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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生閨蜜

        2015-11-18 20:58:57姚鄂梅
        西部 2015年5期

        姚鄂梅

        天生閨蜜

        姚鄂梅

        燕妮想去跟媽媽討那只抽屜,它一直是媽媽的專屬物品,也是家里唯一可以上鎖的物品。

        上街頭餛飩店開到第三個年頭了,燕妮總共才去了不到五次,她想去幫幫忙,洗個碗什么的,但媽媽不讓:我養(yǎng)你一場,把你蓄得十指尖尖,可不是讓你來干這個的。媽媽雇了一個老阿姨,是她以前的同事,嘴和手都殷勤得討人喜歡。

        燕妮剛一進(jìn)門,媽媽就揚(yáng)起手把她往外趕,一直趕到石板路上,趕到上街頭的尾端,才靠墻站下,掏出一根煙,塞進(jìn)嘴里打量燕妮:就為個抽屜,也值得跑一趟?這種油漬漬的地方,以后少來!又買了新褲子?轉(zhuǎn)過來我看看,買小了一碼吧,屁股都繃得要哭了。

        跟簇新的下街頭相比,上街頭就像個貧民窟,矮塌塌的房屋歪斜扭曲,隨時都可能塌成一鍋粥,石板街道也老得呲牙咧嘴,路兩邊爐火不停,蒸籠里凌晨兩三點(diǎn)還在冒熱氣,到了冬季,雪在頭上三尺的地方就怏怏地化了,辣椒籽韭菜籽掉在落雨窩里,不分季節(jié)地發(fā)芽。

        媽媽深吸一口香煙,從鼻孔里放出兩道青煙,問:廠里怎么樣?

        燕妮說:天天都在喊改革。

        再改下去,我的生意就要做不成了。

        上街頭是工廠區(qū),小餐館就靠這些工人吃飯。就像有只大手在擰干衣服里的水,廠子改一次革,工人就減少一些,媽媽就是最先被擰出來的那一批。那時她憎恨改革,希望那只大手不停地擰下去,擰出更多的人來,最好把人都擰光,但開了餛飩店以后,她就不希望有人再被擰出來了。

        做不成就不做了,餛飩能賺多少錢?

        媽媽飛快地吹了一下掉到眼前的頭發(fā),也把燕妮的話不屑地吹到一邊:聽說廠幼兒園要并到社會上去了?管它并到哪里去,你是幼兒園的第一塊牌,不可能沒你的位置。

        燕妮扭過身子去看街對面,她才不管幼兒園拆不拆呢,她最恨波瀾不驚,一望無際,來點(diǎn)動蕩,說不定反而能找到方向感。

        燕妮初中畢業(yè)后就進(jìn)了幼師學(xué)校,一畢業(yè)就進(jìn)了棉紡廠幼兒園,跟細(xì)紗車間的媽媽做起了同事。如果不是改革,兩人至今還在同進(jìn)同出。

        餛飩店開得匆忙,卻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i_始店里只有兩張飯桌,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六張了,全賴媽媽使了個陰招,人家一兩只有四個餛飩,她給五個,雖然這第五個是小號的,但還是引來了不少回頭客,大家吃過,嘴一抹,并不吱聲,卻默記在心里,下一次,別家店看都不看,直奔這里。慢慢地,下街頭的人都慕名來吃她的餛飩了,她自己卻不吃,別說吃,連聞都不想多聞一下,回到家,連廚房門都不想瞅一眼,一天三頓都是爸爸在忙活。爸爸對廚藝的興趣很大,他有一本三百多頁的大菜譜,且他記憶力超好,看過的菜譜都刻在心里。這個愛好讓他在男人堆里有點(diǎn)不合群,人家下了班在一起神侃閑聊,喝酒打牌,他卻直奔菜市場,進(jìn)家第一件事就是往脖子上掛那條印著蔬菜和水果圖案的防水圍裙。除此以外,他還是家里的洗衣機(jī)、清潔器,夏天里的西瓜和棒冰,冬天里的火爐和熱水。當(dāng)然,他還是錢,他在機(jī)關(guān)工作,每月工資裝在信封里,晚上回來,把沉甸甸的信封交給媽媽。媽媽那時還在廠里上班,工資比他低多了,拿了他的信封還要怒氣沖沖地抱怨:你們干了什么?天天在那里喝茶看報紙,要不就開會,發(fā)些屁用也沒有的文件,還拿這么多錢!當(dāng)然,現(xiàn)在她不抱怨了,現(xiàn)在她一邊收繳他的工資一邊鼓勵他:好好干,我們家就指望你這個國家的人了。

        開餛飩店以前,媽媽分裂得厲害。白天,她是棉紡廠女工,一句話不帶幾個臟字就說不順溜,到了晚上,卻是另外一個人,不出聲,不管家務(wù),不看電視,像脫下一層殼似地鉆進(jìn)小房間里,趴在桌上,就著一盞臺燈,鋪開文稿紙,鋼筆頭在拳頭上方飛快地顫動。她想當(dāng)作家。據(jù)爸爸說,她很早以來就想,但除了廠里的黑板報,她從未發(fā)表過一篇作品。她把她的稿子鎖在抽屜里。她的理想和她的稿紙一樣見不得人,出了家門,誰也不知道她有那只抽屜,以及那個說不出口的理想。就因為那個臺燈下的背影,燕妮和爸爸盡量不發(fā)出太大的聲音,他們一起看音量調(diào)到最低的電視節(jié)目,吃沒有聲音的零食,用慢動作把水杯放在玻璃茶幾上。有時燕妮不免對著那個背影輕聲嘀咕,爸爸就湊近她耳邊說:總比出去張家長李家短要好。說完還壞壞地笑一下。

