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綠痕
好溪的暗影
舒綠痕
多年前,我試圖穿過一條寬約七十米的溪流。
溪水滾著黃浪,從上游沖下,漫過了橋面。黃色的水面上漂浮著稻草,木板,泡沫塑料。我在溪邊,看著水面繼續(xù)上升,有些焦灼。忽然聽到有人說話,說那兒有一只豬。我抬起頭,順著那人所指方向,確有一只豬,在水面上浮沉,偶爾露出的豬頭已沒有掙扎的樣子,轉(zhuǎn)眼就到了與我平行的溪面。往下就是堰壩,是一片斜坡,水流在此加速,擊打在石壁上,黃白一片。豬順流而下,一頭扎進了激流中,失去了蹤跡。堰壩下面是一片緩坡,不遠處有一臺拖拉機露出了扶手。據(jù)說是昨日沖下去的,那時水還只半橋,人是逃出來了,也是夠狼狽。緩坡處水流已平穩(wěn),上游沖下的垃圾石塊等,打了幾個轉(zhuǎn)后歇在了這里。平時沒有大水的時候,緩坡是一片淺灘,離水近的是沙灘,與沙相鄰的是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離岸近的空地則長滿了各色野草。
這片溪灘的緩坡離最近的蘭口村只有一百米,從我這個方向去縣城的人都要從邊上穿過。這兒離人間咫尺,卻是野草叢生,長了一人高的草叢中,時有怪聲傳出。草叢具有一種令人恐懼的力量,平時,很少有人會去這里,因這里曾是縣里兩個刑場之一。幾年來,據(jù)說在這里執(zhí)行過數(shù)以十計的死刑。先前不是在這里的,就在開宣判大會的地方??h里最有名的一次槍斃,有一個人被打了幾槍,還在玉米地里翻滾,執(zhí)行的人都換了一茬(一人只打一槍,幾個人站后面,目的是使別人不知道是誰開的槍)。犯人撲在地上,匍匐著前進,圍觀者無不駭然。爬過了十幾米,到了一塊毛芋田里,因為痛苦用手指使勁挖著泥土,把芋艿都挖出來。士兵已無法射擊,最后還是一個膽大法醫(yī)上前,用剪刀深剜槍口,又剪斷了頸動脈,血從洞口噴射而出,染紅了白大褂。后來有人傳言,這個人的心臟生在右邊,才使他幾乎在槍下逃生,現(xiàn)實很殘酷,這不是戰(zhàn)爭。經(jīng)過這次,后來的執(zhí)行,槍都頂在后腦上,一槍就斃命。
我去縣里辦事,碰過幾次行刑,有時會幾個人同時行刑,我碰到的都只有一個。遠遠就看見人群,被堵在溪的這邊。隔著溪水,那片地被一塊烏云遮蔽了,在行刑隊沒到來之前,空曠的場地上顯得陰森幽冷。等得久了,我有些氣急。人們在小聲地議論著,今天會斃幾個人。不久,警笛聲從遠處響起,幾分鐘后,就到了溪對面。聚在橋頭的人群自動散開了一條路,一輛解放牌汽車駛了進來,停在那片地的公路邊。從車上跳下幾個拿著槍的士兵,接著把一個五花大綁的囚犯拉下車,由兩個人提著(膽子大的不需要提,大多數(shù)人的腳早就軟了),一直提到了溪灘的深處。我在遠處極力眺望,也只看到一個跪著的暗影。很快,一聲槍響,暗影栽倒在地,站在士兵身后的法醫(yī),馬上上前檢查是否已斷氣,如果是,那三個士兵就頭也不回跑向了汽車,馬上遠去。約五分鐘后,警戒撤除,溪流兩端的人群像潮水一樣涌向暗影的身邊。我問過一些人,他們說自己是好奇死亡的真實瞬間。年輕的我畏縮著,沒敢動,對于死亡,是出自本能的恐懼。有人看了回來就在描繪人死后的場面,有時還討論剛才用的一槍還是兩槍,說是用了兩槍的人,又多了要多付一粒子彈費的嘆息。等到人群都散開后,親人們才上來收拾場面,點了紙,煙飄起的時候人們都已遠去。
