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藏語述賓結(jié)構說起"/>
王志敬
(西藏大學文學院 西藏拉薩 850000)
西方語言線性序列論的局限性
——從藏語述賓結(jié)構說起
王志敬
(西藏大學文學院 西藏拉薩 850000)
語言符號線性序列論是西方語言理論的基石,在我國沿用至今。北大葉蜚聲、徐通鏘在《語言學綱要》中對線性序列論作了描述:“語言符號只能一個跟著一個依次出現(xiàn),在時間的線條上綿延,不能在空間的面上鋪開。”人類語言種類繁多,結(jié)構復雜,線性序列具有普遍性,但未必具有唯一性。格標記活躍的藏語,修飾語和主賓語多重性的存在是對線性序列論的極好詮釋,表層賓語、淺層賓語、深層賓語的存在又對線性序列論提出嚴重挑戰(zhàn)。藏語格標記可以把語義型漢語和形式型英語俄語等語言不能作賓語的名詞和動詞捆綁為述賓結(jié)構,導致在述賓結(jié)構中沒有自己的直接成分動詞的淺層賓語和深層賓語非線性序列的出現(xiàn)。藏語表層賓語與漢語、英語、俄語等諸多語言的賓語有平行性關系,但藏語淺層賓語和深層賓語為藏語所獨有,藏語表層賓語、淺層賓語和深層賓語處于三個不同的層次上。藏語事實說明,語言符號呈現(xiàn)網(wǎng)絡狀,是縱橫序列的結(jié)合。
線性序列;非直接成分;表層賓語;淺層賓語;深層賓語
詞按照時間先后依次出現(xiàn)呈線性序列,藏語無論修飾語線性序列之長,無論主賓語可多達三四重,都是對語言符號線性序列論的極好詮釋。
(一)體詞性修飾語序列
四重
(二)多重主語線性序列
藏語不僅存在三重主語句,還存在四重主語句,呈現(xiàn)極強的線性序列特征。例如:
三重
他施格生氣因格手具格 耳光 打
khong gis khongkhros lagpas vgramlcag bzhus
他因生氣用手打耳光
四重
bkrashis kyis rang gcigpus mgos rkangrtsedspolo blugs
扎西自己獨自用頭射門
(三)多重賓語線性序列
三重賓語句以雙重向事賓語為基礎而構成,同樣呈現(xiàn)極強的線性序列特征。如下例句無不包括雙重向事賓語:
受事+向事1+向事2
我 拉薩向格1電影院 向格2派 體
nga lhasar glogbrngankhang la btang byung
派我去拉薩(去)電影院
向事1+向事2+受事
德吉的跟前向格1住處向格2米 送
bdeskyid kyi sar gnastshang du vbras skyel
送大米到德吉那兒(到)住處
(索朗43)
向事1+向事2+受事
北京 向格1家 向格2錢 捎
pejing la nang la dngul ekur
向北京(向)家寄錢
受事+向事1+向事2
孩子 內(nèi)地 向格1學校向格2讓
phrugu rgynag la slobgrar btang
讓孩子去內(nèi)地(去)學校
(平扎62)
在多重賓語線性序列中,賓語和動詞述語互為直接成分,共處于橫向的線性序列中,可稱之為表層賓語。表層賓語是相對于淺層賓語和深層賓語的存在而提出的,和主語、定語、補語等句法成分有平行性關系,與沒有淺層賓語和深層賓語的漢語、英語、俄語等諸多語言中的賓語有平行性關系。
賓語與述語之間沒有直接的語義聯(lián)系,述語由及物動詞充任,此類賓語為淺層賓語。淺層賓語包括淺層目的賓語和淺層向事賓語兩小類,充任相應述語的動詞也各不相同。
(一)淺層目的賓語
向事賓語由處所詞帶向格標記和趨向動詞組合而成(如①),如果用指物名詞等非處所詞替換處所詞,指物名詞則不是向事賓語(如②)。例如:
教室 目格去
slobkhang la vgro
去教室
飯標記去
khalaga vgro
去(吃)飯
孩子的 生日 目格去
phruguvi skyesskar la vgro
去給孩子過生日
(次仁111)
phruguvi skyesskar la rtenvbrelbyed gag vgro
去給孩子祝賀生日
夜校 的 課 目格 白央 送
k??11m?:113lop54?'??55lap??54ja?52??:55
送白央(去)夜校
(次仁311)
paddhyangs skyel nas dgongmovi slobtshan vtshaog gag phyin
送白央去夜校上課
老師 目格去
dgergan la phyin
去(當)老師