        那時燕妮更喜歡工廠里的媽媽,也就是白天的媽媽。她喜歡聽媽媽和同事們聊天,那些人個個都是講笑話的高手,媽媽更是其中的靈魂人物。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媽媽說了句什么,一個女人嘩啦一下把小便笑在了褲子里。她真想融進(jìn)她們的歡樂中去,追隨她們,模仿她們,但根本做不到,她沒法像她們一樣把男女生殖器那幾個字說得像爆豆子一樣清脆,也沒法將那幾個字隨意安插在主謂賓定狀補(bǔ)各個不同的位置,而放在不同的位置顯然能收到不同的奇效。和她們鮮活欲滴的語言相比,她覺得她的每一句話都軟弱無力,平淡乏味,像嚼過的甘蔗渣。

        做不到像她們那樣,聽一聽也是好的。她下了班,總要故意拖拉一會兒,在一條必經(jīng)之路上等著,等媽媽和那群女人嘻嘻哈哈從車間出來,她跟在她們后面,一起向自行車棚涌去。她像學(xué)生時代一樣,坐在媽媽的自行車后座上。媽媽二十二歲就生了她,若她再抹上那些成年女人才用的化妝品,大家都說她們看上去不像母女,倒像姐妹。

        羅威這個名字,就是在這樣的追隨中聽來的。下了班,一群女人簇?fù)碇鴭寢屪哌^來,媽媽說:不如我們來打個賭,誰把他拿下,就給誰發(fā)獎金。有人提出讓媽媽先上,媽媽說,我上可以啊,但獎金翻倍,因為我年紀(jì)擺在這里,難度比你們大。

        說到羅威的那天,媽媽回到家,照例把自己變成臺燈下的背影,似乎工廠的一切和沒羞沒臊口無遮攔的胡扯,都只是一出戲,戲一演完,她就忙不迭地沖下臺,回到她的真實(shí)生活中來。

        燕妮一個人回味白天聽來的笑話,忍不住問爸爸:你知道羅威嗎?

        爸爸望著電視說:知道,北歐的一個國家。

        燕妮馬上閉嘴,去床上躺下,等待睡意降臨,結(jié)果越躺越清醒,結(jié)婚就是這樣嗎?各干各的,也不說話,到了睡覺時間,一聲不吭各自上床?他不知道她那邊有個羅威,她可能也不知道他這邊有什么人,結(jié)婚就是這樣嗎?像兩股水,別無選擇地流到一個池塘里,池塘一片死寂,上面飛著細(xì)小的蚊蟲和蜻蜓,到了冬天,水跌下去,大家一起無聲無息,生命細(xì)若游絲。她感到這樣的命運(yùn)正在向她逼近,前天還有人要給她介紹男朋友,被她拒絕了。媽媽說,做得對,這事你至少過了二十五歲再說。要是這么說,還遠(yuǎn)著呢,還有六七年呢。媽媽順勢跟她推心置腹:我就是吃了結(jié)婚太早的虧,二十一歲結(jié)婚,二十二歲生小孩,一生小孩就變成了另一個人,我等于只活了二十一年,那以后的我,不是我,是另外一個人,扛著我的名字過著我不喜歡的生活??墒?,一個人在二十一歲以前,哪懂得什么叫生活啊。

        那你喜歡什么樣的生活呢?

        媽媽眼睛閃爍了一會兒:我從書上看到,真正的愛情都是撕心裂肺要死要活的,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聽人說,作家缺什么就去寫什么,所以我一夜一夜坐在這里寫,我想找到那種感覺,但我寫來寫去都是身邊那些女人們經(jīng)歷過的事情,無非是生孩子洗衣做飯打架吵架,偶爾有個偷人的蹦出來,也不過是為了跟另一個人生孩子打架吵架?,F(xiàn)在我有點(diǎn)想通了,所謂真正的愛情,其實(shí)就是錯誤的愛情,但我們活著的目的卻是要千方百計走到正確的路上去,很少有機(jī)會得到錯誤的愛情,而正確的東西都是乏味的。

        那你告訴我,到底是選擇正確的好還是選擇錯誤的好?

        媽媽看著她,斟酌半晌,說:當(dāng)然要選正確的。

        這是母女間的悄悄話,不用叮囑也知道,不能告訴爸爸。

        她一心想要悄悄跟蹤那個荒唐的打賭,她去打聽羅威,原來這人很有名,以前是廠里的職工,后來離職了,但沒事還愛到廠里來找人玩,好像他還很有錢,一來就被人架著請吃飯、請抽煙。至于年齡,說法不一,有人說他快三十了,有人說他快四十了。說起他離職的原因,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意味深長,當(dāng)年正當(dāng)稽核部門要到他所在的分廠查賬的時候,分廠辦公室突然發(fā)生了火災(zāi),財務(wù)室是火災(zāi)中心,財務(wù)賬表被燒得精光,身為財務(wù)科長的他,主動引咎辭職,到外面開了家自己的公司。

        無論是將近三十還是將近四十,都比媽媽要小,何況媽媽常年一身工作服,背后看,分不清男女,前面看,無一絲紅白脂粉,這樣的人怎么可能背著丈夫在外面找一個有名的帥哥呢?但她習(xí)慣了看見媽媽逢賭必贏,這次也一樣,她好像忘了獎品不是一個男人,而是跟以往一樣,只是一頓飯,或是一兜子蘋果之類的東西。

        那天,當(dāng)她送走最后一個孩子,來到自行車棚的時候,一群女人激動地圍在那里,媽媽卻不在她們中間??吹剿?,她們七嘴八舌水草似地朝她包圍過來。

        啊喲!好刺激啊,你媽搞上羅威啦,沒想到她還有這本事。

        別對小姑娘瞎說,她只是上了羅威的車而已。

        怎么是瞎說呢?她就坐在副駕駛座上。

        副駕駛座又不是大腿。

        你太天真了,完全不懂男女是如何開始的。

        她問他們什么時候走的,她們激動地指著大門說:就在剛才,你要是早到一步就看到他們了。吵鬧聲終于平息下來時,一個文靜些的女工說:你媽媽叫你把她的自行車騎回去。

        回到家,媽媽果然不在。過了一會兒,爸爸回來了,他習(xí)慣性地問:你媽呢?她說不知道,他也不多問,脫下外套,轉(zhuǎn)身就去廚房,櫥柜門吱呀一聲響,就像車間里拉下了電閘,燈亮了,設(shè)備運(yùn)轉(zhuǎn)起來了??諜C(jī)運(yùn)轉(zhuǎn)的時刻,爸爸利索地套上了印有蔬菜和水果圖案的防水圍裙。

        她靠在廚房門口,第一次觀摩爸爸做晚飯。

        有了觀眾,爸爸興致勃勃:你也該學(xué)學(xué)做飯了,女人不會做飯怎么行?

