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順銘 李妍
長江韜奮獎中社會承認的機會結(jié)構*
——基于2007—2014的實證分析
■黃順銘 李妍
文化獎項是一種社會承認的方式。本文以最近六屆最高新聞人物獎——長江韜奮獎的參評者和獲獎者作為樣本,對不同層次的媒體在榮譽機會方面的差異進行了系統(tǒng)比較,并分析了評選結(jié)果的預測因素。本文并未得出一個全國性媒體較之于地方性媒體擁有顯著優(yōu)勢的簡單結(jié)論。與此同時,在整體樣本中,只有代表作獲獎類型和代表作獎項等級是評選結(jié)果的顯著的預測變量,不過它們也只能解釋因變量的全部變差中極其微小的一部分。針對這一研究發(fā)現(xiàn),本文給出了兩個替代性的解釋。
社會承認;新聞獎;長江韜奮獎;機會結(jié)構
1.視角與問題
文化獎項是“社會承認”(social recognition)的一種基本方式。①無論就全球文化生產(chǎn)場域而言,還是就特定民族-國家的文化生產(chǎn)場域而言,抑或就一國之內(nèi)某一特定職業(yè)場域而言,林林總總的獎項都構成了一個榮譽等級體系。其中,少數(shù)獎項聲名顯赫,很多獎項都寂寂無名。正如詹姆斯·英格利希所言,文化獎項對于我們“既是一種相當熟悉和平常的實踐,也是一種高度陌生和隔膜的實踐”。②
本文關注的是,中國新聞場域之中利用“人物獎”來對從業(yè)者賦予社會承認。在此,有必要先對中國的新聞評獎制度和榮譽結(jié)構稍作介紹。③1980年,北京新聞學會和人民日報下屬的《新聞戰(zhàn)線》雜志共同發(fā)起“全國好新聞獎”的評選,標志著新聞獎作為一種正式的職業(yè)榮譽制度得以確立。隨后,一系列地方性的好新聞獎也紛紛出籠,在全國范圍內(nèi)形成了一個巨大的作品獎體系。隨著“全國好新聞獎”在舉辦十屆之后因故停辦,中國記協(xié)于1991年創(chuàng)辦了“中國新聞獎”作為最高作品獎。省級記協(xié)也相應地創(chuàng)辦起了各自的“××新聞獎”,如浙江新聞獎和江蘇新聞獎。不僅如此,中國記協(xié)還分別于1991 和1993年以中國現(xiàn)代新聞史上的兩位著名新聞從業(yè)者的名字命名,設立了針對中青年記者的“范長江新聞獎”和針對新聞編輯和校對、資料及通聯(lián)等人員的“韜奮新聞獎”。省級記協(xié)也相應地設立各自的人物獎,如浙江的“飄萍新聞獎”和江蘇的“戈公振新聞獎”。2005年,中宣部不滿于全國文化生產(chǎn)場域之中評獎秩序的混亂狀況,出臺了嚴厲的評獎管理辦法,結(jié)果新聞場域中的全國性獎項被縮減至兩個,即“中國新聞獎”和“長江韜奮獎”。前者是最高作品獎,后者是最高人物獎,均由中國記協(xié)負責組織評選。在地方層次上,各省級記協(xié)也相應地維持一個作品獎和一個人物獎的基本格局??傊?,作品獎和人物獎一起,成為中國新聞場域中對“新聞優(yōu)異”(journalistic excellence)賦予社會承認的兩種基本形式。
這兩種形式之間存在明顯的差異。首先,性質(zhì)不同。作品獎表彰的是物化形式的作品,一件獲獎作品幾乎總是牽涉到記者和編輯等不同的崗位角色,而每一種角色又具體指向一人甚至多人;人物獎表彰的是人,是對其總體的職業(yè)表現(xiàn)予以承認。其次,時間維度不同。作品獎是一種年度性的承認,即評選前一年度的優(yōu)秀作品;人物獎是一種回顧性的(retrospective)承認,綜合地評鑒一個人在整個職業(yè)生涯中的表現(xiàn)和成就。第三,準入門檻不同。作品獎是一個包容性的(inclusive)獎項。原則上,不但任何新聞從業(yè)者的作品都有可能參評作品獎,而且連實習生、特約作者,甚至普通公眾的作品也有可能取得參評資格;人物獎則是一個排斥性的(exclusive)獎項。它只對新聞精英開放,參評者必須要滿足新聞年資和職業(yè)成就等方面的前提條件。第四,獎項結(jié)構不同。作品獎往往是一個由特、一、二、三等獎所構成的等級結(jié)構;而人物獎往往是一個單一的榮譽結(jié)構,獲獎者中不再區(qū)分等級。
