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軒

微電影《老板，我愛你》海報

在2012年優(yōu)酷推出的美好大師微電影中，有一部許鞍華導演的《我的路》，該片用鏡頭表現(xiàn)了一個欲做變性手術(shù)的男子心中的極度郁結(jié)、壓抑以及對家人的愧疚，卻又堅決如此選擇的心境。無獨有偶，在2014年優(yōu)酷美好大師微電影中，又再次見到涉及同性性取向題材的影片《老板，我愛你》，該片由張元執(zhí)導，講述司機和自己暗戀的同性老板間發(fā)生的那點事，全片以默片呈現(xiàn)，這種方式很恰當?shù)刭x予了片中應(yīng)有的曖昧氣氛。許鞍華是上個世紀40年代生人，張元是60年代生人，從優(yōu)酷邀請的這兩位大師的微電影中，可以讀到不同年代的人對于個體的同性取向及其外延倫理問題的一種態(tài)度，許鞍華是嚴肅的，張元是幽默的，這種態(tài)度不僅存在于他們執(zhí)導的這兩部微電影中，且都有之前導演的電影《得閑炒飯》和《東宮西宮》為此態(tài)度佐證。當然，大師并不僅限于優(yōu)酷邀請的大師序列，70年代生的林書宇與葉劍鋒，前者成長于臺灣，后者成長于香港，都屬于電影導演中的青年才俊，且頗有建樹，并同樣執(zhí)導了同性戀微電影《想幸福的人》和《愛無滋》。從他們的微電影中，可以明顯看到一種對于同性戀涉及到倫理問題的放下態(tài)度。

一、許鞍華的嚴肅

許鞍華，香港導演，生于1947年，是香港新浪潮電影的代表人物，曾三次獲得香港金像獎最佳導演。[1]2012年，優(yōu)酷首推美好大師微電影系列，共計四部，其中，《我的路》便是許鞍華的作品。片中講述香港中年男子周國才（吳鎮(zhèn)宇飾），一直生活在對自己的性別否定中。有一天，他妻子無意從衣柜中發(fā)現(xiàn)他買的女人衣服，知道了這事的真相，周國才決定動手術(shù)，給自己一個女兒身以圓當女人的夢。雖然影片并沒有篇幅來表現(xiàn)周國才的戀情，但是其性取向的背后，同性戀情已是其不必多言的題中之義和必經(jīng)之路。許鞍華用了紀錄片的風格執(zhí)導了這部影片，整個片中的調(diào)子暗郁，少對白，少人物環(huán)境，多以吳鎮(zhèn)宇獨處的空間和其表演為主，影像風格體現(xiàn)了男主角苦悶、極度壓抑的心緒。唯一安排其與他人交流的情境，除了他的妻子外，就是和三個變性人一起交流變性心得和手術(shù)。影片的氣息全部包裹在一層極度壓抑的氣氛中，觀影時，總感覺此片需要爆發(fā)一個裂口，觀眾和主角才能舒一口氣，但是，這個裂口始終沒有出現(xiàn)，導演一直將這個氣氛延續(xù)至最后，只在最后給了周國才一個背影鏡頭，讓已是女兒之身的他走在無人處，獨自表現(xiàn)做回了自己的那份妖嬈，算是好歹在整個壓抑的氛圍中賦予了些許算不上鮮艷的顏色。該片雖然沒有展現(xiàn)周國才的性取向與社會倫理產(chǎn)生的直接矛盾，但是整個片中的壓抑感可以視為一種外界“正常”的性倫理、家庭倫理、社會倫理尺度對自身“另類”尺度的全面包圍和壓迫而產(chǎn)生的一種影視語言的表達張力。

在許鞍華執(zhí)導的眾多影片中，除這部微電影外，還有另一部關(guān)于同性戀題材的電影——《得閑炒飯》。在其中，許鞍華是以輕松的態(tài)度嚴肅地表達了同性戀間的各種倫理問題。此片與她往常比較悲情的影片風格不同，走的是輕松的喜劇路線，對于同性情愛以及接下來的所面對婚姻、家庭、社會等問題，她雖然沒給出答案，卻以輕喜劇的形式圈進了有關(guān)人類生殖繁衍、同性間性權(quán)利、家庭結(jié)構(gòu)組成等社會倫理問題的思考。片中通過主角梅西、安妮塔、艾利阿諾、惠惠、邁克、羅伯特等人之間的關(guān)系互動，折射出其反對男權(quán)、反對歧視未婚媽媽、并且進行了對同性關(guān)系在諸多傳統(tǒng)關(guān)系中突圍的試探。表面上看，許鞍華是第一次換上了新面孔，而實質(zhì)上，其只是用另樣的方式嚴肅質(zhì)疑社會倫理觀念中比較不合時宜之處或頑固傳統(tǒng)一面。在該片結(jié)尾處，男權(quán)十足的羅伯特表現(xiàn)出手忙腳亂心甘情愿地承擔喂奶的工作，也算是對傳統(tǒng)男權(quán)社會的一種揶揄。而在許鞍華導演的《我的路》中，輕松喜劇的氛圍就連一絲也不剩下了，又回到了許鞍華慣常的悲情風格中，不管里子還是面子，對于同性性取向涉及的倫理問題，我們看到許鞍華都是一臉嚴肅的態(tài)度。

