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月宏
摘 ? ?要: 顧炎武認為,對國家的長治久安來說,應當重視宗室與宗族的作用。治理國家的關鍵在于人才,而由于容易獲得良好的系統(tǒng)教育,宗室人才相對容易脫穎而出。因此,統(tǒng)治者理當重用宗室人才,如周文王就是如此。由于明亡的教訓,顧炎武極力批評明朝對宗室的苛刻對待導致的宗室人才匱乏。在《裴村記》與《楊氏祠堂記》中,顧炎武又旗幟鮮明地推崇宗族的作用,認為宗法制與國家命運息息相關,并指出君子理應自覺承擔起重建宗族的使命。
關鍵詞: 顧炎武 ? ?宗室 ? ?人才 ? ?宗族
顧炎武在探討夏朝太康失國時,認為如果早先封其五個弟弟為諸侯,羿就無法篡奪夏朝江山:“以太康之尸位,而有厥弟五人,使其并建茅土,為國屏翰,羿何至篡夏哉!富辰言:‘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親戚,以蕃屏周。而少康封其庶子于會稽,以奉守禹祀,二十余世,至于越之勾踐,卒霸諸侯,有禹之遺烈,夫亦監(jiān)于太康孤立之禍而然與?”①
春秋戰(zhàn)國時,由于統(tǒng)治者的重視與信任,宗室人才輩出。顧炎武指出,春秋時楚國最強盛,楚國最尊貴的令尹都是由宗室出任的。而六國為秦吞滅之后,復又起而滅秦的正是楚人。戰(zhàn)國時,七國君主多任用宗室為重臣,唯獨燕國沒有。自燕昭王以降,再無與宗室同姓者見載于史書。秦末陳勝起兵后,立六國之后,五國俱用舊時宗室的后裔,唯獨燕國立非宗室之人韓廣。顧炎武認為,這都是因為燕國宗室久已不振。他指出:“楚用其宗而立懷王者,楚也。燕用非其宗而立韓廣者,燕也。然則晉無公族而六卿分,秦無子弟而閻樂弒,魏削藩王而陳留篡于司馬,宋卑宗子而二帝辱于金人,皆是道矣?!雹?/p>
顧炎武認為,國家長治久安的關鍵在于人才。人才出于天下,固然應該愛惜和尊重;但是如果人才出于皇族,更應該愛惜和尊重。他指出,擁有完美政治品德和超凡人格魅力的周文王,在運用人才時舉賢不避親,常常優(yōu)先考慮宗族。例如,以周公為太宰,以康叔為司寇,以聃季為司空。周成王為康王選擇顧命大臣時,六官中的五位大臣都是宗族。漢朝和唐朝以下,以宗室皇族為丞相或主管中書省的情形,也屢見不鮮。
漢朝和唐朝時,“皆以宗親與庶姓參用,入為宰輔、出居牧伯者,無代不有”③。因此有唐一代,皇室宗親出任宰相的有十一人。明朝與此相反,禁止宗親出仕。顧炎武認為,由此導致的結果是,“于是為宗屬者大抵皆溺于富貴,妄自驕矜,不知禮義。至其貧者則游手逐食,靡事不為。名曰天枝,實為棄物”。漢朝中興,得力于宗室甚多。“光武中興,實賴諸劉之力……親疏并用,猶法西京,故靈、獻之世,荊表、益焉,各專方鎮(zhèn),而昭烈乘之,以稱帝于蜀,若顛木之有由蘗。其與宋之二王航海奔亡,一敗而不振者,不可同年而語矣”?!白怨诺弁鯙橹沃溃扔谟H親。而本朝之待親王及其宗屬也,則位重而愈疏,祿多而愈貧,誠有如漢哀帝時杜業(yè)上言,‘宗室諸侯微弱,與系囚無異者”④。
顧炎武指出,在歷代王朝中,大概只有明朝是最苛待宗室皇族的。他批評說:“然則自古以來,待宗人之失,未有如有明者也?!雹菝鞔魇柽h宗室,使他們不得出仕做官,并且把他們的活動空間限制于封地的城池之中,宛如終生軟禁。如此導致的嚴重后果就是:“其不肖者怙侈放辟,以為民害;而其賢者亦僅僅守己潔行,學為辭賦,以自附于文苑之徒?!?/p>
在《與人書(十三)》中,顧炎武痛心地指出:“自北平、南昌二變以后,一代規(guī)模于‘宗子維城四字,竟不復講。至崇禎之時,人心已云,雖使親王典兵,其能者不過如漢之陳王寵,下者則唐之覃王嗣周、延王戒丕而已。積輕之勢固不能有所樹立,而變故萌生,難可意料,誰肯獨創(chuàng)非常,建房琯之策者哉?”⑥南明諸帝之所以沒能實現(xiàn)如光武中興、東晉元帝和南宋高宗偏安江南的恢復大業(yè),雖然是時代的大勢使然,但是“亦繇國家向日裁抑太過,無有強宗大豪如南陽諸劉,得以撓新莽之威而保先人之祚者也”⑦。