(次仁230)
老師 作關聯(lián)去
dgergan byed gag phyin
去當老師
淺層目的賓語也可由動詞性結(jié)構充任:
茶 熬 目格 起來
ja bskol la langs
起來為熬茶
(次仁3)
(二)淺層向事賓語
表層向事賓語的存在以趨向動詞的出現(xiàn)為條件。如下例句中沒有趨向動詞:
我施格這里向格 東西 個 帶 體
ngas vdir calag cig khyer yod
我把東西已經(jīng)帶到這兒來了
(平扎99)
我施格 東西 個 帶 來 關聯(lián)
ngas calag cig khyer yong byas
這里向格 放 時/標記
vdir bzhagpayin
我把東西帶來已經(jīng)放在這兒了
我施格這里向格東西 個 帶 來 時/標記
ngas vdircala cig khyer yong payin
我把東西已經(jīng)帶到這兒來了
本例足以說明藏語格標記可以使動詞不出現(xiàn),從而使藏語的簡明性達到極致。
角 一向格 喊
zur zhig la skadbtang
叫到一個角落
(次仁289)
②有兩個變換式:
喊 關聯(lián)角一 向格來 說
skadbtang nas zur zhig la shog zer
叫“到角落來!”
角 一 向格來 喊zur zhig la shog ze skadbtang“到角落來!”喊道
家 向格媳婦 迎khyim la mnavmabsus
把媳婦請到家
(索朗94)
媳婦 迎關聯(lián) 家 向格 進 讓mnavma bsusnas khyim la vdzul bcug
把媳婦迎進屋
城市 里 向格工作 調(diào)
grongkhyer nang la laska sgyur
把工作調(diào)到城里
(次仁2)
調(diào) 關聯(lián) 城市 里 向格 工作 體
sgyurnas grongkhyer nangla laskabyas bsdad
把工作調(diào)到城里
淺層向事賓語早在敦煌藏文就已存在,它是格標記活躍藏語的必然產(chǎn)物,活躍于古今。請看敦煌藏文的例子:
地 他向格 命定
yul gzhan la lasbskos
命定(去)異鄉(xiāng)
(恰白1)
敦煌藏文句中臮纋?繳纆繼?yul gzhan“異鄉(xiāng)”是淺層向事賓語。
當句首名詞為處所詞時,因動詞類別的不同,同一處所詞既可能是直接向事賓語,也可能是淺層向事賓語。試將二者比較如下:
直接向事賓語/淺層向事賓語
家向格回讓
khyim la log vchug
回家/讓進家
(次仁151)
莊園 向格 去/出發(fā)
gzhisvkhor la phebs/thon
去莊園/出發(fā)(去)莊園
(次仁23)
街 向格 去/帶
khrom la vgro/khrid
上街/帶到街上
(次仁64)
內(nèi)屋向格 帶/去
sbug la khyer/vgro
帶到內(nèi)屋/去內(nèi)屋
(索朗37)
不承認藏語淺層賓語的存在,必將對如下句子做出錯誤的解釋:
我 外邊向格 叫
nga phyi la skadhtang
把我叫到外邊去
(次仁185)
帶格標記[la12]的方位詞phyi“外邊”是淺層賓語,是對本例的唯一合理的解釋。相反,如果不認為phyi“外邊”是間接成分,則可能將phyi“外邊”理解為方位詞作狀語,不符合本例的本意。
在淺層賓語所在的句法結(jié)構中,動詞述語不要求名詞賓語帶格標記,格標記的存在格格不入,表明格標記是淺層賓語的標志,同時表明淺層賓語不是動詞述語的直接成分,這是淺層賓語的第一特點。淺層賓語所在的句法結(jié)構無不有轉(zhuǎn)換式,通過轉(zhuǎn)換使淺層賓語的直接成分動詞進入述賓結(jié)構,從而使淺層賓語轉(zhuǎn)換為表層賓語。這是淺層賓語的第二特點。淺層賓語轉(zhuǎn)換為表層賓語之后,淺層賓語所帶格標記隨之消失;消失標示該格標記的淺層賓語標記的性質(zhì)。這是淺層賓語的第三個特點。淺層賓語不為漢語、英語、俄語等多種語言所有。
在深層賓語所在的述賓結(jié)構中,深層賓語無不帶格標記,述語只由不自主動詞充任。不自主動詞極少帶賓語,所帶賓語無一帶格標記,與深層賓語帶格標記不相容,表明述語和深層賓語不是直接成分,不在同一層次上。這是深層賓語和淺層賓語的共性;述語只由不自主動詞充任從而沒有相應的轉(zhuǎn)換式,無法補出可作賓語直接成分的動詞述語,是深層賓語和淺層賓語的區(qū)別。深層賓語的例子如:
