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亞鳴
黃金的生命
——寫在紀念大鼻子離開二周年的日子里
◎袁亞鳴
《臉譜》是為大鼻子寫的,寫創(chuàng)作談的時候,正好是大鼻子離開我們兩周年的日子。
寧靜的等待是一種力量,更是一種尊重。對于生意或者自由的意志,都一樣。北京時間19:13,黃金報價1199.72,離1200美金,還有一點點。
剛剛打球回來,就是這一點點兒,熬不住的平倉盤蜂擁殺出,陳大頭山上的電話下來,我一個也沒接到。來電話的時候我可能在扣球,殺得性起,什么球都能煞住。我們私募是全封閉的,四五個老友,幾十年期貨風雨洗禮后,見風使舵,錢“放”在一起,風險盈利共享。在山上的房子里輪流值班盯盤,這周是大頭,下一周輪到我。不痛快一把上去,山上的球能把人悶死。大頭在短信里說,平倉盤里百分之七八十是獲利盤,他說平倉盤在八點前后簡直太嚇人了。一下子涌出來,鋪天蓋地。我見過那種陣勢。那種殺出來的力量可以“秒殺”一切生命。震撼、麻木、感人。我想陳大頭在那種氣氛里還能出手平倉,換掉一半兒籌碼,那是得益于多年來我們出入過死亡的門檻。傾家蕩產(chǎn),又瞬間家財萬貫。不是從死人堆里爬進爬出,那一刻,嚇也得被嚇傻。
我坐在燈下,忽然覺得今天換我操盤我是不會拋了的。真的。我反復問自己,真的嗎?在技術(shù)上我一直是一個激進分子,這種明顯的機會我真的會放棄嗎?
但這很可能不是真的。我現(xiàn)在這么想,原因是現(xiàn)在我身在局外。局外者可以輕而易舉地寧靜,可以沒有責任,沒有責任反能用最負責任的姿態(tài)去暢想、體會。直至體會到自由中最不自由的偽意志。
黃金也是生命。早在私募開始集合前,大鼻子就預言黃金要到1000美金??上缭?400美元的那次大反彈里身敗名裂,做空,沒有挺過來。他出事后大家說他太貪了。他完全可以加入我們的組合,賺最開心和最友誼的錢。他干嗎要到社會上去,做那種地下黃金公司的事呢?還有人說他有野心,等等??傊遣慌笥蚜?,或變得不朋友了。
我的想法不一樣,我覺得他一輩子期貨人生,到頭來還是沒有弄懂生意,讀懂生命,還有生命自由、微薄卻頑強得可以無敵的意志。
二十年前,黃金不滿兩百美金的時候,大鼻子第一次來到新加坡。我對他說我一輩子會做黃金,他說你是豬,電解銅那么好,黃金那么慢,你做它干嘛?那一年,張百平在新加坡五礦,和他在一起的還有王勇。他們走過澳洲和智利,賺了整整一船銅。我做多黃金,虧得只剩下了最后幾千塊美金。1992年春節(jié),我在大海里游泳,黃金跌到十七年最低點。一輩子就那一年沒有回來過過年,不因為幾近傾家蕩產(chǎn),更因為沒有了再見江東父老的精神。
但我在海水里一直堅信著,堅信天不滅我。海水一度讓我有逃避的念頭,但我最后看見了黃金的召喚,選擇了年輕時代最重要的那次等待。我相信我的等待,我相信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著屬于自己相知的生命。只要你能感受到,你就能堅守下去。我在海上漂流,任憑海浪把我推向何方。我要感謝大鼻子和老李。他們在那個時候給我的不是鮮花和安慰,而是借錢給我來抄底。整整九十萬美金。我想唯有那一刻,大鼻子讀懂了我的生命。五月份開始黃金三十個月的反彈,大鼻子和老李的錢讓我等到了生命的爆發(fā)。我走出困境,獲得數(shù)倍收益,收得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桶金。