對于一個正常的文化獎項而言,競爭者們接近榮譽的機會必然是有差別的,這就要求研究者必須探究“機會結(jié)構”(opportunity structure)④的問題,或者說“聲望分配”(prestige allocation)⑤的問題。一位資深新聞人曾在一封公開信中稱中國新聞獎的評選中存在一種“‘官本位’預置”的現(xiàn)象,即“行政級別越高的新聞單位,額定獎就越多?!雹捱@講的就是榮譽機會結(jié)構的問題。在《官方職業(yè)榮譽的機會結(jié)構》一文中,黃順銘對新時期以來最高作品獎的榮譽機會結(jié)構進行了系統(tǒng)的定量分析。在將媒體級別建構為“全國性/地方性”的二分變量之后,他發(fā)現(xiàn)全國性媒體在榮譽機會方面相較于地方性媒體而言的確擁有顯著的優(yōu)勢,其中,“少數(shù)幾家中央級新聞單位不論在全國好新聞獎還是中國新聞獎中都是榮譽機會的大贏家”。⑦
本文將繼續(xù)依循“榮譽機會結(jié)構”的視角,考察中國新聞場域之中最高人物獎——長江韜奮獎——對于來自不同媒體級別的競爭者是否存在顯著的榮譽機會差異。本文將具體回答三個研究問題,分別針對“參評者”“獲獎者”和“評選結(jié)果”而提出:
其一,來自不同媒體層次的參評者在性別、民族、政治面貌、參評年齡以及獲獎情況等方面是否存在顯著的差異?
其二,來自不同媒體層次的獲獎者在上述方面是否存在顯著的差異?
其三,哪些因素是評選結(jié)果的顯著預測變量?
2.研究方法
本文是針對最近六屆(2007—2014)最高人物獎的一個定量研究。
中國記協(xié)從2007年第八屆長江韜奮獎開始,在中國記協(xié)網(wǎng)上公示參評者的“推薦表”等材料,這為我們提供了建構一套可靠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寶貴機會。本文數(shù)據(jù)主要來自于推薦表。在2007—2014年期間,推薦表中始終包含了姓名、性別、年齡、民族、籍貫、政治面貌、職務、職稱、新聞年資、單位名稱、參評系列,以及代表作的標題、發(fā)表時間與獲獎情況。唯一的變化在于,從2012年開始,推薦表上增加了參評者的“行政級別”。不過,由于只能獲得最近兩屆參評者在該變量上的信息,故不將其納入統(tǒng)計分析。至于評獎結(jié)果(0=未獲獎,1=獲獎),也是根據(jù)該網(wǎng)站公布的獲獎者名單而建構的。
在推薦表的基礎上,我們進一步建構出媒體層次、代表作時距和代表作獎項等級等幾個變量,均為定序變量。媒體層次沿襲《官方職業(yè)榮譽的機會結(jié)構》的做法,建構為二分變量(0=地方性媒體,1=全國性媒體)。代表作時距指的是一位參評者從代表作獲獎年份到參評長江韜奮獎年份之間的間隔,最小值為1年。代表作獎項等級也被建構為二分變量:0=低等級獎(二、三等獎),1=高等級獎(特等和一等獎)。需要說明的是,少數(shù)參評者的代表作獲得的是那種不分等級的獎項,我們將其當作一等獎對待,歸入高等級獎之列。
最終,本文的整體樣本由348名參評者構成,涉及287位不同的人。有些人不止一屆參評,其中,參評三屆者10人,參評兩屆者41人。即便是同一人,他/她每次參評都必然會在某些變量(如參評年齡)上發(fā)生變化,在另一些變量(如行政職務)上也有可能會變化,因此在下面進行統(tǒng)計分析時,我們將把這些重復參評者當作不同的人來對待。此外,整體樣本可根據(jù)獎項系列區(qū)分為兩個子樣本:長江子樣本由159位參評者構成,其中獲獎者60人;韜奮子樣本由189位參評者構成,其中獲獎者57人。
1.參評者和獲獎者的機會結(jié)構
獎項的主管機構和主辦方通過設定或修改參評者的資格條件、評獎規(guī)模以及名額分配等手段,從根本上決定了參評者的基本面貌。因此,每一個推薦單位都要做出推薦誰代表本轄區(qū)去角逐最高人物獎的決定并非易事。對外,它需要考慮被推薦者在與其他推薦單位的參評者相競爭時是否擁有相對優(yōu)勢;對內(nèi),它還得在本轄區(qū)之內(nèi)維持不同新聞單位之間微妙的平衡。本文接下來要回答的是:來自不同媒體級別的參評者和獲獎者在性別、民族、參評年齡、新聞年資、代表作獲獎時距,以及職務和職稱等方面是否存在顯著差異?
