉(zhuǎn)不動,一百多華里竟走了三天。一路上風(fēng)餐露宿,夫妻倆你問我,我問你,猜想著黃口等待他們的是什么?什么壞處都想了,就是沒想到張?zhí)煳鲿埶染啤?/p>
王大眼憋出了一頭汗,想想自己也是黃河灘上的一條漢子,黃口的一個人物,不能這樣孬種,叫人看不起,在黃口能死在張?zhí)煳魇掷镆菜銈€英雄。便立身站起來,抓起杯子一飲而盡,眼珠子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夸海口說:“你這酒算啥,不瞞你說,徐州幾大賓館老子都去過,好酒好菜吃過見過,我還跟一個副市長喝過酒哩,人家可是個大官,比縣太爺還高一品呢,我表哥在徐州當(dāng)局長,場面大得很哩!”
王大眼這一噴,張?zhí)煳鏖_始嚇了一跳,細(xì)細(xì)一想,知道王大眼在跟他演戲,又不覺好笑,他一拍桌子說:“白鴿,再拿瓶好酒來?!?/p>
白鴿拿一瓶當(dāng)?shù)孛瓶谧咏?,嗲聲嗲氣地說:“大眼兄弟,你是見過世面的人,可你知道天高皇帝遠(yuǎn),縣官不如現(xiàn)管,村長就是咱黃口的皇上,咱們都是黃口人,給咱作主的還是天西哥!”
張?zhí)煳黠@得很大度地說:“咱兄弟倆過去搭過班子,哥對你照顧不夠,你對哥有意見,是哥的工作方法簡單了;改造街道強(qiáng)行拆你的房,是哥的不對,對不住你,我向你賠禮道歉;你帶著一家出去,我?guī)滓箾]睡好覺,為這事我也沒少挨高老槐的罵,今天你能回來,哥心里一塊石頭總算落地啦!來來,喝酒,哥向你賠不是?!睆?zhí)煳饔謸P(yáng)起脖子干了一杯。
王大眼一手攥著酒瓶,一手把盞,一袋煙功夫,大半瓶口子窖下肚了,眼圈紅了,顯出幾分醉意,吞吞吐吐地說:“張?zhí)煳?,打開窗子說亮話,把你葫蘆里的藥倒出來吧!”
張?zhí)煳髯プ⊥醮笱鄣氖终f:“大眼兄弟,憑天地良心,我張?zhí)煳鹘裉焓钦\心請你?!?/p>
王大眼又飲了幾杯,兩眼朦朧,臉色發(fā)紫,像是醉了,一揚(yáng)胳膊,把張?zhí)煳髋獋€趔趄,顫抖著手指著張?zhí)煳鞯谋亲?,破口大罵:“狗日的,別來這一套,當(dāng)面做人,背后做鬼,你他媽的一肚子花花腸子,張?zhí)煳鳎胰漳惆溯呑幼孀?,在黃口,你稱王稱霸,欺壓百姓,多吃多占,你不得好死?!?/p>
白鴿一聽王大眼的話出了圈,驚慌地上前勸阻說:“大眼哥,你把村長的好心當(dāng)驢肝肺了,你還有良心沒有?這雞魚肉蛋給狗吃,狗還搖搖尾巴來,你連狗都不如?!?/p>
王大眼睜著腥紅的眼睛,朝白鴿唾了一口,罵道:“你這個小妖精,心最黑,吃人不見血,老百姓的錢穿過張?zhí)煳鬟@幫龜孫的腸子進(jìn)了你的腰包?!?/p>
白鴿氣得臉色發(fā)青,也一拍巴掌罵起來:“王大眼,你個混球,喝幾口馬尿,就跟老娘耍起潑來,我可不吃你這一套,我跟你拚了。”白鴿一擼袖子,就要上去抓王大眼。
張?zhí)煳骼“坐澱f:“他醉啦,他醉啦 … … ”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就是個大尾巴狼,不知好歹的東西。”白鴿大罵不休。
張?zhí)煳鳚M臉陪笑說:“大眼兄弟,男不跟女斗,咱喝酒,咱喝酒?!?/p>
王大眼坐在那里搖頭晃腦,嘴里咕咕噥噥,不知在說什么。
白鴿還是不依不饒,咋呼著說:“來人,把這個醉鬼打出去,別在這里惡心我?!?/p>
里間兩個伙計走出來,張?zhí)煳饕粩[手,又縮了回去。
王大眼搖晃著身子說:“誰說我醉了,我沒醉?!蹦闷鹁破坑止具斯具撕葞卓?,沒深沒淺地罵起來,“姓張的,早些年,老百姓的提留款你吃了多少?喝了多少?送了多少?你自己恐怕都說不清了;計劃生育、殯葬改革的罰款都裝你腰包里去了;這幾年,你跟開發(fā)商勾結(jié),違法變賣了臨街的地,黃口一條街的門面都快成你張家的啦,你擴(kuò)建磚瓦廠,多占十幾畝地,你花一個屌分殼嗎?你當(dāng)我不知道 … … ”王大眼喝一口,罵一句,罵一句,喝一口,沒完沒了,看白鴿那怒沖沖的樣子,惡心地朝地上吐了一口說,“張?zhí)煳?,你有了?quán),有了錢,吃得滋潤,臉也光亮,漂亮好看,你的黃瓜又脆又甜,是女人都想咬一口?!彪S即轉(zhuǎn)臉對著白鴿說,“白大主任,你說是不是?”
白鴿怒火燒心,上前把酒桌掀個底朝天,跑到另一個房間大哭起來。
張?zhí)煳鲗擂蔚刈?,兩眼發(fā)直,臉色發(fā)白,張著嘴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王大眼啥時候離開的酒店,自己也不知道,一路上,踉踉蹌蹌,飄飄忽忽,天旋地轉(zhuǎn),喉嚨干燥,喝了多少酒,席間都說了什么話,怎么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罵了村長,感到出氣,過癮,痛痛快快做了一次人,又有幾分得意,竟哼出幾句從城里聽到的小調(diào),東繞西轉(zhuǎn),直到二更天才摸到家里。
大雁在門前走來走去,見男人東倒西歪走來,以為被人打的,上前抱住,大哭說:“他爹,張?zhí)煳鞔蚰懔???/p>
“打我?”王大眼哈哈大笑,“張?zhí)煳鹘裉煺埼液染屏?!?/p>
“啥?放屁 ,請你喝酒?”大雁晃晃男人說:“你是叫人打傻了吧?”
王大眼說:“你看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聞到男人滿嘴酒氣,大雁才信了,急乎乎地說:“沒毒死你?”
“我還活著?!?/p>
“你沒有骨頭?!?/p>
“我沒有骨頭?”
“張?zhí)煳骱薏坏靡坏对琢四?,他請你喝酒,我看是黃鼠狼跟雞拜年——沒安好心,吃到肚子里叫你拉不出屎來?!贝笱阋缮褚晒淼卣f著。
王大眼猛得一驚,出了一頭冷汗,酒醒了大半,似乎感到肚子發(fā)脹疼痛,好像真喝了毒藥似的,過了一會,又感到?jīng)]事,心想,天底下的事沒有無緣無故的,張?zhí)煳鹘裉煺埼液染埔欢ㄓ兴男∷惚P ,不覺后悔起來。他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涼水,咕咕咚咚喝了一氣,又把剩下的半瓢水抖手澆在頭上,在院子里走來轉(zhuǎn)著,看著滿天的星斗,想著以后的日子,心里說不出的難過,鼻子一酸,眼里流下淚來。
大雁把一件衣服披在男人身上說:“他爹,老槐叔來過了?!?/p>
“嗷,老槐叔,他說啥了嗎?”張?zhí)煳鞯芍燃t的眼。
“他給咱送來半口袋面和兩個南瓜,”大雁小聲說,“老槐叔叫我給你說,村里又要換屆選村長了。”
沉浸在痛苦迷惑之中的王大眼耳邊像響了一個炸雷,震得他渾身顫抖。他一下子跳起來,“哈哈……”大笑幾聲,張?zhí)煳餮綇執(zhí)煳?,想不到也有走麥城的這一天,狗日的你要想接著干村長,不也要經(jīng)過村民選舉嗎?想想今天喝酒,暗暗罵道,狗日的,真是鴻門宴,這酒里真的有毒啊!我王大眼再窮再冤,也是個黃口的村民?。?/p>
“老槐叔過去當(dāng)過大隊干部,七十多歲了,多少年不問村里事了,這老家伙怎么又出來了?難道說他想當(dāng)村長?”王大眼若有所思地說。
大雁朝門口看了看,對著男人的耳朵說:“老槐叔說,張?zhí)煳骺赡芤屡_,劉安要競選村長,他叫咱站劉安一邊!”
王大眼滿臉的烏云一掃而光,他狠狠呼吸了幾口氣,大聲說:“劉安是我的兄弟,你忘了,大前年春節(jié),他從農(nóng)場還給咱帶回幾十斤良種,晚上俺倆喝了一斤多二鍋頭。咱在徐州我就聽說他回來搞養(yǎng)殖,搞出了名堂,還帶動好幾家,這家伙有出息,由他干村長,我贊成,說不定我還能給他打個下手呢,他娘,給我下碗面條吃。”
大雁埋怨說:“你今天不是吃大席去了,剛回來就餓了?”
王大眼拍著肚皮說:“他奶奶的,只顧喝酒了,一口菜也沒吃。”
大雁脫掉身上的衣服,放在水盆里涮了涮,掛在繩上晾著,光著膀子在鍋屋里做飯。
王大眼知道,女人連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心里不由得一陣難過,他想賣掉院里一棵梧桐樹,給女人孩子添幾件衣裳,便拿起鐵锨,刨起樹來,夜宿在樹上的幾只麻雀撲棱棱地飛走了。
黃河故道夏季夜晚,悶熱而干燥,為了驅(qū)趕蚊蟲的叮咬,不少人家點(diǎn)上艾葉蒿草,煙霧籠罩著整個村莊。村子時常響起知了的叫聲和狗吠的聲音。
黃口村西頭的一片高坡上,有一個綠樹環(huán)抱的四合院,高高的門樓,四間正房,東西廂房,一條藏獒守護(hù)著大門,這是村長張?zhí)煳鞯募?。正房里亮著燈光。白鴿穿著襯褲和背心,側(cè)身躺在床上,抽抽噎噎地哭泣。張?zhí)煳鬓抢X袋坐在床沿上,臉上酒色尚未退去,顯得很疲憊,煙一根接一根抽,一屋子煙霧繚繞,嗆得白鴿不住地咳嗽。
白鴿是黃口女人中的人尖子,體態(tài)豐盈,面目漂亮,善于經(jīng)營,能說會道,張?zhí)煳靼讶宓某院日写挤旁邳S口酒店,芒碭鎮(zhèn)有頭有臉的人物,是酒店的???。附近有一家國營園藝場,也常到這里吃喝。白鴿待人熱情,天生的一張巧嘴,又能唱幾句柳琴戲,把客人撩撥得酒興大發(fā)。張?zhí)煳骶拖矚g聽白鴿說話,看白鴿那一顫一顫的胸脯。一開始,張?zhí)煳鹘柚颇懀诎坐澤砩蟿邮謩幽_,白鴿躲不開,又不敢聲張,還生怕得罪這個財神爺,也就半推半就,成全了好事。時間長了,生米變成熟飯,兩塊狗皮膏藥黏在一起,割舍不開,白鴿提拔當(dāng)了村婦女主任。國營園藝場的馬場長也曾打過白鴿的注意,一看被張?zhí)煳髡加?,醋性大發(fā),有一次兩人喝酒,馬場長開玩笑說:“賣油郎獨(dú)占花魁,張?zhí)煳髂闼麐尩挠懈0?!你小子要是能叫我玩幾天,我園藝場的基建活都交給你!”
張?zhí)煳餍χf:“好女人有的是,黃口街上的女人你盡管挑,我?guī)湍愀愣?,有一條,你得舍得花錢?!?/p>
馬廠長醉醺醺地說:“聽說白老板有個妹子,也是個小美人,你要能把她給我弄來,我園藝場的工程都用你的磚!”
白鴿在隔壁包房聽到馬場長要打妹妹的主意,忙走過來說:“馬場長,我妹妹有男朋友啦,是咱縣紀(jì)委的?!?/p>
馬場長一聽紀(jì)委兩個字,不由地吃了一驚,背上滋滋冒涼氣,隨后端起酒杯笑著說:“喝酒,喝酒,開個玩笑!”
馬場長走后,張?zhí)煳鲗Π坐澱f:“一聽紀(jì)委兩個字,把姓馬的嚇住了,十年前,就有人喊他馬百萬,園藝場可是塊肥肉??!”張?zhí)煳饕е勒f,“老子要從他身上割塊肉!”
