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楊小英推著自行車,她不走大道,沿著矸石山的小道去小煤窯。自行車的后輪沒有了瓦蓋子,后座上綁著一個偷煤塊用的舊編織袋,袋子油光錚亮,兩個腳踏板掉了一個,只剩下光禿禿的軸。天氣有些熱,汗珠打濕了楊小英額前的劉海兒,她一只手推著車把,另一只手下意識地在額前擦了一把,腳步有些凌亂,楊小英抿抿嘴,加快了速度。
楊小英工作的地方,在矸石山的那一端,她是小煤窯巷道二級下的絞車工。小煤窯的辦公室坐落在矸石山的半山腰,羊腸小道畫了一個不規(guī)則的半圓,半圓的終點連接著辦公室的小樓。辦公室的后窗開著,楊小英走到辦公室的后窗根兒。她下意識地抬眼往里瞅,正看見礦長郭春海猛然間抬起頭,也在瞅她。四目相對,楊小英就愣在了那里,手中的自行車“咣當(dāng)”一聲倒在了煤矸石上。
郭春海臉上泛著紅暈,也僵在那里,似笑非笑的臉上滿是尷尬。他的褲子依舊在膝蓋的下面,肩膀上扛著一條潔白而細膩的女人的大長腿。
楊小英順著這條腿往下瞅,炕上躺著一個女子,裙子還系在腰間,只是掀起來,翻蓋在腹部。這女人是地面的絞車工楊云。楊云不知道楊小英就在后窗外,一條腿仍然在郭春海的肩膀上,另一條腿耷拉在炕前。
楊小英的懷里仿佛有了一頭小鹿,小鹿很不安分,一直在撞擊著她的心臟。仿佛要把她的心臟撞出火來。楊小英慌慌張張扶起倒在煤矸石上的自行車,跌跌撞撞地跑下矸石山。
站在貨臺上的扒車工叫小戰(zhàn)。小戰(zhàn)一手握著尖鍬,一手扶著礦車的邊沿,學(xué)著外地的口音,笑問道:楊姐,你跑個甚味?楊小英說,你個小孩牙子,扒你的車得了,瞎問什么。說著,把自行車放倒在坑木上。給姐看著點自行車,別丟了。小戰(zhàn)一邊扒車一邊說,放心吧,楊姐。
小占來到楊小英旁邊,問道:楊姐,你怎么來這么早?楊小英說,我今晚有事情,早接班一個小時,我下班也能早一個小時。小戰(zhàn)說,零點的絞車工知道嗎?楊小英說,還不知道呢,我一會下井通知一下就行了。
小戰(zhàn)又說,楊姐,你上四點班,晚上能有什么事情?小戰(zhàn)說完,眨巴著眼睛笑看著楊小英。
楊小英舉起手里的安全帽,似打非打地敲在小戰(zhàn)的肩膀上,說,小孩牙子懂什么,哪來那么多鬼心眼子?怪不得個子小,都讓心眼子拽住了。
楊小英正說著,不知郭春海什么時候走了過來。楊小英看見郭春海,臉就紅了,不知道說什么好。倒是郭春海先開了口,問道:小楊,你怎么來這么早?
楊小英說,我晚上有點事兒,早一會接班,早一會下班。
郭春海擠咕著眼睛,左臉的肌肉拉動了嘴角往上蠕動。訕訕地站在那里,問,晚上能有什么事?
這時,井下又拉上來一鉤貨。小戰(zhàn)忙著摘鉤,掛鉤,扳道岔。楊小英沒有回答郭春海。
空車皮來到井口門處,楊小英打了一個停點,礦車站下。楊小英一抬腳,站在了鉤頭上的同時,把安全帽戴在了頭上。她一手扶住礦車的把手,另一只手在打點器上快速地摁了五下。
礦車啟動,緩緩地向地下600米駛?cè)ァ?/p>
郭春海站在井口旁邊,看著楊小英消失在黑暗的巷道里。
2
下午四點,王旭東準時在二級下接班。二級下的運輸巷離底彎道不到二十米,清一色的白砂巖,沒有防護支架。巖壁上分布著十幾個127燈泡,使得這狹小的空間錚明瓦亮。
二級下是立井,有九十米深。楊小英開著絞車,把白班的礦工一罐一罐提上來。王旭東是四點班的班長,第一個站在了罐上。又有四個礦工陸續(xù)站了上去。楊小英說,站好了嗎?王旭東說,站好了,下。楊小英左手輕輕抬起絞車手閘,提升罐就慢慢地向地下沉去。
王旭東在三級下迎面遇上豐澤年。豐澤年是值班井長,瘦小干枯,眼睛卻很大,有神,正彎腰撅腚清理排水溝。王旭東打發(fā)一名礦工換下豐澤年。豐澤年兩手在屁股上蹭了兩把,對王旭東說,掌子面正常,你們正常進掌子。
王旭東不放心,對豐澤年說,咱們一起去看看。豐澤年說,看個屌毛啊,一切正常。
王旭東一邊笑,一邊在豐澤年的褲襠里摸了一把,說,我看看山東人的屌毛什么樣。然后,拉著豐澤年向掌子面走去。