性別:最高人物獎是一個高度性別化的榮譽游戲(參見表1)。在整體樣本中,女性參評者(16.1%)和獲獎者(19.7%)都不足兩成。不論就參評者而言,還是就獲獎者而言,地方性媒體與全國性媒體之間在性別結(jié)構上均無顯著差異。我們進一步對同一層次內(nèi)部的子樣本進行了比較。在地方性媒體層次上,兩個系列的參評者在性別結(jié)構上都嚴重失衡,不過差異并不顯著;兩個系列的獲獎者之間卻差異顯著,χ2=8.477,p<0.01。在全國性媒體層次上,不論是兩個系列的參評者之間還是獲獎者之間,都存在嚴重的性別失衡,然而差異均不顯著。
表1 不同媒體層次參評者和獲獎者的性別分布狀況
民族:最高人物獎的參評者中民族結(jié)構嚴重失衡,其中,漢族在參評者和獲獎者中均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參見表2)。少數(shù)民族參評者(6.6%)和少數(shù)民族獲獎者(7.7%)均不足一成。少數(shù)民族參評者分布于滿(6)、藏(4)、回(3)、蒙古(3)、土家(2)、黎(1)、苗(1)、瑤(1)、壯(1)以及錫伯(1)十個民族,其中來自少數(shù)民族自治區(qū)的約占三分之一(34.8%)。少數(shù)民族獲獎者出自滿(3)、回(2)、蒙古(2)和藏(2)四個民族。若將不同的媒體層次分開來看:地方性媒體報送的少數(shù)民族參評者的比例 (8.7%)顯著地高于全國性媒體(2.5%),χ2=4.897,p<0.05;地方性媒體的獲獎者的比例(11.0%)雖然同樣高于全國性媒體(2.3%),但并不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我們進一步對同一層次內(nèi)部的子樣本進行了比較。在地方性媒體層次上,長江參評者中少數(shù)民族的比例(14.0%)顯著地高于韜奮參評者 (4.1%),χ2=7.038,p<0.01;而不同系列的獲獎者之間在民族結(jié)構上的差異卻并不顯著。在全國性媒體層次上,不論就參評者而言還是就獲獎者而言,兩個獎項系列之間在民族結(jié)構上均無顯著差異??梢?,供職于地方性媒體的少數(shù)民族新聞精英被推薦去角逐官方最高人物獎的機會顯著地高于全國性媒體中的少數(shù)民族精英。
政治面貌:如表3所示,最高人物獎的參評者與獲獎者絕大多數(shù)都是中共黨員。非黨員參評者和獲獎者鳳毛麟角:地方性媒體的非黨員參評者的比例(1.3%)顯著地低于全國性媒體的非黨員參評者(5.0%),χ2=4.329,p<0.05;來自這兩個媒體層次的非黨員獲獎者比例都極低,且差異不顯著。再將同一媒體層次內(nèi)部按獎項系列來看:在地方性媒體層次上,不論是兩個系列的參評者之間還是獲獎者之間,在政治面貌上均無顯著差異;在全國性媒體層次上,差異同樣不顯著。
參評年齡:在整體樣本中,最年輕和最年長的參評者分別是30和62歲,平均48.8歲(標準差=7.14);最年輕和最年長的獲獎者為33和60歲,平均48.1歲 (標準差=7.30)。在平均年齡方面,長江參評者(46.6歲)顯著地低于韜奮參評者(50.6歲),t=-5.468,p<0.001;長江獲獎者(46.8歲)也顯著地低于韜奮獲獎者 (49.4歲),t=-2.014,p <0.05。