        媽媽就不做飯。

        她沒吱聲,她從沒想過丈夫這回事,跟爸爸討論這樣一個不存在的人似乎挺尷尬。

        跟媽媽倒是討論過。媽媽說,將來不要讓你的男人做家務(wù),越做越?jīng)]出息。那你為什么叫爸爸做呢?她反問道。正是因為他沒出息才罰他去做家務(wù)的。她覺得不對:爸爸好像并不反感這種懲罰呢,他做得有滋有味。所以他沒出息呀。她們繞著做家務(wù)與沒出息轉(zhuǎn)圈,一圈又一圈,像狗總也咬不到自己的尾巴。

        很晚了媽媽才回來,她搶先一步?jīng)_過去給媽媽開門,偏來偏去地研究媽媽的表情。這個無脂無粉的中年女工,表情淡淡的,甚至拒絕看女兒興致勃勃湊上來的臉。

        她支開爸爸,尾巴一樣跟在媽媽后面,小聲說:我知道你贏了,她們都告訴我了。

        媽媽似乎沒想隱瞞:我就是想試一下,輸贏都無所謂,沒想到我贏了。

        你怎么試的?

        我當(dāng)然有我的方法。

        怎么樣?她感到無比振奮:這么長時間,你們都在干什么?

        我們在吃飯,他點(diǎn)了好多菜,我們還喝了酒,我發(fā)現(xiàn)酒挺好喝的,我是說葡萄酒。

        此外,在城市副中心智慧交通管理系統(tǒng)建設(shè)上,本文對系統(tǒng)的邏輯架構(gòu)、物理架構(gòu)和網(wǎng)絡(luò)架構(gòu)分別進(jìn)行了設(shè)計如圖8、圖9和圖10所示.

        然后呢?

        然后就聊天啊,一直聊,聊完了,他就送我回來了。

        他有自己的車?

        誰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車,我沒好意思問。他不像人家講的那么壞,當(dāng)年那個財務(wù)室著火的事跟他也沒關(guān)系,但人家要那樣想,他也沒辦法,幸虧那些人拿不出證據(jù),否則他們就真要把他送到牢里去了。

        接下來呢?你們還會再見面嗎?

        當(dāng)然不會。明天我就去拿回我的獎金。

        媽媽得到了她打賭掙來的錢。

        那個下午充斥著邪惡的快樂。就像是為了驗證這錢來得不地道似的,母女倆商量著買了件對她來說史無前例的上衣,脖子以及整個肩膀都暴露在外。媽媽擔(dān)心衣服會自行下滑,胸部甚至整個上半身都會露出來,那就要出丑了。她活動活動胳膊說:你沒穿你不知道,很緊的,根本不會掉下來。賣衣服的人也覺得媽媽沒見識,強(qiáng)調(diào)這是最經(jīng)典最不易過時的露肩裝,并一再保證,這件衣服此地僅此一件。

        這個保證似乎打動了媽媽,她說:好吧,跟人家穿一樣的衣服最沒意思了。

        燕妮當(dāng)場換上新衣,她感覺肩膀涼嗖嗖的。媽媽拉著她的手,不時側(cè)過臉來看她一眼:是很洋氣。走了一陣,又說:突然不像本地土生土長的姑娘了,這才是我想象中的女兒。

        身后一聲喇叭響,兩人剛一回過頭,燕妮就感到自己的手被媽媽甩開了。

        羅威!媽媽的表情有些難為情。

        這是你妹妹?那人掀掉摩托頭盔,盯著她的臉,又盯著她的肩、脖子、上衣。

        什么!我女兒。

        接下來,兩人說了幾句什么,男人騎著軍艦一樣的大摩托車走了,媽媽走了兩步,才想起她還在原地站著,過來扯上她往前走。

        她走得高一腳低一腳,像踩在波濤之上。一定有什么不對勁,說不定他會釋放一種什么古怪的氣體,不然她面對他,不會像面對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洞穴般眩暈,他的眼睛也讓她心慌氣短,四肢無力。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媽媽徑直將她拉到一家餐館前,這才說:羅威在這里請我們吃飯,他已經(jīng)先到了。她身上一僵,媽媽扯了扯她:怕什么?吃個飯而已,你已經(jīng)不是孩子了,也該出來鍛煉一下了。

        坐下來后感覺稍好了一點(diǎn)兒,起碼眩暈感減輕了許多。為了盡量表現(xiàn)得自然一點(diǎn)兒,她玩起了面前那個小巧的筷子架。

        她沒想到這兩個人的談話內(nèi)容竟然是她,從小到大,從上學(xué)到現(xiàn)在的實(shí)習(xí),似乎他們除了這個共同話題再也找不到別的可談了。

        羅威最后說:這個小地方,難得見到這么清麗脫俗的女孩。

        她的眩暈感頓時一掃而空,像一陣清風(fēng)掠過湖面,她感到神清氣爽,心曠神怡,不禁抬了一下頭,正好碰上他也在看她,她發(fā)現(xiàn),他比見第一眼時更帥了。