二、張元的幽默

張元，大陸導演，生于1963年，中國第六代導演，曾獲威尼斯電影節(jié)最佳導演獎、新加坡國際電影節(jié)評委會獎，被稱為開創(chuàng)中國近代電影的先鋒人物。

《老板，我愛你》是張元導演的關(guān)于同性戀的微電影，也是優(yōu)酷美好大師2014年度微電影中的其中一部。片中講述一個男司機愛上了自己的同性老板，但由于身份的巨大差距，決定了他只能是暗戀。司機將對老板的愛意體現(xiàn)在為他服務(wù)的各個細節(jié)上，他細心擦拭著老板的瑪莎拉蒂，感覺就像在擦拭著老板的身體；和老板一起吃夜宵時，他鼓起勇氣自作主張地將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夾到老板碗里，一如一個女孩子對心愛的異性的體貼。老板夫妻不和睦，在女主人搬出豪宅的那個晚上，醉酒的老板在外面找了小姐，并且當著司機的面就在車里親熱起來，事后，司機患有潔癖似的在老板行過云雨的座位上仔細地擦了又擦，并且報復性地獨自駕車外出，在同性戀俱樂部外面找了男的，在車里同一個位置上發(fā)生了關(guān)系。終于，在老板醉酒的一個晚上，司機幫老板擦拭了身子以后，得其所愿地與似醉非醉的老板發(fā)生了性關(guān)系。在片子結(jié)尾處，老板還是將司機痛打了一頓，用拳頭證明了自己性取向的尊嚴，但又并沒有對司機喊出“滾”字，而是接著坐回了原位，車繼續(xù)前行，車里恢復了平靜，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切似乎都并無大礙。此片中最后一個鏡頭，充滿了讓人回味的余地，地上有條橫線，橫線上寫著“Boss I Love You”，就像一條起跑線，坐在瑪莎拉蒂里的老板和司機從這里開始上路了。

《老板，我愛你》并不是張元執(zhí)導的第一部同性戀電影，1996年，張元就因其導演的《東宮西宮》而榮獲阿根廷馬塔布拉塔國際電影節(jié)的“最佳導演”“最佳編劇”和“最佳攝影”等獎項。[2]東宮和西宮是地處北京的兩處著名的同性戀聚會場地，東宮是勞動人民文化宮，西宮是中山公園內(nèi)的公廁。在《東宮西宮》中，張元在給男性同性間的潛意識做顯影，“事實上，對同性之人的原欲執(zhí)著，在正常的心智生活所占的地位，并不比對異性的原欲執(zhí)著少”[3]，張元似乎就是在為這句話進行電影藝術(shù)的表現(xiàn)，欲告訴觀眾：同性戀一直是根植在人類的潛意識中，只是大家沒有認識到、或是沒有挑明。片中同性戀者阿蘭在被警察小史從同性戀聚集地抓回警局后審問，在這里，阿蘭是以被教育者的身份登臺的，而小史處于倫理道德和法制的高點，他的任務(wù)是要教育阿蘭。不過，就在一問一答的潛意識交鋒中，這種主客身份逐漸顛倒，不遵守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阿蘭，像個精神導師似的將小史的同性戀情結(jié)一步步打開，導致最后身為警察的小史盡情在阿蘭身上施暴，將自己也變成了自己嘴中所說的“賤人”。抓人者與被抓者、教育者與被教育者、警察和“犯賤”者，一個代表了正義和倫理道德，一個是同性戀和痞子般的人物，就在一問一答中，教育者和被教育者的實質(zhì)身份顛倒了，充滿了痞子般的幽默和諷刺。在北京土生土長的張元，似乎要用這種話糙理不糙的方式，來嘲諷一把倫理和人性的相互悖搏。在《老板，我愛你》中，張元又再現(xiàn)這種幽默，老板將司機一通暴打后，似乎又默認了這層關(guān)系，老板和警察小史都將自己長久以來兩性倫理的認識化為拳頭落在別人身上，最后卻打出了自己的潛意識。