白鴿的男人是個小學(xué)教師,憨厚老實(shí),做人有點(diǎn)窩囊,在五十里以外的官莊鎮(zhèn)小學(xué)任教,不?;貋恚私o他戴上綠帽子,他渾然不知,后來聽到一點(diǎn)風(fēng)聲,也不敢放個屁,偶爾回來,還生怕撞上,有人背后說他是個武大郎,也有人說他連武大郎也不如。武大郎有捉奸的豪氣,他沒有。
白鴿跟張?zhí)煳髟阶咴浇麄€身子基本上給了張?zhí)煳?。這兩個人物,往日一上床,就有嬉不完的魚水之歡,你貪我愛,一來一往,不鬧個大汗淋漓,筋疲力盡不散。今天,卻像兩只斗敗的山羊,厭戰(zhàn)了。張?zhí)煳餍睦锵袢M(jìn)一團(tuán)亂麻,自打鎮(zhèn)里宣布黃口選村長那天起,一些村民就像吃錯了藥,一個個變得有些異常,就連平時對自己點(diǎn)頭哈腰舔屁股的小人,頭也揚(yáng)得老高,對自己沒有了往日的尊重。這么多年來,無論外界發(fā)生多大變化,都沒有改變張?zhí)煳鞔彘L的地位,沒有改變黃口人對他的尊重,自己就是黃口的皇上,人人都要俯首貼耳,黃口的幾個鮮活的娘們無不上手,還有床上這個令他銷魂的女人。在黃口,自己的權(quán)力、尊嚴(yán)和利益是高于一切的??傻搅私裉?,誰能知道,像王大眼這種窮酸無賴,竟敢指著鼻子大罵自己,可自己還要端著酒向他賠笑臉,真他娘的下作。又轉(zhuǎn)念一想,我張?zhí)煳髟邳S口二十年打下的江山,難道就這樣流水花落隨風(fēng)去?抖手讓給別人?張?zhí)煳靼岩粋€煙蒂狠狠扔在地上,朝白鴿屁股上拍了一下說:“小娘子,消消氣,王大眼算個什么東西,值得你這樣生氣抹淚的,我請他不過是想買他這張選票,等這幾天過去,他狗日的吃的喝的都得給我吐出來?!?/p>
“臉都丟盡了,你一個堂堂村長請他喝酒,不領(lǐng)情不說,還罵你八輩子祖宗,連我也捎帶上,要是傳出去,咱在黃口還活人不活人?”白鴿一個鯉魚翻身做起來,瞪著兩只腥紅的眼睛說,“你就沒有想到會落選?”
“你看呢?”張?zhí)煳鞴室鈫枴?/p>
“要我說,黃口有那么多人恨你,非把你拉下馬不可?!卑坐澥箘诺攸c(diǎn)著張?zhí)煳鞯谋亲印?/p>
“我張?zhí)煳髟邳S河灘上混世,什么陣勢沒經(jīng)過,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我不信黃口能翻天?!睆?zhí)煳髯炖镫m硬,心里還是發(fā)虛,他喝了幾口茶,按住胸口,使自己平靜下來,悠悠出了長長一口氣,慢慢說道,“算算我當(dāng)村長也有二十年了,芝麻粒大的官,卻管著天下的大事,計劃生育、收糧收款、殯葬改革、土地流轉(zhuǎn)、危房改造、征地拆遷,還有低保、農(nóng)合、救災(zāi)、扶貧……你說哪一樣不是村長沖鋒陷陣?哪一樣不是得罪人的活?過去是收錢難,現(xiàn)在是發(fā)錢難,哪個稍不如意,不是罵你就是告你,就連劉寡婦這個潑婦也蹲在我家門口哭天抹淚地耍懶,就你會可憐她,非逼著我給他一份低保,那一份低保可是給你二姨留的,現(xiàn)在給她了,我看你給你二姨咋交代?”
白鴿同情地說:“劉寡婦也怪可憐的,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不容易,再說咱村的低保也得拿出幾個給那些虧困難戶,該給的你不給,不該給的你給了,你就不怕到時候上邊來查你,現(xiàn)在是啥時候?你不吃虧!”
張?zhí)煳飨胂胝f:“還是你有水平,問題比我看得深,可惜沒你二姨的了?”
白鴿說:“二姨家有幾十畝梨園,吃喝花錢沒問題?!卑坐澾^一會又說,“你現(xiàn)在要想著法子籠絡(luò)人心?!?/p>
張?zhí)煳魃焐鞈醒f:“收拾人心重要,可上邊更要搞好,這些年,鎮(zhèn)里搞什么形象工程,很多擔(dān)子都壓在村干部身上,年年升級,層層加碼,按規(guī)矩和政策你覺得能辦成事嗎?辦不成,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只能在電視上、大會上說,誰不會說幾句好聽的話,到下邊操作起來不中,我不使些手段,弄幾個歪點(diǎn)子出來,這些刁民能聽我的嗎?你再看看鎮(zhèn)里那幫家伙,還有七站八所,個個手伸得像耙子,我不給他們點(diǎn)甜頭,他們就會跑家里要,得罪了這幫人,我這個村長能當(dāng)穩(wěn)嗎?稅務(wù)所的于所長到飯店吃飯,你敢收他的錢嗎?”張?zhí)煳饔贮c(diǎn)著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仍滿腹牢騷地說著,“上邊下來的哪項工作都不好干,就說秸稈焚燒吧,搞什么一票否決,你能看住嗎?標(biāo)語貼得滿街都是,廣播喇叭都喊炸了,管用嗎?不管用,人家白天不燒,晚上燒,村里不能燒跑到河灘上燒去,叫你人都找不到。去年,我要不是叫人在河灘里放幾槍,我這個村長就會叫他們一把火給燒了。我張?zhí)煳魇歉闪艘恍┤钡聸]良心事,連我自己都覺得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我是一顆熱心待你?。 睆?zhí)煳魅嘀坐澋募绨蛘f著。
白鴿轉(zhuǎn)過身子,趴在張?zhí)煳鞯男馗希劾锢舷氲魷I,喃喃地說:“這些年,我白鴿丟了清白,丟了臉面,我還不是一門心思撲在你身上,我家二娃子越大越像你,還不是你的種?!卑坐澱f到這里竟失聲哭起來。
張?zhí)煳魅嘀坐澋男馗?,那肥厚的胸脯一起一伏,兩只豐碩的奶子顫顫悠悠地翹著,散發(fā)一種熱烘烘的氣息。無論在外碰到多少煩心事,一旦跟這個女人在一起,就像三伏天忽然來了一陣清風(fēng),無不感到舒心暢快。這個令人銷魂的女人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她潑辣、大膽、能干,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都離不開她了。老婆在鎮(zhèn)上開服裝店,常不回來,這個院落成了張?zhí)煳鞲坐澯臅臉穲@。白鴿今天受了委屈,實(shí)在叫他心疼,他緊緊抱住白鴿,深情地說:“白鴿,要是我落選了,你還能繼續(xù)當(dāng)婦女主任,這個位子沒人跟你搶。”
白鴿坐起來說:“別做夢了,咱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下火海我也得入地獄。”
張?zhí)煳鲊@了一口氣,若有所思地說:“當(dāng)村長如果一點(diǎn)好處都沒有,誰都不愿干,一月幾百元補(bǔ)貼,不夠塞牙縫的,操多少心,費(fèi)多少神,咱的委屈誰他媽的知道?你說這些年,誰關(guān)心過咱?上級除了壓擔(dān)子就是熊你!老百姓呢?誰想罵你就罵你,誰想告你就告你,誰想朝你家院里扔石頭就扔石頭。大劉莊我的一個哥們,家的鍋叫人砸過三次,有人夜里在她家門上掛花圈,你說惱人不惱人?村干部真是他媽的老鼠掉進(jìn)風(fēng)箱里——兩頭受氣?!睆?zhí)煳靼l(fā)狠地說,“咱干脆也到南方打工去,這世道,誰怕誰?老子說不定比他們掙得錢多,南方有我的朋友,憑咱倆的本事,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來,咱不給這幫窮鬼玩了,黃口也山窮水盡了,沒多大油水了?!?/p>
白鴿苦著臉說:“你要真下了臺,你就能全身而退,一走了之?有些人恨你入骨,會放過你?王大眼說的雖是酒話,可多半是真的,哪一件哪一樁真查起來,都夠你喝一壺的,你幫馬場長洗錢,他要是出了事,一定會牽扯到你,你可要小心嘍!
張?zhí)煳鞑辉谝獾卣f:“他給錢,我給磚,沒地方查去。”
白鴿說:“聽一只手說,一塊磚也沒拉?!?/p>
張?zhí)煳髡f:“他給我的錢是轉(zhuǎn)賬,我給他的錢是現(xiàn)金,公對私,只要老子不承認(rèn),天王老子也查不到?!?/p>
白鴿還是擔(dān)心地說:“這次選舉,大有來頭,我看后頭還有一場惡戰(zhàn),這幾天村里就有人揚(yáng)言要清賬呢。咱村里那一堆爛賬有多大窟窿你不是不知道。良梨的村長不光下了臺,還下了獄,聽說查出十幾萬,你可不止這個數(shù)?!?/p>
張?zhí)煳髂X瓜轟了一聲,頭上直冒冷汗,便緊緊抓住白鴿的手說:“白鴿,咱倆在一條船上,自然沒有退路,咱只有朝前沖,我張?zhí)煳饕膊皇浅运氐模蟛涣似此麄€魚死網(wǎng)破,誰不叫咱活,誰他媽的也別想活好!”張?zhí)煳饔洲D(zhuǎn)過話題說,“這些年,咱村請客送禮還不都是從你飯店里過賬,你可把賬給我做好了?!?/p>
白鴿冷笑說:“做他奶奶的屁,早叫我一把火燒了!”
“燒得好!”張?zhí)煳骱呛且恍Γ澳阏媸莻€狐貍精,查無實(shí)據(jù),只要我張?zhí)煳鞑坏?,一切都化解了!”張?zhí)煳饔职櫚櫭碱^說,“我左算右算,能把王家的票拉過來,當(dāng)選是有把握的?!?/p>
白鴿擔(dān)憂地說:“你給王大眼灌點(diǎn)馬尿,就能保證他王家人投你的票?”
張?zhí)煳髡f:“在黃口,王家是個大戶,手里有幾十張選票,王大眼雖窮,他畢竟當(dāng)過干部,在王家門里還是有影響力的,把他拿下,起碼爭取王家一半選票。我細(xì)算了,成敗也許就在幾十張票上,鎮(zhèn)李副書記叫咱多做工作,你能不能再做做大雁的工作?”
白鴿拿扭著說:“難啊,為計劃生育,她恨死我了,做她的工作,不是熱臉碰她的冷屁股嗎?”
張?zhí)煳骱鍎竦溃骸澳阋詾槲蚁虢心闩鏊睦淦ü??低下頭是為了抬起頭,你是咱村婦女主任,抓計劃生育,名正言順,她在徐州又生了一個,你不正好捏住她,你對女人有的是辦法,一個大雁不在你的話下?!?/p>
白鴿說:“你安排會計劉印那事辦了沒有?”
張?zhí)煳髡f:“馬上就辦,一家一桶油一袋大米,古語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就不信這些人就不動心,錢還差點(diǎn),你的飯店還得出點(diǎn)血?!?/p>
白鴿不情愿地說:“你就會算計我,磚瓦廠大進(jìn)大出,零頭也比我的錢多。”
“實(shí)話告訴你,咱得留條后路,有一筆錢我轉(zhuǎn)移了,目前廠里是個空殼,現(xiàn)在流動資金也沒有?!睆?zhí)煳鲊@著氣說,“到處要打點(diǎn),一只手在鄉(xiāng)里活動,還有幾個人在外地尋找那些打工的,盡量多搞些選民證和投票委托書來,天上不能掉餡餅,都得花錢啊,光李副書記那里就花兩萬了。”
“奶奶的,人活著太累了,到時候人也丟了,錢也丟了,一切都完蛋了?!卑坐澾@個平時要強(qiáng)的女人,一下子變得心灰意冷,沒有了支撐,只感到心里苦得很,累得很,煩得很。在這種復(fù)雜的斗爭中,她不能把握自己,更不知怎樣走出泥淖,前面是福是禍她不知道,心里害怕,不知如何去幫身邊這個男人,看到張?zhí)煳鏖L出短氣的樣子,她只有女人的溫柔了,含著淚說,“天西哥,你也不要難過,這些年你對我的情我的愛,我白鴿知足了,咱不求啥了,你不干村長,俺倆合伙開飯店,我一天三餐伺候你 … …”白鴿說著抽噎起來。
月明星稀,窗外響起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一股涼風(fēng)從窗外吹了進(jìn)來。
這會兒,屋子的氣氛似乎平靜下來。
白鴿躺在床上,伸了伸懶腰,兩只水露露的眼睛看著張?zhí)煳鞯哪?。張?zhí)煳饕部粗?,身上突然涌來一陣燥熱,不由得一只手向白鴿的下身掏?… …
白鴿推了張?zhí)煳饕话?,嗔怪說:“一身臭汗。”她翻身下了床,把衣褲全部脫光,光溜溜的身子走進(jìn)洗澡間,舀一盆冷水,嘩啦一聲澆在身上 … …
凌晨時分,白鴿從張?zhí)煳骷页鰜?,拐彎抹腳回到家,家里還亮著燈,忙推門進(jìn)來,只見妹妹白燕正在家里等她。
白燕從南方打工回來,打算跟劉安結(jié)婚的,只因出了一些別扭,耽擱下來。白燕跟劉安是中學(xué)同學(xué),兩個人從小就要好。早些年,劉安家里窮,蓋不起房,也拿不出彩禮,白鴿和家人拼命反對白燕嫁給劉安,一對鴛鴦拆散了。劉安當(dāng)兵去了北方,白燕打工去了南方。兩個人雖天各一方,可往來書信不斷,感情也越來越深。劉安在農(nóng)場干活,白燕還去看過他。白燕支持劉安回家開發(fā)黃河故道灘地,自己也決定回家務(wù)農(nóng),幫劉安一把,下決心要在黃河灘上做出一番事業(yè)來。
白燕萬萬沒有想到,一到家就去找劉安,劉安一點(diǎn)熱情都沒有,臉色木然,還冷嘲熱諷地挖苦她,叫白燕十分難看,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 問什么劉安也不回答,急得白燕去問劉安的老娘 ,老人家擦著眼淚說:“孩子,以后別來俺家了,俺家窮,我又是個瞎眼婆子,拖了孩子的后退……”
白燕無奈,只好離開了劉安家。
白燕回到家里,抱頭大哭,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劉安這樣對她,難道說多年的情感就付之流水?過了些日子,白燕才慢慢明白了,自己最愛的姐姐成了張?zhí)煳鞯逆邦^,成了黃口人的笑話,張?zhí)煳饕籽嗉藿o他兒子,白鴿就稀里糊涂的答應(yīng)了,爹娘還收了張家的彩禮。
白燕感到姐姐把自己當(dāng)成禮物送給了張?zhí)煳鞯膬鹤?,成了他們政治交易的砝碼。一種恥辱感涌上了白燕的心頭,她不但跟姐姐大鬧一頓,還把張家的彩禮扔到了大街上。
張?zhí)煳鞯膬鹤訌垖毴?,依仗他爹的?quán)勢和關(guān)系,在芒碭鎮(zhèn)開一個桑拿房,實(shí)際上就是個賣淫的場所,派出所雖抓過幾回,都被張?zhí)煳骰ㄥX撈出來,有人還說他吸毒販毒,是縣公安局??氐膶ο?,不知什么原因,仍在逍遙法外。張寶全到處宣揚(yáng),白燕是他的媳婦,真真假假,黃口人搞不清。白燕一回到黃口,滿村子風(fēng)言風(fēng)語,以為白燕是來跟張寶全成婚的!