        他們的對話依賴媽媽的協(xié)助。他問她喜不喜歡幼教工作,她還沒做出表示,媽媽就說:我認(rèn)為幼教對她來說是最好的,她讀書成績不是太好,一直喜歡文藝,又不到以藝術(shù)為生的水平,幼師恰好就適合她這個狀態(tài)。

        他說她還年輕,應(yīng)該考慮繼續(xù)深造一下,不用這么早出來工作。她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沒關(guān)系,媽媽的答案已經(jīng)出來了:我們等機(jī)會,有機(jī)會就去,沒機(jī)會就先工作著。

        他又說:出去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外面機(jī)會很多。

        這下她搶到點(diǎn)頭的機(jī)會了,她看著他,很正式地點(diǎn)了個頭,像學(xué)生聽懂了老師的講解。

        那頓飯吃了很久,但她記不起來究竟吃了些什么,吃完飯,三個人出來,他跨上摩托,像騎上一條大魚般滑走了,母女倆站著緩了一會兒神,慢吞吞往家里走。

        看把你緊張的!在男人面前要自然。媽媽一臉責(zé)怪地說,裝也要裝出自然的樣子來,不然容易被他小看,被他欺負(fù)。

        你當(dāng)然自然了,你們以前是同事,我跟他才第一次見面。

        我以前也沒跟他說過話,只是知道有這么個人而已。

        燕妮由衷地佩服起來:那你跟他第一句話是怎么說的?

        就直接說啊,羅威,我跟她們打了個賭,你得幫我打贏它,完了我請你吃飯。

        你是說,那天的晚飯其實(shí)是你掏錢?

        今天不是賺回來了嗎?再說,我還有贏回來的錢呢,總之,這事我沒虧。

        當(dāng)天夜里她一個勁地回想,他的帥是到底是什么樣的,她竟無法描述出來,她無法一一描繪他的五官,她的詞庫里沒有這一類的詞,她只知道,她喜歡他那個樣子,還有他趴在那條大魚上面的樣子。

        羅威直接出現(xiàn)在幼兒園門口時,燕妮的臉?biāo)⒌丶t了。

        他仍然騎著那輛大魚般的摩托車。我送你回家。她怯怯地上去了,手足無措。他說:你得抱住我,不然沒法走。

        太困難了,就像要她當(dāng)眾脫光衣服一樣,但她還是咬緊牙關(guān)照他說的做了,她的臉不得不靠在他后背上,同樣是男人,這味道跟爸爸的味道差別巨大,如果一定要打比方的話,爸爸身上是抹布的味道,羅威身上是灑過香水的高級手帕的味道。

        天還早呢。他根本就沒往她回家的方向走,她也覺得沒必要這么早就回家。

        滿天夕陽,但她什么也看不見,因為她一直閉著眼睛。她跟他緊貼在一起,聞著他的味道,感覺兩人合起來變成了一只鳥。

        他似乎也很享受這樣的飛翔。他在風(fēng)里說:出來時我加滿了油。

        路顛簸起來,他倆一次次拋離座位,但她還是不想睜眼,她想,反正有他。

        停下來時,天正在黑下來,她發(fā)現(xiàn)他們正站在烈士陵園最高處。小學(xué)時她隨全校師生一起來這里掃過墓。很多年沒來過這個地方了。

        他們坐在光光的臺階上,摩托車像一匹戰(zhàn)馬,遠(yuǎn)遠(yuǎn)地歇著。你要去搞藝術(shù),不然浪費(fèi)了。他說。

        她望望遠(yuǎn)處的城市燈火,不知道自己能從事什么樣的藝術(shù),藝術(shù)對她來說,像天上的云一樣可望不可及。

        他開始唱歌,她不太熟悉的俄羅斯歌曲,他說他喜歡這些聽上去沉重又蒼茫的歌。

        她終于知道該怎么描繪他的帥了:他是個憂郁的男人,不是弱不禁風(fēng)的憂郁,是英俊而壯實(shí)的憂郁,分量十足,撼人心魄,能扯著人跟他一起下沉,一直沉到深深的暮色里。

        烈士陵園除了高大的紀(jì)念碑就是綠得發(fā)黑的柏樹,他的歌聲撞上這些高大的東西,像撞上錄音室的墻壁,她一直在顫栗,心里卻很溫暖。她暗暗希望他的歌聲不要停,永遠(yuǎn)不要停。

        但他停下來了,他坐在離她半米遠(yuǎn)的地方,這個距離讓她感到安全又喜悅。

        感覺怎樣?他問她。

        她心里塞得滿滿的,一個字都擠不出來。她只能望著他。

        你呢?她終于想出了應(yīng)對之策,她可以借這個問題緩沖一下她的窘迫。

        安全。

        她沒想到他會這樣說,跟她所有的感覺都對不上號。

        誰也看不見我,誰也找不到我。他說。

        她替他著想,他經(jīng)營著自己的公司,方方面面,焦頭爛額,可能不太容易得到這樣一個閑暇,他的安全應(yīng)該是不受打擾的意思。

        如果我只有你這么大,我就走,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到一個誰也不認(rèn)識我的地方,從頭開始。

        她覺得他肯定有著她不能理解的痛苦,她恨自己站得太低,又沒有足夠的閱歷,只能仰望著他的憂郁和痛苦,連過問的資格都沒有。

        我喜歡和漂亮、安靜的人在一起。他抽煙時說了一句,似乎是在解釋他為什么要很突然地把她帶出來,帶到這個地方來。

        寧靜,輕松,這樣的感覺太難找了。

        她終于開口了:我……不是很會說話。

        不用說話,話太多遭人煩。我以前有個女朋友,什么都好,就一宗不好,眼睛一睜開就嘰哩哇啦說個沒完,實(shí)在忍受不了,被我給趕走了。

        她很高興他透露給她這個信息,與此同時,她又感到緊張,“眼睛一睜開”是否暗示他們其實(shí)是住在一起的?她有點(diǎn)接不起這個話頭。

        他問她冷不冷,她早就抱著胳膊在一刻比一刻涼的夜風(fēng)中縮緊了,卻強(qiáng)忍著說不冷。他笑了:還是回去吧,你都發(fā)抖了。

        這次上車,不用他提醒,她就貓一樣牢牢地貼上了他的背。

        他說:還早,到我家去吧,我那里有幾張不錯的唱片。

        她還能說什么呢?此時此刻就算他說到地獄里去,她都會去的。

        他把她放在樓下的小花園里,讓她先在這里等一會兒,他家里很亂,他得先進(jìn)去收拾一下。她站在雪松的陰影里想,這就是對她的禮遇,長這么大,第一次有人給她這種禮遇。