外人 象格害臊 標記
phyimi la ngotsha gired
對外人害臊
(扎西134)
孩子象格 生氣
phrugur khongkhrobzas
生孩子的氣
(索朗97)
你象格至今 我施格 忍耐無限 詞尾標記
khyodladabar ngas bzodsgom tshadmed byas payin
對你我至今已無限忍耐
(扎西440)
姑娘這的 前途 我們的 事象格
dumoadivi phugsvdun ngatahovi donla
耗 標記
shor pared
這姑娘的前途耗在我們的事上了
(索朗55)
田里向格 黃牛 失
zhingkhar baphyugs shor
黃牛失控到田里
(次仁137)
她的 跟前向格經(jīng)常 失 去 標記
movi rtsa la rtags shor vgro gis
經(jīng)常把魂丟到她那兒
(次仁)
孩子 一 內(nèi)地 標記 及格 體
phrugugcig rgyanag la yigtshadlon shag
一個孩子考到內(nèi)地了
(索朗39)
深層賓語是藏語特有賓語,是格標記的產(chǎn)物,為藏語帶格標記賓語的系統(tǒng)性提供有力支持。不自主動詞所帶的無法補出相應自主及物動詞的賓語都是深層賓語。例如:
你 象格 生氣 時/標記
khyedrang la vtshigpaza givdug
生你的氣
(次仁333)
我施格 白央 象格 不 夠 處什么 有
ngas paddbyangs la mi adang sa gare vdug
我對白央不夠之處有什么
(次仁332)
你 的丈夫 人 向格失
rang gi khyoga mi la shor
你的丈夫失于他人
(次仁342)
山村 向格太陽 升 晚
rigrong la nyima shar phyi
太陽升到山村很晚
(次仁174)
早晨 屁股向格 太陽 升升 睡
zhogspa rkubla nyima sharshar nyol
直睡到太陽照到屁股上
(次仁150)
黃牛 田里向格 失 體
paphyugs zhingkhar shor shag
黃牛丟失到田里去了
(次仁137)
門向格逃脫難
sgo la thar bkav
難逃向門口
(次仁112)
旺堆 的 家 向格 去
dbangvduskyi khyim la thal
不知不覺去了旺堆家
(次仁)
玩象格 癡迷
rtsedmor mgovkhor
癡迷于玩
肉象格 蒼蠅 到
Sha la sbrangbu vkhor
蒼蠅圍著肉
(次仁270)
姑娘你 的關于標記我們領格 擔心
bumo ranggi thad la ngatshor semskhral
一也 沒有
gcigyang mivdug
對姑娘你我們一點兒擔心都沒有
(次仁277)
同淺層賓語一樣,深層賓語也不為漢語、英語、俄語等多種語言所有。
西方語言線性序列論無疑可以描寫藏語包括表層賓語所在的述賓結(jié)構等句法結(jié)構,但在描寫藏語淺層賓語和深層賓語所在的述賓結(jié)構時卻止步不前,無能為力。藏語淺層賓語和深層賓語都沒有自己的直接成分,和述賓結(jié)構中的述語動詞相鄰出現(xiàn)而沒有直接的語義聯(lián)系,是格標記把它們捆綁在一起。淺層賓語和深層賓語的直接成分動詞不在句法結(jié)構中,通過添加動詞可使淺層賓語轉(zhuǎn)化為表層賓語,和所添加的動詞組合為新的述賓結(jié)構,并改變原淺層賓語所在述賓結(jié)構的類型。兩個句法成分互不為直接成分、沒有直接語義聯(lián)系是藏語淺層賓語和深層賓語所在的述賓結(jié)構的特點。既然互不為直接成分、沒有直接語義聯(lián)系,便不可能處于同一層次結(jié)構;淺層賓語是這樣,深層賓語也是這樣。換句話說,表層賓語和淺層賓語不處于同一線性序列,淺層賓語和深層賓語也不處于同一線性序列,三類賓語分別處于三個不同的線性序列??梢姴卣Z表層賓語、淺層賓語和深層賓語構成網(wǎng)絡狀,是縱橫序列的結(jié)合。西方語言線性序列論對語言的理解有簡單化之嫌,無法覆蓋藏語。