白燕大哭一場,又外出打工去了,可心里總放不下一個人,沒過多久又回到了黃口。
傍晚時分,劉安正在河灘上干活,只見白燕走過來。白燕高高的個兒,身材勻稱,烏黑的頭發(fā)披散在肩上,銀盆似的臉面畫著輕輕的淡妝,上身穿著水紅色的短褂,下身是一條綠色的長裙,腳上穿著白紅兩色的運(yùn)動鞋。白燕走到劉安跟前,瞪著一對水汪汪的大眼,咬著嘴唇,臉色突然一紅,大聲說道:“姓劉的,我白燕今天從廣州回來,就想問你一句話,你聽好嘍,你是不是看著我嫁給張?zhí)煳鞯墓穬鹤幽悴攀娣俊?/p>
劉安一陣驚慌,看著白燕拉著臉,怒氣沖沖的樣子,方知來者不善。村里雖然傳得風(fēng)言風(fēng)語,可劉安一直不敢相信白燕會嫁給張?zhí)煳鞯膬鹤?,白燕返回廣州,劉安心里有說不出的自責(zé),可能是自己誤解了白燕,本想跟她聯(lián)系,又沒有這個勇氣,心里一直放不下,時常做夢想白燕回來。白燕今天的到來,又使他感到突然,心里暗暗敲鼓,白燕的話一時叫他不知所措。一個孤兒,從小就養(yǎng)成獨(dú)立習(xí)慣的劉安放不下一個男人的架子和尊嚴(yán),白燕這樣咄咄逼人,劉安也氣不打一處來,不加思索地挖苦說:“好啊,一個是爹的情婦,一個是兒子的老婆,你姊妹倆差著輩了,你要改口了?!?/p>
“放你的驢屁,姑奶奶我今天來就是要跟你拼命的!”白燕一陣羞慚難當(dāng),惱羞成怒,順手抓起一把鐵锨惡狠狠地朝劉安身上打去。
劉安一閃身,鐵锨正砸在一汪水上,濺了劉安一臉一身,劉安看著白燕,那通紅的眼里汪滿淚水,劉安心里一熱,深深感到白燕還愛著自己,是自己心胸狹窄,錯怪了人家姑娘,便一步一步走到白燕跟前,滿面自責(zé),便唰唰朝自己臉上打了幾巴掌。
白燕見狀,猛地?fù)涞絼矐牙铮罂奁饋?,兩只小拳頭當(dāng)當(dāng)打著劉安的胸脯,嗔怪道:“劉安,你個沒良心的,你個挨千刀的!”
白燕越罵,劉安抱得越緊!
天黑下來,劉安白燕回到家里,白燕說:“劉安哥,我姐是我姐,我是我,這次村里選舉,你一定要把張?zhí)煳骼埋R,咱村里再也經(jīng)不起這個家伙禍害啦,我在南方這些年,親眼看到,人家那里的農(nóng)民都住上小洋樓,坐上小汽車了,你看咱黃口老百姓過得是啥日子,心里真不平,老槐大爺也找過我,他叫我給你打打氣!”
劉安把白燕攔在懷里,深情地說:“有高老槐這幫老黨員支持我,有你在我身邊,我什么也不怕,我有信心把黃河故道開發(fā)出來,如果我能當(dāng)選村長,我一定叫黃口人活出個樣來!”
白燕深情地說:“我辭掉工作跑回來,就是想聽你這句話?!?/p>
白燕從劉安家出來,來到姐姐家,見姐姐不在,知道她又去找張?zhí)煳魅チ?,就一邊看手機(jī)一邊等姐姐回來!
白鴿一見白燕,臉不由地紅了一下,但馬上又平靜下來,說道:“燕,還沒歇著?”
白燕瞪著眼說:“姐,你還要不要臉?知道不知道羞恥?你打算跟張?zhí)煳骰斓绞裁磿r候?你知道黃口的人是怎么議論你的嗎?”
白鴿紅著臉,把手里的小包朝桌上一甩說:“我管他怎么議論,議論能當(dāng)飯吃,有人喜歡嚼舌頭就叫他嚼去吧!”
白燕一陣心疼,便倒了一杯開水,放到白鴿的手里,使勁地說:“姐,你清醒清醒吧,你老是這樣,妹妹心里難受,你還叫姐夫活人不?張?zhí)煳鲏氖伦霰M,早晚有一天他要倒霉的,你想給他陪葬咋的?”
“姐上了人家的船下不來吧!”白鴿顫抖著手接過茶杯,含著眼淚說,“我知道丟了祖宗的臉,我也無臉面對你姐夫,姐是看著人家的臉過日子,姐沒你那樣堅強(qiáng),姐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卑坐澱f著眼里含著淚,“你在廣州干得好好的,又回來干啥?黃口不是你呆的地方,我勸你還是走吧,走得越遠(yuǎn)越好,一輩子都別回黃口,你跟劉安沒結(jié)果,劉安斗不過張?zhí)煳鞲缸??!?/p>
白燕不服氣地說:“時代一天天在變,人心也一天天在變,你覺得黃口的老百姓還會叫張?zhí)煳鬟@樣欺負(fù)?鎮(zhèn)里、縣里還會叫張?zhí)煳鬟@樣的干部胡亂非為下去?我勸你早點(diǎn)離開他,不要再跟他跑了,再這樣下去,你會越陷越深,現(xiàn)在回頭不晚,你還是我白燕的好姐姐?!?/p>
白鴿對妹妹的話并不感興趣,無可奈何地說:“聽天由命吧!你回吧,我累了?!?/p>
白燕站起來,走了幾步又站住說:“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倒霉的日子在后頭來?!?/p>
白燕一步剛跨出門口,只聽屋里“啪”地一聲,扭頭一看,姐姐把手里的茶杯摔在了一塊靈璧石上!
這天晌午,大槐樹下,擠滿人群,正在看墻上的公告:
黃口村民注意,減收稅賦,與民生息,今年村里各項罰款,一律退回……落款是村長張?zhí)煳鳌?/p>
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太陽從西邊出了。”
“這樣的好政策不多見?!?/p>
“當(dāng)年張?zhí)煳髂缅X修橋鋪路也干了幾件好事?!?/p>
……
麻三騎著三輪車吱吱扭扭地走來,車上拉著一桶油和一袋大米,上面還貼著紙條:退還張?zhí)煳?。他仔?xì)看了墻上的告示,嘿嘿笑著,發(fā)表高論:“哎嗨,老小子,早先干雞巴去了,上轎才想扎耳眼,晚嘍!”麻三看看一個個高興的樣子,又咧著嘴說道,“大家聽著,這錢本來就是多收的,現(xiàn)在又退回來,等張?zhí)煳鞔彘L的位子坐穩(wěn)了,還得退回去,這是糖衣炮彈,可要小心嘍!”麻三指著車上的東西說,“看看,有人夜里放我門口的,不用說大家也知道誰放的,我退還回去,到時候吃到肚子里拉不出來?!?/p>
王大眼走過來說:“麻三叔,你就是個傻瓜,哪有送到門的東西又送回去的,家家戶戶都有一份,你以為這些東西是張?zhí)煳鞯?,還不都是刮咱老百姓的,你怕吃了拉不出來,老子不怕,送給我吧?”
麻三咂咂嘴,歪頭想了想說道:“你說的有理,可我聽說你在徐州混得也不咋地,看在咱爺們多年老交情的份上,救濟(jì)你吧,拿走。”
王大眼扛起米掂起油要走。
麻三忽然喊道:“大眼慢著,我問你,聽人說,張?zhí)煳髡埬愫染屏?,這是真的?假的?”
王大眼笑著說道:“這還能是假的?老子喝了一斤多?!?/p>
麻三生氣地說:“把東西放下,放下!你小子投降了,當(dāng)了叛徒,老子改主意了?!?/p>
王大眼說:“麻三叔別誤會,叫我改主意,除非太陽從西出?!?/p>
麻三笑了說:“這還差不多,扛走吧!”
王大眼拿著東西笑瞇瞇地走了。
一會,白鴿走過來,見麻三大發(fā)議論,制止說:“大家別聽麻三瞎咧咧,他就是個攪屎棍,黃口這幾年有吃有喝,不少人家草房換瓦房,光棍漢也娶了媳婦,這都是誰領(lǐng)導(dǎo)的,那路那橋,誰領(lǐng)頭修的?說話得講良心??!”
“良心?修橋集資十幾萬,聽說只用了一半,那一半弄哪去了?”麻三半開玩笑地說,“白娘娘,村鎮(zhèn)干部沒少下你的黑店吧!”
白鴿笑著說:“開飯店就是給人吃飯的,你也可以來,都說你撿垃圾也賣了不少錢。”
“孫二娘開黑店,你那包子餡是人肉做的,我們不敢吃?!币粋€小伙子開玩笑說。
白鴿強(qiáng)裝笑臉說:“你要去了,就把你做成包子餡?!?/p>
引起滿場大笑 ……
白鴿自覺無趣,就訕訕地離開了。
麻三指點(diǎn)著白鴿的背影,大聲說:“老少爺們,選舉前,誰要到她飯店吃飯保證優(yōu)惠!”
劉安劃著小船,在河里喂魚。
只見白鴿扯著嗓門在岸上喊他。
劉安心里敲鼓,這個女人來干什么?慢慢把船劃到岸邊。
白鴿夸贊說:“劉安兄弟,你這幾塘魚加上那一大片蓮藕,年底蓋個小洋樓沒問題,我妹妹真好福氣?!?/p>
劉安沒好氣地說:“你不是要把白燕嫁給張?zhí)煳鞯膬鹤訂幔俊?/p>
白鴿不好意思地說:“看來劉安兄弟還生姐姐的氣,是姐姐一時糊涂,這事咱以后不提了。”
劉安不耐煩地說:“別繞彎子,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白鴿的臉紅紅的,拿扭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說:“我現(xiàn)在該叫你一聲妹夫了吧,咱們也算一家人了,姐姐是盼著你們好,可不要錯怪姐姐一片好心?!?/p>
“我沒時間跟你閑扯!”劉安很不耐煩,調(diào)起船頭要走。
白鴿大聲說:“劉安,你小子給我停住,給你臉你還耍起橫了,實(shí)話說了吧,是張?zhí)煳鹘形襾淼?,他說只要你放棄選舉,你這承包費(fèi)可減少一半,另外村里再補(bǔ)貼你五萬!”
劉安嘿嘿笑了兩聲說:“張?zhí)煳鞯呐瓶偹愦虺鰜砹?,就這個價碼?”
白鴿說:“咋的,還嫌少?別不知足了,夠意思了,你有這片產(chǎn)業(yè),年年都是幾十萬的收入,不比當(dāng)那個破村長強(qiáng),操心費(fèi)神的。”
劉安大聲說:“白鴿,我勸你,老老實(shí)實(shí)做你的生意,不要跟張?zhí)煳髋埽筋^來別把自己也搭進(jìn)去!”
白鴿氣呼呼地說:“我白鴿有我白鴿的活法,還輪不到你小子教訓(xùn)我,我警告你,你斗不過張?zhí)煳鳎瑥執(zhí)煳餮揽p里的錢也比你多,他上邊有的是人,你有什么?就靠這幾塘魚和那幾個老棺材瓤子?做夢去吧!”
劉安一躍身子跳上岸來,嚇得白鴿后退幾步。劉安站穩(wěn)腳跟,鄭重地說:“白鴿,你回去告訴張?zhí)煳?,我劉安是?dāng)兵扛槍的出身,死都不怕,我還怕他嗎?誰來當(dāng)這個村長,黃口老百姓說了算,我就是放棄選舉,那還得看黃口的老百姓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
白鴿咬著牙根,把一塊毛巾搭在頭上,怒氣沖沖地走了。
這會,劉安再無心喂魚,心里七上八下的,為了個人利益,張?zhí)煳魇裁词露伎梢宰龀鰜恚磥硭衙^指向了自己,老槐叔交代自己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耐心等待,今天張?zhí)煳髡疑祥T來,自己應(yīng)該怎樣面對呢?
沒過多會,白燕氣喘吁吁地從村里跑來。
劉安迎上去說:“天這么熱,你跑來干啥?”
白燕一邊用手指刮著汗,一邊說:“我姐是不是來找你了?”白燕接過劉安遞過來的毛巾,“我看她一到家就氣呼呼地罵你,問什么她也不說,你是不是惹著她了?”
“你姐吃了張?zhí)煳鞯氖裁疵曰晁幜??這樣為他賣命!”劉安把白鴿的來意說了一遍。
白燕抱怨說:“你就是個死腦筋,一點(diǎn)彎子也不會轉(zhuǎn),你為啥不答應(yīng)她?你就應(yīng)該答應(yīng)她,叫張?zhí)煳髁⑾伦謸?jù),到時候開選舉大會的時候,再把他立的字據(jù)拿出來,叫鄉(xiāng)親們看看張?zhí)煳鞯降资莻€啥貨色?!?/p>
劉安吃驚地看著白燕,好像不認(rèn)識她似的。
白燕噘著嘴說:“你眼珠子瞪得好嚇人,看我干什么,我說的不對嗎?”
劉安笑著說:“白小姐呀白小姐,這幾年在外打工真是長見識了,學(xué)會挖坑使絆子了。”
白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這都是世道逼的,把人變成了鬼,劉安同志,你要明白,本小姐可是在一家大公司當(dāng)過三年公關(guān)部主任的人,要不是為你,我才不到這破河灘上受罪呢!”