        他出來向她招手了。進(jìn)門時,因為過道窄,他體貼地攬著她的肩,她很自然地接受了。

        客廳里竟然沒開燈,內(nèi)室滿屋子若明若暗的橘黃,像空氣被染了色,唱片就是從那團(tuán)橘黃之中緩緩流瀉出來的,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只知道它緩緩的、柔柔的,像一條無聲的河,又像一條光滑的絲巾,流過來繞過去,把她團(tuán)團(tuán)纏住。

        他把她引到沙發(fā)上,遞給她一杯水。她沒心思喝,也不敢喝,她怕喝水的聲音會驚動那條無聲的河,攪起不必要的波紋。

        他在她旁邊抱頭躺坐,她繃直身體,用心體會音樂。他把她往后拉了一下,塞給她一只靠墊:躺下,又不是開會。

        從他們的角度看過去,內(nèi)室門口瀉下一片裁剪過的橘黃,空無一物,卻仿佛舞臺。她盯著那個地方,眼里意象萬千。他伸出手來,輕輕撥了一下她的頭,她就在這個動作的指引下,乖乖地靠上了他的肩。

        沒別的意思,就是叫你來一起聽聽音樂。我朋友很多,但無時無刻不感到寂寞。

        這就是贊美了。她想他居然挑中她這樣一個無名丫頭來共同應(yīng)對他的寂寞,他多看重她呀。她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黑暗,看清了客廳里的陳設(shè),與自己的家沒多大區(qū)別,無非是電視機(jī),茶幾,放著水瓶和水杯的方桌,桌上鋪著有流蘇的桌布,但相同的陳設(shè),卻有著不同的格調(diào),比如她家里沒有唱片,她家的人也不會想到把自己關(guān)在黑暗里,讓音樂從另一間屋子里流過來。

        如果我有一天不見了怎么辦?你會去找我嗎?

        她的冥想被打斷,她覺得不可思議:好好的怎么會不見了呢?

        他代她做出了回答:你不會去找我的,你也不知道上哪兒去找。過不了幾天你就會把我忘了,所有認(rèn)得我的人都會忘了我。

        你……要出遠(yuǎn)門了嗎?

        沒有,跟你說著玩呢。我們來假設(shè)一下,如果我不見了,我猜你會去烈士陵園找我,說不定也會到這里來看看。

        還會去你的公司打聽,她接著說,我知道你的公司在哪里。

        是嗎?關(guān)于我,你還知道什么?

        議論你的人很多,總之,她們說你是個聰明人。

        他們會一輩子議論我,這可能就是我活著的意義。

        她不大聽得懂這句話,也不知道該如何發(fā)問,在他面前,她總是站在下風(fēng),聽他說話,竭盡全力去追隨他,理解他,就連站起、坐下、走路,都等著他來指引。

        他問起她的年齡。十八。她說。

        十八兩個字仿佛是個開關(guān),叭一下,開關(guān)開了,他湊了上來,堵住了她的嘴。緊接著,他的舌頭頂了進(jìn)去,她像猛地中了一枚炮彈,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已被炸成碎片。他把近乎失去知覺的她抱進(jìn)橘黃深處,那里有張床,燈光微弱,僅夠給人壯膽,唱片轉(zhuǎn)成一只靜止的黑盤,房間卻流動起來,像一個緩慢有力的漩渦,她隨著漩渦往下轉(zhuǎn),一再往下,滑進(jìn)底部,她想她已經(jīng)醉了,不懼怕再多喝一杯,她甚至渴望著多喝一點(diǎn)兒。

        唱片放完的時候,他也結(jié)束了所有的動作,他像這房子一樣沉默著,而她的眼里泛出燈光一樣溫暖的亮色。

        她說:讓我吻你。

        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接受,他一口氣給了她太多,鋪天蓋地,應(yīng)接不暇,她不得不囫圇吞棗地咽下?,F(xiàn)在,她清醒過來了,像一頭閑下來的小牛,想要細(xì)細(xì)反芻。

        你會告訴你媽媽嗎?

        不。她怯怯地吻著他。要是他不提,她都忘了她還有個媽媽。

        沒有任何人看出她的變化,媽媽更沒有,她在家里總是背對著她,爸爸又總是對著電視。她不知道這種事情的規(guī)則,她見過那些戀愛中的姑娘小伙,他們總是同進(jìn)同出,雙雙對對,但她不確定他什么時候會來找她,她猜他可能比較忙,不像那些小伙子,下了班工作的事就丟到九霄云外。

        盡管如此,她還是急切切地盼著他來找她,總不能讓她去找他吧。

        沒過幾天,她就聽到了那個消息,羅威被抓了,經(jīng)濟(jì)問題,至于是什么樣的經(jīng)濟(jì)問題,她沒聽懂,因為她腦子里一片嘈雜,聽不清后面的消息。

        清醒過來后,她騎著自行車,沒命地往街上沖,她不知道要去哪兒,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騎上自行車,好幾次她差點(diǎn)兒撞上汽車,撞上欄桿,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雙手。謝天謝地,她終于完好無損地停下來了,居然是停在公安局門口。她很少路過這里,更沒這么近距離地打量過它。