掌子面果然很好。王旭東轉(zhuǎn)身對手下的查長說,打眼吧。查長拎起煤電鉆打眼去了。豐澤年對一個小工說,拿斧子和鋸,把靠掌子面的防護支架再打兩道緊木。說完,豐澤年對王旭東說,走走走,別在這兒礙事,他們干就行了。王旭東沒有走的意思,豐澤年就拉起了王旭東的手,說笑著往外走。
王旭東說,老豐,楊云給你說的那事兒,你考慮得怎么樣了?豐澤年說,什么事兒?王旭東說,別他媽揣著明白裝糊涂。就是你和楊小英的事。豐澤年說,我倒是愿意,就怕小楊看不上咱。王旭東說,楊小英雖然漂亮,也年輕,但她條件不好,身邊一個十七歲的兒子,一般人不敢娶她。豐澤年把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別說了,到井子邊了,她能從對講機里聽到。
井子邊上掛著一臺有線對講機。是供二級下和三級下相互聯(lián)系用的。提升罐已經(jīng)下來了,里面裝滿了坑木。一個小工在從罐里往外拔木頭。王旭東和豐澤年也伸手幫忙。一罐木頭很快就拔完了。豐澤年問,你上去嗎?王旭東說,我上二級下,幫著把桿子和杏條放下來。于是,二人就站到了提升罐上。豐澤年在罐上喊了一聲:小楊,提罐。
大拇指粗的鋼絲繩慢慢扽緊,提升罐升起。
楊小英把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停在了二級下。二人從罐上下來。王旭東說,老豐,你上地面嗎?豐澤年說,我得上去匯報井下情況。郭春海這個狗娘養(yǎng)的一身臭毛病。
王旭東說,那你和扒車工搭空車上去,再給我放一車杏條下來。豐澤年和扒車工轉(zhuǎn)身走向下的底彎道。
王旭東關(guān)掉礦燈,往提升罐里裝桿子。楊小英壓緊了絞車手閘,再用里帶皮子固定在絞車底座上,轉(zhuǎn)身離開絞車房,幫著王旭東往罐里裝桿子。王旭東說,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楊小英說,兩人裝不是快嘛。王旭東看見楊小英沒戴手套,就把自己的遞給她。
楊小英沖著王旭東笑笑,接過手套,戴在手上。王旭東又說,女人的手金貴,不像我們的手,粗糙。
楊小英就“咯咯”地笑了,說,都是地下工作者,金貴個啥?
王旭東很欣賞楊小英的笑,清脆。脆得就像初秋地里的紅心蘿卜。有時候王旭東也奇怪,為什么楊小英笑的時候,總是想到地里的紅心蘿卜。每每想到地里的紅心蘿卜,王旭東也就笑了。
王旭東的笑,就沒有楊小英的笑那么好看了。本來,王旭東長了一張瓜子臉,按理說,應(yīng)該是漂亮的,只是這張瓜子臉在王旭東的頭上長倒了。上邊窄,下邊寬。再一笑下邊就更寬了,可王旭東偏偏喜歡笑。楊小英看見王旭東的笑,自己不由自主地也笑了。二人對視的笑,恰似小品里的兩個角。一個丑角,一個旦角。楊小英抱起一捆桿子,對王旭東說,王哥,你猜我看到啥了?王旭東說,看到啥了?
楊小英就說,我看到郭春海和楊云在辦公室里做那事了。王旭東說,什么時候?楊小英說,我上班早來了一個小時,從后窗戶看到的。王旭東就笑了。
楊小英把桿子裝進罐里,就問:你笑什么?王旭東說,你攤上事了。楊小英一怔:攤上什么事了?
王旭東就笑出了聲,說,看見這種事,十年點子低,回頭看一看,還有九年期??磥?,往后這二十年,你要不走運。
楊小英拾起一根桿子,就戳在王旭東的胳膊上。說,人家和你說正事兒,你還咒我。
王旭東說,你要小心了,下一個就是你。楊小英沒說話,臉上就嚴肅了。想起當(dāng)初來應(yīng)聘絞車工的時候,楊云曾經(jīng)提醒過,說是郭春海好色。所有的女絞車工,只有郭春??瓷涎鄣牟拍苌蠉彙.?dāng)時,楊小英沒有在意。心想,楊云和自己是鄰居,只不過是開玩笑而已,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是真的。
王旭東說,你帶一個孩子,也不容易,干脆就嫁給豐澤年吧。這樣,郭春海也就斷了念想。楊小英理了一下短發(fā),說,我沒看好他。王旭東說,豐澤年就一個女兒,他一個山東人,在東北沒有親人,一定會對你好。你們倆合適。再說,你已經(jīng)三十六了,帶一個兒子,要找合適的,不太容易。
楊小英沒有回答,眼里含著淚花。王旭東有些不好意思了,趕緊轉(zhuǎn)移話題,說,你怎么早來一小時?
