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克飛
對“女性專用停車位”,我的看法也一樣。反對者的看法其實存在邏輯漏洞,“設置女性專用停車位”與“認為女性開車不如男性”之間并沒有必然聯(lián)系,也并不等同于歧視。對某些社會關懷是否“領情”,往往是女權和“偽女權”的差異所在。
去年在歐洲自駕游時,途經(jīng)德國維爾茨堡,因酒店無車位,酒店服務員指點我將車停到幾百米外的一個室內(nèi)停車場。
停車場建于地上,共有五層,一樓架空,除入口外還有洗車場,正式停車位都在二至五層。駕車開到二樓,只見迎面便有一排車位,空著大半,正打算停進去,突然發(fā)現(xiàn)這排車位前的墻上有裙裝女士標志。仔細一看才明白,原來這一排是女性專用車位。德國人素以嚴謹守禮著稱,看來也不會有男司機抱著“誰知道我的車到底是男司機還是女司機”的態(tài)度霸占這些女性專用車位,也正因此,盡管停車場使用率極高,但這排女性專用車位倒還空了不少。
一直開到五樓才找到車位,一路下來也明白了為什么要設置女性專用車位——層間通道狹窄,彎道又急,而且因為梁柱多,過道與車位都很狹窄,無論是倒進去還是倒出來,都極有難度。相比之下,二樓入口對開的那一排女性專用車位,大多可以直入直出,極為便利。
當時只覺得這個設置相當貼心,倒未聯(lián)想到“歧視”、“女權”之類的問題。直到昨天看到一則新聞,合肥某商場前的停車場上出現(xiàn)了多個女性專用車位,這些女性停車位被涂成粉色,且比普通停車位寬約7厘米。
商場方面稱,將這些車位設置在商場前,不僅便于提物和帶小孩的女性顧客進出,也方便工作人員為她們提供幫助。另外,考慮到部分女司機可能在駕駛技術方面不夠熟練,有些甚至不敢進地下停車場停車,專用車位的提供,不僅方便了女性顧客自身,也避免為其他顧客帶來麻煩。
有人認為此舉很貼心,也有人認為純屬炒作,而且是對女性的歧視。在后者看來,將女性專用車位刻意加寬,潛臺詞就是“合肥女司機技術差,不會停車”。
查了查資料,發(fā)現(xiàn)德國的特里貝格市早于2012年就推出了女性專用車位。在該市市長主導下,全市的停車位都根據(jù)技術難度標明了“男”和“女”。與我在維爾茨堡所見到的情形一樣,特里貝格的女性專用停車位相對寬闊,靠近出入口,相對易停。至于那些需要點技術能力,通道狹窄、遍布梁柱的停車位,當然屬于男性。不過此舉也使得這位市長遭到一些非議,認為他涉嫌性別歧視,認為女性開車不如男性,同時認為他有可能會出臺更多性別歧視政策。
2014年,韓國首爾投資約1億美元,推出更長更寬而且接近購物中心出入口的女性專用停車位,打上亮粉紅色輪廓和穿裙裝女性的標志。此舉同樣引發(fā)一些有關性別歧視的批評,但也有許多人表示贊同。
在國內(nèi),合肥這家商場也非首例。大連某商場的大門前就設置了粉紅色標識的“女士尊享”車位,車位較寬也易停。商場方面稱自己的客戶定位主要是女性,所以設置專用停車位方便女顧客,并非歧視女性開車技術不好。長沙一間寫字樓也設置了比普通車位要寬50厘米的女性專用車位。上海一家商務樓的地下車庫設置了四個女性專用停車位,均靠近出入口,刷成亮粉色,比起普通車位,長寬各增加20厘米,還增加了燈光以及緊急呼叫設備。
我一向以“溫和的男性女權主義者”自居。所謂“溫和”,就是既不贊同男權,又不贊同極端的女權,并將之視為偽女權。比如曾引起熱議的公廁比例問題,我一方面認為必須增加女廁配比,另一方面則認為“占領男廁”是偽女權行為,并不值得提倡,甚至會對真正的女權產(chǎn)生負面影響。
對“女性專用停車位”,我的看法也一樣。反對者的看法其實存在邏輯漏洞,“設置女性專用停車位”與“認為女性開車不如男性”之間并沒有必然聯(lián)系,也并不等同于歧視。對某些社會關懷是否“領情”,往往是女權和“偽女權”的差異所在。
前段時間,“女司機”是熱門話題。與其他許多公共事件一樣,討論中充斥著絕對化的判斷。相比“女司機技術都很差”這種一望而知的邏輯謬誤,為女司機辯護者的絕對化謬誤似乎比較隱蔽,不易被發(fā)覺,比如“女司機比男司機小心,事故率更低”,這種說法看似有理,但同樣是一種絕對化的判斷。我不提倡妖魔化女司機,但同樣反對絕對化的辯護。
司機作為個體,因性格、技術和身體機能的不同,駕車操作也千差萬別,與性別關系并不太大。我見過不少笨拙無比的男司機,也見過不少辣手女車神。而且,司機自身的特點有時并非事故率的絕對因素,還得結(jié)合道路狀況來看。比如許多新手都很小心,開車極慢,因此總是走慢車道,認為不占用快車道,安心走自己的車道,就可萬無一失??墒窃趪鴥?nèi)開車,這種習慣有時甚至更危險,因為神出鬼沒的電動自行車和晃晃悠悠的自行車往往會占用慢車道,跟在它們后面隨時有追尾之虞,強行超過它們又隨時壓線,到時左邊有其他機動車,右邊又有電動自行車或重心不穩(wěn)的自行車,恰恰是司機最忌諱的“夾心餅”情狀,最為危險。
