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崖/文 肖學軍/評
井眼
李丹崖/文 肖學軍/評
村莊里的那眼井是誰打下的,恐怕到現(xiàn)在也沒有人能夠說得清。
人們只知道用一根繩子拴著鐵皮桶、木桶、塑料桶、陶罐等容器扔進老井的心窩,然后,掏出一泓清冽的井水來,明亮一片,閃著天宇上方投下來的粼光。
皖北平原很少有石頭,即便是有,也多給用在了大件器物身上,比如石磙、石磨、碾子等,還有,就是做成了井臺,井臺上一根根繩索的印記刻下了時光的痕跡,不知道有多少代人從老井里取水燒飯,填飽肚子,一代代繁衍生息下去。
從遠古到現(xiàn)今,一點點梳理村莊的印記,斯人遠去,老井卻留了下來,且愈發(fā)深邃清幽。
鄉(xiāng)下人每天拜會最多的鄉(xiāng)村器物應該就是井了,淘米洗菜要去,洗衣沖澡要去,灌園澆菜要去,渴了要去,餓了要去,臟了要去,甚至就連衣冠不整了,不想去照鏡子,也要去,探頭看一眼老井,里面藏著的那面“水鏡子”會讓你全然探看自己的容貌衣冠。
小時候,父母最怕的就是我們去井臺,尤其怕我們伸著脖子朝里望,唯恐我們一不小心掉下去。但是,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我們總喜歡趴在井臺上朝里望,那藍藍的天宇,雪白的云朵,統(tǒng)統(tǒng)都能在井水里看到,什么物體經由井水一照,都變得色澤鮮艷、容顏洞明。難怪,就連村里的二憨子也喜歡趴在井臺上望,他說,那里有他的爹娘。二憨子的爹娘走得早,全靠哥哥把他拉扯大,二憨子問哥哥,爹娘去了哪里,哥哥告訴他,去了天上。二憨子的眼睛不好,看不到天上的模樣,但二憨子可以看到井水,通過井水,他看到了天空,也看到了飛鳥,甚至還看到了爹娘各坐在一只鳥背上,自由自在地飛。二憨子每每趴在井臺上看的時候,樂呵呵地笑,像個孩子。
其實,村子里的人都和二憨子一樣,那口井就是我們的爹娘,濡養(yǎng)我們,陪伴我們走過風花雪月,流年四季。
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了壓水井,這種開口極小、出水極其方便的取水工具。唯一的遺憾是,透過壓水井看不到別樣的天空,更看不到飛鳥。二憨子才不喜歡壓水井,他還是喜歡去井臺上趴著看。
有了壓水井,人們并沒有忘記老井。因為,壓水井跑水的時候,還是要到老井里打上一桶水來做引水。說也奇怪,壓水井里的水總有一股鐵銹的味道,完全不如老井里的水清冽甘甜。所以,上了年紀的人還總是喜歡到老井前去打水。后來,為了照顧這些老年人,有人在井臺上架上了轆轤,取水就方便多了,也為老井增添了幾許趣味,老者取水,轆轤轉動,相比壓水井壓水時近乎咳嗽的聲音,要美妙得多。
老井有靈,據(jù)村里的老輩人說,早些年,遇到了旱災,河溝都干涸見底,唯獨老井不枯,反倒?jié)q了幾分水。老子說,上善若水。據(jù)說老子出生的時候,九龍井吐水,給他洗澡,所以,與其說上善若水,不如說“上善若井水”。
還有一些老年人喜歡說,老井是坐地而成的缸,當年,女媧娘娘捏泥人的時候用的水,就是從缸里取的,后來,缸下陷,變成了老井,每個村落里都有了不枯的泉眼。
是的,泉眼。老井可不就是村莊的明眸,它目睹著村莊的變遷,見證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生老病死、婚喪嫁娶,也幫著村莊里的人洗去歲月的塵埃,洗去浮華,洗去傷痛,照見一個清晰的明天,一副喜悅的容顏。
所以,就連村莊里的鳥雀也喜歡到井臺上去站站。彎腰飲兩口人們落在井臺上的水,望一望井水里的一角天宇,也望一望自己,時不時得意地叫上幾聲,村莊也在這樣的靜謐里睡去,又醒來。井臺上的青苔綠了,黃了;井臺上的轆轤停了,又被風吹轉了,咿咿呀呀,像村莊里孩子的私語。
老井有魂。它是來自地心的窗口,愛幻想的我曾經一度懷疑老井是地心用來和天空通話的工具,也是用來與天空聯(lián)絡的一眼秋波,不信,有風無風的時候,你去看老井,都是波光粼粼的,脈脈含情。
很佩服來自村莊里的那些人,時至今日,他們還喜歡在“井”字前面加上一個“眼”字——一眼井。
他們也認同,老井是村莊深陷的眼睛。
(《人民日報》2014年09月03日24版)
[感悟]小小的一口井告訴人們,最短的莫過于時間,因為它轉瞬即逝,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根根井繩刻下了時光的痕跡;小小的
一口井還告訴人們,最長的也莫過于時間,因為它永無止盡。依靠井水的滋養(yǎng),人類得以一代代繁衍生息下去。所以“井”最常見的符號意義即代表了家國故園,自古就有“背井離鄉(xiāng)”“鄉(xiāng)井”之說。中國的傳統(tǒng)觀念視井為命根子,把“背井離鄉(xiāng)”看成是人生一大苦事,中國古人安土重遷,具有很強的鄉(xiāng)土文化情結。一口水井成了故鄉(xiāng)家園的象征。這篇散文 “形散神不散”,以“井”為眼前景與思鄉(xiāng)情的觸發(fā)點、聯(lián)系點,運用聯(lián)想把與“井”有關的人、事、物,以及傳說都粘連在“井”的周圍,組成了有著井文化標志的絢麗多彩的風景畫面和生活畫面,作者筆下的普通百姓、天真童趣、細膩親情、淳樸風土人情,是作者割不斷的故鄉(xiāng)情。那深邃清幽的井水,那停了又被風吹轉了轆轤,井臺邊那綠了又黃了的青苔,那靈動的鳥雀,天真的二憨子;以至那怪誕的傳說,等等,是那樣古樸純真,又那樣可親可愛,這都是作者用滿蘸著“情”的筆寫出來的,使文章達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同時,作者用詩一般的語言描景敘情,使文章充滿“詩情畫意”。
[作者單位:江蘇省如皋市搬經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