楊小英一邊幫著王旭東把車皮倒到空車道上,一邊說,前天不是開工資了嘛,我上午到菜市場買了些菜,我想給你做頓飯。王旭東的心沉了一下,忘記了推車皮。
3
上零點班的絞車工李姐,果然提前一小時來接楊小英的班。王旭東正忙著把提升罐里的煤炭往礦車里扒,還沒來得及和李姐打招呼,李姐就先開口了:王班長,怎么領(lǐng)導(dǎo)也干活???王旭東說,這不是省一個人嘛。說著,隨手把罐門關(guān)上。一擺手,示意楊小英放罐。
小煤窯有規(guī)定,出貨的時候不準搭空車上人。王旭東把重車掛在三環(huán)鏈上,用力踹了一腳鏈接栓,對楊小英說,在鉤頭上蹲穩(wěn)了。楊小英蹲在鉤頭上,兩只眼睛睜大了,目視著王旭東。那眼睛是火辣的,放出灼人的光芒。王旭東不敢去正視這雙美麗的眼睛,目光投向了底彎道的水倉。
水倉是木質(zhì)的防護支架,柞木受潮而長滿了“豬拱嘴”?!柏i拱嘴”是一種蘑菇的名稱。這種蘑菇見不得陽光,只有在井下受潮后才能生長。這種蘑菇特別好吃,但是,吃后24小時不能見陽光。否則,嘴和臉就會腫脹,且針扎一般疼痛?!柏i拱嘴”顏色淡黑,很有韌勁,形狀像女人哺乳期的奶頭,所以,井下工人又叫它“奶頭蘑”。
王旭東從來不敢吃這種蘑菇。不過,王旭東對“豬拱嘴”有一種不一樣的親切感。這種親切感緣于楊小英。
據(jù)說今年夏天是三十年來最為炎熱的一個季節(jié)。二級下按理說應(yīng)該是涼爽的,但是,鼓風(fēng)機送下來的空氣依舊是燥熱的,使得這個狹小的空間無比憋悶。絞車發(fā)動機晝夜工作所釋放的能量,更增添了絞車房里的溫度。楊小英坐在絞車前,脫下工作服,只穿了一件白色半截袖。她右手離合,左手車閘,身體前屈,在絞車提升罐的時候,發(fā)動機的反作用力使得楊小英若隱若現(xiàn)的乳房在微微顫動。王旭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絞車房。他似乎在躲閃著什么,又似乎在關(guān)注著什么。
掌子面在搭木質(zhì)支護的時候,就有了空閑的時間。這空閑的時間只屬于楊小英和王旭東。緊張忙碌之后短暫的空閑,王旭東趕緊點燃了一支煙。盡管,井下不允許吸煙,王旭東還是把煙火帶到了二級下。雖然郭春海偶然間下井查崗,但是,地面的扒車工通過有線對講機早已經(jīng)把消息通知給他了。本來,王旭東的煙癮并不大。自從楊小英來了之后,特別是在這短暫的空閑時間,他總是把煙卷點燃。
其實,楊小英也非常喜歡這種尼古丁的味道。這是一種男人的氣息,這種氣息仿佛有一種極為強烈的安全感。楊小英刻意享受著這種氣息和感覺。她似乎對這種感覺有了某種的向往和依賴。曾經(jīng)的這種男人的氣息和感覺對楊小英來說仿佛是那么的久遠,久遠得似乎在遙遠的天堂讓她摸不著一丁點的邊際。
然而,王旭東就在她的身邊,煙絲燃燒所產(chǎn)生的白色煙霧正繚繞著楊小英軀體的每一寸肌膚。當(dāng)然,也包括了楊小英的齊肩短發(fā)。每當(dāng)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是把一縷發(fā)絲放在臉上,讓尼古丁的味道和煙絲的芳香順著鼻腔融入到腹部,慢慢下沉,下沉,一直下沉到楊小英進入了夢鄉(xiāng)。
楊小英伸出一只拳頭,讓王旭東猜猜手里握著的是什么。王旭東一臉霧水,猜不出是什么。楊小英讓王旭東伸出手,閉上眼睛。她把拳頭放在王旭東的手心里。
楊小英感覺王旭東的手好大好大,大得仿佛可以站在他的手心里跳舞。
王旭東感受著楊小英手中的溫度,她彎曲的五個手指是炙熱的,但他心里是溫暖的,而不是空氣中傳給他的那種燥熱。
楊小英,猛地張開了王旭東手中的手,迅速地拉了回來。說,不許睜眼,你摸摸是什么。
王旭東沒有睜開眼睛,三個手指捏起了掌心里的東西,輕輕地揉搓著,揉搓著。他已經(jīng)猜到了是什么,只是沒有回答。他不想過早地揭開謎底,他想多享受一會揭開謎底前的這個過程。沒錯,王旭東很享受這個過程。