劉安想了想說:“這一手也太毒了,不是正人君子所為,我劉安堂堂正正做人,明明白白做事,不愿意做這些雞鳴狗盜的勾當(dāng),再說,白鴿是你親姐,也是我的大姨子,我不想把她牽扯進(jìn)去。”
白燕不以為然地說:“劉安,劉安哥,劉安同志,你別太天真了,我鄭重地告訴你,你以為憑你的正直、公道、能干、真誠,老百姓就會選你?做夢吧!啥年代了,現(xiàn)在不是那回事了,時代變了,人都變得現(xiàn)實(shí)了,一切向錢看,有奶就是娘,說不定張?zhí)煳饕煌坝鸵淮拙湍馨哑辟I走!”白燕的話越說越多,“你也別輕看了我姐,她已經(jīng)成了張?zhí)煳鞯膸蛢?,她回不了頭,你要看清楚,想明白,你的那些老黃歷對付不了今天的張?zhí)煳??!?/p>
劉安笑著說:“看來我劉安小看你了,問題你比我看得準(zhǔn),看得深?!眲部粗煌麩o際的黃河故道,又看看藍(lán)天白云,若有所思地說,“白燕,好妹子,咱倆從小一塊長大,又一塊讀書學(xué)習(xí),哥知道你是一心為了我,你總希望哥能在這貧窮的河灘上干出個樣子來,你想過沒有,如果大家都不按規(guī)矩辦事,搞歪的斜的,黃口的風(fēng)氣會一天天壞下去,那咱黃口以后還有什么希望?”劉安說著,提起茶壺給白燕倒了一杯水說,“我到部隊的第一天,首長就教育我們,一切行動聽指揮,紀(jì)律過硬才能打勝仗,你說咱做農(nóng)民的是不是也要講這個道理?”
白燕深情地看著劉安,沉思了一下說:“劉安哥,也許是你說的對,沒規(guī)矩不能成方圓,可對張?zhí)煳鬟@種人,什么規(guī)矩都沒有用?!卑籽嗪攘艘豢谒?,把杯子遞給劉安,“老槐叔還叫我?guī)退麑懖牧夏兀业米吡??!?/p>
劉安看著白燕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去,微微地笑著,他明白老槐叔在忙什么!
當(dāng)天晚上,劉安燉了一大碗魚湯 ,又從街上買了幾張烙饃,母子倆坐在小桌前吃飯。劉安把一塊魚肉里的刺剔掉,放在娘的碗里說:“娘,這魚新鮮,多吃點(diǎn)?!?/p>
娘吃了一口魚說:“嗷,好吃。”娘又喝了幾口湯說,“安兒,等秋后收了魚,就把你和燕的事辦了吧,你倆都老大不小了。”
劉安又朝娘身邊靠了靠說:“好,聽娘的?!?/p>
娘眼里含著淚說:“你能娶了媳婦,我也算對得起你死去的爹了。”
“劉安老弟在家嗎?”只見張?zhí)煳魈嶂黄烤坪鸵恢环x集燒雞走進(jìn)門來。
“是村長。”劉安站起來招呼說。
“安兒,快叫你天西哥坐下?!崩先苏f著摸摸索索也想站起來。
張?zhí)煳髅Π褨|西放在飯桌上說:“老嬸子,你坐著,我想跟劉安兄弟說說話?!?/p>
劉安推辭說:“有啥話你說吧,這雞和酒你拿回去,我受不起。”
張?zhí)煳餍χf:“劉安老弟這說哪里話?你在打哥的臉,這些年,你在外當(dāng)兵也好打工也罷,哥也沒少來看望老嬸子?!睆?zhí)煳髡f著,撕下一個雞腿放到老人碗里,“老嬸子,符離集燒雞,還熱乎著呢,嘗嘗?!?/p>
劉安娘把碗放回桌上,站起來說;“你弟兄倆說話,我到那屋去”。老人家搗著一根小棍,摸摸索索地走出廚房。
張?zhí)煳饕娎先俗吡?,不客氣地坐下來,倒?jié)M兩杯酒說:“有雞有魚,正好下酒。”
劉安心里明白,張?zhí)煳鞯牡絹恚欢ǜ嘧訐Q屆有關(guān),試探地問:“村長,你今天來不就是為了喝酒吧?”
張?zhí)煳鞫似鹁票f:“這里沒有村長,只有兄弟,來,干了這杯?!睆?zhí)煳髡f著一揚(yáng)脖子,一杯酒下肚了,自酌自飲,連干三杯。
劉安看張?zhí)煳骱染频臉幼?,心里暗暗敲鼓,揣摩著張?zhí)煳鞯膩硪狻?/p>
張?zhí)煳髋e著酒杯說:“劉安兄弟,你說,哥這些年對你怎樣?不是哥你能當(dāng)了兵?不是哥你能承包這大魚塘?不是哥白燕能嫁給你?你說說看?哥對你咋樣?”
劉安很不自然的笑著說:“村長,劉安心里都明白。”
張?zhí)煳髦钢鴦舱f:“你小子,不夠意思,還叫村長?”張?zhí)煳髡f著,拿起瓶子咕咕咚咚灌了幾口說,“我以后該叫你村長了,叫你村長,你高興不高興?”
劉安說:“村長,你這是哪里話,現(xiàn)在黃口你是村長?!眲捕似鸨?,猛地倒在嘴里,深深地看著張?zhí)煳髡f,“說句實(shí)話,這些年,你當(dāng)這個村長,當(dāng)?shù)貌环Q職,沒叫老百姓富起來,可你自己倒撈了不少,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不能怪鄉(xiāng)親們對你有意見?!?/p>
張?zhí)煳髂樅鹊猛t,拿起筷子,指點(diǎn)著劉安說:“別扯遠(yuǎn)了,你小子跟我說句實(shí)話,你是不是一定要跟我爭這個村長?”
劉安半天沒說話,張?zhí)煳鞯芍鴥芍谎t的眼看著他,沒退路了,一仰脖子,一杯酒倒進(jìn)肚里,鄭重地說:“只要群眾選我,我就干。”
張?zhí)煳靼丫票芭尽钡厮ぴ诘厣?,罵道:“你小子的尾巴總算露出來啦,沒良心的東西,在黃口還沒人敢跟我叫板,你覺得你能斗過我嗎?你也不打聽打聽,村里鎮(zhèn)里,上上下下都有我的人,就是縣里我也有關(guān)系,你不是我的對手,我勸你好好養(yǎng)你的魚,養(yǎng)你的藕,那些東西拉出去就能換錢,別想那些沒用的,不好玩,玩不好會惹火燒身!”
劉安很冷靜,一點(diǎn)也不怕張?zhí)煳?,他覺得張?zhí)煳髟捳f得硬,可心里虛,他一定是沒有信心才找上門來,話說到這份,自己沒必要跟他掖著藏著,便理直氣壯地說:“我叫你一聲天西哥,我也把話說明了,村長這個位子,不是你祖宗留下的,也不是你花錢就能買來的,它是公眾的,老百姓心里有桿秤,誰能坐這個位子,老百姓說了算。你還想一手遮天,天理不容!”
張?zhí)煳饕豢磩膊毁I賬,心里說不出的痛苦,像只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軟下來,眼淚汪汪的,沉悶了一陣,突然向劉安跪下來,哀求說:“劉安兄弟,算哥求你了,你有你的產(chǎn)業(yè),你很快就會成為黃河灘上的大戶,黃口就剩下這碗湯了,你非要從哥手里搶去?只要你放棄,前三年不收你的承包費(fèi),河西還有三十畝荒地也歸你啦,總可以了吧?”
張?zhí)煳鞯南鹿蚝褪救?,令劉安大吃一驚,萬萬沒有想到張?zhí)煳鬟€有這一手。劉安深知張?zhí)煳鞯谋拘?,他是在用這不值一文錢的下跪,耍一場不尋常的政治把戲。不能上張?zhí)煳鞯漠?dāng),劉安想到的是穩(wěn)住自己,他一把拉起張?zhí)煳髡f:“男人膝下有黃金,我可承受不起。你說的這些,我無法承受,國家土地法規(guī)定,村子的地是集體的,你怎么能說送人就送人?承包費(fèi)該多少是多少,那是黃口全村的收入,怎么說減免就減免?你答應(yīng)了群眾也不會答應(yīng),我劉安也無權(quán)多占集體的利益?!?/p>
張?zhí)煳饕豢磩舶崖贩馑懒?,心中好惱,一躥身子站起來,臉色一黑,露出一股子兇氣來,指點(diǎn)著劉安的腦瓜,威脅說:“好你個劉安,你真是翅膀根硬了,想造反了,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只當(dāng)放屁了,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張?zhí)煳靼丫破恳凰?,氣急敗壞地走了?/p>
張?zhí)煳髯吆?,劉安娘拄著棍慢慢走過來說:“安兒,娘都聽到了,張?zhí)煳魇巧度?,別跟他爭,咱斗不過人家,他說的對,咱還是好好養(yǎng)魚吧!”
劉安把魚湯熱了熱,送到娘手里說:“娘,喝湯。不是我跟他爭,跟他爭的是咱黃口的百姓,張?zhí)煳髯髂跆嗔??!?/p>
黃河故道入夏兩個多月了,未下一場透雨,溫度一天比一天高,風(fēng)沙一天比一天大,莊稼的葉子打著卷兒。
王大眼在地里除草,身上的衣衫都給汗浸透了??粗氖彽奶锏兀睦镎f不出的酸楚。家里能換錢的東西都叫人偷光了,地里幾棵碗口粗的樹也叫人家砍走了。幾畝地交給弟弟耕種,弟弟忙不過來,又無錢投入,只種了些稀稀拉拉的玉米,玉米的葉子開始枯黃,如不及時施肥澆水,怕抽不出穗來 ,這秋后的日子咋過??!想想要不是到徐州打工流浪,土地也不會荒成這個地步。王大眼鋤著草,不由得想起今天大清早的事。
天剛放明,會計劉印送來300元錢。
王大眼問:“這是什么錢?”
劉印說:“抗旱救災(zāi)款,這是張村長到鎮(zhèn)政府爭取來的?!?/p>
王大眼說:“人家多少?”
“200元?!?/p>
“為啥多給我?!?/p>
“村長說你家困難,特意安排的?!?/p>
王大眼一聽急了,大聲說:“我不要他照顧,我有的是錢,老子在徐州闖蕩了一年多,還不掙他個萬兒八千的,300塊錢,老子看不上,你拿走,告訴張?zhí)煳?,我王大眼這張選票有主了?!?/p>
大雁走過來說:“他爹,人家也是好意,你咋這樣犟?!弊约喊彦X收了,看會計劉印走了,抱怨說,“吹牛不怕閃著你的舌頭?你拉啥硬弓,你的萬兒八千在哪呢?”
王大眼說:“我就是說給他狗日的聽的,別叫他們覺著我王大眼是個叫化子,你就是見錢眼開,這錢也不是他張?zhí)煳鞯?,他能用錢買別人的心,買不了我的心?!?/p>
一陣熱風(fēng)吹來,烤得人喘不過氣來。王大眼一邊滾動著臉上的毛巾,一邊胡思亂想。一會,高老槐走來。
高老槐是建國初期的黨員,當(dāng)過互助組長、初級社長、大隊干部,后來年紀(jì)大了,就在王大眼所在的生產(chǎn)隊喂牛,土地改革后,苦心經(jīng)營自己分的承包地,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晚年。張?zhí)煳鲃偖?dāng)村長的那幾年,他是支持張?zhí)煳鞯模瑥執(zhí)煳饔惺乱舱宜塘窟^,近年來,他越來越看不慣張?zhí)煳鞯乃魉鶠?,多次找張?zhí)煳魈嵋庖?,張?zhí)煳鞅砻嫔蠈λЧЬ淳?,面子上不敢得罪他,可背后說他多管閑事。
高老槐沒忘記自己是個老黨員,他像一臺顯微鏡時刻洞察著黃口的變化。高老槐走到廣場上,站在小黃河岸邊,看到小黃河里的垃圾成堆,眉頭皺著疙瘩,過去這條河,常年流水不斷,河里有魚有蝦,老百姓在河里淘米洗菜,捉魚摸蝦,如今這條河已經(jīng)干涸,堆滿了垃圾,白鴿飯店裝修的垃圾全部倒在河里,堵塞了整個河床,如果遇到暴雨,會給黃口帶來滅頂之災(zāi)。高老槐看見張?zhí)煳髡坐澋娘埖曜呷?,叫道:“天西,過來?!?/p>
張?zhí)煳饕娛歉呃匣焙八睦镆徽?,不知這老家伙又要嘮叨啥,走過來笑著說:“老槐叔,天這樣熱,你老不在家歇著,找我有事?”
高老槐指著河道說:“天西,你看這河道都叫垃圾堵塞了,要是發(fā)了大水,黃口就要泡湯了,眼下已經(jīng)到了發(fā)水的季節(jié),你要趕快組織人清理,到時候就怕來不及了。”
張?zhí)煳骺纯刺?,笑著說:“老人家,你看這晴朗朗的天,萬里無云,哪來的雨啊!我倒是盼著來場雨,老白姓都在抗旱,救災(zāi)款也剛剛發(fā)下去,哪有功夫清理河道啊,再說,清理河道要花錢的,今年村里沒這筆預(yù)算。”
高老槐擔(dān)憂地說:“天西,抗旱是大事,防洪的事也不能大意,你別看今天旱,說不定過幾天就有大雨,咱黃河故道的天氣,你不是不知道,有時叫人琢磨不透,說翻臉就翻臉,咱吃的虧還少嗎?六四年那場洪災(zāi)就是這樣的,開始旱,后來澇,幾年黃口都沒翻過身來。堵塞河道是很危險的,耽誤不得,誰倒的垃圾誰清理,這一大堆垃圾是白鴿倒的,叫她出點(diǎn)錢,清理了,也是應(yīng)該的?!?/p>
張?zhí)煳鞑幌敫@個老家伙糾纏,忙笑著說:“你老說的對,我去找白鴿商量去?!?/p>
高老槐看著張?zhí)煳鞑⒉辉谝獾刈呷ィ瑹o奈地?fù)u著頭。
白鴿站在飯店的窗口一直朝這邊觀看,不知高老槐指手畫腳跟張?zhí)煳髡f些什么,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見張?zhí)煳鞒埖曜邅?,忙迎上去,小聲問:“老共黨又給你上政治課了?”