長大后,我在水南運動場觀看了一次宣判大會。臺上押著三個人,肩上掛著牌,寫著他們的名字,上面有勾有叉的。他們頭低著,報告聲通過喇叭,在上空飄蕩。喇叭的嗡嗡聲,讓我聽不清冗長的報告里說些什么。人群倒是靜極了,我的周圍,他們的親屬或朋友面上露著戚色,有些人已忍不住流著淚。事不關(guān)己的我們沒有耐心,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大家都在等待審判長那一句,某某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隨著報告的宣讀,天黑得像要下雨,有人說罪名太多了,這么久還沒讀完。終于等到審判長發(fā)出了那一聲,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此時,臺上被判了死刑那人突然抬起頭,我這才看清他的臉,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并沒有哭,他的眼睛在急速地搜尋。大家知道他在找什么,也在到處轉(zhuǎn)頭。也許他們是交匯了,原本沉悶的空間被一聲驚天的哭聲打破,接著哀嚎聲四處響起。臺上幾個士兵把被執(zhí)行死刑的那人押了下來,人群像被突然撕裂了,向各個出口涌動。汽車早在等候,發(fā)動時,人流又匯聚在一起,跟在汽車背后向外擠。我騎上自行車,在擁擠的沙路上追趕。到了蘭口村,汽車已進去了,我們被擋在溪流的一邊,人群很安靜,都在凝神傾聽著那聲槍響。過程結(jié)束后,我隨著人流來到了死者的面前,那人頭朝下,底下有一攤污血,只看了一眼,我趕緊離開了。回來后我寫如下的句子:今天我去看了宣判大會,這真是個極其令人恐懼的場面,果真有著巨大的威懾力。我不知他們做了什么,或許死亡是罪有應得,但今天那人面對死亡時的平靜眼神令我震驚。半個月后,我路過了這里,不自覺地向那里張望,看到一些野草在風中微微顫動,一只黑色的鳥兒貼著草面飛過。
2005年,大橋已從這上方架空而過,橋下開了一個夜宵攤。一個夜里,我與朋友在此喝酒,后來說起涉及殺害一個我認識的人的那個案件。朋友說,那被判死刑的三個人已死了,就在不久前,在麗水,用的是打針。執(zhí)行時,把人綁在一個臺子上,邊聊天,邊打針,就分把鐘時間,應該沒什么痛苦。
月圓之夜,村中的巷子黑白分明。族長在家中召集村中元老開會。會議主題是,端午大潮快到了,決定今年誰去鑿橋。雨季即將來臨,村中的石板橋要過水了。開會時的氣氛并不像這白晃晃的夜,族長等了半天也沒人說話,覺得有些詫異,就說,大家這是怎么了?時間不等人,每個人都提個名上來。眾人依然沉默,族長掃視了眾人一眼,說,先亭,你先說,這是干什么?先亭干咳了聲,說,事實上我們都覺得不能再干這缺德的事,也沒人愿意干。族長厲聲地說,你這是什么話?幾百年來都是如此,難道你敢說先祖做的都是缺德事?沒有當初他們干的缺德事,還會有你們這幫子孫?哼。先亭噤了聲,把頭垂得更低了。半晌后,忽聽族長說,罷了罷了,你們不去,我自己來。眾人也不說話,只嘆了口氣,一行人在巷子的陰影里各自回了家。