猜到了嗎?楊小英問。
王旭東笑著,搖搖頭。
像什么?楊小英又問。
像奶頭兒。
王旭東睜開眼睛,瞅了瞅他正在揉搓的“豬拱嘴”。抬眼望去,楊小英的臉就飛滿了紅霞。前胸劇烈的起伏就繃緊了白色的襯衫。王旭東清楚地看見了楊小英襯衫底下的那兩個朦朦朧朧的“豬拱嘴”。
楊小英蹲在鉤頭上,拽了一下王旭東的胳膊,他一下子就醒了。
你下班了,我在家等你。楊小英的聲音很低很低,仿佛低在了煤塵里。
王旭東沒有回答,在打點器上摁了兩下。清脆的鈴聲回應(yīng)了她。
地面絞車啟動了。礦車的車輪撞擊著鐵軌,聲音在空曠的運輸大巷里格外刺耳。王旭東看著黑暗的運輸主巷,楊小英頭頂上礦燈的那點微弱的光亮很快就消失在遠方。
楊云的絞車技術(shù)的確很棒。在楊小英的頭剛剛鉆出井口的時候,絞車立馬減慢了速度。楊小英跳下礦車,關(guān)閉了礦燈。初夏的夜晚涼意依舊。唯天空中的半彎月亮,延續(xù)著晝的溫暖。
楊小英躡手躡腳,從自行車后座上解下油光錚亮的編織袋子,走向貨臺的黑暗處。那里有扒車工為工人們準備好的煤塊。
楊小英很快裝滿了編織袋子,扛起來走了三十多米。轉(zhuǎn)回身來,去推自行車。
這回,她沒有走矸石山。倒不是因為郭春海和楊云的緣故,而是編織袋子里的煤塊她無法推上去,只好順著大道往回走。
楊小英推著自行車,艱難地爬上了那道坡。爬過坡,就上了省道303。
楊小英顧不得片刻休息,她要回家給王旭東炒幾個小菜。盡管王旭東沒有說來還是不來。但是,總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吧,楊小英想。
省道303很平坦,騎上自行車,十五分鐘就能到家。遠處,傳來了國礦二井出貨的聲音。楊小英左腳踏在自行車的腳蹬子上,右腳在地上緊蹬了兩腳,剛想抬起右腿上車子,猛然間發(fā)現(xiàn)自行車前面有一個人影。
人影原先蹲在路旁,看見楊小英要上自行車,這才站起來,奔著她走了過來。
楊小英嚇了一跳,把剛剛抬起的右腿又放回了路面上。她沒敢動。人影近了,半彎月亮打在他的臉上,楊小英一下就認出來了,是郭春海。
4
郭春海雖是礦長,但執(zhí)行老板的權(quán)利。老板是郭春海的侄子,他侄子不懂煤礦開采和管理,才把煤窯的一切事務(wù)交由郭春海。
郭春海原是市煤礦的生產(chǎn)礦長,管理小煤窯是輕車熟路。他有個二哥,是駐地炮團的團長,郭春海憑借這層關(guān)系,在當(dāng)?shù)匦∮忻麣狻?/p>
郭春海很少回家,吃住都在礦上。偶爾回一次家,呆幾個小時就立刻返回來。郭春海問:小楊,車子上帶的什么?
楊小英怯怯地回道:是煤塊。此時,楊小英反而平靜了許多,不就是一袋子煤塊嘛,扣我工資好了。一袋子煤塊,也就十五塊錢嘛。
郭春海說,大晚上的,帶煤塊不安全,我和你一塊送回去吧。楊小英有些慌了,說,郭老板,不用,不用,我不害怕。郭春海就站在了楊小英的身后,一只手就去握楊小英的車把。楊小英的手也在車把上,于是她的手背上又多了一只手。
楊小英的心“砰砰”亂跳,慌亂中這顆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她想走,卻邁不開步伐,這才發(fā)現(xiàn),她大半個身子,已經(jīng)在郭春海的懷里了。
楊小英急忙松開車把上的左手,想去拿掉右手手背上的那只手,她的力量實在是太小了,小得就像是一只螻蟻去搬動一棵大樹。
自行車失去了平衡,要倒。郭春海說,小楊,小心,車子別倒了。他另一只手一下子就從楊小英的腋下伸了過去,手掌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的右前胸。這是一個女人的敏感部位,楊小英像觸電一般,右手一下子松開了。自行車“咣當(dāng)”一聲就倒了。
楊小英一擰身子,離開了郭春海的懷抱。
自行車后座上的編織袋子掉了,楊小英顧不得袋子,彎腰扶起自行車,跨上車子,猛蹬幾腳,一溜煙,跑了。
郭春海在后面喊:“小楊,你的煤塊不要了?”
