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文/滕朝

專訪韓忠《道士下山》4大場景5大道具

采訪、文/滕朝

《道士下山》美術設計韓忠

陳凱歌對電影美術的苛刻要求業(yè)內聞名。2008年，為了拍攝《梅蘭芳》，陳凱歌在懷柔復制了民國時期的一些老建筑，仿照原樣建造了高42米的前門，包括同仁堂藥店、瑞蚨祥布店、張小泉剪子等場景；為了再現(xiàn)上世紀初的那些京劇樂器，他又專門根據(jù)當年唱片里的聲音去特別訂制了一些大鑼、小鑼，敲打起來的聲音聽起來跟當年的感覺一模一樣。

新片《道士下山》延續(xù)了陳凱歌對于電影美術的用心。機緣巧合，他遇到了電影學院的師弟，美術師韓忠老師，“凱歌導演比較喜歡簡約的東方美學，講究隱約遮掩，這都說到我心里去了”,雖然是第一次合作，但兩人一見如故。

從前期籌備到拍攝完成，《道士下山》的美術組花了14個月時間，這是韓忠有史以來拍得最長的一部戲?！半娪爸械拿恳患谰撸恳粋€場景，我們都是按照打造藝術品的要求去完成的。所以，整個片子就是一件藝術品”。

電影上映前，我們專訪了韓忠，聽他細細講述《道士下山》中那些堪稱藝術品的場景和道具故事。

四大場景解讀

彭乾吾（元華飾）居所

解讀：這是電影中反一號的居所，他也是一代宗師，由于資質所限，武功上不去，就走了偏門，經常用暗器，內心也比較歹毒。所以，我們給他設計的居所就是有一些妖艷色彩，呈現(xiàn)出他扭曲夸張的狀態(tài)。所以，這一場景加入了一些夸張元素，場景中的地板、窗戶、壁紙，都是我們訂做的，拼貼出來的。

崔道寧（范偉飾）醫(yī)館

解讀：它最原始的基礎是胡雪巖的胡慶余堂（注：胡慶余堂是晚清著名徽商胡雪巖創(chuàng)辦的藥店，是國內保存最完好的晚清工商型古建筑群），但里面所有的東西都變了，并且導演要求場景要有故事，能看出這個家的發(fā)家史或是這個藥鋪的成長史。我們就從供奉先人佛堂的地方，逐漸開始擴大，形成了一個殿，醫(yī)館，后堂，藥材制作間這樣一系列組合的場景，然后外面是一條小的街道，對面是弟弟崔道融家。

如松長老（王學圻飾）的佛堂、蓮花池

解讀：我們給佛堂這個場景的命題叫“魏晉遺風”，是一個高僧大隱的住處。他的環(huán)境講究“雅”，這種“雅”跟我們現(xiàn)在所謂有錢人的會所不一樣，更講究自然一些。我們設計的整個環(huán)境看似閑來之筆，但給人的感受卻是清雅之氣。作為一個高僧，一個大寺廟的住持，幾乎可以說富可敵國了，于是，我們又找了一個幾百畝的蓮花池，讓他坐在怒放的蓮花中間點撥小道士何安下，有點“接天連葉無窮碧”的感覺，而蓮花象征著中國佛教的博大，那個環(huán)境極美。

彭孝文（田壯壯飾）居所

解讀：這是這部戲武功發(fā)源的一個地方，我們給這個環(huán)境假設的背景是昆侖山，等于是西域的一個沒落的武林高手的家。他每打敗一個人就把那個人的兵器拿來放在自己家里，代表著他的戰(zhàn)果。但是，那是民國時期，火器發(fā)明，武功就有點沒落了，所以整個環(huán)境就是有點刀槍入庫的蕭條感覺。如果有槍有火藥了，你的武功還怎么用？時代在變化，你的武功到底會怎樣？這個場景對于武俠、功夫還是有一些反思在里面的。

場景篇

“我們在上海實景現(xiàn)搭了一家理發(fā)店，光是搭景我們就花了一個月時間。但是，這個場景在片中出現(xiàn)鏡頭不超過半分鐘。”