《老板，我愛你》是以默片方式表現(xiàn)的，導演或許就是要這樣來努力表現(xiàn)人類同性曖昧的那種潛意識狀態(tài)，在片中，老板是異性戀，但是醉酒的那一夜后，老板的同性戀基因卻被司機的款款深情激活了。所以，與許鞍華執(zhí)導《我的路》相比，張元試圖用精神分析來論證同性戀其實是合理的，明里暗里舉著“科學”的大旗的張元，在片中的表現(xiàn)比許鞍華的悲情似乎多了些底氣和幽默。

三、林書宇和葉劍鋒的放下

江山代有才人出，在40年代的許鞍華和60年代的張元之后，70年代生的知名導演也開始在微電影中涉足同性戀題材，不過，與許鞍華胸懷社會倫理道德的沉重表達和張元對倫理與人性相悖的幽默論證風格不同，后者將同性戀對社會倫理擔當?shù)拿}已完全卸載，將同性戀情和異性戀情等而視之，以“放下”的心態(tài)輕松上路，這其中，可以臺灣的林書宇和香港的葉劍鋒為代表。

林書宇生于1976年，2008年以導演《九降風》成名，該片在臺北電影節(jié)中斬獲多個獎項。[4]從小就居住在臺灣和美國兩地的林書宇，明顯對同性戀情有著完全不同于許鞍華和張元的表達態(tài)度，其微電影作品《想要的幸福》中涉及的同性戀情，既有西方化同性戀的潮，又有東方感情色彩的美。電影一開始就是在一個酒吧中，一群年輕人在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從游戲中大家透露出的真心話來看，同性戀好像在他們這個群體中已從隱性話題變成了顯性話題，并且在年輕人中已是非常普及的存在。片中主角育祥在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中對小嵐（楊丞琳飾）求婚，但卻被同在酒吧的小嵐的前同性女友碰見和打亂了，并且使小嵐也對是否答應(yīng)育祥的求婚舉棋不定。橫生的枝節(jié)讓育祥措手不及，他決定用愛的行動將小嵐奪回來，接下來育祥做的浪漫舉動讓觀眾深為動情，這一舉動放在任何一個愛情影片中都會讓女主角含淚點頭允婚，但是，林書宇采取了意料之外的處理，小嵐的回答是搖頭，雖然育祥也讓她心動，但正是這一刻的求婚讓小嵐發(fā)現(xiàn)自己只愿與同性愛人攜手一生，意識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痹谀睦铩＿@部片子情緒表達很美、也很自然，就像一部跨年代的瓊瑤片，只不過，那傳統(tǒng)的兩男追一女的腳本變成了一男一女追一女的模式，正是這個跨性別的戀情處理，讓一部本來落于俗套的瓊瑤片翻版有了別樣的審美。

從林書宇敘事的表達和態(tài)度中可以看到，雖然情感的心靈表達還是很中國化的，但卻不乏西方化的視角和態(tài)度。近年來，西方社會中公開宣布“出柜”的層出不窮，而且不乏有身份有地位的，政治界、經(jīng)濟界、藝術(shù)界都存在。筆者也曾在西方國家求學近兩年，盡管時間已過去10年，但彼時彼地的中學女生，多以自己是雙性戀為榮，且好像如果不是雙性戀，那就是Out（意為“過時”）了，同性戀情簡直成為風尚、甚至風景。所以，在《想要的幸福》中，異性戀的男主角倒成了有點被嘲弄的意味，好像活生生是個已被時尚拋棄的Outman（音譯為漫畫主角“奧特曼”，意為“過時的人”）?？赐暝撈?，觀眾驚醒原來同性戀早已到處都是，異性戀好像倒是成了要被拯救的社會個體。楊丞琳飾演的小嵐對于伴侶完全沒有了涉及各種兩性倫理問題顧慮的兩難選擇，幸福才是其最大的考量。

香港導演葉劍鋒同樣也是70后，在第31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中憑影片《金不換》獲得新晉導演提名[5]，其導演的微電影《愛無滋》講述一個得了艾滋患者如何獲得同性戀人的理解和幫助。影片鏡頭深入新生代群體，從中可以看出的態(tài)度是：同性戀是一種正常的戀愛行為，他們面對的不再是個體心理和社會心理的博弈，而是如何面對生理健康，并從這個角度來維護自己的幸福，完全屬于個體的自我關(guān)注。