        門口沒什么人進(jìn)出,值勤的人穿著制服,卻沒系腰帶,沒有威武相,這讓她感覺好受一點(diǎn)兒,她本以為這里人人扛著槍,鐵鐐子拖在地上哐啷哐啷響。她扶著自行車站在那里,看見自己的腿像過電似地打著抖。他們會把他關(guān)在哪里呢?他們會捆著他嗎?會把他摁在地上嗎?電視里就是這樣的。她沒想到有一天這些畫面會離她這么近。

        她回到家,電視里在播放本地新聞,爸爸媽媽很難得地并肩坐在一起。她站在他們身后,一眼就看見了他,他兩只手給銬住了,但他沒有低頭,神色平靜,直視前方,可她發(fā)現(xiàn)他臉紅了,紅得厲害,像愛上臉的人喝醉了酒。其實(shí)他是個白皙的人。

        他被判了十年。

        十年是什么概念呢?小學(xué)五年加初中三年再加兩年幼師???,這個過程她覺得她走了差不多一輩子。他出來時會是什么樣子呢?她后悔她沒問他幾歲。他肯定心里有數(shù),不然那天不會說如果以后他不見了怎么辦,她會不會去找他。他還說,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忘了我的,所有人都會忘了我。天哪,他說這話時心里該是多么難過啊,他其實(shí)是不想被忘記的,所以他布置了那樣的夜晚,他肯定是想給她留下點(diǎn)記憶。

        很久以后,她來到那個有橘黃房間的小屋,屋里有個神情蕭瑟的老婦人,她知道她肯定是他媽媽,因為她臉上有他的痕跡,只是她把那痕跡揉皺了,曬黃了,弄得陳舊不堪。她認(rèn)罪似地說:我到這里來過。說完就哭。老婦人也不多問,只陪她一起掉淚,嘆氣。她從老婦人那里要到了他的地址。

        拿到地址的那一刻,她心里踏實(shí)下來,她去文具店買了紙筆。他不是說她不會去找他嗎?不是說所有人都會把他忘了嗎?她要讓他看看,她不是他想的那樣,不管他在哪里,她一定會找到他,一定不會忘記他。

        她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一擰開筆就有大段大段的文字傾盆而下,源源不絕。她寫著寫著就激動起來,大膽地稱他親愛的,訴說她的思念,并一再回憶那個晚上,說那將是她這一生用之不盡的財富。她叫他不用擔(dān)心,她完全可以靠回憶那個夜晚的分分秒秒來代替他不在的漫長十年,十年后的第一天,她會站在他的前方,自備嫁衣,迎接他的歸來。

        “一個人擁有了秘密的愛情,她就是人世間的行尸走肉,她走到哪里,都走不脫那個人的懷抱。她喝水,喝的是那個人的氣味;她吃飯,一端起碗,就碰到那個人的嘴唇;她閉上眼睛洗澡,就想起他瘋狂地抱起她?!鄙罡胍?,她的筆尖下流淌出這樣的句子,不像在寫信,倒像在寫抒情散文。

        寫完信,她通常會失眠,愛情之火將她從頭到腳燒得焦脆,除了火熱的愛意,她對他還有說不盡的心疼。他看上去光鮮無比,實(shí)際上從小就是個苦孩子。他說他目睹了父親的自殺。他和父親一起去上街,在他還沒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情況下,人群突然像事先埋伏好的敵人一樣朝父親撲了上來,一邊拳打腳踢吐口水,一邊高喊往死里打,跺掉他偷東西的手。他呆呆地站著,不知不覺尿了褲子。父親掙脫出來,奮力往前跑,用他從沒聽到過的聲音對他喊:別信他們!我沒偷!一些人繼續(xù)追擊父親,一些人停下來喊:先扣住他的兒子!父親被逼上了一座公路橋,那是本地風(fēng)光最美的地方,每年總有一兩個人溺死在橋下的河里,但一到夏天,人們還是喜歡掛著游泳圈往那里跑。父親突然飛身躍上欄桿,像長坂坡前的張飛那樣喊道:你們給我放開他!說完往前一跨,人就不見了。他沒有聽見父親落水的聲音,但見到了父親的遺體,身體干癟,人們說,他可能入水時就摔死了,所以肚子里完全沒水。

        保守秘密實(shí)在是件太痛苦的事。有時她真想把整件事和盤向媽媽端出來,但又不敢。無論爸爸還是媽媽,他們肯定不會支持她跟這樣一個人戀愛,她想起媽媽的愛情論,真正的愛情必是錯誤的愛情,那么,她現(xiàn)在是幸運(yùn)地撞上了。如果不想被他們逼著改正錯誤,那就只能死死守住這個秘密。

        第六封信寫完,她終于收到了他的第一封回信,他請她原諒,他在里面心情不是很好,所以沒給她回信,現(xiàn)在他慢慢想通了,這結(jié)果未必不是好事,他可以借此洗清自己,出來的時候他就干凈了,跟她一樣了。他唯一擔(dān)心的是他出來時會落伍,所以他準(zhǔn)備在里面學(xué)點(diǎn)東西,這里很支持他們學(xué)習(xí),替他訂了學(xué)習(xí)資料,還請了函授老師,他決定好好對待這幾年。他也對她的生活提出了建議,他勸她好好工作,有機(jī)會的話,還可考慮深造之事。

        她被這封信深深感動,他已經(jīng)到了那里,還在替她規(guī)劃人生,連她父母都沒有這樣替她規(guī)劃過。他在信里還說,他已經(jīng)掉到深淵里去了,但希望她能繼續(xù)往前走,往上走,而不是被他影響著往后退,往下墜。多好的人??!可他哪里知道,他這些話就像一把把刀子捅在她胸口里,她怎么能舍下他一個人往上走、往前走呢?