也就是說,司機是男還是女,對事故率并沒有絕對影響。至于說“小心比技術更重要”,我表示認同,但我必須要給這句話加上后一半——“沒有技術是萬萬不行的”。一個十分小心但技術特差的司機不但不能確保自身安全,還會阻礙交通,不管這類司機是男還是女。在狹窄道路上不敢會車,導致后面大塞長龍的例子還少嗎?至于某些偽女權主義者將“小心”作為女司機更靠譜的論據(jù),甚至完全抹殺技術的作用,跟某些人過分強調(diào)技術一樣,都失之偏頗。何況,女司機未必都小心,男司機未必都不小心。我眼中的合格司機只有一種:技術過硬,同時有一顆時刻警惕、小心駕駛的心。
說回停車問題,相比開車,停車的技術含量其實更高,對方向感有一定要求。在駕駛過程中,停車也許是唯一“技術比小心更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會開車但不會停車的大有人在。從普遍意義上來說,女性的方向感相對弱一些,在停車問題上遇到麻煩的幾率也大一些,有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稱在停車場發(fā)生的剮蹭中,女性占比較高——這當然不能絕對化,停得一手好車的女性必然不少,一停車就遇上麻煩的男司機也不會少,但它并不是否定事物普遍性的依據(jù)。如果凡事都以個案作為反例推翻普遍性結(jié)論,那么任何討論都無法展開。
女性專用停車位的存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有其市場。作為一個女司機,如果你技術過關,停車不成問題,壓根不需要女性專用停車位,那么停普通車位即可,如果技術不過關,對停車有心理障礙,那么女性專用停車位則使你多了一個選擇。
而且,女性車主常常帶孩子出行,較寬的車位便于裝卸嬰兒車,靠近出入口又能增加安全系數(shù),這種種便利都談不上歧視。
判斷一種措施是否涉嫌歧視女性,我認為標準應該是這樣的:它到底是限制了女性的權利,還是拓展了女性的權利空間。如果是前者,那當然是歧視,如果是后者,那不但不是歧視,還是一種保障與尊重。
有人反向思維,認為女性停車位是女司機的“特權”,反而是對男性的歧視。這種說法看似有理,但女性專用停車位并未占用過多的公共資源,也并不會導致規(guī)則的失衡,“特權”一說未免上綱上線。何況,從現(xiàn)有資料來看,所謂“女性專用停車位”,多半采取“優(yōu)先”而非“強制”原則,也就是說,當普通車位已經(jīng)全部被占用而女性專用車位仍有空缺時,可機動使用。
在諸多公共議題中,“歧視”都是一項十分嚴厲的指控,隨時會被拿出來當成大棒砸向辯論的另一方。關于女權的討論中,“歧視”的出現(xiàn)頻率更高,但衡量“歧視”的具體標準則往往被忽視。
當下中國,女權現(xiàn)狀并不理想,甚至女性自身都會成為加害者,一些被婚姻毀了一輩子的母親對女兒進行逼婚,就是典型的加害模式。而且,地域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不平衡也影響著女權,比如越是經(jīng)濟落后的地區(qū),大男子主義越盛行,女性生存空間也往往越窄,讀書多、學歷高有罪,三十歲不結(jié)婚有罪,不生兒子有罪,家務做得少也有罪……但反過來,偽女權的存在,同樣是對女權的一種傷害。
何謂女權?我覺得大致有這樣幾點:女性不是男性的附屬品,應擁有同樣的話語權及各種社會權利;女性應是獨立的,當然,這種獨立并非僅有經(jīng)濟獨立,打著經(jīng)濟獨立的旗號逼迫所有女性出去工作,同樣是一種歧視,換言之,女性的獨立應該是擁有追求自己生活的基本權利,這既包括工作的權利,也包括做全職媽媽的權利。
超出這些基本范疇的要求,則未必是女權,比如“出門吃飯必須由男人買單”,“我是女人,男人必須讓著我”,這些“必須”頂多只是個體之間相處的偏好,不具備任何普遍性,更不是女權。至于給反對這些說法的人扣上“歧視”的帽子,更是荒謬。
如果偽女權僅僅是打著女權的幌子,謀求權利而不承擔責任,那還只能算是抹黑。但它對真正女權的傷害不止于此,它往往混淆“歧視”與“權利”,比如將“女性專用停車位”視為歧視,便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