西方語言形態(tài)發(fā)達,藏語格標記活躍,和西方語言同屬于形式性語言。但西方語言和藏語的形式標記是兩種不同的類型。西方語言的形態(tài)是內(nèi)部形態(tài),形式變化發(fā)生在詞的內(nèi)部,不影響句法成分的直接組合,句法結(jié)構中的兩個成分是直接成分。藏語格標記是外部形態(tài),格標記通常是一個獨立的音節(jié),表現(xiàn)為格標記的有與無,而不是格標記的變化。藏語格標記的功能是把動詞和名詞連接為句法結(jié)構。藏語格標記可以把有語義關系的動詞和名詞連接為述賓結(jié)構,動詞述語和名詞賓語為直接成分;藏語格標記也可以把沒有語義關系的動詞和名詞連接為述賓結(jié)構,動詞述語和名詞賓語為非直接成分,不在同一層次上。藏語格標記的這一功能,使藏語賓語十分寬泛,超過漢語,也超過英語等諸多語言,藏語淺層賓語和深層賓語的出現(xiàn)首先取決于格標記。
美籍華人張琨先生曾撰文研究藏語在漢藏語系中的地位,是因為藏語和漢語類型差異甚大而屬于同一語系,很有類型學與發(fā)生學關系的研究價值。藏語語法同樣值得研究,藏語表層賓語、淺層賓語和深層賓語的存在,揭示了新的語法事實,指出西方語言線性序列論的局限,提出語言是縱橫序列的結(jié)合的新觀點,可促進語言理論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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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Limitations of the Western Language Theory of Linear Sequence -taking the example of the predicate-object structure of the Tibetan language
Wang Zhi-jing
(School of Humanities,Tibet University,Lhasa,Tibet 850000)
The language theory of linear sequence of linguistic signs is the cornerstone of western linguistic theo?ries,which was adopted and still in use now in China.There are a wide variety of human languages with complex structures,and the theory of linear sequence is universal,but not unique.Tibetan is a language with many case markers.The multiplicity of the modifiers,subjects and objects of the sentences in the Tibetan language is an ex?cellent interpretation of linear sequence theory,however,the existence of“surface objects,superficial objects, deep-seated objects”has also brought a great challenge to the theory.The Tibetan language illustrates that the linguistic signs present in the shape of a net with both vertical and linear sequences.
linear sequence;non-direct component;surface objects;superficial objects;deep-seated objects
10.16249/j.cnki.1005-5738.2015.04.015
H214
A
1005-5738(2015)04-095-009
[責任編輯:周曉艷]
2015-10-21
王志敬,男,漢族,陜西藍田人,西藏大學文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現(xiàn)代藏語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