        她苦思了一段時間,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她不要工作了,她要重回校園去讀書。她找到母校的老師,讓老師幫她要到了一個師范大學(xué)幼師專業(yè)的委培生資格,很順利地走進(jìn)了師范大學(xué)的校門。媽媽對她突如其來的成長贊賞不已:工作只能掙點(diǎn)工資,讀書卻是去給自己掙未來的。我女兒的眼界到底不一般!這時媽媽的餛飩店剛剛走上正軌,到了晚上,她不再坐在臺燈下,坐在桌前,而是坐在客廳里,和爸爸一邊包著第二天店里要用的餛飩,一邊看電視。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女兒選擇那個師范大學(xué)的目的,其實(shí)只是因為那里離勞改農(nóng)場更近,從家里坐車到農(nóng)場有七個小時車程,而從師范大學(xué)到那里只要一個多小時,她每天都可以趕去跟他見一面。

        她周末從不回家,因為她要去勞改農(nóng)場,她喜歡坐在那個中間隔著高高鐵柵欄的接待室里看著他,她在學(xué)校里上著枯燥無味的課,拼命忍受一個星期的寂寞,就是為了換得這半個小時的對坐,看他的臉被柵欄分割成幾條窄窄的長方形。

        她沒告訴他,她放棄工作重新就讀,其實(shí)是為了方便探視他,她不想增加他的心理負(fù)擔(dān)。

        有一次,他問她:你家里知道你來過這里嗎?

        她搖頭:過幾年再告訴他們吧。她想,過幾年后,他坐牢的事對他們來說興許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刺激了。

        沒多久,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他母親為了探視方便,多方奔走,終于把他從勞改農(nóng)場轉(zhuǎn)到了離家較近的監(jiān)獄工廠。她傻眼了,早知這樣,還不如不動,現(xiàn)在要想回到廠里去已不可能了,本來就很金貴的崗位,她一走,早就被窺視已久的待崗人員擠占了。

        她知道應(yīng)該堅守學(xué)校,完成學(xué)業(yè),但她就是做不到,在他轉(zhuǎn)走之后,她甚至專門去了一趟勞改農(nóng)場,明知不可能看見他,但她還是站在路邊癡癡地看了一陣那些白墻紅瓦兵營似的房子。她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收到他從監(jiān)獄工廠寄來的第一封信,打開一看,滿紙都是憤怒和委屈。原來工廠比農(nóng)場難捱得多,工廠要計件,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變成了機(jī)器旁邊的一個零件,他變成了機(jī)器人,變成了卓別林扮演過的那個角色,而在農(nóng)場,雖然沒有自由,但他至少覺得自己還是個人,可以見到陽光,吹到風(fēng),可以在地上行走。他說他快要崩潰了,一天尚且難以忍受,剩下的八年又該如何熬下去,他不得不考慮人生還要不要繼續(xù)下去的問題,有什么必要茍延殘喘,沒有尊嚴(yán)的生命不叫生命。

        他都想去死了,她又怎么可能像個旁觀者一樣無動于衷?如果她繼續(xù)若無其事地上自己的學(xué),那她就不是人,即便她不能幫他解除痛苦,至少要參與其中,跟他守在一起,苦樂與共。她覺得她實(shí)在沒理由再在學(xué)校呆下去了,

        她收起行李,二話不說,退了學(xué),也沒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他的監(jiān)獄所在地,她有好一陣子沒見過他了。

        等候批準(zhǔn)是個漫長的過程,她坐在接待室里,聽著自己的心跳。監(jiān)獄工廠與農(nóng)場的區(qū)別,就是前者更像一座監(jiān)獄,大門外幾百米遠(yuǎn),就能感覺到無以言說的恐怖氣氛。

        他出來了,居然穿上了囚服,上面印著他的編號,這是農(nóng)場所沒有的,所以他一見她,臉就紅了起來。她違心地說:衣服還不錯,看上去像科學(xué)家正在做實(shí)驗。

        她告訴他,因為他離開了農(nóng)場,她已果斷退學(xué),她不想離他那么遠(yuǎn)。

        他大吃一驚,然后就眼神溫柔地看著她。她感到她的付出剎那間得到回報和安慰,他們之間原本傾斜的天平現(xiàn)在趨于平衡了,她看他的目光因此更加坦然更加熱情。

        她不得已回到了家,起初想去媽媽店里幫忙,但媽媽堅決不讓,走了許多關(guān)系,重新讓她回到了原來的幼兒園。這時人家看她的眼光已經(jīng)不一樣了,有本事出去,就不要再回來,再告著饒回來,就是落地的鳳凰。

        幸好她有一周一次探監(jiān)支撐著才沒有倒在冷眼里淹死。

        有天下班回家,她看到飯桌上當(dāng)天的報紙堆里躺著一封信,是從師范大學(xué)寄來的,再一看,這信寄來之前還有一趟旅程,收信人是羅威,名字的右邊貼著一張紙條,在查無此人一欄里打著大大的勾。她有點(diǎn)迷糊,但馬上反應(yīng)過來,這是她在學(xué)校里寄往勞改農(nóng)場的最后一封信,看來信寄到之前,他就已經(jīng)轉(zhuǎn)移了。

        她拿著信躲進(jìn)自己房間里,心撲撲地跳著,是媽媽從信箱里拿進(jìn)來的,還是爸爸?勞改農(nóng)場幾個字有沒有嚇倒他們?她對著光亮偏來偏去地看,總覺得信口有點(diǎn)可疑,似乎是被撕開過又重新粘上的。

        她按捺住不安,耐心等待盤問。她在心里一遍遍打著腹稿,最后選定了一個說法:她有個叫羅威的同學(xué)家住那里,同學(xué)的父親是勞改農(nóng)場的警察。

        但是,盤問一直沒有等來,當(dāng)然,她也沒有勇氣主動去問他們,她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鎖進(jìn)抽屜里,像藏起了一枚炸彈。

        一天又一天都平安地滑過去了,她漸漸放下心來,很可能拿郵件的人根本就沒細(xì)看信封,她多余緊張了這么長時間。

        有一天,媽媽突然跟她說:跟我去個地方吧,我要見一個人。

        她們坐上了短途客車,下了車,媽媽拎著一只大食盒,走在她前面。

        越走她越覺得怪異,她們正在走的,就是她經(jīng)常走的去監(jiān)獄探視的路。

        她忍不住問:我們要去哪里?