端午前十天,清晨,族長親自上橋,眾人聚在橋頭觀望。族長揮動大錘,錘子砸在石板上,發(fā)出悶雷般的響聲。干至晌午,力竭,眼花,一腳踏空,墜落橋下。眾人驚呼,均向前沖,橋窄,難以通過,當頭一人剛?cè)霕蝾^,忽見溪中無風起了三尺巨浪。大驚,眾人急退,眼看著大水倏地就漫過了橋面。待再抬頭已不見了族長蹤跡,只余黃水滔滔,眾人皆在橋頭大泣。爾后村中組織多次打撈,皆沒尋得族長尸骨,遂在橋頭立碑記之。百年間,橋身被沖毀多次,村人修了補,補了修,成了今日之橋模樣,碑石已不知去向。
我不知道這故事是否真實。現(xiàn)在水流已從遠方的咆哮之地沖到了這里,好溪與盤溪在此交匯,兩股不同的力量相互撞擊后,消融在好溪的下半段,再下去,加入甌江,去了溫州。
我還在橋的東邊,看著這條約七十米寬的溪流。對面的刑場已被大水漫過,水流在死刑之地打著轉(zhuǎn)。因為回水,被兩條溪水卷去的人很多會停在這兒。只因一次不小心的掉落,他們身不由己隨水飄浮,轉(zhuǎn)淺灘,過深潭,來到了這里。這里水下細沙柔軟,灘涂之地卵石遍布,米長的野草半身融入水中,魚兒自由穿梭其間。在他們身后,親人們順著水流尋覓,濁浪中雙眼已經(jīng)紅腫,視線變得模糊,時不時就有了暈眩之感。
水已漫過橋面,停在橋頭的人越來越多。大家在討論,誰膽子大些,下去試一試。我有些失魂,怔怔地望著大水,水流的轟鳴聲隔斷了他們談話,暫時的失聰反而會讓我的雙耳清澈無比,低頭就聽見了自己的心跳。每一次發(fā)大水,我們聚在溪邊圍觀,看的是溪水的波瀾威武,某些令人嘆息的物件漂流。不久,撈大水魚的人就出現(xiàn)了,他們在水流的轉(zhuǎn)角處,網(wǎng)兜一次一次地探入水底,身體繃緊后像一張弓。背后跟著的孩子拎著魚簍,幾條奄奄一息的白色小魚仰望著天空。面對著大水滔滔,我的心空白一片,可轉(zhuǎn)過身我就會想,這巨流之下會有人嗎?這次又會有多少人會被卷走?他們曾經(jīng)在水底無望的掙扎,冰冷的水像惡魔一樣纏繞著他們,絕望切入了他們的世界。多年前我曾經(jīng)在一口池塘里,看到過溺者。這人是我村里人,他浮在水中,灰色的臉上只露兩顆白森森的門牙,身子像只大象,后來用了稻桶(打稻子用的四方桶)才裝下了他。浮在水中的這個景象,后來多次潛入我的夢中,形成一個巨大的暗影。
有人驚呼了一聲,我把目光轉(zhuǎn)到橋上。橋面用兩塊本地石板鋪的,寬四十厘米,長約一米二,沒有水泥粘結(jié),中間有兩指寬的縫隙,石板之間高低不平,(自行車輪如果壓到石板邊上,容易翻車)。有幾塊石板有些缺口,與橋墩的結(jié)合處經(jīng)過水流不斷沖刷,已空了,人走過的時候,會咯噔地搖晃一下。橋的左下邊是一條水泥公路,落差約一米,沒水的時候,人與車子可以從下面過。有時是淺水,夏天的時候,我就曾騎著自行車穿越過二十厘米的水深。橋上的那個人卷著褲腿,肩上扛著自行車,彎著腰,慢慢地在移動。溪水在他腳踝上下,眼看已到了中段,突然他身子一晃,岸上的人驚呼出聲。他不再動,就這樣站在溪流中,不進不退,岸上有人大聲叫嚷,別停下,繼續(xù)走。那人遲疑了一下,又開始移動,此時我的手心有了汗。七十米的距離,那人過了六十米,有人說,你看,沒事,我們也走吧,他們開始卷褲腿,把自行車扛在肩上。那人上了岸,我看到他的臉上全是汗。有人問,怎么樣?那人說,水還好,有的地方有些滑,嚇了我一跳,你們不要脫鞋了。他們出發(fā)了,我連忙跟上,扛上自行車,深吸一口氣,穿著涼鞋踏入水中。八月的天,水有些涼,沖擊在腳踝處,木木的,心底掠過一絲不安。我的前面有三個人,一個空著手,兩個扛著28吋自行車。他們走得很快,我得努力跟上。