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一
2014年3月7日上午,李克強總理參加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山西省代表團審議。在談到改善民生時,他現(xiàn)場吟誦多年前在晉祠看到的對聯(lián):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同人共樂千秋節(jié);樂不可無,樂不可極,樂事還同萬眾心。他說,我對“樂事還同萬眾心”印象特別深,用現(xiàn)在的話,就是讓人民共享改革成果。這副對聯(lián)為劉大鵬先生題寫。
劉大鵬是一個晚清舉人,沒有做過實質(zhì)性的官吏,大多數(shù)時間給人當家塾先生,僅僅是在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山西成立咨議局,被太原縣(今太原市晉源區(qū))推舉擔任咨議局議員。中華民國成立以后,劉大鵬曾任太原縣縣議會會長、縣立小學校長、縣教育會副會長、縣公款局經(jīng)理、縣志書局纂修、縣保存古跡古物委員會特別委員、縣文獻委員會委員長等職務(wù),還經(jīng)營過七八年小煤窯,家里有少量土地,不時還參加田間勞動。
劉大鵬接觸下層社會生活較多,與人為善,辦過許多好事,曾募捐資金主持修葺晉祠古跡及附近道路,呼吁并反對當時政府的苛捐雜稅,還興辦過水利事業(yè)。劉大鵬是舊社會的文人,三次會試不第后,不得志情感油然而生,于是花費許多精力先后編撰出《晉祠志》《晉水志》《潛園瑣記》《游綿山記》《退想齋日記》及一些詩文、筆記、雜記等,筆耕不輟,著作等身。他的這些著作有很高的史料價值,既有對晉中農(nóng)村社會生活的詳盡描述,也有對社會不平的感慨發(fā)泄,以自己的視野和角度,從細微之處反映出清末、民國乃至日軍入侵等各個歷史時期的方方面面。
1937年日軍全面侵華時,劉大鵬已八十高齡,既不能遠走他鄉(xiāng)躲避災(zāi)難,更不可能提槍上戰(zhàn)場殺敵,他就用筆來記錄日本侵略者對中國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劉大鵬從光緒十七年(1891年)開始寫日記,一直到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去世,共寫了51年(《退想齋日記》,已由喬志強標注,于1990年出版);最后5年的日記除記錄日偽罪行外,還有當時的種種無可奈何及期盼八路軍(日記中稱“紅軍”)殺敵驅(qū)除日寇……
劉大鵬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狼子野心看得很清楚,早在1931年九一八事變?nèi)哲娗终紪|三省時,就以老朋友的身份致書黃國梁(陜西洋縣人,時任陸軍十二混成旅旅長),“……伏望我公挺身而出,佐助省府,振師鞠旅,蕩寇滅虜,復我疆土,雪我國恥,拯群黎于水火之中……” (見1932年2月21日日記)同時對國民黨政府的不抵抗政策表示失望,“……當此之時,世亂如麻,文官只是愛錢,武官莫不惜命,現(xiàn)在日本侵占關(guān)東三省,業(yè)經(jīng)半年,無人出兵征討,以致日寇益深,又攻上?!谑怕奋婋m云精忠勇敢,而后援不濟,逐致失敗……”(見1932年3月11日日記)
1937年11月太原縣淪陷,劉大鵬對日寇暴行耳聞目睹,“日軍在村駐農(nóng)民宅,將各家之木器搗毀為火,以其造飯。予之賃鋪中桌椅板凳燒毀幾近,村喪失物件甚多,日出以后,方才起行,向南而去”(見1937年11月19日日記);“午前又有日軍自南而北赴省,沿途向村要雞、要鴨、要肉;見人即行毆打……”(見1937年12月1日日記)日本侵略者還進山搜捕抗日游擊隊,山區(qū)農(nóng)民深受其害,“……日軍于上午自山返回,民人言由前山越嶺登峰而上,剿了風峪之陳家峪村、店頭村、黃冶村,未見一紅軍,唯將該村之房舍焚燒不少。又將明仙峪之明仙村、白云村、瓦窯村之房院焚光,并焚柳子峪兩三村房屋”。(見1937年12月16日日記)劉大鵬對當時的偽政權(quán)亦鄙視至極,曾云:“晉祠已設(shè)立區(qū)長,業(yè)經(jīng)數(shù)月,不能辦一件政事,而反加一項擾民之小官。今日來我赤橋檢查售賣料面(鴉片)之犯,業(yè)已查獲數(shù)人,均給賄錢立即釋放,不行賄者即送縣究治,是何等政治……”(見1938年11月5日日記)