5
零點,王旭東按時升井。
他推著自行車在省道303上站了好久,楊小英家到底是去還是不去?他在猶豫。
王旭東回家的方向和楊小英相反,騎自行車需要四十分鐘。他想吸一支煙,好好想一想。他掏出一支煙,手伸入下衣兜。下衣兜里有一些井下做支護用的釘子,他從釘子里摸到了打火機,把煙點燃。使勁吸了兩口,調(diào)轉(zhuǎn)自行車,奔楊小英家走去。
楊小英家在二樓。這棟樓王旭東非常熟悉,他已經(jīng)來過好幾回了。在班上的時候,楊小英經(jīng)常幫著王旭東下料推車皮。王旭東過意不去,每到開工資的時候,他總是從班長的好處費里留出一些錢買一些日常用品給楊小英送去。一開始,王旭東覺得給錢比較實惠,可楊小英拒絕了。后來,王旭東就買一些水果給送去,慢慢地楊小英就接受了。再后來,就送一些米面油之類的。班長好處費的多少,王旭東的老婆是不清楚的。她只知道王旭東的工資是多少,因為工資條上只顯示工資而不顯示“好處費”。
王旭東把自行車放在一樓的過道里,轉(zhuǎn)身走向二樓。這是一棟國礦廢棄的職工宿舍樓。一樓沒有人居住,二樓零散地住著十幾戶人家。國礦職能部門就把這棟樓租給了外來的打工者。租金是很低廉的。這棟樓直到十五年以后的2010年棚戶區(qū)改造時才完全拆除。楊小英的丈夫在孩子三歲時去了南方,一直沒有了音訊。據(jù)傳言,因為販毒,被緝毒警察打死了。是真是假,楊小英也沒有準確的答案。只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楊小英聽見有人敲門,知道是王旭東來了。她正在烙餅,急忙放下馬勺,開開了門。王旭東閃身進來,楊小英遞過來一條毛巾,說,擦擦汗吧,你騎那么快干什么?王旭東說,我臉上有煤塵,弄臟了毛巾。楊小英就說,你進屋坐下,抽支煙,我給你倒熱水洗臉。
王旭東說,算了,把臉洗干凈了,回家沒法交代。楊小英就咯咯笑了,說,你真笨,煤槽子里有煤,吃完飯在臉上抹兩把不就有了?
王旭東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楊小英不要說話,從兜里掏出了手機。那時候手機還沒有普及,小煤窯上只有兩部。郭春海一部,王旭東一部。王旭東的手機牌子是摩托羅拉,比一塊香皂大不了多少,是屬于比較先進的了。
電話通了,王旭東是打給老婆的,說,我自行車鏈子斷了,得晚一個小時回家。告訴他老婆不要著急。
楊小英說,洗臉吧。王旭東就洗臉。
洗完臉,楊小英的蔥花餅還沒有烙完。弄得滿屋子都是蔥花的香味。
王旭東雖然多次來過,從來沒有進屋仔細看看。一是楊小英的兒子在家,不方便。二是怕鄰居看見,給楊小英帶來不好的影響。楊小英當(dāng)然明白王旭東是怎么想的,從來也沒有邀請他進來。
現(xiàn)在,王旭東忽然明白了,楊小英為什么讓他這個時間來。
王旭東仔細端詳著楊小英的家。這個家是極其簡陋的,簡陋的讓王旭東差點落下淚來。準確地說,這只是一個房間。楊小英把這個房間打了一個隔斷,外邊是廚房,里邊是楊小英和兒子的臥室。廚房的操作臺是用三塊木板搭成的,木板的底下整齊地擺放著兩層裝著煤塊的編織袋。編織袋上倚靠著一個紅色的塑料盆,這是楊小英洗衣服和下班后洗澡用的。
臥室里有一鋪小火炕,行李齊刷刷擺放在墻角。窗戶的下面是一張單人床,床頭的角柜上有一臺紅梅牌黑白電視機。電視機下面,有一張小炕桌。再無其他物件。王旭東嘆口氣:這是一個貧寒的家庭。
楊小英做飯很快,讓王旭東把小炕桌放在火炕上,自己把兩個菜端了過來。王旭東站起來去端烙餅,被楊小英擋住了,說,你歇著,我來。
桌子上的菜很簡單:一個韭菜炒雞蛋,一個元蔥炒肉。楊小英實在沒有更好的東西來招待客人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示意王旭東坐在炕上。王旭東穿著工作服,害怕弄臟了炕,只好坐在了炕沿。
楊小英問,喝酒嗎?王旭東說,我不喝酒。楊小英又說,快吃飯吧,該餓了。
王旭東說,孩子呢?楊小英說,我打發(fā)到他姥姥家了。
楊小英拿個小板凳,坐在地上,看著王旭東吃飯。王旭東說,一起吃吧。
楊小英說,我不餓,看著你吃。
王旭東在心底,就生出了無限的憐憫。楊小英雙手托腮,靜靜地看著王旭東吃飯。她好久沒有這樣看著一個男人吃飯了。她不是在看一個男人吃飯,她是在欣賞一幅畫。這幅畫在楊小英的心里有著極為珍貴的藝術(shù)價值,盡管她不懂什么是藝術(shù)。但是,在楊小英的心里,這就是最寶貴的藝術(shù)。
楊小英說,我下班的時候,郭春海在道 上堵著我了。王旭東一怔,說,什么意思?是堵煤塊,還是堵你?