“老共黨今天奏了你一本,他說河道上的垃圾是你裝修飯店倒的,叫你出點(diǎn)錢清理,白老板,掏錢吧?”張?zhí)煳魍嫘λ频纳斐鍪帧?/p>
“這老東西,多管閑事,倒垃圾的又不是我一家,叫我掏錢,白日做夢!”白鴿氣呼呼地說,“老家伙經(jīng)常查你的腳后跟,雞蛋里頭挑骨頭,你不能想個法子整整他?!?/p>
張?zhí)煳鲹u著頭說:“現(xiàn)在不是文革那會啦,弄不好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像高老槐這樣的人,硬碰不得,咱只能安撫他,繞著他走,平時再給他點(diǎn)甜頭,只要他不朝我頭上拉屎就行了!”
白鴿不以為然地說:“一個老棺材瓤子能翻了天?”
張?zhí)煳餍χf:“你呀你,只知道賺錢,不懂政治,憑他在黃口的影響,他又是選舉委員會的成員,他要是在人場里罵我?guī)拙?,幾張選票就沒了!”
白鴿皺皺眉頭說:“平時這老家伙很少走動,最近總在村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光我的飯店就來了兩次?!?/p>
張?zhí)煳饕а狼旋X地說:“他是在蠱惑人心,我早叫人盯著他了!你也得小心點(diǎn)!”
白鴿點(diǎn)著頭,又忽然想起什么,擔(dān)憂地說:“天西,要是真像老家伙說的,發(fā)了大水,會不會沖了我的飯店?”
張?zhí)煳鲊樆Uf:“有可能?!?/p>
白鴿看看外邊,大毒的太陽掛在中天,一絲風(fēng)一片云都沒有。
高老槐從村里轉(zhuǎn)到村外,看著王大眼的莊稼,心疼地說:“大眼侄子,我看你這玉米抽不出穗了,拔了吧,抓緊時間整地,我借你點(diǎn)錢,打口壓井,種些蔬菜,秋后賣些錢,要過日子呀!”
王大眼喪氣地說:“老叔,還不是叫張?zhí)煳骱Φ摹!?/p>
高老槐批評說:“大眼,要憑良心說話,屎盆子也不能都扣在張?zhí)煳黝^上,他有錯,你也有錯,藏著躲著生孩子,就是你的錯,計劃生育,國家大法,咱不能違背。前年,鎮(zhèn)里號召平墳深埋,平一座墳鎮(zhèn)里補(bǔ)貼三百元,你家老墳地只有幾座墳,一夜之間出現(xiàn)十幾座墳,這就是你干的好事,為了錢,你一下又弄出十幾個老祖宗來,你就不嫌丟人?當(dāng)時張?zhí)煳髁P你是對的。黑就是黑,紅就是紅,村鎮(zhèn)建設(shè),搞拆遷也是大局,你想多要錢,這可理解,可你又是建隔夜房,又是要自焚,你的做法欠妥當(dāng),你對著干的不光是一個張?zhí)煳鳎€有黃口一千多口群眾,你把黨的政策摔到一邊去了!”
王大眼痛苦地低著頭。
高老槐說:“你有錯你要認(rèn),日子過成這樣,怨天尤人,不是男子漢所為,要多動動腦筋,把難關(guān)度過去,現(xiàn)在的政策對老百姓還是有利的,日子就看你咋過了,破爛王麻三拾破爛,一天都能掙好幾塊,就看你出力不出力啦,麻三把一袋米一桶油送給你,你還真要了,做人不能見利忘義,虧你還當(dāng)過干部,你就這點(diǎn)覺悟?”
王大眼被高老槐說得直擰脖子。
臨走時,高老槐說:“張?zhí)煳髫澪鄹习傩赵箽獯?,我已給縣紀(jì)委寫了信,黨紀(jì)、國法不會放過他?!?/p>
看著高老槐走去,王大眼淚汪汪的。
太陽掛樹梢的時候,張?zhí)煳鞯芥?zhèn)上找老婆要錢。
張?zhí)煳鞯呐舜篾椧彩莻€有心計的女人,自從張?zhí)煳鳟?dāng)上村長,她看著男人的心事一天天不在她身上,吵鬧無益,自殺跳井不值,就千方百計抓錢,在芒碭鎮(zhèn)大街上開了個服裝店,常年不回家,張?zhí)煳饕膊粊碚宜?,她寂寞難耐,就跟一個南方跑服裝生意的肖蠻子勾搭上了,準(zhǔn)備資金攢足,也隨肖蠻子南下。今天見張?zhí)煳髡宜X,說啥也不給。
張?zhí)煳骺謬樥f:“我村長要是選掉了,你還能在這里安穩(wěn)賺錢嗎?別以為你干的那點(diǎn)丑事,老子不知道,我把那個肖蠻子給劁了,你信不信?”
大鷹知道,張?zhí)煳魇裁词露寄茏龀鰜?,心里害怕,就扣扣索索地從床底下拿出兩萬元。
張?zhí)煳饕话褗Z過來說:“還算你明智,離了老子誰也別想好過?!睆?zhí)煳饔趾莺葑プ〈篾椀氖?,惡狠狠地說,“騷娘們,給我戴綠帽子,老子不怪你,可你得把門給我關(guān)緊點(diǎn),要是叫人發(fā)現(xiàn),傳揚(yáng)出去,看我咋收拾你!”張?zhí)煳髡f著,一甩手,急匆匆地走了。
大鷹撫摸著被張?zhí)煳髯ヌ鄣氖郑T外“呸”了一口,咬著牙罵道:“狗日的張?zhí)煳?,老娘找男人,芒碭鎮(zhèn)大街上的人都知道,早晚叫綠帽子壓死你!”
張?zhí)煳髯叱雠说姆b店,又來到兒子開的“御瑤池”。
張寶全穿著透明短褲,躺在按摩床上,嘴里叼著煙,手里端著咖啡,快活地哼著小曲。一個穿著三角褲衩脖子上掛著圍胸的小姐正在給他按摩。張寶全見爹進(jìn)來,一咕嚕爬起來,吐掉嘴里的煙卷說:“爹,你老也想來個鴛鴦戲水?我給你找個嫩的,不瞞你,新來的,還沒開苞呢!”
張?zhí)煳鹘行〗愠鋈?,便小聲對兒子說:“寶全,拿點(diǎn)錢給爹,我急用。”
張寶全不太情愿地說:“你不是剛從娘那里拿錢了嗎?”
張?zhí)煳鞴陕曊f:“乖乖,電話打的好快呀?那點(diǎn)錢不夠,有人要拆你爹的臺,爹得用錢打天下!”
張寶全狠狠地說:“你說劉安那小子?他搶了老子的女人,還沒找他算賬哪!老子咽不下這口氣,看我怎么收拾他。”
張?zhí)煳髅Π验T關(guān)上,小聲說:“教訓(xùn)他一下就行了,在這個關(guān)口上,別弄出人命來!”
張寶全不屑一顧地說:“爹,你等好吧!”
張?zhí)煳鲝挠幊爻鰜?,來到一家酒館,要了一只燒雞和一盤花生米,剛端起杯子,一只手張?zhí)鞏|大汗淋漓地跑來找他。
張?zhí)鞏|一大早就去了縣城,從一個朋友那里打聽到,縣紀(jì)委收到一封來自芒碭鎮(zhèn)黃口村的來信,至于信是誰寫的,什么內(nèi)容不知道。
“一定是高老槐這個老鬼干的。”張?zhí)煳饕а狼旋X地罵著, 隨即拿出一萬元交給張?zhí)鞏|說,“你再去趟縣城,把錢給紀(jì)委的蔣科長送去,叫他想辦法把信攔住,紀(jì)委就是銅墻鐵壁,老子也要給他打個洞?!?/p>
張?zhí)鞏|氣喘吁吁地把錢別在褲腰帶上扎緊了,又眼巴巴地看著桌上的燒雞,又是咽吐沫又是伸脖子。
張?zhí)煳骺此莻€饞樣子,拿一只塑料袋把盤子里的燒雞倒進(jìn)去,掛在張?zhí)鞏|的脖子上,拍拍肩膀說:“路上吃,快走吧!”
“好哩!”張?zhí)鞏|一擰身子出了門,把手伸進(jìn)塑料袋,歪著頭,昂起臉,一塊雞肉丟到嘴里。
張?zhí)煳髟僖矡o心喝酒,就急匆匆地朝村里走來。一進(jìn)村,碰見王大眼下地回來。王大眼想扭頭轉(zhuǎn)回去,張?zhí)煳骱白×怂骸按笱坌值?,天要黑了,才收工??/p>
王大眼有些不好意思,忙說:“村長,我酒后失言,你別見怪。”
張?zhí)煳髡f:“哪能呢,咱兄弟誰跟誰,你跟哥發(fā)脾氣,哥還高興呢!會計送錢收到了吧?你家情況不好,今年的莊稼怕沒收成了,以后有困難盡管來找我?!彼f著從提包里拿一大把錢叫王大眼看,“我要多為黃口干幾件好事,咱村里學(xué)校有危房,我捐一萬元修房,你那二閨女也該上學(xué)了吧,我跟校長打個招呼,一切費(fèi)用都免了?!?/p>
王大眼想了想說:“謝謝村長的好意,我王大眼還沒窮到連孩子的書錢也交不起的地步,徐州府我表哥那里有我的存款?!?/p>
張?zhí)煳魉菩Ψ切Φ卣f:“你能富起來,我比誰都高興,咱村都達(dá)到小康水平,我這個村長臉上也有光。大眼兄弟,我還要到學(xué)校去?!?/p>
王大眼朝著張?zhí)煳鞯谋秤昂莺萃倭艘豢凇?/p>
王大眼一進(jìn)家門,大雁就帶著哭腔說:“他爹,雞蛋碰不過石頭,小鬼斗不過閻王,咱還是繳械投降吧,干脆明明白白跟他說清,投他的票。”
王大眼擼了一把汗,吃驚地看著女人說:“出啥事了?看你嚇的!”
下午,大雁到鎮(zhèn)上買東西,正巧碰上白鴿。白鴿是來參加計劃生育會的。看見白鴿,大雁就像老鼠見了貓,渾身直哆嗦 ,想躲沒有躲開。白鴿說她在外地偷生犯了國家大法,一要罰款,二要結(jié)扎。罰款大雁不怕,死豬不怕開水燙,家里就幾間破房子,想咋罰就咋罰吧!大雁怕的是結(jié)扎,不知從哪里聽到的,女人結(jié)扎就像母豬被劁,劁過的母豬,母豬不像母豬,公豬不像公豬。聯(lián)想到人,要是結(jié)扎,也就男不男,女不女了,自己才三十八九歲,死了也不能扎,乞求說:“白鴿妹子,你看俺這個家,都成啥了,你是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就發(fā)發(fā)善心吧,我不是怕挨一刀,要是結(jié)了扎,萬一落下個病啥的,你看俺幾個孩子,他爹又沒本事,還能指望誰呢!”
白鴿冷冷地說:“誰叫你老母豬下崽一大堆,你扎不扎,不是我說了算?!?/p>
大雁忙說:“大妹子,你是婦女主任,在黃口,凡是母的都得聽你的。”
白鴿忍不住笑了,說道:“你這話錯啦,一切都得聽村長的,實(shí)話告訴你,要不是村長看你家可憐,給你講了情,鎮(zhèn)計生委早把你送到鎮(zhèn)衛(wèi)生院了?!?/p>
大雁雙手作揖說:“村長的大恩大德,俺這輩子不忘。”
白鴿說:“這次選舉要是張?zhí)煳髀溥x了,你不結(jié)扎的事就不好辦了?!?/p>
大雁焦慮地回到家里,急得在院子里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等男人回來。大雁急乎乎地說:“他爹,你看看,咱的小尾巴死死地在人家的手里攥著哩,我要是真結(jié)扎了,就是騾子的屌——沒用了,你以后也別想好事了。”
看到女人那害怕著急樣子,王大眼不住地抓著頭皮。
大雁說:“現(xiàn)在這世道,誰當(dāng)村長都一樣,還不都是抓權(quán)、抓錢,有多少真為咱老百姓辦事的,你說說,有多少?聽說王莊鎮(zhèn)有一家為拆遷的事,男人被打得半死,女人喝了農(nóng)藥,才三十歲,她走了倒干凈了,還有兩個孩子呀,沒娘的孩子難活?。 闭f著就想哭。
王大眼咬著牙說:“張?zhí)煳饕堑古_了咱還怕他個吊,白鴿那騷狐貍也得跟張?zhí)煳髋阍?。?/p>
大雁搖搖頭說:“他爹,你別糊涂了,張?zhí)煳魇巧度?,他能甘心下臺,這些年他用咱老百姓的錢巴結(jié)了多少當(dāng)官的,那些人都跟他穿一條褲子,你想一張選票就能把他拉下馬?我看沒那么容易?!贝笱阌窒胂胝f,“俺爹說過,活老冤,活老冤,再冤也冤不死人,你要跟張?zhí)煳饔部钢?,早晚一天,他要了咱一家的命!?/p>
王大眼痛恨地說:“我就是不甘心掉在他張?zhí)煳鞲G子里!”