前面的人說,腳不抬出水面,要壓得低,待腳底觸到石板再發(fā)力,不能往下看,不能回頭。我說好,鎖定了前人的背影。石板在水流之下隱約可見,溪流中間,風變大了,夾著水霧打在我的臉上。我突然左腳一滑,右腳趕緊發(fā)力,釘住橋面,還好站住了。我全身哆嗦,背上盡是冷汗。后面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對我說,鎮(zhèn)定些,看遠點,不要怕。我點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光抓緊前面那個人的背影,裝作忘記水流,用腳一步一步地摸著向前。離岸還有十米時,我跑到了岸上,長出一口氣。后面的人陸續(xù)上了岸,等在橋上人全部過來(避免在橋上交匯),這一頭的人再開始上橋了。我聽到有人說,快走吧,水等下又大了。我騎上自行車,離開了橋頭,車輪壓著砂石,沙沙地作響。
這是我參加工作的第一天。前幾天下了大雨,溪水猛漲,漫過了這條公路。這是我家通向縣城的兩條路之一,另一條小路據(jù)說水更大,已沒過了膝蓋。到了蘭口村,拐了彎,溪流已看不見。我哼著歌,自行車踩得飛快,不再想在巨流中的感覺。在沙石路上,我聞到了,雨后的空氣中有種橙子一樣的味道。
多年后,有人跟我說,那個村,有一個說法,必須在端午節(jié)前死幾個人,才能保佑村子的平安。在大水來臨之前,他們會在橋上鑿洞,等大水漫過橋面,等著一些過路人失足掉下,血在橋頭漫開,村民像通過了某種洗禮。就在離橋幾十米遠的地方,建了一座頗具規(guī)模的廟,幾十年來,香火一直鼎盛。去過的人都說,想發(fā)財保平安,這里真的很靈的。
幾天前,我原本是到另一個廠去報到的,在途中,我碰到了這個廠的質(zhì)檢科長,他告訴我,在他廠里并沒有看到我的名字。我轉(zhuǎn)過頭,來到了人事局,一個領(lǐng)導模樣的人幫我查了,說我分配的是沸石化工廠。我站在人事局所在的紅樓門口,心中一片茫然。我清晰地記得,那個領(lǐng)導跟我說,沸石廠是國營的,比那個集體企業(yè)更好。那個下午,我在傷心中離開了政府大院。后來我與同學們商量,遲疑了多天,最后是國營兩個字讓所有人的意見達成一致。
大雨剛過,沙塵蟄伏于地面。現(xiàn)在的我已穿過沙石路,來到了沸石廠。沸石廠從東渡橋右拐向下五十米,原本是個大溪灘,溪流在此轉(zhuǎn)了個大彎。上游那個我未曾到過的工廠的廢水會伴著洪水流到這里??斓搅?,我有些許些興奮,遠遠看見門前擠滿了人。我把自行車停好,疾步到了門前,看見黃色的水流正漫天鋪過來,溪灘中的樹頂只冒了個頭,一個豁口已經(jīng)進了水,幾十號人正在運沙袋筑堤。我想找個人問問,到哪里報到?一個人抬頭看見我,說站著干什么?快去裝沙袋,我哦了一聲,跟著他來到不遠處的一個土堆上裝土。搶險進行了兩小時,洪水退了之后,我來到了辦公室。
這一日,我正式成了這個工廠中的一員。我分到了一間宿舍,后窗對著好溪。往上是東渡橋,橋的上方有一堤壩,約一米五左右,水流沖下,轟轟聲不絕。開始的幾天,我喜歡站在后窗,看著溪,溪邊綠樹成蔭,溪水翻著浪花。黃昏時分,對面村中的男女老少下了溪,歡笑聲從遠處傳來,空洞又真實。我有些燥熱,后來也下了溪。溪水清洌,魚兒在身邊亂竄,腳底硌在卵石上,有些疼又舒服,躺在水面上,讓身體受著水流沖擊。頭頂上的天空有種純凈的藍,我在水中陷入沉思,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嗎?陸續(xù)有人來,我們比試著劃水。上岸后,在樹林中換衣服,常有女子就在不遠處,大家的眼光有意無意地瞟著,說著一些笑話,流水聲掩蓋了泛濫的荷爾蒙。