顧炎武六十七歲時,從舊書中翻檢出三十年前抄錄的太虛山人《象象譚》一書,讀到其中關于宗室的議論,亡國之痛涌上心頭,不由老淚縱橫地指出:“嗚呼!自天子而下,一等為親王,又一等為郡王,此皆天子之子若孫,不相懸也。其在于詩曰‘本支百世,故天子本也,親王枝也,宗室葉也,故福先上,禍先下?!雹嗍捬艽埤R時,先殺齊朝諸王。朱溫篡唐時,也先殺十六支親王而后弒昭宗。崇禎年間,德王、魯王為后金軍殺害,福王、唐王、襄王、鄭王和崇王為流賊所害,周王在開封為汴水淹殺?!跋鹊酆杖徽鹋?,而無所以御之之計,不三四年京師淪覆,天子之禍與親王同一轍,豈不哀哉!”太祖時分封二十四王,都擁有分封的實權。自北平、樂安和南昌之變后,“異日大臣無不以削弱王府為務。嗣位諸王又皆生深宮之中,長婦人之手,無不廣置田莊,放情酒色,而所在有司之兵又皆文具,及賊騎至城,而親王之勢懷齊民無異。逆賊見藩封之大,所向輒陷,而國家無如之何也,則以為天子之都,亦將如是而已,是以直犯京師而不之忌,豈非勢之相因者哉!”⑨
康熙二年,顧炎武游歷山西。在聞喜縣裴村,他獲悉當?shù)嘏崾献谧迮c唐朝存亡的緊密關系后,深感氏族命運與國家命運相互交織、同呼吸共命運的道理,于是撰寫《裴村記》,弘揚寓封建之意于士大夫和重視氏族的觀點。他首先感慨明末的局勢,指出:“自治道愈下而國無強宗,無強宗,是以無立國,無立國,是以內潰外畔而卒至于亡?!雹馑J為宗法制與國家命運之間的關系極大,可以扶人紀而張國勢。唐朝天子寓封建之意于士大夫,而其時氏族之盛亦稱雄于近古之世。河中之地(今山西西南部)為唐朝近畿重地,大族甚多,如解州的柳氏家族、聞喜的裴氏家族,都幾百年仕宦不絕。“是以唐之天子,貴士族而厚門蔭,蓋知封建之不可復,而寓其意于士大夫,以自衛(wèi)于一旦倉黃之際,固非后之人主所能知也”。在五代的混亂局勢中,高貴的氏族紛紛衰變而淪為平民,導致的結果是“靖康之變,無一家能相統(tǒng)帥以自保者”。顧炎武多次游歷山東、河北,考察明末清初兵興之后,“州縣之能不至于殘破者,多得之豪家大姓之力,而不盡恃乎其長吏”。顧炎武極為強調氏族的重要性,認為“夫不能復封建之治,而欲藉士大夫之勢以立其國者,其在重氏族哉!其在重氏族哉!”?輥?輯?訛
顧炎武在《楊氏祠堂記》中強調了重建宗族的重要性。他認為君子理應承擔起這種重任,指出:“天下之事,盛衰之形,眾寡之數(shù),不可以一定,而君子則有以待之。所以撫盛而合眾者,中人以上之所能,若夫為盛于衰,治眾于寡,孑然一身之日,而有萬人百世之規(guī),非大心之君子莫克為之矣。”?輥?輰?訛他盛贊古代的君子“慮先人之德久而弗昭,于是為之祠堂以守之,其盛者及于始祖。古之君子,慮宗人之渙而無統(tǒng),于是歲合子姓于祠而教之孝,奠爵獻俎,畢而馂食,以教之禮”。顧炎武認為,這樣做必定可以昌大子孫、福壽綿延。常熟楊子常先生的兩個兒子相繼夭折,其兄長的兒子也中歲夭折。顧炎武作此文時,子常已經七十二歲,白發(fā)蒼蒼,沒有親子親孫,而有族孫二十余人。楊子常沒有自傷身世而自哀自憐,而是在祖墓之旁建祠堂,以供奉先人及諸父兄子姓去世之人。“其下為田若干畝,以供歲時之祭。定其儀,秩其品,簡而文,約而不陋。曰:‘及吾身存,與諸孫行禮其中,使諸孫之繼我,如今日焉,先德其毋墜已。”顧炎武極為贊賞楊子常的舉動,認為這正是“衰而有盛之心,寡而能眾之事”,深信楊氏后世必將光大門楣。
注釋:
①《日知錄》卷二《厥弟五人》.
②《日知錄》卷二十二《六國獨燕無后》.
③《日知錄》卷九《宗室》.
④同上.
⑤《亭林文集》卷二《朱子斗詩序》.
⑥《亭林文集》卷四.
⑦同上.
⑧《亭林余集·書太虛山人象象譚后》.
⑨同上.
⑩《亭林文集》卷五.
?輥?輯?訛同上.
?輥?輰?訛《亭林文集》卷五.
參考文獻:
[1]《顧炎武全集》.華東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整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2]《日知錄集釋》(全校本).黃汝成集釋.欒保群,呂宗力校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