若將不同的媒體層次分開來看:地方性媒體的參評者(47.9歲)顯著地低于全國性媒體的參評者(50.6歲),t=-3.371,p<0.01;不過,地方性媒體的獲獎者(47.1歲)與全國性媒體的獲獎者(49.7歲)之間卻并無顯著差異。我們進一步對同一層次內(nèi)部的子樣本進行了比較。在地方性媒體層次上,長江參評者 (45.3歲)顯著地低于韜奮參評者(50.1歲),t=-5.474,p<0.001;長江獲獎者(44.4歲)也顯著地低于韜奮獲獎者 (49.4歲),t=-3.207,p<0.01。在全國性媒體層次上,長江參評者(49.3歲)與韜奮參評者(51.6歲)之間無顯著差異;長江獲獎者 (49.9歲)和韜奮獲獎者(49.4歲)之間亦無顯著差異??梢?,供職于地方性媒體的新聞精英比全國性媒體中的新聞精英有望在更年輕的時候獲得最高人物獎的參評機會;在地方性媒體層次上,長江獎的參評者和獲獎者平均而言都比韜奮獎的參評者和獲獎者更為年輕。
表2 不同媒體層次參評者和獲獎者的民族狀況
表3 不同媒體層次參評者和獲獎者的政治面貌的分布狀況
表4 不同媒體層次參評者和獲獎者的代表作類型的分布狀況
新聞年資:在整體樣本中,參評者中新聞年資最短6年,最長41年,平均24.1年(標準差=6.91);獲獎者中新聞年資最短8年,最長41年,平均24年(標準差=6.97)。在平均新聞年資方面,長江參評者(22.3年)顯著地短于韜奮參評者(25.5年),t=-4.360,p<0.001;長江獲獎者(22.9年)與韜奮獲獎者(25.1年)之間卻并無顯著差異。若將不同的媒體層次分開來看:地方性媒體的參評者(23.5年)與全國性媒體的參評者(25.1年)之間差異不顯著;地方性媒體的獲獎者(23.1年)與全國性媒體的獲獎者(25.5年)之間亦不顯著。我們進一步對同一層次內(nèi)部的子樣本進行了比較。在地方性媒體層次上,長江參評者(21.5年)顯著地短于韜奮參評者(25.3年),t=-4.679,p<0.001;長江獲獎者(21.1年)也顯著地短于韜奮獲獎者(24.9年),t=-4.679,p<0.01。在全國性媒體層次上,長江參評者(24.2年)與韜奮參評者(25.8年)之間差異不顯著;長江獲獎者(25.2年)與韜奮獲獎者(25.8年)亦無顯著差異。
代表作狀況:我們將從代表作的獲獎類型、獎項等級以及時距三方面加以分析。如表4所示,絕大多數(shù)參評者(85.3%)提交了中國新聞獎獲獎作品作為代表作,而獲獎者中的相應比例還要略高一些(88.9%)。若將不同媒體層次分開來看,不論是來自地方性媒體和全國性媒體的參評者還是獲獎者中,提交非中國新聞獎代表作的比例都極低,且不同媒體層次之間的差異均不顯著。我們進一步對同一層次內(nèi)部的子樣本進行了比較。在地方媒體層次上,長江參評者中提交非中國新聞獎代表作的比例(21.5%)顯著地高于韜奮參評者(10.7%),χ2=5.055,p<0.05;長江獲獎者(20.6%)中的相應比例也顯著地高于韜奮獲獎者(2.6%),p<0.05。在全國性媒體層次上,無論是不同系列的參評者之間還是獲獎者之間,在代表作類型方面均無顯著差異。
代表作獎項等級的統(tǒng)計結(jié)果如表5所示。在參評者所提交的獲獎代表作中,高等級和低等級平分秋色(51%:49%),而獲獎者中的相應比例則不那么均衡(59.8%:40.2%)。其中,地方性媒體的參評者與全國性媒體的參評者在代表作等級方面無顯著差異,不同媒體層次的獲獎者之間的差異亦不顯著。我們進一步對同一層次內(nèi)部的子樣本進行了比較。在地方性媒體層次上,不論是兩個系列的參評者之間還是獲獎者之間,在代表作等級方面均無顯著差異。在全國性媒體層次上,長江參評者與韜奮參評者之間無顯著差異,但兩個系列的獲獎者之間的差異卻是顯著的,χ2=8.394,p<0.01。