《電影》：在該片的美術設計方面，您和凱歌導演的指導思想是什么？

韓忠：總結、提煉、再夸張。就是說所有場景和道具沒有一處是寫實的，也沒有一處是不夸張的。像橫店、懷柔這樣現(xiàn)有的影視基地，我們美術組連改造的余地都沒有，很多場景都得實景搭建。我們還花了5個月時間在河北香河搭建了5000平米的建筑群。

《電影》：聽說還在上海實景搭建出了一整條街道？

韓忠：這條街叫食鋪街。我們美術組在這條街道上大概設計了上百個小吃攤。我提的要求就是，把滿漢全席小吃化，每一個小吃攤都是一個故事，都是一個店鋪。街道兩邊的霓虹燈，也都是我們美術組設計的。何安下?lián)尨薜缹幍暮扇~雞就是在這條街道拍的。何安下剛剛下山，饑腸轆轆的時候來到了這樣一個滿處都是吃的地方，這條街道其實就是花花世界的一個縮影。

《電影》：有些外景是在西湖拍的？韓忠：杭州西湖特別難拍，僅次于故宮，游人太多了。制片人陳紅老師本事很大，也下了很大功夫。其實，有些場景我們不是在西湖拍的，而是在四明湖（注：四明湖位于浙江省余姚市，面積是杭州西湖的兩倍）。四明湖雖然不出名，但是群山環(huán)繞，湖水極其清澈，現(xiàn)代建筑也特別少。我就跟凱歌導演說，西湖已經是半老徐娘了，這個四明湖才是情竇初開。這里的美遠勝于現(xiàn)代的西湖，可能更接近八九十年前的西湖。為了能更接近西湖的特征，我們美術組在四明湖中設計了同樣的三潭印月（注：三潭印月是西湖十景之一 ，被譽為“西湖第一勝境”）這一顯著標志。

《電影》：小道士何安下和女人的那場床戲，看起來很夢幻，也很大膽。

韓忠：我本想用夢境來處理這一場景，但是夢境不好表現(xiàn)。我便想出用雜物或是垃圾來制造夢境的感覺，這是一個很大膽的設想。這個床戲是在寺廟里發(fā)生的，雖然有性的接觸，但并不是一個很骯臟的事情，因為它涉及到小道士的一個開悟。所以，用一種雜亂無章來制造一種美感，呈現(xiàn)出夢境的感覺，也有儀式感。

《電影》：據(jù)說，陳凱歌導演對美術要求極高。

韓忠：我們在上海實景現(xiàn)搭了一家理發(fā)店，這個場景我們做得非常精致，每一處都設計感十足，光是搭景我們就花了一個月時間。但是，這個場景在片子里面總共出現(xiàn)不超過半分鐘的鏡頭。這也是凱歌導演對于電影細節(jié)的完美要求，就算這個場景在影片中轉瞬即逝，也要做到精致。

道具篇

“每輛車價值都在千萬以上。最貴的一輛古董勞斯勞斯價值2000多萬。這些古董車都是在成都一家中國最大的老爺車珍藏店里租的?！?/p>

《電影》：整部影片中您最得意的道具是哪件？

韓忠：有一個天馬行空的道具特別棒，是凱歌導演的創(chuàng)意。林志玲飾演的藥店老板娘去和吳建豪飾演的崔道融偷情，導演故意不讓她走尋常路，而是用樹枝在兩個房子之間搭建起了一座橋。那種平平穩(wěn)穩(wěn)走T型臺的美女，大家見得多了，但讓一個美女走在一座樹枝搭建的橋上，身體難免會搖擺起來，像跳舞一樣，那感覺就不同了。陳凱歌太懂女人了，他知道怎么樣能把女人拍美。并且，偷情本來就是一件充滿刺激危險的事情，站在顫顫巍巍的橋上也正預示著這種危險，伴隨著危險帶來的身體扭動，又產生了一種美感，太有想象力了。

《電影》：電影中最貴的道具是什么？

韓忠：古董車。每輛車價值都在千萬以上。最貴的一輛古董勞斯勞斯價值2000多萬。這些古董車都是在成都一家中國最大的老爺車珍藏店里租的，也是費了很大勁弄來的。

《電影》：這部電影的美術會涉及到很多民國背景的知識。

韓忠：戲的定位是在民國早期，但是藝術造型的來源要遠遠超越時代的框架。影片中有很多對于美的認識，對于宗教、醫(yī)學、建筑的認識，你不能用民國這個時代來概括它。比如，影片中有兩個佛像的道具都是來自北魏時期的造型，北魏是一個佛教盛行的時代，佛的造型不像明清時期那般俗氣。