王大眼一家人剛端起飯碗,村里大喇叭里,忽然報道一條特大新聞:黃口村長張?zhí)煳飨螯S口小學(xué)捐資一萬元。接著是鎮(zhèn)李副書記講話,句句都是表揚(yáng)張?zhí)煳鞯模€號召全鎮(zhèn)人民向他學(xué)習(xí)。
大雁擱下飯碗說:“他爹,你聽見了吧,張?zhí)煳鞯拇彘L還有跑嗎?”
王大眼心里說不出是個啥滋味,好像失落了什么,他卷起一支煙吸著,好大一會才說:“張?zhí)煳?,狗日的,你有千條計,我有老主意,爺爺?shù)倪@張選票不是好投的?!?/p>
張?zhí)煳鳑Q心把多年的積蓄全部投入競選,哪怕是傾家蕩產(chǎn),也要保住村長的位子。金銀財寶能丟而復(fù)得,可村長的位子一丟就找不回來了,用張?zhí)煳髯约旱脑捳f,咱丟不起這人。在鄉(xiāng)親們面前,張?zhí)煳饔袝r又感到自己是個小人,一個人人喊打的小人,幾十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走過多少溝溝坎坎,從沒有像今天著樣狼狽,叫他六神無主,叫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自己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跳梁小丑,就是一只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想當(dāng)年,第一次當(dāng)村長時,全票通過,那是多么的榮耀,多么的受人尊重,本來無心當(dāng)干部,是群眾硬把自己推到臺上,時至今天,為一張選票,除了沒喊人家爹,什么都干了。夜半醒來,竟失聲痛哭,深感當(dāng)個小村長的艱難,為什么去爭這個小小的村長呢?路有千條,自己為啥偏偏選上了這條險惡的人生之路?人啊人,古往今來,一旦走上了官道,嘗到了權(quán)力的味道,就像吸食了鴉片一樣,難以回頭。張?zhí)煳鲬{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在黃口有了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高墻大院,漂亮女人,一日三餐,雞魚肉蛋,有滋有味。權(quán)力就像一塊巨大的磁鐵,在強(qiáng)烈地吸引著他,使他去奮斗、去拼搏。張?zhí)煳鳈?quán)衡黃口的各種政治勢力,能跟自己抗衡的只有復(fù)員軍人劉安。劉安年輕、有文化,在部隊和農(nóng)場學(xué)到了不少真本事,他承包的河灘地,搞多種養(yǎng)殖,黃口不少人跟他跑,政治的天平在黃口的歷史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傾斜,有人要改寫黃口的歷史。張?zhí)煳饕膊皇堑乳e之輩,他要使出吃奶的本領(lǐng)來維護(hù)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碰得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張?zhí)煳饕患乙粦襞挪?,考慮到黃口的每一個政治因素,每天晚上就排隊算賬,他要徹底摸清每一個人每一張選票的走向,一排到王大眼他就會神情不定,心里空虛,王大眼跟自己積怨多年,不回來也就一筆勾銷,他一回來,自己的勝算又降了一個籌碼,左思右想,王大眼這一票不會輕易投給一個他恨之入骨的人。張?zhí)煳饔X得一票栽到王大眼手里實(shí)在冤枉。
這天晚上,王大眼沖了個涼,一個人躺在棗樹下竹床上抽旱煙。
“大眼哥在家嗎?”隨著一個清脆的喊聲,一個香噴噴的女人走來。
王大眼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見是白鴿,驚奇地說:“唉喲,我說哪來一股香風(fēng),原來是白娘娘到來,你走錯門了吧?我可光著膀子哩!”
“誰是娘娘?該死的東西!你就是光腚我也不怕你,我抓計劃生育,見的光腚男人女人多啦,有什么可怕的?!卑坐潥夂艉舻刈叩酵醮笱鄹?,順手抓起王大眼半截掉在地上的單子,摔在王大眼身上,大聲說道,“你在酒店里罵我,骯臟我,我還沒跟你算賬來,咱倆從小一塊兒長大,我叫你一聲哥,你像個做哥的嗎?”
王大眼一驚,煙袋掉在了地上,把單子抱在懷里,見到白鴿怒氣沖沖的樣子,心里也有幾分發(fā)憷,苦笑著臉說:“半夜三更,你到我這窮家破院干什么?我又不欠你的債!”
白鴿又朝前走一步,惡狠狠地說:“我就是向你討債的?!?/p>
王大眼朝后坐了坐,驚慌地說:“咋的,你還想打人?”
白鴿朝地上吐了一口說:“我就想扇你這個胡說八道的孬種哥!”
大雁慌慌張張從屋里跑出來,又是搬板凳,又是賠笑臉,埋怨男人說:“白鴿妹子難得到咱家來,還不起來給妹子倒茶去?”大雁又轉(zhuǎn)過臉來對白鴿說,“妹子,別跟你哥一般見識,他就這德行!”
白鴿轉(zhuǎn)怒而笑說:“我才懶得跟他這個驢人生氣呢!”
王大眼很不情愿地從屋里提來茶壺,放在院子里案板上。
白鴿忙說:“別倒了,我不渴。”白鴿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介紹信遞給王大眼說,“你盡管惡心妹妹,妹妹還是想著你,今年大旱,縣里下來一批救災(zāi)肥料,你拿這張條子到鎮(zhèn)扶貧辦去領(lǐng)吧?!?/p>
大雁伸手把條子接過來說:“好妹子,俺一家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白鴿見王大眼站在那里不冷不熱的樣子,有意說:“少罵我?guī)拙渚蛪蛄??!卑坐潖拇笱闶掷锝舆^扇子,扇了一下說,“大眼哥,這些年,妹妹當(dāng)這個小干部,也是身不由己,我抓計劃生育,街坊鄰居都得罪完了,誰見了都想吃了我,我一肚子苦水朝誰說去?”白鴿說著掏出手帕擦著眼睛。
王大眼說:“別轉(zhuǎn)彎子啦,還有啥話就直說吧!”
白鴿朝前走了一步說:“你回來這些天,張?zhí)煳鳑]虧待你吧?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他愿意跟你和解,你還拉什么架子?”
“他是在收買我的心?!蓖醮笱垡幌掠謥砹藲狻?/p>
“縣里鎮(zhèn)里都有他的人,你還是別得罪他,你這一家子還要在黃口過日子呀!張?zhí)煳鳟?dāng)村長,是鎮(zhèn)里內(nèi)定的,選舉也不過是做個樣子,你別把那張選票看成你的命,你也別那樣傻,你要投了他的票,你倆的恩怨也就結(jié)了,你以后說不定還能進(jìn)班子!”
王大眼嘿嘿笑了笑說:“他張?zhí)煳鞯娜诵恼嫦衲阏f的那么好?”
白鴿說:“他想跟你和解,我看是真心的?!?/p>
王大眼想了想說:“ 路遠(yuǎn)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騎驢看唱本——那得走著瞧,我得觀察觀察,看看張?zhí)煳魇钦嫘倪€是禍心,我不能隨便把自己給賣了!”王大眼說著拿起扇子“啪”地一聲拍在大腿上,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
白鴿使勁扇著扇子,呲呲鼻子說道:“你兩口子聞聞,一院子又臟又臭,騷氣熏天,你們過得這是啥日子,不為自己,也得為孩子想想吧!”白鴿臨走時又說,“牛不喝水也不能強(qiáng)按頭,路是自己走的,你兩口子好好想想吧!”
白鴿走后,大雁抱怨說:“他爹,你就不能活泛點(diǎn),給自己留條后路,人在人眼下,不能不低頭,你說句軟話,能死了你?!?/p>
王大眼說:“老娘們頭發(fā)長見識短,你懂個屁!”
天黑下來,村巷里燈火點(diǎn)點(diǎn),碗筷丁當(dāng)。
劉安吃過晚飯,照顧老娘睡下,坐在臺燈下準(zhǔn)備村里的規(guī)劃材料。白燕走進(jìn)來,擔(dān)心地說:“劉安哥,張?zhí)煳鞯膸讉€手下,天天到鎮(zhèn)里送禮,有人還到外地聯(lián)系打工的,我姐姐也四處活動,幫他拉選票,聽說連王大眼的女人大雁心里都活動了,只要王大眼一投降,姓王的要有一半票跟著走,你當(dāng)村長的事,我看懸,你要選不上,你整這些東西還有啥用?送給張?zhí)煳鲉??”白燕說著從口袋里掏出兩萬元,放到劉安面前說,“這是我打工掙下的錢,是干凈的錢,你拿去吧,也到鎮(zhèn)里縣里跑跑,現(xiàn)在都興這樣,我在公司當(dāng)公關(guān)部主任,一個重要職能就是代表公司給有關(guān)單位送禮送錢,有錢能使鬼推磨?!?/p>
劉安把錢塞在白燕手里,笑了笑,深情地說:“白燕,這是你的血汗錢,我不能要,再說,咱也不能走那條路,我相信黃口的老百姓,誰也不愿再過苦日子,他們會看重自己手里的選票,也會用好這張選票。路遠(yuǎn)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張?zhí)煳髂苜I一時,買不了一世,我相信他的日子不會長久?!?/p>
“老話說,人窮志短,馬瘦毛長,黃口太窮了,張?zhí)煳魅蟼z棗,就把人心給攪亂了,他好亂中取勝?!卑籽嘈睦锲呱习讼碌?,不知怎樣幫助劉安闖這一關(guān)。
劉安笑笑說:“在部隊上,老連長參加過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他常告訴我們,狹路相逢勇者勝,張?zhí)煳饔绣X,我有氣,我就要用我的氣打敗他的錢!”
白燕微笑著說:“看來你很自信,我也不想把錢花在這上邊,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吧!”
窗外,起風(fēng)了,夜色黯淡下來。
兩個人來到院子里,看著風(fēng)云變換的天氣,劉安說:“白燕,魚塘那邊夜里離不開人,我娘這兩天身體不太好,你就住這里吧,替我行行孝心?!眲舱f著,披上衣服走出門外,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后半夜,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烏云從西北角刮來,一陣電閃雷鳴,一會功夫,瓢潑大雨普天而降。
劉安的魚塘緊靠小黃河,他正在庵棚里睡覺,一聲響雷把他從夢中驚醒。
上半夜,高老槐來找過他,叫他做好思想準(zhǔn)備,把黃口的權(quán)利從張?zhí)煳魇掷飱Z回來。
劉安說:“老槐叔,聽白燕說,張?zhí)煳鳛檫@次選舉,老本都拼上了,搞了不少見不了人的勾當(dāng),還拿黨的政策做人情,作為一個黨員干部,太不守規(guī)矩了?!?/p>
老槐叔氣憤地說:“守規(guī)矩?他連法律都不守,你叫他守規(guī)矩?笑話!不但他不守規(guī)矩,把黃口的整個班子都帶壞了,不少群眾也跟著胡來,你看看,在黃口,有多少守規(guī)矩的人?”
“家有家規(guī),國有國法,誰破壞了這個,誰就是人民的罪人。”劉安緊緊地握住拳頭說,“老槐叔,你說吧,我劉安應(yīng)該怎么辦?”
高老槐說:“劉安,孩子,這是一個機(jī)會,一定牢牢抓住,不要辜負(fù)鄉(xiāng)親們對你的信任,當(dāng)了村長,帶領(lǐng)大家走一條正道,再叫張?zhí)煳髡垓v下去,黃口貧窮不說,整個風(fēng)氣還要敗壞下去?!?/p>
劉安滿懷信心地說:“老槐叔,打小你就叫我做人做事,當(dāng)年你在生產(chǎn)隊當(dāng)隊長時,可總比別的生產(chǎn)隊分的糧食多,到春節(jié),家家戶戶都能吃上餃子,就是六零年,那樣的災(zāi)荒,咱村也沒餓死一個人,因?yàn)?,你老心里時刻裝著群眾,我一想到你,什么都不怕了,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眲矂澑鸩瘢o高老槐點(diǎn)著煙說,“老槐叔,咱村的資源我畫了一張圖,寄給了我打工的農(nóng)場,場長看了,愿意入股跟咱合作,把咱村上千畝河灘地,全部改造成果園和魚塘,我想,要不幾年,黃口一定會來個大翻身!”
高老槐高興地笑了笑說:“有你這句話,我老槐就是死了,也瞑目了!”高老槐走了幾步,又回過頭說,“劉安,我看這天氣不對勁,悶得叫人喘不過氣了,我估摸著,說不定后半夜有雨,你這魚塘可要小心嘍!”
劉安站在河堤上,看著老槐叔一瘸一拐走去的身影,心里說不出是個啥滋味,老槐叔七十多歲了,五八年,大隊開挖小黃河,傷了一條腿,留下一輩子腿疼的毛病。人到古稀之年,高老叔還是這樣為群眾操心,自己一個年輕人,一個新黨員,還有什么話可說呢!
夜晚異常悶熱,一絲風(fēng)也沒有,半夜里,樹上的知了忽然叫起來,劉安的老娘在床上睡不著,便坐了起來自語說:“半夜三更知了猴叫,不是啥好兆頭?!?/p>
白燕躺在床上,也是輾轉(zhuǎn)反側(cè),想著劉安,見老人坐起,自己也下了床,倒一杯水,走到老人跟前說:“大娘,天太熱,你多喝點(diǎn)水?!?/p>
老人接過杯子,喝了一口說:“孩子,蚊子多,你把電扇打開,我不怕,門后有艾葉,你點(diǎn)上,熏熏蚊子,這是老輩傳下來的法子,比蚊香好!”
白燕把艾葉點(diǎn)著,沒有開電扇,怕老人著涼,便拿起芭蕉葉給老人扇著。
老人感動地說:“孩子,你和安兒結(jié)婚,咱也蓋不起房子!”老人說著就想哭。
白燕用手捋了捋老人被扇子吹亂的頭發(fā)說:“大娘,你老別傷心,我跟劉安哥一定會把房子蓋起來,叫你老也住上新房!”
老人說:“苦了你孩子!”