我難忘我在最低谷時大鼻子在智利銅礦上對我說的話,一人頭上一方天。他的天是銅,我的天就是黃金。既然是自己的天,就該堅守。既堅守,就該守高峰,也要守谷底。比如人在生病的低谷,就有可能一病不起了,但能不能起來與堅守無關(guān)。堅守是一種態(tài)度,在困難面前,堅持有時候還是阿Q式的,是一種只屬于自己的精神勝利。但是這樣的勝利很重要,沒有客觀標準,就是一種心態(tài)。也許在別人看來,那還是一種自己騙自己的兒戲。可是我讀懂了大鼻子的話,他卻在人生的航途里迷了航。原因就在于他沒有看到黃金的生命,抑或自己沒有讀懂自己的時候,就奮不顧身,貿(mào)然跳進黃金坑,結(jié)果輕易斷送了黃金的自己。
他沒有看到黃金的生命,也許連銅的生命也沒有讀到。他看到的是錢,錢的流動。錢的浪花墨黑的,但看上去鮮紅。色差是眼睛的緣故,這樣的差異或許會讓人連錢的生命也無法看到。
大鼻子經(jīng)搶救后醒過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受過他幫助,掙到錢的人去找他,他們把花籃從病房走廊里一直擺到了樓梯口。再沒人拿他們的錢為他們掙錢了。他們那一刻的焦慮,傷心錢的程度超過了對大鼻子的憐憫。即便在錢的世界里,感受生命其實遠遠不夠。感受僅僅是生命的底線,我們還要在等待中敬重生命。對一個投資來說,我們要等待,等待生命寧靜中的爆發(fā)。對一個病人來說,他需要的只是安靜,而毋需我們期盼他好轉(zhuǎn)的執(zhí)拗。我們可以盼望病人好轉(zhuǎn),但請不要說出來。你沒有權(quán)利喧嘩。病房前我想起之前黃金在1400美元附近的反復折磨,它就是一個病人,這個時候大鼻子不買賬,他去和黃金戰(zhàn)斗,他非要黃金和他一樣一起戰(zhàn)斗。結(jié)果黃金死了,他也死了。而那時候,實際上他要做的僅僅只是等候。假如他真知道尊重自己的話,就該知道尊重生意和生命。要等到今天,他的每分錢都是十倍以上的收益。
說回《臉譜》,雙奎不相信等待,他一直在奮進,在有形無形,各色各樣的鞭子下毫無所懼,一往無前。雙奎是寫著詩前進的,但寫詩并不意味著懂詩。最后,他被詩歌吞噬在了黑暗里。邪惡的不是黑暗,而是黑暗下的自己。
不懂得小說的生命屬于自由,便不懂自己。而不懂得個體不屬于大眾生命正是那些自己都找不著北的“小說家”最難以擺脫的泥淖,才會有雞零狗碎的“底層”故事,沒有思辨的“現(xiàn)實主義”,消減了文學難度的功利寫作。低俗的寫作不但貶低文學,還嘲弄著時代和人性和那些說文學死了的人一樣玷辱著文學、自由和生命,是一種擔當?shù)臈壥兀菚r代的恥辱。當下的文學無疑是病了或被病了,但困局下我們需要的僅僅是寧靜的自我姿態(tài)。真的一定要為病人做點什么才安心的話,簡單和寧靜是最實在的。不要去為本來強盛的生命擔心什么,更不要讓自己的意志偽裝成憐憫和祈禱去影響和改變生命,他屬于他自己的軌跡。你可以低俗,但請不要冠以文學。你可以“文學”,但請不要說中國文學僅此一種。
我沒有走進病房,在大鼻子最后的清醒時刻我離開了他。就像當年大鼻子借給我錢在黃金上翻本時一樣。生意如此,我想小說也一樣。在這個層面上,大鼻子理應(yīng)獲得值得文學和小說家紀念和敬重的意義。
說話間黃金已經(jīng)回落了下來,1164.33,可見陳大頭又為我們多賺了一把??梢姷却部梢允且环N行動。大頭要不告訴我,就是默默的,可告訴了我,卻一樣,也是默默的。寧靜有分別,等候的溪流才清晰生動地淌過喜怒哀樂,就像指尖躍動的琴鍵,清新流暢、黑白分明。每一種寧靜的區(qū)別就在于,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行動,有他對生命的理解,不用我們?nèi)バ鷩W和干預。即便在自己生命的終點,他的生意或小說,一樣閃動黃金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