《電影》：影片中有些建筑的柱子是彎曲的，為什么要這樣設計？

韓忠：這也是和凱歌導演達成的一個共識：中國美術最高境界是一種變形美，中國最高成就藝術家的代表作基本都是變形的，凱歌導演就是想要這種變形扭曲的感覺。但是，這種彎的柱子特別難做，如果柱子一樣高一樣粗，距離是可以計算的，就可以提前預制，但是彎的柱子就很難做，沒法合成。

《電影》：我看到你們做的古樹特別逼真。

韓忠：凱歌導演看過我們做的桃花樹之后也是喜歡得不行，簡直能夠以假亂真，那種嶙峋的樹干做得特別有質感。光是人工粘貼古樹上的葉子就花費了一個月時間。電影中，何安下拜周西宇為師就是在兩個古樹下面。

《電影》：凱歌導演是典型的細節(jié)控。

韓忠：有一次，我們在做一個窗戶的道具，這個窗戶很簡單，只要打亮就可以了。但是，凱歌導演讓我們做出梅花、竹子、松樹的影子打到窗戶上來的那種感覺，要蘊含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美感。做出來之后，窗戶確實有中國傳統(tǒng)美學的那種味道，特別漂亮。

五大道具解讀

1-何安下（王寶強飾）的葫蘆

解讀：這個葫蘆參照了奶瓶的樣子，你可以把何安下用葫蘆喝水樣子想象成一個嬰兒抱著一個奶瓶，只不過把它放大了。所以，這個葫蘆象征著一個人成長必須經歷的一個東西，預示著何安下一路都是成長的。他18歲才開始下山，而下山的這3個月所見識到的，要遠遠超過他之前18年的經歷。

2-査老板（張震飾）的霸王槍

解讀：査老板手里的霸王槍是一個很強悍的兵器。但是，槍頭上卻有一只眼睛，這就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兵器了，它有一個佛的禪意在里面，等于佛眼開。槍的兇悍、霹靂手段和他的菩薩心腸就融合在一起，有一種江湖道義。

3-周西宇（郭富城飾）的掃帚

解讀：周西宇手里拿的那把掃帚其實就是他的兵器了。有句話叫“飛葉殺人”，意思就是用一片樹葉就可以殺人，周西宇的武功之高通過道具就可以見識到了。所以，這部戲里，武功最高的那個人的武器是一把掃帚。另外，掃帚還有掃除骯臟的意思，凱歌導演其實還有個想法就是清掃內心的不凈與雜念，有一定的禪意在里面。我們在制作這把掃帚的時候費了好大勁，光材料就找了好長時間，最后我們用一根龍形拐杖做掃帚的手柄，上面的包漿都非常漂亮，特別渾厚，簡直就是個藝術品。

4-崔道寧（范偉飾）的床

解讀：對于崔道寧來說，床就是他的全部。他以前是一個道士，遇到林志玲飾演的角色之后，因為誘惑便還俗了。他放棄了修行，放棄了信仰，放棄了理想，“不求千年壽，但求一夕歡”，他就是一個凡人，七情六欲都有。所以，他開藥店賺錢，就是為了他的這張床，這個給他的誘惑非常大，這也是常人共同的困擾。并且，我們故意把床做成圓形，就是為了突出一種儀式感。

5-藥店老板娘（林志玲飾）的旋轉樓梯

解讀：這個樓梯在設計的時候加入了一些鐵飾等現(xiàn)代元素。更為重要的是，可以突出老板娘這一人物的出場方式。樓梯的旋轉設計，能夠更完美地展現(xiàn)出老板娘在下樓時那種曼妙多姿的身材，直著走下來的話就不好看了。老板娘在影片中是作為一個“誘”者形象存在的，當她這樣一個絕世美女旋轉著從樓梯上下來的時候，讓小道士驚為天人，覺得實在是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