表5 不同媒體層次參評者和獲獎者提交的代表作獎項等級的分布狀況
就代表作時距(代表作從當初獲獎到參評最高人物獎的間距)而言,參評者中最短1年,最長30年,平均6.3年(標準差=5.39);獲獎者中最短1年,最長27年,平均5.7年(標準差=4.91)。若將不同媒體層次分開來看:地方性媒體的參評者(5.8年)顯著地短于全國性媒體的參評者(7.3年),t=-2.488,p<0.05;不過,地方性媒體的獲獎者(5.5年)與全國性媒體的獲獎者(6.1年)之間卻并無顯著差異。我們進一步對同一層次內(nèi)部的子樣本進行了比較。在地方性媒體層次上,長江參評者(5.2年)和韜奮參評者(6.2年)之間無顯著差異;長江獲獎者(5.6年)與韜奮獲獎者(5.4年)之間的差異亦不顯著。在全國性媒體層次上,長江參評者(6.8年)與韜奮參評者(7.7年)之間無顯著差異,長江獲獎者(5.6年)與韜奮獲獎者(6.9年)之間的差異也不顯著。
職稱:在整體樣本中,僅有一位供職于新聞網(wǎng)站的參評者沒有專業(yè)技術職稱。參評者中三分之二(66.0%)擁有正高職稱,只有一人尚處于初級職稱;獲獎者中正高職稱的比例也超過六成(62.1%),沒人是初級職稱。我們將原始的初級、中級、副高和正高四個等級合并為二分變量,即“正高以下/正高”,統(tǒng)計結(jié)果如表6所示。在地方性媒體和全國性媒體的參評者中,正高職稱占63.2%和71.4%,差異不顯著;兩個媒體層次的獲獎者中的相應比例為56.9% 和70.5%,差異也不顯著。我們進一步對同一層次內(nèi)部的子樣本進行了比較。在地方性媒體層次上,長江參評者中正高職稱的比例(45.8%)顯著地低于韜奮參評者(78.5%),χ2=26.124,p<0.001;長江獲獎者中的這一比例(44.1%)也顯著地低于韜奮獲獎者(68.4%),χ2=4.323,p<0.05。在全國性媒體層次上,長江參評者中正高職稱的比例(59.6%)顯著地低于韜奮參評者(80.6%),χ2=6.315,p<0.05;而長江獲獎者與韜奮獲獎者之間在職稱方面卻并無顯著差異。
表6 不同媒體層次參評者和獲獎者的職稱分布狀況
行政職務:在整體樣本中,擁有行政職務的參評者高達97.7%,獲獎者中的相應比例也旗鼓相當(96.6%)。若將不同媒體層次分開來看:地方性媒體的參評者中擁有職務的比例(98.7%)與全國性媒體的參評者(95.8%)無顯著差異;地方性媒體的獲獎者100%擁有職務,而全國性媒體的獲獎者中近一成(9.1%)無職務,兩者差異顯著(p<0.05)。我們進一步對同一層次內(nèi)部的子樣本進行了比較。在地方性媒體層次上,長江參評者和韜奮參評者中無職務者均鳳毛麟角,且差異不顯著;不論是長江獲獎者還是韜奮獲獎者,都100%擁有職務。在全國性媒體層次上,長江參評者中近一成無職務,而韜奮參評者皆有職務,兩者差異顯著(p<0.05);盡管長江獲獎者中15.4%無職務,韜奮獲獎者皆有職務,然而兩者的差異卻不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
2.評選結(jié)果的預測因素
接下來要回答一個問題是,哪些因素是評選結(jié)果的顯著的預測變量?
