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葛俊芳

藍(lán)藍(lán)的天空下，一頂白色的蒙古包外，一個臉上泛著紅潤光澤的孩子在草原上和他的狗兒抱在一起打著滾兒，突然看見牧羊的父親正在宰殺一頭羊，他滿眼含著淚，小嘴唇顫巍巍地帶著些許怨氣問道：“我們?yōu)槭裁匆獨⑺?？”牧人平靜地答道：“因為我們要吃它，等我們老了死去的時候，就會化成土，在這塊土上又會長出草來，而羊過來吃掉這些草?！焙⒆铀贫嵌攸c了點頭。

每每想起這個情節(jié)，總被孩子那未蒙塵垢天然至真的慈悲心打動，但記憶更深的似乎是那父親，對生死的一種淡定。在人和羊這兩種有情物種之間，生與死如四季輪回一般輕巧，順暢。對于談死色變的我們來說，只有對新生的喜悅，永生的貪望，很難做到像那牧人一般對老死沒有驚懼，沒有拒斥，更沒有禁忌。原來生死并不是我們身處其中的文化所一貫渲染的那樣，如同隔絕著壁立千仞，只能兩茫茫。生與死似乎都是自然的一種恩寵，在向死而生的坦然中，那牧人對自然的運(yùn)轉(zhuǎn)有著一種通透。在他那樸拙的智慧里，所有龐然如藍(lán)鯨，毫末如細(xì)菌，靈智如人類，此種種皆不過是自然界里最微渺的存在，在一個無法觸摸甚至也很難感知的莫大循環(huán)里，人——土——草——羊——人，生命不息，循環(huán)不已。萬物生死流轉(zhuǎn)，相互寄存，竟已然很難分清彼此的邊界了。

我們活在自己精心編織的偌大的一張意義之網(wǎng)里，以為憑著自欺和他欺，就能區(qū)隔生死、顛倒黑白，辨別善惡、遴選真假。我們以為自己就像石猴出世，破空而來，殊不知那也不過是天地日月的自然造化而已。所以，諸如“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hù)花”“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禍兮福所倚”恰恰說明了這種相濡以沫的依存，轉(zhuǎn)換。

當(dāng)這樣一想，看見衰敗的蒿草，也不會感到頹敗枯萎，也許它就寄生在春天那一抹剛剛吐露的新綠里，隨時迎風(fēng)舒展。想起那逝去的人們，也便沒有那樣黯然神傷，生命從不曾停息，在那蹣跚學(xué)步的稚子身上，不正在燦爛流轉(zhuǎn)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