工廠在十年前建成,灰色的廠房看起來像是已經(jīng)衰老。工廠效益一直不好,我的心情低落,像掉入了某一個巨大的謊言之中。有次老工人指著車間墻壁上的那道劃痕說,一九八九年,大洪水,溪水如入無人之境,沖倒了八百米圍墻。我仰著頭凝視著劃痕,像在看他們的記憶,那場面必定慘烈無比,在想象過程中我升起了巨大的悲憫。低下頭時,我已承認了我就是一個工人的事實。
不久,傳來了化肥廠停工的消息,這是縉云最大的一家國營廠,曾是縉云人的驕傲。我突然感覺無比悲涼,預感得到了證實,是的,從糧票取消開始,預示著一場風暴才剛剛開始。三年后,我的廠改成了股份制,五年后,縉云全部十三家國營工廠倒閉的倒閉,改制的改制,全部清理干凈。一日在路上,我遇到了一起分配的校友,我們喝了酒,說了近況。后來,我感覺兩人眼里似乎都有了淚,就說不要再談工廠。他說,這酒就是溪里的水做的,就是你那個未曾到過的工廠生產(chǎn)的。我說,又說了,記得你到我那里游過泳,現(xiàn)在那里已不能游泳了。他說,到處一樣,我的家鄉(xiāng),就是我們一起去過那條小坑,也看不到一條魚了。我呆呆地看著杯中酒,巨大的沉默聲讓它從清澈慢慢地變成了渾濁不堪。
幾年后,我寫了一首詩。
好溪
原名惡溪,常暴山洪
易名好溪,常遭干涸
在更名之前,我像極了
一把刀,插過五云鎮(zhèn)的心臟
讓所有死者的血,緩緩流過
我的身體,在高潮來臨之時
帶它去溫州,賣個好價錢
有心向善,不過一壩之功
事實,我從來都是仙都的母親
青春蒼翠嚼在嘴里
腹中卻一直那么脆弱
這么多年了,你不敢取一瓢飲
再飲,摸到都將是我的骨頭
對著同一條溪流,十幾年的時間無動于衷,是一種耐性,也是一種無奈。曾經(jīng),像一個孩子投入它的懷抱,潛入水底探求過真相,還以為樹陰可以掩蓋我的秘密,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徒勞。
廠子關(guān)停那天,我曾經(jīng)傷到心痛,一切既成事實,哭也沒用。二十年后,廠子從熱鬧歸于寂寂,一些人離去,一些人已永別。一個冷清的日子,我坐在辦公室里,打開了窗門。窗外就是好溪,溪灘上已沒有綠樹,溪中一目了然,一灘淺水貼著河床快速前行。對面是一個沙場,車輛進進出出,三年前就把溪中的卵石挖去一空?,F(xiàn)在只能從遠方拉來一些巨石泥土,卸在場邊,堆積如山。巨石棱角分明,泥土潮濕柔軟。一個人開著鏟車,把巨石擊碎,和著泥土倒入洗沙車,幾條運沙的履帶像張開的手指,從不同方向伸向了天空。溪中有泵,用抽上的溪水沖著洗沙車中的泥土,黃色的水帶著細泥,在某個缺口流下,回到溪中,形成一股濁流,浮浮沉沉去了麗水。
多數(shù)的日子里,我對這往復的一切視而不見。關(guān)上窗門,日子就呈現(xiàn)出如一個老人般的寧靜,在寂靜中泛著腐朽的氣息。
現(xiàn)在,我打開了窗門,對面那整日不休的隆隆聲,在時刻提醒我,明天,我面前又將橫著一條溪流。這次不再是七十米,也不會再有人同行,只能用我平時對待世俗的態(tài)度,試圖再次穿越,這一條宿命中的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