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曉萍
病房外面的家屬院里,時不時響起鞭炮聲。大過年的日子里,媽媽卻病倒了。
白床單,白被子,媽媽斜靠在床頭那條從家里帶來的毛毯上,一只手伸在被子外面。從輸液架上伸下來的白色輸液管固定在媽媽的手背上,那手就顯得那么無助。我看著媽媽蒼白的臉和沒有一點血絲的嘴唇,不知該說些什么。
媽媽什么時候得了病,我不知道。在我的眼里,媽媽是個堅強的女人。小時候受到委屈,我就控制不住眼淚,那時媽媽就輕輕撫摸著我的頭,嗔怪地說,傻丫頭,人活著頗煩的事兒多著哩,你呀,啥時候才能硬氣些哩。硬氣是什么意思呢?長大后才明白,硬氣就是堅強,從那時起,我的眼淚就少了,是媽媽教會了我,做人要堅強,要像媽媽一樣。
我以為堅強的媽媽永遠會這樣,我太粗心了,競沒看出媽媽臉色的變化,直到那天,媽媽說看來我得去醫(yī)院看看了,才發(fā)現(xiàn)媽媽的臉色是那么蒼白,腰也佝僂著,不再像以前那么挺直。
那天是正月初八,是外公的祭日,我和媽媽去了外婆家。媽媽看親戚們喧著地里的收成,打工的收入,就悄悄對我說了想去醫(yī)院的話。媽媽在這個時候提出上醫(yī)院,我這才明白事情可能很嚴重了,要不,憑媽媽對外公的感情,絕不會中途離開。我悄悄告許了外婆,驚慌失措的外婆剛要囔叫時,媽媽用手勢制止了外婆,說不是啥大病,別讓親戚們都知道了。
我和媽媽悄悄離開外婆家,坐班車到了醫(yī)院。在醫(yī)院上樓、下樓時,我攙扶著媽媽,察覺到媽媽是那么弱軟,默默地依靠著我。過去可不是這樣的,我要攙扶,她說四十多歲的人還沒到攙扶的地步,既便我撒嬌地攙扶她,她也會笑著推開我的手。我心里說媽媽你推開我的手吧,那樣,我就知道你還是原來的您,可媽媽沒有這樣做。
掛號,看病,開出幾張檢查單,然后排隊等待檢查,真是急死人,看病的進去了或者出來了,我就站起身,望著檢查室,心里說該叫我們了,該叫我們了,可是聽不到叫我們的聲音。媽媽心疼地說不急,這不已經在醫(yī)院里了嘛。
快下班時,終于聽到叫媽媽的名字了,我剛攙扶起媽媽,過來一個穿白大褂的攔住媽媽,讓一個女人先進了診斷室。我準備要說他們在叫我媽媽,檢查室的門咣地一聲便緊閉了。我無助地轉過頭,猛地看到兩行淚從媽媽的眼角滑落。
媽媽沒有做完檢查就暈過去了,她被安置在護士辦公室的一條長木凳上。還好,當我忙著辦理住院手續(xù)時,媽媽已掛上了針。接下來,主治醫(yī)生對我說,病人沒有做檢查,還確診不了是什么病,等病人醒來后吃點東西然后要輸血。
媽媽醒了,干裂的嘴唇嚅動著,但我聽清了她的話,她說,來,坐這,跑前跑后,跑了一天……我一聽,眼淚涮地流了下來。我說媽,您想吃啥飯,醫(yī)生說吃了飯,才能輸血。媽媽喃喃地說,我以為我再也醒不來了……,打斷媽媽的話,我說事情沒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只要住院掛幾天針就會好了。
輸血、檢查,再輸血,接下來要做化驗。這已是第二天白天,我扶著媽媽躺在手術臺上,醫(yī)生伸手示意我出去。我走出手術室的時候聽見醫(yī)生說不用麻藥有點疼,你要忍住。天啊,我轉身破門而人,憤怒地指責醫(yī)生,你想疼死我媽媽??!醫(yī)生不耐煩地喝斥我,出去!退出手術室,坐在走廊邊的凳子上,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任淚水奪眶而出。
化驗的結果使我耳朵嗡嗡作響,感到天在旋地在轉,那個我想到又不敢正視的字眼從醫(yī)生嘴里迸出。我愣在那里,醫(yī)生說,現(xiàn)在還只是懷疑,還沒有最后確定,還要做進一步檢查才能確診,照目前情況來看,問題還不大。“不……不會……”我轉身跑出醫(yī)師辦公室,媽媽!我心里喊著,奔向病房。不,我不能讓媽媽看見我現(xiàn)在的樣子,……只是懷疑,還要確診。我不能讓媽媽知道這一切。我慢慢來到空蕩蕩的院角,淚水早已滾滾而下。上學時,每星期回家,媽媽定會陪我等班車,蒙蒙細雨中,她為我撐著傘,凜冽的寒風中為我御寒……。媽媽,您不是一向很堅強嗎?怎么說病就病了呢?有了您,女兒委屈時有傾訴的人,女兒歡樂時有分享的人,您怎么可以病倒,難道您不管我了嗎?
哦,不,女兒不能怪媽媽。媽媽辛辛苦苦養(yǎng)育女兒,當不幸來臨時,女兒應該像媽媽說的要硬氣。我掏出紙巾慢慢拭去淚水,心里打定主意,不能再拖,明天帶媽媽去省城醫(yī)院,可是,媽媽,我該怎么對您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