在本文中,基于“推薦表”而建構的變量屬于兩個不同的層次。其中,媒體層次為組織層次的變量,而性別、民族、參評年齡、政治面貌、代表作獲獎類型、職稱、職務等則是個體層次的變量。因此,我們擬采用多層線性模型來進行分析,即以評選結(jié)果作為因變量,建構一個兩層次模型:個體層次的自變量包括性別、民族、參評年齡和新聞年資等在內(nèi)的10個,而組織層次的自變量則是媒體層次。然而,運用“無條件平均模型”進行診斷發(fā)現(xiàn),組織層次的自變量只能解釋因變量的全部變異之中微乎其微的比例,關聯(lián)度系數(shù)=9.36e-12,這說明媒體層次并不是一個顯著的預測變量。
我們轉(zhuǎn)而運用傳統(tǒng)的二元邏輯回歸進行分析,結(jié)果如表8所示??傮w模型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p<0.05),不過偽判定系數(shù)非常?。?.043),說明這一組自變量只能夠解釋因變量的全部變異之中非常微小的一部分。同時,根據(jù)每個自變量的z檢驗結(jié)果,僅有兩個自變量——代表作獲獎類型(p<0.05)和代表作獎項等級(p<0.01)——是評選結(jié)果的顯著的預測變量。根據(jù)表中的優(yōu)勢比,在控制其他九個變量的情況下,提交中國新聞獎代表作的參評者較之于提交非中國新聞獎代表作的參評者,獲獎的對數(shù)發(fā)生比增加1.2倍;在控制其他九個變量的情況下,提交高等級代表作的參評者較之于提交低等級代表作的參評者,獲獎的對數(shù)發(fā)生比增加1.1倍。
此外,對于子樣本而言,上述兩個變量是否也是顯著的預測變量呢?邏輯回歸顯示,對于長江系列,它們都不是顯著的預測變量;而對于韜奮系列,代表作等級是顯著的預測變量(p<0.01)。
表7 不同媒體層次參評者和獲獎者的職務分布狀況
表8 對于評選結(jié)果的邏輯回歸分析結(jié)果
在《中國新聞精英的集體素描》中,黃順銘系統(tǒng)地檢視了最初十一屆最高人物獎獲得者的社會學特征,發(fā)現(xiàn)獲獎者的典型形象與一般新聞從業(yè)者的典型形象之間相去甚遠。⑧本文在研究設計上與之有相似之處,但也有明顯差異:本文不僅同時考察了參評者和獲獎者的社會學特征,而且考察了這些特征對于評獎結(jié)果的預測效力。尤其是,本文始終從“媒體層次”出發(fā),比較全國性媒體和地方性媒體在最高人物獎上的榮譽機會。
在《官方職業(yè)榮譽的機會結(jié)構》中,黃順銘對新時期以來的最高作品獎進行了系統(tǒng)的定量研究,發(fā)現(xiàn)全國性媒體相比于地方性媒體而言的確擁有顯著的優(yōu)勢。⑨然而,本文對最近六屆最高人物獎的統(tǒng)計分析卻并不能得出一個全國性媒體比地方性媒體更具優(yōu)勢的簡單結(jié)論。一方面,兩個媒體層次的參評者在某些方面(包括民族、參評年齡、政治面貌及代表作時距)存在顯著差異,但在諸多方面(包括性別、新聞年資、職稱、行政職務、代表作類型及代表作獎項等級)卻并無顯著差異。另一方面,兩個媒體層次的獲獎者除了在個別方面(即行政職務)存在顯著差異之外,在其余方面均無顯著差異。
本文的邏輯回歸分析發(fā)現(xiàn),在整體樣本中,代表作獲獎類型和代表作獎項等級是評獎結(jié)果的顯著預測變量,然而它們合起來也只能解釋因變量的全部變差中極其微小的一部分。就子樣本而言,這兩個變量都不是長江獎評選結(jié)果的顯著的預測變量;代表作獎項等級是韜奮獎評選結(jié)果的顯著的預測變量。面對這一結(jié)果,我們不禁會問,既然推薦表上的這一系列因素對于評選結(jié)果的解釋力如此微弱,那么評委們究竟主要依據(jù)什么來判斷誰配或不配得到獎項呢?我們在此嘗試給出兩個替代性的回答。答案之一:面對參評者所提交的材料,評委們對“推薦表”這一淺度信息的重視程度遠不如對那些能深度展現(xiàn)參評者政治立場、職業(yè)追求和職業(yè)表現(xiàn)的“事跡材料”的重視。倘如此,當面對外部質(zhì)疑時,評委們倒是能擁有一個較大的自我辯護空間,畢竟作為質(zhì)性材料的“事跡材料”具有強烈的主觀色彩,如何評鑒它們往往見仁見智。答案之二:評委們是處于復雜而微妙的社會關系網(wǎng)絡之中的人,無法脫離人情與面子等關系的束縛,⑨從而導致評選在很大程度上偏離邁克爾·沃爾澤所言的“配得”(desert)原則,⑩從而削弱了參評材料的預測效力。這兩種替代性的解釋為未來的研究提供了可能的方向。
