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建
鄉(xiāng)村與城市兩相對照下的道德理想之歌
—— 《柏子》與《八駿圖》之比較
■張宏建
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文壇,當魯迅等作家在進行思想啟蒙、國民劣根性批判之時,沈從文卻選取主流文學之外的另一種文學母題,嘗試將一個民族“昨天的偉大處與今天的墮落處”展示給人看,以期使中華民族“在20世紀舞臺上去與別個民族爭生存權利”。對此,沈從文選取自己的家鄉(xiāng)——保留這個民族較多“昨天的偉大處”的湖南湘西,與存在較多“今天的墮落處”的都市世界進行對照,鑄造自己的文學理想。通過作品的具體解讀,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柏子》與《八駿圖》講述的都是男性對女性或直接或間接的情欲故事,以其清晰地呈現(xiàn)鄉(xiāng)村與城市的好惡,抹布階級與知識分子的愛憎,并寄寓作家道德審美追求,構筑作家重造民族精神內涵的道德理想之歌。
寫于1928年的《柏子》,講述了一個名叫柏子的水手,在辰河岸邊泊船之際,與不知名的相好妓女短暫相會的故事。小說中,像柏子這樣的水手,人生任務主要是兩件:一個是純粹的工作,作為一名水手,雖然他們是純粹的廉價勞動力,經(jīng)濟收入微薄,隨時都有死亡的可能,但是,他們不僅體魄強健,個個都是“飛毛腿”英雄,上下“光溜溜的高桅”,“全近于兒戲”,而且任勞任怨,工作中,常來回唱著“帶勁有情”歌,逗鄰船上的媳婦發(fā)笑,也就是說,他們對待自己的工作,是純粹的,是歡快的;另一個是純粹的生活,像柏子這樣的水手,生活的絕大部分時間都在船上,沒有婚嫁,沒有穩(wěn)定的家,吃在水上、住在水上,一生都在水上漂,生活的要義簡單,僅僅是為了生存,但他們的生活也是快樂的,其中,像柏子這些水手最為快樂的事是,“上岸去河街找他的幸福”,用“一月儲蓄的銅錢和精力,全部傾倒到這婦人身上”,獲得“婦人一旁燒煙一旁唱《孟姜女》給柏子聽。在這樣情形下的柏子,喝一口茶且吸一泡煙,象是作皇帝”??梢钥闯觯癜刈舆@些水手們,他們的工作和生活都是純粹的,自然的,快樂的;他們的道德標準就是生存的欲望和本性的滿足,沒有虛偽、沒有壓抑。
寫于1935年的《八駿圖》,講述的是一位虛偽的知識分子教授到外校講學,遇到其他七個文化教授,窺看其他七位虛偽教授的故事。故事發(fā)生在“很神秘,很不易懂”青島海邊的青島某大學。被稱為千里馬的這八位教授,有的標榜清心寡欲,有的信奉獨身主義,有的主張泛愛主義,有的強調道德名分觀念等,其實,在他們的潛意識里,都是些道貌岸然的衣冠俗物,他們的言行時時流露出愛欲的沖動。只是,職業(yè)的尊嚴,外貌的嚴酷,掩飾了他們內心的悲哀。這悲哀,一方面,這些教授覺得還未享受過什么人生,因而其本心仍保持著對異性的“天真爛漫”,時時產(chǎn)生著強烈的內心渴望;另一方面,這些教授卻不敢沖破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和所保有那點書本上的道德標準,不能不將自己的本心沖動淡化,再淡化,即便是在大家喊著“戀愛自由”這個詞所受的刺激并產(chǎn)生一種心靈上的強烈欲望時,也只能抑制著,堵塞著??梢悦黠@看出,這八位教授表里不一,虛偽、有心機、壓抑是他們的真實人格,而這都源自于他們的扭曲人性。
《柏子》和《八駿圖》分別代表著沈從文“城市與鄉(xiāng)村的好惡,知識分子與抹布階級的愛憎”,鄉(xiāng)村的自然雄強和都市的理性萎靡。這兩種不同的道德形態(tài),其實是兩種不同文化培育后的結果。
《柏子》中的柏子們,生活在很少受現(xiàn)代物質文明浸染的“湘西世界”,自然山水賦予了他們強健體魄;這塊神圣而古老的土地又賦予了他們原始的本性,純樸、有靈性、無心機的性格。加上湘西比較偏僻,物質文明相對落后,從而使得這里的人們視生存的欲望和本性的滿足為自己的最高生活要義,當然,也成為了他們判斷人世間善惡的最高道德標準。他們用這個標準去選擇他們自己的本性實現(xiàn)方式,而這種實現(xiàn)方式突顯了湘西人們那種純粹與自然的人格特征。沈從文將柏子這些水手們的本性實現(xiàn)方式在現(xiàn)代社會中張揚,顯然是對現(xiàn)代(傳統(tǒng))道德作新的思考,這也是對現(xiàn)代(傳統(tǒng))道德的直接沖擊。
《八駿圖》中的八位教授,生活在都市,作為知識分子,繼承著傳統(tǒng),也享受著現(xiàn)代文明,但是,他們“全都是營養(yǎng)不足,睡眠不足,生殖力不足”,因體魄的缺陷,導致他們身心的“懶惰,拘謹,小氣”;作為城里人、知識分子,雖然飽讀經(jīng)書、滿腹經(jīng)綸,溫文爾雅、風流倜儻,其實,這都是學者教授光環(huán)下的道貌岸然,他們滿肚子都是男盜女娼,既想偷吃禁果,又怕趕出伊甸園,即便是有免疫力,也免不了對海灘上一對美麗的腳印頂禮膜拜。這些人,其實沒有是非曲直,有的只是虛偽、膽小、怯懦。這構成了這些教授們的道德特征。所以作家說:“活在中國作一個人并不容易,尤其是活在讀書人圈兒里”。讀書人的這種畸形萎靡的人格兩面性,與《柏子》中水手們那種大膽、自然、敢想敢為的人格相比,顯得尤其卑微。也正如凌宇曾問沈從文這兩篇小說區(qū)別時他所回答的那樣:“前者單純,后者復雜,如此而已”。
從上述的簡單比較來看,沈從文把《柏子》與《八駿圖》作為鄉(xiāng)村與城市,抹布階級與知識分子的道德情感態(tài)度進行比較,目的意在突出“一個鄉(xiāng)下人之所以為鄉(xiāng)下人”的那點道德情感長處,而這點長處,正是作家所呼喚、所理想的。而導致這種“寺宦觀念”的原因,就是傳統(tǒng)道德文化過分成熟與完備,遏制了人性的自然發(fā)展,從而造成了如八位教授那樣一種虛偽狡詐膽小怕事的畸形人格?!跋嫖魇澜纭崩锏倪@點淳樸優(yōu)美風俗,孕育了柏子這些人正直、勇敢、樸素、善良、自然品性,而這正是現(xiàn)代中國人所需要的。沈從文彰顯鄉(xiāng)村的這種道德情感態(tài)度,目的是希望借此在重造民族精神內涵上,“自己工作上重新見出一分力量”。
(東莞職業(yè)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