楊小英說,是堵我。
王旭東無心吃飯,放下筷子,瞅著楊小英。楊小英的大眼睛里早就含滿了淚水。淚水氤氳了王旭東的心,他想站起來,把楊小英抱在懷里,緊緊地抱在懷里。但是,他沒有,他沒有。
楊小英在地上挪動幾步,就趴在了王旭東的腿上。她的臉深深地埋在了王旭東的兩腿之間。王旭東想架起楊小英,卻沒有一絲力氣。任由她的淚水浸透了他的工作服。
旭東,楊小英改變了稱呼。今晚,能留下來嗎?
王旭東多么想留下來。哪怕是陪陪她也是好的。
楊小英眼睛里盈滿了渴求。
王旭東看著楊小英的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的心很疼。疼到了極點。
王旭東站起來,用工作服上的煤塵涂黑了自己的臉。
小英,我該走了。
楊小英沒有攔他。默默地送他到門口。
楊小英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著。她不是擔(dān)心王旭東回家向老婆做如何解釋,而是思考著如何解脫郭春海的糾纏。當(dāng)初,楊小英在另一個小煤窯做絞車工時,老板和郭春海一樣,也想占有她。楊小英不從,結(jié)果,飯碗就砸了。楊小英很看中這個飯碗。她做過比較,那時候,一個剛師范畢業(yè)的小學(xué)老師的月薪是一百多元,一個井下工人的月薪是一千元左右。所以,這個飯碗的含金量足夠吸引楊小英的眼球。
楊小英決定,她要保住這個飯碗。
楊小英側(cè)著身子,一縷青絲滑落在唇邊。她該找豐澤年談一談了。是的,應(yīng)該和豐澤年好好談一談。
6
豐澤年這些天有點“鬧心”。一是井下打了二十多天的巖石沒有見著一點煤星兒,郭春海的臉色很是難看。二是和楊小英的婚事提上了議事日程。這本來是一件歡天喜地的好事,但郭春海壓著他半年的工資沒有給他。豐澤年明白郭春海的意圖,他是想把自己的技術(shù)拴死在小煤窯上。
說話間又到了發(fā)工資的日子。楊小英上的是零點班。她升井后沒有回家,在辦公室門口和楊云嘮嗑。豐澤年的女兒也來了,一口一個楊姨,把楊小英和楊云叫得心里甜滋滋的。
十點半左右,郭春海提著一皮包錢進了辦公室。他盤腿坐在炕上,在翻看著工資表。他把一線工人的工資表抽出來,開始給零點班和四點班的工人發(fā)工資。楊小英是絞車工,屬于輔助工。輔助工有單獨的工資表。一線工人開完了,才能輪到她們。
中午時分,豐澤年從井下上來,準備吃午飯??匆娕畠涸诤蜅钚∮⒄f話,就說,姑娘,老爸要是開了工資,你給捎回去。揣在兜里下井不方便。豐澤年女兒點點頭,說,給我楊姨不就完了嗎。
楊云哈哈大笑,說,這丫頭人小猴兒精,就是會說話。
四個人一同走進辦公室。
郭春海一見豐澤年,就問,井下什么情況?豐澤年說,還在打巖石,沒有一點煤星兒。
郭春海一聽,臉上就有了云彩。把工資表放在一邊,說,操你媽豐澤年,挺好一個井口讓他媽你給弄黃了。
豐澤年說,郭老板,怎么是我弄黃了?煤炭是不可再生資源,地下沒有煤我有什么辦法。
郭春海笑了,從炕上挪到了炕沿,兩條腿就耷拉在地上說,你媽了個x豐澤年,打不出煤不得黃???
豐澤年見郭春海笑,就說,干井口的有三大快:建井快,采煤快,黃得要快。
郭春海從地上站起來,笑瞇瞇地說,豐澤年,你看看這是什么?