我們也要坦率地承認本文的幾個不足之處。第一,本文完全訴諸于定量數(shù)據(jù)來揭示最高人物獎的榮譽機會結(jié)構,而沒有借助田野觀察或深度訪談等方法去獲取質(zhì)性數(shù)據(jù),致使研究深度有所欠缺。第二,由于獲取定量數(shù)據(jù)存在很大的難度,本文只考察了最近六屆最高人物獎。未來的研究應該想辦法獲取自獎項創(chuàng)辦以來所有參評者的“推薦表”,進行一個全樣本的統(tǒng)計分析。第三,本文在研究最高人物獎的榮譽機會結(jié)構時,只考察了評獎過程的“后半段”(從各推薦單位報送參評者參與角逐到評選結(jié)果的公布),而對于“前半段”(各家媒體如何從本組織中選擇參評者到省級記協(xié)如何遴選出最終的參評者)則存而不論。未來的研究應該努力揭示榮譽機會機構的整個過程。
注釋:
① Cole,J.R.,&Cole,S.Social Stratification in Science.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3.Heinich,N.The Sociology of Vocational Prizes:Recognition as Esteem.Theory,Culture&Society,2009,26(5):85-107.
② English,J.F.The Economy of Prestige:Prizes,Awards,and the Circulation of Cultural Value.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5,p.1.
③⑨ 黃順銘:《制造職業(yè)榮譽的象征:中國官方新聞獎的制度實踐(1980-2013)》,《國際新聞界》,2014年第6期。
④ Merton,R.K.Social Structure and Anomie.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1938,3(5):672-682.
⑤ Goode,W.J.The Celebration of Heroes:Prestige as a Control Syste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8.
⑥ 李大同:《就中國青年報新的考核辦法致李而亮總編輯并本屆編委會》,載于陳婉瑩、錢鋼(編):《中國傳媒風云錄》,天地圖書有限公司2008年版,第362頁。
⑦ 黃順銘:《官方職業(yè)榮譽的機會結(jié)構——對全國好新聞獎和中國新聞獎的比較研究》,《新聞記者》,2013年第4期。
⑧ 黃順銘:《中國新聞精英的集體素描》,《國際新聞界》,2014年第6期。
⑩ Walzer,M.Spheres of Justice:A Defense of Pluralism and Equality.New York:Basic Books,1984.
(作者黃順銘系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副研究員;李妍系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張毓強】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基金規(guī)劃項目“中國新聞從業(yè)者的‘闡釋共同體’”(項目編號:13YJA860011)、四川大學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研究專項項目“新聞獎制度在中國新聞從業(yè)者的激勵機制”(項目編號:skyb201205)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