劉大鵬目睹日軍之暴行,對其深惡痛絕,然而一耄耋老人又能如何呢?于是只好敷衍應(yīng)付,以求一家老小平安;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表現(xiàn)。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太原縣曾成立“保存古跡古物委員會”,劉大鵬為會中之特別委員,數(shù)次登天龍山調(diào)查被盜文物。日本人統(tǒng)治太原縣時,名義上還保留著這個有名無實的機構(gòu),劉大鵬也數(shù)次參會,“……接到昨日縣公署之函……茲定于本月十三日下午二時召集本縣士紳會議,討論保存古跡古物事宜……”(見1940年5月11日日記)“本月初三日開保存古物會時,約今日??h長及各委員前往風洞祠,祭祀風神……”(見1941年5月4日日記)無非不想得罪政府當局,虛應(yīng)故事而已。日本人統(tǒng)治太原縣時粉飾太平,召開“反共救國敬老大會”,劉大鵬“看其情形,則于本縣之老人概無甚益處”,(見1938年12月12日日記)但也不得不去參會,“……敬老會場設(shè)在文廟之西……闔縣之七十歲以上老人在臺前坐聽演說,約有三四百人,男多女少。武知事起首演說,登臺之日人七名,演說者三,予與陳寅庵(名陳畏三,縣城東街人,劉之老友)亦登臺上演說……”(見1938年12月11日日記)會后進餐四碗一火鍋,劉還得了一件壽衣袍料。劉大鵬在表面上不得罪日本人,但遇上事情還是會發(fā)作的。有一天“午后,有日軍一名曰吉實富藏,來我家中座談,詢知我年八十有二,言其父年八十有三,長予一歲,欣欣然色喜。即祈我為其寫四個大字,吾辭以寫字太拙,亦不允許……”(見1938年7月14日日記)從這一件事上可見劉大鵬骨子里潔身自好的氣節(jié),不討好日本人。
抗日戰(zhàn)爭期間,太原縣境內(nèi)的山區(qū)有好幾支抗日游擊隊在活動,八路軍一二〇師某團也不時出入太原縣,劉大鵬分不清正規(guī)軍和地方武裝,一概稱之為“紅軍”。每當聞知“紅軍”獲勝的消息,便會欣喜若狂,大發(fā)議論于日記之中。“紅軍于前(二十一日)由柳子峪遷移風峪,日軍追至風峪口外官廳村西,接戰(zhàn)一二時,日軍已死三兵……”(見1937年11月24日日記)“……前三日,清源縣高白鎮(zhèn)有紅軍便衣隊藏匿,被日軍偵知,突然開戰(zhàn),互有殺傷,日軍死二十余名,紅軍死十余名……”(見1938年1月28日日記)“……人人恨日軍擾民,一聞其敗,莫不欣幸。本月初八日(4月8日),柳子峪有十數(shù)紅軍將日人汽車一輛內(nèi)坐四日人搶入山內(nèi)……”(見1938年4月12日日記)“……紅軍出閆家峪口,在姚村茆西汽車路邀擊日軍之運輸隊,迄今可一旬,日日聞戰(zhàn),日兵不免死亡者,紅軍多勝,日軍多敗……”(見1938年4月20日日記)“……今日午前紅、日兩軍在黃樓溝外開戰(zhàn),紅軍用槍擊斃日兵三名。眾聞日軍受傷,莫不歡喜,可見眾恨日軍之甚矣……”(見1938年5月19日日記)“山西雖被日人侵占,而群黎百姓之心慨不悅服,只是盼日軍之敗,并不盼其勝。謂新民報所登日軍之勝,多屬不實。一聞紅軍打死日軍,莫不欣喜。眾口同音,謂日軍將來必定死在中國,不得回其東洋也。”(見1938年7月11日日記)“……去日紅軍在南堰鎮(zhèn)打壞日軍之汽車一輛,用火焚燒……”(見1939年5月12日日記)類似以上的日記很多,而且都是“紅軍勝,日軍敗”的記載,喜歡與厭惡之情充滿于字里行間。
劉大鵬還曾這樣記錄:“天龍山圣壽寺住持僧正光在晉祠朝陽洞駐,上午來拜年,予問柳子峪有無紅軍,答以年底到了不少,十分規(guī)矩,未曾擾民,駐了三日,小除日全行退去……”(見1941年2月3日日記)
綜上所述,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劉大鵬耳聞目暏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暴行,心中對其無比憎恨,但又無可奈何,于是只好用筆來記錄日寇的罪行。劉大鵬對八路軍和抗日游擊隊充滿了期待,希望他們大展神威,早日將日本侵略者趕出中國去……遺憾的是,這位鄉(xiāng)望卓著的老先生未能再多活幾年,沒有親眼看到抗日戰(zhàn)爭的偉大勝利。1942年8月30日(農(nóng)歷七月十九日),晚清舉人、愛國文人劉大鵬與世長辭,終年8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