豐澤年說,拳頭啊。
郭春海沒有回答,一拳就砸在了豐澤年的腮幫子上。
豐澤年沒有防備,以為是開玩笑。沒想到郭春海真的揍他。血,順著嘴角就流下來了。
豐澤年說,郭春海,你為什么打我?郭春海說,為什么打你你自己知道。話音未落,對著豐澤年又是一腳,把豐澤年踹了一個趔趄。豐澤年沒站住,“嘎”地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楊小英看著豐澤年就想起小時候在稻田里抓蛤蟆。小孩子淘氣,抓了蛤蟆用腳踹,蛤蟆“嘎”地一聲就死了。豐澤年不是郭春海腳下的蛤蟆,雖然“嘎”地一聲,但他沒死,他站起來了。
楊云見狀不妙,自以為和郭春海有那么一層關(guān)系,便站在了郭春海和豐澤年的中間,說,別打了。
沒想到,郭春海沒有給楊云這個面子。指著楊云說,你他媽再多事兒,連你一起揍。
豐澤年讓過楊云,便和郭春海廝打在一起。
郭春海是老板,豐澤年不敢下死手。楊小英看見豐澤年吃了虧,連喊帶叫說,別打了,別打了。
豐澤年的女兒看見豐澤年滿臉的血,“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郭大爺,別打了,別打了。
豐澤年掙脫了郭春海,蹲在炕上不下來。帶著哭腔說,我不干了,不干了。
郭春海說,操你媽豐澤年,你不干了,立馬滾蛋。
豐澤年說,你把工資給我。
郭春海說,給你媽了個x,滾蛋。楊云堵著郭春海,楊小英把豐澤年拉出了辦公室。
7
楊小英上午沒有拿到屬于她的工資,她本想等到下午郭春海消了氣再去領(lǐng)工資。
她躺在炕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沒有睡意。由于是周末,兒子去他姥姥家玩去了,房間里靜得可怕。晚上還要上零點,楊小英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后來竟然迷迷糊糊睡著了。
日已西沉。
遠處,落霞親吻著山尖的樹梢,羞紅了半邊天空。楊小英有些冷,朦朧中看見郭春海站在面前。心里一驚,睡意皆無。楊小英一下子坐了起來,果然是郭春海。
楊小英看著郭春海,竟然一時語塞。
郭春海說,我來給你送工資。你看,你穿得也太簡樸了。這襯衣穿在你身上,太瘦了,前胸的扣子都要崩掉了。不過,還是很性感的。
楊小英低頭一看自己的前胸,扣子似乎真的要崩掉了。她急忙想找一件外衣穿在身上,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郭春海真的很有力量,兩手放在楊小英的肩頭,她想再坐起來,已經(jīng)不可能了。
郭春海不會再給她坐起來的機會了。襯衣上的四個扣子,崩落在炕上和地下。一顆扣子鉆到了床底下,沒有了蹤影。
郭老板,郭老板,別這樣,別這樣。楊小英眼里含著淚水祈求著。
一張嘴堵住了另一張嘴。
楊小英搖晃著頭躲閃著,頭發(fā)遮擋住了她的眼睛。她仿佛看見了郭春海面目的猙獰和上午在辦公室里的笑里藏刀。
楊小英的一條裙子能有多少遮擋力呢?在郭春海的手里,就像撕一張紙那么簡單。
楊小英真切地體會到了在權(quán)利和利益面前的反抗是多么的蒼白無力。就在上午,楊小英還在心里嘲笑過豐澤年。一個男人在另一個男人的辱罵和毆打之下為什么不敢以死相拼?權(quán)利的陰影早已經(jīng)在他的心里播下了懦弱的種子;利益的角逐早已經(jīng)把娘胎里帶來的那種血氣方剛消耗殆盡。
一個男人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被生活的艱辛折磨了半生的楊小英呢?
楊小英艱難地喊出兩個字:門,門。
郭春海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得門了。欲望的火焰燃盡了他最后的一點人性而使其變成了魔鬼。
楊小英停止了反抗。再反抗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不,已經(jīng)沒有必要了。
她現(xiàn)在就是郭春海壓在身下的那只蛤蟆,直壓得她透不過氣來。靈魂已出殼,摔碎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里。
郭春海把一捆“大團結(jié)”扔在炕上。鈔票上各族人民的笑臉像煉鋼工人燒紅了的鋼釬戳穿了楊小英的心臟。
郭春海說,只要井口不黃,你楊小英永遠是這里的絞車工。
郭春海拉開門,楊小英的兒子站在門口。
郭春海側(cè)著身子,從楊小英兒子的身邊“擠”了出去。楊小英抱著兒子無聲地哭泣。
楊小英說,兒子,你怎么不早進來?兒子說,我以為是豐叔在這兒。
8
日子就這么過著。
楊小英把這份恥辱埋在了心底。王旭東不知道。豐澤年也不知道。
七月份,楊小英的兒子初中畢業(yè)了。豐澤年的女兒上了初中。
一天,楊小英的兒子問豐澤年:豐叔,能借我一千塊錢嗎?豐澤年一愣,沒有立刻回答。一千塊錢,是一個煤礦工人一個月的薪水,不是個小數(shù)目。
楊小英的兒子見豐澤年沒答應(yīng),轉(zhuǎn)身就走。豐澤年怕影響了和楊小英的婚事,就說,孩子,別著急,我明天給你。
能不告訴我媽嗎?