白燕正跟老人說話,忽然聽到窗外滾動著雷聲,很快就響起雨點(diǎn)敲打樹葉的聲音。
一聲炸雷響后,窗外響起雨點(diǎn)敲打門窗的聲音。
白燕煮了幾個雞蛋,打著雨傘,直奔老河灘走去。
在小黃河的大堤上,劉安披著蓑衣,握著鐵锨,查看水情。
雨越下越大,黃河故道的水幾乎都流入小黃河,小黃河洪水暴漲,已大大超出了警戒水位,由于河道堵塞,流水不暢,河堤隨時有決口的危險。小黃河一旦決口,魚塘、藕塘不但保不住,村莊也要被淹。
劉安想到村里喊人,疏通河道,加固堤防。隨著一聲閃電,劉安突然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有人影晃動,不好,有人在挖河堤,朝魚塘放水,便大叫一聲,沖了過去,霎時間,一個黑影閃來,舉起鐵锨朝他打來,劉安猛一閃身,腳下打滑,一頭栽到河里去了。
小黃河洪水翻滾,拍打著河堤。
劉安被一個浪頭卷入河底,他拼命掙扎,身子被上游沖下來的棍棒柴草死死纏住了……
小黃河決口了,一片汪洋,不但沖垮了魚塘,淹沒了莊稼,黃口的街道上一米多深的水,水面上飄散著各種家具柴棒和淹死的牲畜,不少房屋倒塌,砸死了兩個老人和一個孩子。
第二天下午,人們才在小黃河一堆淤積的柴草里,發(fā)現(xiàn)劉安的尸體,他的嘴里眼里都塞滿了淤泥,三十八度的高溫天,劉安的遺體已經(jīng)開始腐爛。
白燕不顧一切,趴在劉安的遺體上,嚎啕大哭,那哭聲異常凄涼,在場的人無不落淚。
當(dāng)天夜里,白燕冒雨來到老河灘的時候,已經(jīng)是汪洋一片,水連天,天連水,什么也看不見,她高聲喊叫劉安的名字,回答她的只有風(fēng)聲、雨聲和雷聲。白燕跑到村里喊來幾個年輕人,一直折騰到天亮,什么也沒找到,就連劉安住的庵棚也被洪水沖的無影無蹤。
縣公安局接到報警,詳細(xì)偵察了現(xiàn)場,檢查了劉安的尸體,沒有發(fā)現(xiàn)他人作案的痕跡,只好以劉安不幸落水死亡而結(jié)案。
劉安的死,張?zhí)煳鳑]有想到,說句實(shí)話,這不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他的目的是想叫劉安的魚塘受損失,有求于他,他好從中要挾劉安。
張?zhí)煳靼褍鹤雨P(guān)在屋里拳打腳踢,打得鼻青臉腫。
傍晚時分,張?zhí)煳魈嶂换@雞蛋來到劉安家,見劉安的瞎眼娘嗓子已經(jīng)哭啞,不由地流下淚來,上前抓住劉安娘的手說:“老嬸子,劉安兄弟走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兒子,我給你養(yǎng)老送終!”
劉安娘沙啞著嗓子說:“天西呀,這話俺承擔(dān)不起,安兒走了,這是他的命,我一個瞎老婆子,活著也是個累贅,你就別操俺的心了?!崩先诉煅手薏怀雎晛?。
一聽這話,張?zhí)煳鲹渫ü蛳聛恚暱奁饋?,說道:“老嬸子,你說這話,不是打侄子的臉嗎?我是咱黃口的村長,也是劉安的兄弟,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聽侄子一句勸,你好好活著,我天天叫人給你做飯。”
張?zhí)煳髁夹陌l(fā)現(xiàn),深深自責(zé),他一直守候著老人坐到天明。
一大早,白鴿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面條走來,看到張?zhí)煳魅宰谀抢锇l(fā)呆,見她進(jìn)來,張?zhí)煳餍÷曊f:“剛剛睡著?!?/p>
白鴿眼里也含著淚,把面條輕輕放在案板上,心里說,造孽??!
張?zhí)煳髯咴诤訛┥希允峭粞笠黄?,被洪水浸泡的莊稼,散發(fā)著一股餿味。劉安的魚塘,魚已跑光,只剩下一片片渾濁的水面。張?zhí)煳髂樕鋈?,嘴唇發(fā)烏,像得了一場重病。他知道,縣里、鎮(zhèn)里在看著他,黃口的百姓在看著他,悠悠萬事,張?zhí)煳飨氲皆鯓咏悬S口盡快渡過難關(guān)。
張?zhí)煳髯叩絼驳膲炃埃吹揭黄瑹^紙灰,一陣風(fēng)吹來,紙灰漫天飛揚(yáng),刮到他的臉上,被汗水黏住了,他用手指刮著臉,臉上留下一條條黑道道。他點(diǎn)著一根煙,插在劉安的墳上,蹲下來,小聲說:“兄弟,別怪哥無情,哥沒想著害死你,張?zhí)煳髟賶?,也動不了殺人的心,是這場暴雨把你害死的,嗨!兄弟,你死了,倒也干凈,哥還得收拾黃口這個爛攤子,以后要是事發(fā)了,哥就到地下給你謝罪,你安心去吧,我張?zhí)煳髟俨皇莻€東西,也不會把你的瞎眼老娘餓死……”
張?zhí)煳饕贿B抽了幾支煙,臨走時,又對著劉安的墳說:“我想當(dāng)村長,就是為了做人有面子,走在大街上鮮亮,給老祖宗臉上爭光。在咱這窮河灘上,你想叫黃口的人都住上洋樓,坐上小轎車,談何容易?你就是有萬兩黃金撒給他們,吃完了還是個窮,這黃河灘上的老百姓就是個無底洞,填不滿啊……”
黃口的父老鄉(xiāng)親無不為劉安的死而惋惜,幾天來,不少人到劉安的墳前燒紙,有的還帶來水果和點(diǎn)心,劉安的家也是出一屋進(jìn)一屋,安慰這位孤苦老人。
幾個老人來到老槐樹下上香,祈禱蒼天保佑黃口老百姓都平安!
高老槐一直不信,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年青人,壯實(shí)得像頭牛,怎么會落水而死呢?他在河堤的決口處轉(zhuǎn)悠幾天,總想發(fā)現(xiàn)點(diǎn)什么,可什么也沒找到。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失望了,落淚了,臉上的褶皺愈來愈深,像是老了十年。他面對蒼天,大聲喊道:“老天爺,你不公??!”
高老槐踉踉蹌蹌地朝劉安的墳地走去。
一陣哭聲傳來,只見白燕正在劉安墳前哭泣,身邊還放著一個提包。高老槐立住了腳。
白燕跪在劉安的墳前大放悲聲:心里頭不住地暗想情,我只說能跟著你實(shí)現(xiàn)夢想,想不到你慘死在洪水之中,你一心想開發(fā)黃河灘地,到如今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怨一聲劉安哥你這個短命鬼,你丟下我白燕咱兩拉倒,可你的瞎眼老娘誰來送終……
白燕直哭得淚如花敗,高老槐在那里淚如泉涌,他一步一步地走過來,沙啞著嗓子說:“孩子,節(jié)哀吧,咱就是哭死,劉安也活不過來啦!”
白燕搖頭跺腳地哭說著:“老槐叔,我的命咋這樣苦?。 ?/p>
高老槐看著提包,走上前來說:“孩子,你這是要走呀?”
白燕抽噎著說:“老槐叔,我回來,就是想幫劉安哥開發(fā)黃河故道的,為父老鄉(xiāng)親們做點(diǎn)事,劉安哥走了,魚塘、藕塘也毀了,我留在黃口還有什么意思啊!”
高老槐按了一下白燕的肩膀,若有所思地說道:“孩子,你不能走,聽老叔說!”高老槐掏出煙袋,深深地挖了一袋,點(diǎn)著吸了一口說,“你不覺得你劉安哥死的蹊蹺嗎?我不信一個大小伙子會淹死在河里,他從小就在小黃河里洗澡,再深的水也淹不著他,這回怎么會淹死呢?老叔我總覺得這背后有鬼!”
白燕一下子緊張起來,抓住高老槐的手說:“老槐叔,公安局不都結(jié)案了嗎?你懷疑劉安哥是被人害死的?”
高老槐若有所思地說:“大叔只是這樣想,可我總覺得劉安的死跟這場選舉有關(guān)?!?/p>
白燕咬牙切齒地說:“難道是張?zhí)煳髯隽耸裁词帜_?”白燕轉(zhuǎn)過話題說,“他那個狗兒子,可是走黑道的?!?/p>
高老槐說:“咱拿不出證據(jù),這話也不能說出去,得有長遠(yuǎn)打算。”高老槐走近劉安的墳前說,“孩子,你要死得冤,就給老叔托個夢,老叔就是拼上這把老骨頭也要把害你的人揪出來?!?/p>
白燕理理頭發(fā),擦干眼淚,悶悶地圍著劉安墳轉(zhuǎn)了三圈,便昂起頭來,看著被洪水淹沒的黃河故道灘地,看著劉安那七零八落的魚塘和藕池,心里暗暗思量,突然大步走到高老槐跟前,又抓住老人的手說:“老槐叔,你說我能當(dāng)村長嗎?”
白燕的一句話,像一聲春雷在高老槐耳邊響起,他驚奇地打量著白燕,最后說:“孩子,你能,你有文化,又聰明能干,在外邊闖蕩幾年,也長了見識,你當(dāng)村長不比劉安差,再說你不也是村長的候選人嗎!”高老槐憂傷的臉一下子精神起來,臉上的褶皺都展開了,他哈哈大笑起來,興奮地說,“劉安地下有知,會支持你的,黃口的老少爺們也會支持你的?!边^了一會,高老槐又說道,“再說,劉安的老娘眼瞎了,年紀(jì)大了,我知道你不會不管她的。”
白燕誠懇地說:“老槐叔,我雖說未過門,也是他劉家的媳婦,劉安的娘就是我的娘,我會給她養(yǎng)老送終的?!?/p>
爺兒倆坐在劉安的墳前,談了很久很久……
劉安的死,王大眼心驚肉跳,他也不相信劉安會淹死,一定被人暗害。他想到了張?zhí)煳鳎@個黑白兩道通吃的家伙什么事都能干出來,下一個恐怕就是自己了。王大眼晚上不再出門,白天下地干活,也帶上家伙,以防不測。
災(zāi)害和惶恐籠罩著整個村莊,人心思亂、驚惶不安,太陽一落,各家各戶都關(guān)門閉戶,夜像死一般地寂靜。
張?zhí)煳髋阒?zhèn)里的干部順著小黃河查看災(zāi)情,這場洪水給黃口帶來滅頂之災(zāi),上千畝河灘地仍是白茫茫一片,大豆、玉米、棉花幾乎絕收……
張?zhí)煳饕娡醮笱壅谧约业乩锱潘蛘泻粽f:“大眼兄弟,鎮(zhèn)里領(lǐng)導(dǎo)來看望大家了,不要怕,上級領(lǐng)導(dǎo)會支持我們渡過難關(guān)的?!?/p>
王大眼一看,鎮(zhèn)里頭頭腦腦都來了,想爭取一個說話的機(jī)會,一點(diǎn)不客氣地說:“領(lǐng)導(dǎo)真想對老百姓好,就趕快送種子化肥來,洪水一退,抓緊搶種,還來得及,能做到嗎?”
新到任的鎮(zhèn)委書記趙金明走到前面說:“能,一定能,鎮(zhèn)里正在加班調(diào)撥,不過,咱不能等,一分一秒不能等,抓緊排水,出來一片搶種一片,最后解決問題的還是靠大家自力更生?!?/p>
大隊人馬看著說著朝前去了。
張?zhí)煳饔幸饬粼诤筮叄碜邘撞?,小聲對王大眼說:“上邊可下來不少救災(zāi)款,你的個狗日的就不想求求我?發(fā)多發(fā)少,就我一句話?!?/p>
王大眼笑笑,朝張?zhí)煳鞲白咭徊?,瞪著一對牛眼說:“狗日的,你的心可要放在正當(dāng)中,小心老子還要告你?!?/p>
張?zhí)煳饔檬种钢醮笱壅f:“你告,你告,明天我就派人把你女人送到衛(wèi)生站!”
一句話,把王大眼給嚇住了,心臟砰砰跳,他知道張?zhí)煳髂茏龀鰜恚砻嫔线€是一副不示弱的樣子說:“張?zhí)煳鳎揖婺?,你要把事做絕了,小心老子跟你玩命!”
張?zhí)煳骼淅湟恍Γ汾s人群去了。
送走了鎮(zhèn)里領(lǐng)導(dǎo),張?zhí)煳饕坏酱蹇冢灰娡醮笱壅驹谝豢脴湎?,四處張望。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誰也沒向誰打招呼,就各自走了,沒走幾步又各自扭過半個臉來,用眼角掃視對方,你咳一聲,我哼一聲,似乎都還有話要說。張?zhí)煳餍南?,這狗日的一定有事求我,只是裝著沒事一樣。
王大眼吃不住勁,忽然扭頭來到張?zhí)煳鞲?,拿出一張紙,遞給張?zhí)煳?,試探著說:“你小子別跟老子下套了,只要你在上邊劃個圈,我也給你劃個圈?!?/p>
張?zhí)煳饕豢矗且粡堃磺г葹?zāi)款的申請,笑了笑說:“我說王大眼,黃口一千多號人,你張著血盆大口,別人還活不活?你一不是烈軍屬戶,二不是計生戶,不符合特殊救濟(jì)的條件,不過嘛……”張?zhí)煳髟挼缴嗉饬舭刖洹?/p>
“你是村長,有這個權(quán),我家的情況不說你也知道,我想秋季弄個大棚,種點(diǎn)蔬菜過冬,你不能看著我一家人餓死吧?”王大眼說的很有理。
張?zhí)煳髂_板拍著地,掏一支煙含在嘴里,瞇起眼睛,神神忽忽地說:“我要給你劃圈,你能保證嗎?”