在《愛無滋》中，面對同性愛人Frank感染艾滋，Kinson從震驚到懷疑Frank對愛情的不忠、到猶豫如何維系與對方的關(guān)系、到最后決定與Frank共同面對艾滋和將來的生活，猶如一對異性的戀人處理雙方的關(guān)系“從戀情—突發(fā)事件—懷疑—猶豫—信任”的循環(huán)。片中表現(xiàn)的同性戀情，也并不局限在這一對年輕人身上，而是一個群體，婚姻是他們（她們）的期待，也是最完美的結(jié)局。與《想幸福的人》一樣，《愛無滋》敘事中表達更多同樣是自身關(guān)注和個體的幸福，而對兩性倫理、以及由之而來的家庭倫理和社會倫理的憂慮，他們已經(jīng)做到了“放下”。

四、對倫理考慮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

在40年代生人的許鞍華的片中，不論是《得閑炒飯》還是《我的路》，不論語氣是輕松還是沉重，其實態(tài)度都是嚴肅的，就是對同性取向沒有褒貶，只有對其涉及到各種倫理問題的困惑和發(fā)問?！段业穆贰分械闹車庞麛[脫傳統(tǒng)的家庭倫理之路，但卻無法與社會傳統(tǒng)、家庭倫理割裂而產(chǎn)生了人性的極度壓抑，盡管許鞍華意欲給予這個群體更多的人道主義關(guān)懷，該片的氛圍也還是顯得如此凝重。

在60年代生人張元的片子里，同性戀涉及的社會倫理問題似乎沒那么嚴重，因為他試圖以幽默的語言來闡釋同性戀是個合乎科學的存在，從精神的角度并以文藝的手法表現(xiàn)同性戀是個正常的事物，甚至可能誰都有、誰都是。這樣看來，倒是社會倫理欠缺科學考慮，忽視了人類潛意識中同性戀的客觀存在。和《我的路》中的周國才相比，在《老板，我愛你》中，年輕司機的心態(tài)似乎比較輕松上路，只是囿于和老板之間的身份落差而不是社會道德，他的愛才沒有那么容易的表露出來，而是多了點含蓄、曖昧，卻完全沒有周國才對自己因性困惑而帶來的誠惶誠恐。

在70年代生人林書宇、葉劍鋒等人看來，他們已不再關(guān)注同性戀行為的倫理偏差，或者在意社會觀點如何看待，他們視同性戀為自然界和社會正?，F(xiàn)象，并已放棄從倫理學角度來展現(xiàn)同性戀這個命題，以此為敘事前提，他們盡情地表現(xiàn)忠于愛情、忠于內(nèi)心的選擇，或者探討如何避免艾滋、甚至攜手面對艾滋來維護同性的愛情。在他們的鏡頭中，同性愛戀已顯化為社會常態(tài)，且觀眾看完以后會發(fā)覺，以常態(tài)的方式來表現(xiàn)，反而會對同性戀情有更多的認同感，如果在片中急于叩問社會倫理的寬容度，為同性戀者進行奔走代言，求得他人的認可，這樣反而將這個群體先入為主地打上了另類的標簽。而當這個群體自顧自地綻放，讓同性感情義無返顧地盛開時，卻是倒逼了社會來反思自身的倫理寬容度了。

[1]百度百科.許鞍華[EB/OL].(2015-02-06)[2015-05-01]http://baike.baidu.com/link?url=JJvWxtT68aw3KNoOWkQ3aWuQM31tSsaRwrB_H7BaFVORNBOzkIkUPkddnB_xcVKiHsVc0EU2yPKlnjP7-CyBMK.

[2]百度百科.張元[EB/OL].(2015-02-06)[2015-05-01]http://baike.baidu.com/subview/221853/5671743.htm.

[3]李銀河,王小波.他們的世界[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3：1.

[4]百度百科.林書宇[EB/OL].(2015-02-06)[2015-05-01]http://baike.baidu.com/link?url=U_T2gt-B2KRq4axzNtiYgUn5LuUA_S_ITmtvMRitRYuxeZm4fpezTc3Md9BKIBEp-yNi2MNQLLYOko5a412Ha.

[5]齊魯網(wǎng).第31屆金像獎頒獎禮4月15日舉行完全提名名單公布[EB/OL].(2015-02-06)[2015-05-01]http://ent.iqilu.com/film/news/2012/0410/1187755.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