豐澤年說,我不告訴。
孩子說,一定?
豐澤年說,對天發(fā)誓。
三天后,楊小英的兒子手里,有了一桿獵槍。
郭春海隔三差五就來糾纏楊小英,楊小英想盡快結(jié)束這個夢魘,和豐澤年的婚禮就順利進行了。
說是婚禮,準確地說就是“搭伙”。沒有證書,沒有嘉賓,也沒有祝福。只不過是把兩個本不相干的家庭“合二為一”。作為楊小英的班長,王旭東晚上參加了這個不是婚禮的婚禮。席間,他本想說句祝福的話,然而,這個念了十二年書的漢子卻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匯。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后,轉(zhuǎn)身離席。從此,王旭東學(xué)會了喝酒。
眨眼間就倒了中秋節(jié)。中秋節(jié)是個大節(jié),小煤窯放假。楊小英是二級下的絞車工,絞車工不能放假。因為井下需要人員去排水。郭春海沒有安排排水的工人,他自己下井去排水。
郭春海排完水,沒有立即回地面,在二級下的絞車房里,再一次占有了楊小英。
豐澤年的失蹤,是在中秋節(jié)后的第六天。
這個季節(jié)正是農(nóng)村秋收的時節(jié),小煤窯再次給工人放假。王旭東正在地里收苞米。他接到了郭春海的電話,說是能否在吃完晚飯后過來設(shè)備檢修。王旭東說,吃完晚飯就過去。
設(shè)備檢修不用二級下絞車工,二級下的絞車工都放了假。楊小英難得有放假的機會,在家里忙活著洗衣做飯打掃衛(wèi)生。
豐澤年去井口設(shè)備檢修,一天一宿沒有回家。楊小英也沒有往心里去,以為是井口活忙,沒有時間回家。楊小英又等了一天一宿,豐澤年還是沒有回家。
楊小英感覺不對,就拿了一些換洗的衣服到井口找豐澤年。
郭春海一見楊小英,臉上就有些不高興。說,你們家豐澤年哪去了?讓他過來檢修設(shè)備,連個人影也沒看著。這多耽誤事?弄得我沒辦法,打電話才把王旭東找來幫忙。豐澤年一個山東人,在這里也沒有地,他在家忙什么?
楊小英一頭霧水。說,豐澤年說過來檢修設(shè)備,已經(jīng)兩天兩宿沒回家了。我過來看看。
郭春海說,屁,我雞巴就沒看見豐澤年過來。要不我找王旭東干啥?
楊小英看見郭春海要罵人,起身走了。
楊小英到處找豐澤年,沒有一點音訊。
豐澤年哪兒去了?楊小英百思不得其解。
日子還得過。楊小英領(lǐng)著兩個孩子打發(fā)著日出日落。
又是兩個月過去了。仍然沒有豐澤年的消息。不到四十的楊小英,頭上生出了白發(fā)。她蒼老了許多。
冬季到了,飄起了雪。
郭春海槍擊案,就發(fā)生在這個冬季的一個雪夜。
郭春海夜間到劉老四井口賭博。在回來的路上,雪下得很大。雪花打在眼睛上,有些生疼。他沒走大路,抄近道走矸石山。矸石山不是山,是周邊煤礦的煤矸石堆積而成的礦山垃圾。
郭春海低著頭搖搖晃晃地走,突然,一桿獵槍就頂在了腦門上。還沒等郭春海反應(yīng)過來,獵槍就響了。
郭春海一頭栽倒,雪地上就開出了一大朵臘梅花。
案子兩天就破了。
槍殺郭春海的不是別人,正是楊小英的兒子。
兒子上警車的一剎那,楊小英的天就塌了。兒子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媽,我給你報仇了。有事情,你就去找王旭東叔叔。楊小英暈厥了。
楊小英醒來的時候,是豐澤年的女兒在陪著她。楊小英問,孩子,你怎么沒去上學(xué)?說完,閉上了眼睛。
豐澤年的女兒說,楊姨,你挺住,還有我呢。
很多天,楊小英總是想到了死。豐澤年的女兒不上學(xué),一直陪著楊小英。
楊小英說,孩子,我沒事,你還得去上學(xué)。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豐澤年的女兒說,好的楊姨,我好好上學(xué),你也好好活著,咱們一起等。
好的,咱們一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