        我有個朋友犯了事,關(guān)在這里,我去看看他,順便給他帶點(diǎn)吃的。

        為什么要帶上我?

        機(jī)會難得呀,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到監(jiān)獄里面來看看的。

        她只好跟在媽媽后面走。

        到了接待室,媽媽填好接見單,遞給警官,警官交給她一個寫有號碼的紙條,叫她們在旁邊的條椅上等著。

        他們叫到我的時候,我就從這個門里進(jìn)去。媽媽告訴她。她點(diǎn)頭,心想,我當(dāng)然知道,我都已經(jīng)來過好幾次了。

        可她竟然無端地緊張起來,媽媽盯著她有點(diǎn)哆嗦的手指:害怕吧?這地方殺氣重,所以從這里出去的人基本上是廢了,就像一個健康的人被推進(jìn)了一群病號中,沒病也有病了,你可不要有這樣的朋友哦,我不要緊,我已經(jīng)老了,無所謂。

        叫到媽媽的號了。媽媽站起來,叮囑她就在這里等著,然后拉開旁邊的小門,側(cè)身進(jìn)去,隨手把門關(guān)上。

        媽媽剛一離開,她心里就有個聲音喊起來:我也可以填個見羅威的申請單呀,機(jī)會難得,快去申請,快去。猶豫了一下,又堅定起來:就算被媽媽看見也不要緊,媽媽自己不也有這樣的朋友嗎?還能瞞她一輩子?總有被她知道的那一天,總有求她點(diǎn)頭的那一天……

        她猛地起身,向警官的小窗口走去。

        她熟練地填好申請單,遞給警官,警官看了一眼說:奇怪,羅威不是已經(jīng)給你們叫出來了嗎?你們不是一起的?

        順著警察的視線看去,半截透光的柵欄門后邊,媽媽和羅威正相對而坐,羅威驚訝地看到了她,與此同時,媽媽探出上身,摟住羅威的腦袋,激烈地吻了起來。

        她聽到心里咣地一聲巨響,她第一次看見媽媽跟男人接吻,媽媽的嘴唇那么饑渴,像餓了八百年的人,突然看見一碗大肉。

        媽媽終于感覺到她的存在了,看到她的一瞬間,媽媽倏地回過身,拿起放在桌上的小包,徒勞地?fù)踉跂艡谶叀?/p>

        小包絲毫不影響她的視線,但媽媽收斂了許多,她坐了回去,抬起外面那只手臂,擋住了半張臉。這一招比小包厲害,她看不清媽媽的表情了。

        羅威盯著媽媽,木刻一般端坐不動,良久,起身進(jìn)去了。

        她像飄一樣退回座位。過了一會兒,媽媽出來了,向她示意可以出去了,她卻動不了。媽媽過來拉她,她重得像根石柱。

        一路上,媽媽不得不牽著她,拉著她,她突然不會走路了,雙腿仿佛腫脹得厲害,而且沒有知覺。

        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的?打賭那次?

        媽媽正要說話,檢票員過來了,只好把話咽了下去。

        檢票員一走,媽媽說:你聽我解釋……

        給老子閉嘴!她使出全身的力氣喊道。

        媽媽呆了一會兒,伸出胳膊,把她攬進(jìn)懷里。她拼命掙扎,媽媽越摟越緊,她掙不動了。兩人僵持,喘息。過了很久,媽媽的胳膊稍有松懈,她抽出一只手,啪地一下,響亮地抽在媽媽臉上。

        三年后,燕妮跟一個電信部門的小伙子相親成功?;槎Y前一天傍晚,爸爸要帶她去酒店最后一次核實(shí)婚宴程序,媽媽站出來說:我?guī)グ伞?/p>

        她沒有反抗,順從地走在媽媽身邊。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跟媽媽離得這么近。

        對不起,這幾年我對你不好。她望著前方說。這也是三年來她第一次跟媽媽說話。

        是我對不起你,但我要是不在監(jiān)獄里上演那一幕,你怎么會有今天。

        她倏地回過身:你是說,那次在監(jiān)獄,你是在演戲?

        比任何說教都有效,是吧?我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辦法,我也是從少女走過來的,我還是從文青走過來的,不像別的媽媽,只會一哭二鬧三上吊。

        你跟他,真的沒事?

        二百五才會跟他有事。

        你以為你不是二百五?

        你才是二百五呢,連媽媽都敢打的人。

        兩人不再說話,一個勁地往前走。快到酒店時,她停下來說:你不怕我婚后去找他?

        結(jié)了婚你就知道,他并不是什么稀罕人物,對他來說,你更不稀罕。

        三年的痛苦磨煉了她,也教會了她,媽媽說的的確有些道理。

        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跟他的?我一直都很謹(jǐn)慎。

        你找我要的那個抽屜,我手上還有一把鑰匙。我知道你們的每一點(diǎn)每一滴。

        那你為什么一開始不跳出來阻止我?

        我記得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說過,正確的道路都是乏味的,在拐上正確道路的最后一個路口之前,我不想打擾你。

        酒店到了,她卻不肯進(jìn)門,媽媽催她:人家在等我們呢。她還是不動,酒店的感應(yīng)門在她面前一開一合。

        你贏了!她對媽媽說,但你不覺得我們之間也完了嗎?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媽媽瞪著她的背影,正要跟過去,一輛小汽車緩緩開了過來,那是電信小子的車。

        真是恰到好處的交接呀!媽媽嘴邊浮上一抹笑意,也不管他們看不看得見,揮揮手,扭身進(jìn)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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