王大眼拍著胸脯說:“我要不劃,是大閨女養(yǎng)的。”
張?zhí)煳髋闹醮笱鄣募绨蛘f:“你呀你,王大眼,我今天算是看透你了……”說著從上衣口袋里拿出筆來。
王大眼只是嘿嘿發(fā)笑。
傍晚,張?zhí)煳鱽淼近S口酒店,咋乎著:“白鴿,拿酒來?!?/p>
白鴿提著茶壺走過來,看看周圍沒人,小聲說:“這些天我一直為你捏把汗,張寶全那狗日的也太毒了……”
張?zhí)煳鳑]等白鴿把話說完,忙制止說:“別胡說,上菜?!?/p>
白鴿抱怨說:“你就知道吃、喝,還不看看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黃口有多少人天天在盯著你。再說,劉安一個瞎眼老娘,怪可憐的,你說以后她咋活?”
張?zhí)煳鲊@口氣說:“我也不想這樣,你說我總不能把兒子送到公安局吧?那他就是個死,他當(dāng)時向我保證,給劉安點(diǎn)顏色看看,也沒想害他命,現(xiàn)在人死了,有八張嘴也說不清,沒辦法,咱只有照顧好劉安他娘,也算是個補(bǔ)償吧!”
“好好管管你那混賬兒子?!卑坐澽D(zhuǎn)過話說:“聽會計說你給王大眼批一千元救災(zāi)款?”
“先給他點(diǎn)甜頭嘗嘗,也無妨,我可不想一只老鼠壞鍋湯!”張?zhí)煳髂闷鹁破亢攘艘豢?,“再說,他家也確實(shí)有困難,誰也說不出啥,多給他一千元,高老槐也是支持的。”
“這場洪水,我飯店損失也很大,桌子板凳都沖到河里去了?!卑坐澇瘡?zhí)煳魍肜飱A著菜,“救災(zāi)款,可得分給我點(diǎn)。”
張?zhí)煳鞣畔驴曜诱f:“我的姑奶奶,你就別添亂了,有人告你,說你把垃圾倒在河里,堵塞河道,造成河堤決口,又死了人,上邊真查下來,罰你是小事?!?/p>
白鴿急乎乎地說:“你快想法子呀,飯店可有你的股份,到時候,我要撐不住,我就把你供出來!”
張?zhí)煳髋闹坐澋募绨?,安撫著說:“看看,又耍小孩子脾氣了。李副書記跟我說,由于救災(zāi),選舉推遲了,抗洪救災(zāi),這是爭取民心最好的機(jī)會,囑咐咱一定把群眾的工作做好,只要我繼續(xù)當(dāng)村長,誰還追究你的垃圾!”
白鴿又擔(dān)心地說:“前天有人見高老槐去了縣城,他去縣城干什么,不會又去告你吧?”
張?zhí)煳鞑灰詾槿坏卣f:“他閨女在縣城,興許看閨女去了?!?/p>
白鴿說:“早不去,晚不去,偏這時候去,這里說不定有啥文章?!?/p>
張?zhí)煳骱戎普f:“你妹妹白燕呢?不是說要回廣州打工嗎?”
白鴿說:“光說走,就是不走,天天去給劉安的老娘做飯?!?/p>
張?zhí)煳饔滞W∈掷锏目曜诱f:“高老槐不可怕,你妹妹才可怕呢!我一直在注意她,我昨天去鎮(zhèn)里開會,她也在鎮(zhèn)里,她想干什么?”
白鴿說:“鎮(zhèn)里新來的趙書記的閨女是她高中同學(xué),是不是找同學(xué)玩去了。”
張?zhí)煳鞯难壑樽愚D(zhuǎn)了轉(zhuǎn),憂心忡忡地說:“趙書記的閨女在縣城工作,他的家也在縣城,他閨女根本不在鎮(zhèn)里,這里面一定有文章,她不會壞咱的事吧?聽說姓趙的書記是縣委書記的鐵桿,我?guī)状握埶燥垼疾毁p臉,這個人咱還真不摸底!”
“你想多了吧,要不是劉安,我妹妹就沒打算回來過,現(xiàn)在劉安死了,她沒想頭了,我看,她過不了幾天就會走1”
“你妹妹可不是個簡單人物,有人說她在廣州一家大公司當(dāng)公關(guān)部主任,公司還準(zhǔn)備提拔她當(dāng)副經(jīng)理,她可比你有心計,這些天也沒少在村里活動,她還把自己的錢捐給了幾家倒房戶,縣電臺都廣播啦!”張?zhí)煳饕荒樅?,憂心忡忡地說,“你這個妹妹呀,說不定會攪局!”
白鴿站在那里直發(fā)愣!
黃口經(jīng)過一場大水的襲擊,暴露出黃口很多問題,特別是劉安的死,更給黃口人帶來難以撫平的創(chuàng)傷。高老槐帶著幾個村民從鎮(zhèn)到縣,反映黃口的問題??h里鎮(zhèn)里雖然派出調(diào)查組,來黃口了解情況,也沒給黃口的村民一個滿意的說法,只是多給了些救災(zāi)款。
縣刑警大隊從省公安廳借來一條警犬,對劉安落水的地方進(jìn)行第二次偵察,傳說發(fā)現(xiàn)了什么,具體情況,黃口人誰也不清楚。
白燕一直沒去廣州,只是從廣州發(fā)來幾只大箱子,箱子里裝的什么外人不知道,只見白燕多方籌集資金,還從劉安打工的農(nóng)場請來一個技術(shù)員,重建被洪水沖壞的魚塘和藕池。
黃口的救災(zāi)工作持續(xù)到秋天,換屆選舉也提到日程上。
黃口的村民誰也沒想到,選舉的前夜村里竟想起了槍聲。一些群眾心里的防線破了,劉安死了,白燕一個丫頭片子也翻不起浪花,黃口的天下還是他張?zhí)煳鞯摹?/p>
黃口的槍聲驚動了新來的鎮(zhèn)黨委書記趙金明,他深知黃口的情況復(fù)雜,選舉又不能久拖,那樣只會給黃口帶來更大的恐慌,他以鎮(zhèn)黨委的名義向縣委組織部寫了一份緊急報告。
夜幕降臨了,黃口的場地上,燈火輝煌,大槐樹下,坐滿前來參加投票的選民。
王大眼蹲在老槐樹的陰影下,生怕別人看到他的臉。
在選舉會場的一角,站著著幾個身份不明的人,有人還帶著墨鏡和禮帽。一會,這幾個人不見了,有人說被縣公安局的幾個便衣給不聲不響帶走了。
在會場較遠(yuǎn)一點(diǎn)的高臺上,還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上任不久的鎮(zhèn)黨委書記趙金明,另一個是縣人大主任李國華。
坐在會場前臺的,除鎮(zhèn)里領(lǐng)導(dǎo)外,還有幾個模樣生疏的人,中年人是縣委組織部的,披散著長發(fā)的姑娘是縣人大秘書,還有兩個年輕人,是縣農(nóng)業(yè)局派來的大學(xué)生,來黃口掛職鍛煉的。
張?zhí)煳麟m坐在主席臺下,但跟參加會議的鎮(zhèn)李副書記有說有笑。
王大眼心里暗暗敲鼓,自古以來,官官相衛(wèi),明擺著,張?zhí)煳鞲_上的人是穿一條褲子的??磥磉x舉真是做個樣子。日他娘,內(nèi)定了還叫老百姓選個雞巴毛,當(dāng)了婊子,又立牌坊。
婦女主任白鴿和村治保主任一只手張?zhí)鞏|在會場里竄來竄去,東張西望,活像考場上的監(jiān)考官。白鴿今天打扮得分外鮮艷,頭發(fā)剛剛做過,烏黑發(fā)亮,上身真絲繡花襯衫,下身一條大花裙,走起路能扇起一股風(fēng)。臉上涂抹著粉脂,還有淡淡的口紅,從身邊走過,留下一片雪花膏的清香。她一會給干部們添水遞煙,一會又招呼著會場,十分繁忙。
會場上人越來越多,張?zhí)煳鞯陌宓食笈擦伺玻纳癫欢ǖ刈谀抢?,不時地打量著會場內(nèi)外,一會臉上露出微微的笑,一會又鎖起眉頭,心神不安。
王大眼心里七上八下,在徐州不知吃了多少苦,整天疲于奔命,原想回到黃口,過安分守己的日子,哪知道一到黃口就掉進(jìn)這政治的漩渦。他心里明白,自己雖然蹲在這個角落里,一定有不少眼光在尋找他。他有些緊張,好像做了賊被人發(fā)現(xiàn)似的。王大眼突然想到表哥臨走時跟他講的話:窮不可怕,怕的是自己看不起自己,要挺起腰桿做人。王大眼敲著自己的腦殼,心想,我王大眼怕什么呢?我什么也不怕,在黃口多年伸不開腰,今天我要堂堂正正坐在人中間。王大眼猛地站起來,找一個最顯眼的地方坐下,他掏出一盒黃山牌香煙,給周圍撒幾顆,自己也點(diǎn)上,悠閑自得的吸著。
有人小聲說,王大眼平時都是抽煙袋,今天怎么開葷了。
王大眼半跪著,打量著會場,會場上并不安靜,三一堆,五一團(tuán),有的交頭接耳,有的竊竊私語,一個個面目嚴(yán)肅,說話小心。王大眼東顧西盼,尋找高老槐,一抬頭,在主席臺上找到高老槐,高老槐是選舉委員會成員,理應(yīng)坐在前臺。他從這個年過古稀老人那深邃的眼光里,看到了悲憤和憂傷,想到老人昨天給他送來菠菜種子,撒在洪水退去的土地上,心里一熱,眼里滾出淚來,便朝高老槐深深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一會,會場靜下來,選委會人員特別提醒大家,一張票只能劃一個人的名字。
“大眼哥,想啥哩?”
王大眼正在發(fā)愣,抬頭一看,白鴿站在面前。她把一張選票發(fā)到王大眼手里說:“看準(zhǔn)了就在上邊劃個圈,可別劃錯了地方?!?/p>
王大眼雙手接過選票,像拿著一塊發(fā)燙的紅薯,臉上霎時冒了一層汗, 自從打工回來,圍繞這張選票,張?zhí)煳鹘o自己耍了多少手腕啊!張?zhí)煳靼岩磺г葹?zāi)款批給他,他也向張?zhí)煳靼l(fā)了弘誓大愿??山裉欤?dāng)面對這張選票的時候,一下子又沒了主張,心里亂糟糟的,大汗珠子一顆顆掉下來。
場外,隨著一陣丁丁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有人大叫道:“我來啦,我來啦!”只見麻三蹬著三輪車直奔會場而來,車上裝著半車塑料紙,麻三跳下車,氣喘吁吁地說,“光顧著賺錢,差點(diǎn)誤了大事?!?/p>
老羊倌向前問道:“麻三,你的票投給誰?”
麻三笑著說:“老羊倌這話問的沒水平,投給誰能給你說嗎?誰知道你是內(nèi)奸還是叛徒,老子得好好掂量掂量,看看哪塊云彩有雨?!?/p>
“投票了?!敝鞒謺h的選委會負(fù)責(zé)人大聲喊著。
“慢著!”隨著一聲喊叫,只見白燕背著劉安的娘走進(jìn)會場。后邊還跟著三十多個姑娘和媳婦,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說說笑笑走進(jìn)會場!。
整個會場一下子熱鬧了,不少老人在人群里看到自家閨女、孫女和媳婦,年輕的姑娘和媳婦們,也都看到了自己的爺爺奶奶、爹娘和孩子,他們擁抱著說笑著,個個臉上都掛出了淚花。
不少人看到劉安老娘這個雙目失明的老人,想到她老年喪子,不覺都流下淚來,都想上前跟她說句話,又不知說什么好。
徐鐵匠把自己坐著的板凳搬過來說:“老嬸子,沒想到你能來,坐下?!?/p>
五奶奶遞過來一只桃子說:“老妹子,嘗嘗新鮮,我孫子從大城市給我買的?!?/p>
會場上更多的目光集中在白燕身上,一身城市姑娘的時髦穿著不見了,換了一身農(nóng)村姑娘的衣服,披肩的長發(fā)也剪成了短發(fā),臉色似乎也沒以前白,紅撲撲的,火辣辣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種自信和堅強(qiáng)。她微笑著對大家說:“黃口的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大爺大娘們,今天跟我來到會場的都是咱黃口的姑娘和媳婦,她們跟我一樣,都是在廣州、深圳打工的,我一個微信發(fā)出去,她們坐上高鐵,不約而同地來到了黃口,行使她們一個村民的權(quán)利。我白燕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咱黃河灘上扎根了,我要干好劉安沒完成的事業(yè),我要照顧好劉安雙目失明的老娘,也是我的老娘。”白燕說著,眼睛濕潤了,聲音變得有些沙啞,“黃口老少爺們,要是信得過我白燕,可以投我一票,我不敢說,黃口一兩年能富起來,但我相信,黃口一定會富起來?!?/p>
會場上響起一陣?yán)坐Q般的掌聲。
白鴿急急拉了一下白燕說:“你搗什么亂?從哪里搞來這么多人?”
白燕穩(wěn)住腳跟,鄭重地說:“我是黃口的村民,也是候選人,參加選舉是我的權(quán)力?!?/p>
白鴿指點(diǎn)白燕說:“你就作吧!”說吧,氣呼呼地一邊去了。
坐在前臺的人也都站起來,選委會主持人代表站起來說:“歡迎從大城市打工回來的姑娘媳婦們參加投票,大家安定了,安定了,選舉開始!”
王大眼拿筆的手顫抖得厲害,劃不了圈兒。
最后,只有王大眼一個人了。
王大眼大汗淋漓,臉色通紅。
白鴿站在一旁,緊緊盯住王大眼的選票,王大眼無路可走了,嘆了一口氣,顫顫抖抖地在張?zhí)煳鞯拿稚蟿澚藗€圈。
白鴿滿意地笑了,朝站在一角的張?zhí)煳魉土艘谎邸?/p>
就在這一剎那間,王大眼眼疾手快,又在張?zhí)煳魅齻€字上打個叉,三折兩疊,塞進(jìn)票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