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馳翔

狼來了

□李馳翔

在一個油綠色的夏天，少年在山谷里放羊。他憂愁地甩著鞭子，鞭頭被石子擦破了皮，他也不心疼，很顯然，這是個不那么專業(yè)的小羊倌。

更多則是因為他的漫不經(jīng)心，漫不經(jīng)心是因為孤獨。少年走在空曠曠的山谷里，樹葉在他頭頂上嚴絲合縫，他就沒來由地感到無趣。

此刻他靠在一棵松樹下，掏出紙和筆，寫下：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

“我內(nèi)心腫脹啊。”

少年大聲喊道，聲音在山谷回蕩，然后演變成了“腫—腫—腫—脹—脹—脹”的漸變效果，從山下聽好像是山谷在為自己長了個腫瘤惱怒。

所以沒有人理他。

少年只臉紅了一下，很快恢復回來，這次他喊出他該喊的句子：“狼來了?。?！”

他面前瞬間出現(xiàn)眾多村民。

“怎么了？”村民問?！拔壹拍?！”少年答。村民把少年痛罵一通之后很快走掉了。

少年毫不氣餒，待村民走遠之后，氣運丹田，又喊出一聲字正腔圓的 —“狼來了！”

于是已經(jīng)走掉的村民又重新出現(xiàn)：“怎么了？”“我好孤獨?！鄙倌暾f。村民于是把他暴打一頓，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消失了。

果然，當緩過氣來的少年再次喊出狼來了時，只有山谷里的回音響應他。而狼這次真的來了，就站在他面前。

少年這才后悔莫及，他尖叫了三聲，山谷就跟著他尖叫了六聲，他在地上打了個滾，狼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

然后他突然想起，在山谷的另一邊還有一個人，或許她能救他。

那是一個姑娘，一直在山谷的另一邊放羊。長久以來他們的對話都局限在“你想來找我嗎”“我不想來找你”“我也不想來找你”“那你別來找我”“那你也別來找我”的階段。他們好像是兩個頑皮的小孩，一直玩著你不信我那么我也不信你的游戲。

沉默的狼眼看著少年眼角滑出一兩滴淚，接著少年開口說話：“親愛的狼先生，我還不太想死。不如我們玩一個游戲，如果我能叫來人救我，你就放過我?！?/p>

也許是因為狼先生同樣離群索居許久，他也很想知道是否有人愿意相信少年。于是他說：“我應許你，不過你每說一句話，我就要吃你一頭羊?！?/p>

少年喊出姑娘的名字：“山谷那邊的姑娘，請你回答我。我需要你的幫助。”說話間一只羊被撲倒，少年臉色一沉。

“山谷那邊的小伙，你又有什么事，不是說好誰都不理誰的嗎？”

“我遇到了危險，這里有一頭兇惡的狼，親愛的姑娘，請你一定來救我?！庇忠恢谎虮焕且屏撕韲?。

“是真的嗎？你確定不是騙我來見你的詭計？”那邊的聲音停頓了一會兒，“那么我很快就來救你?！?/p>

“不?！鄙倌暄垡娎堑膬礆?，突然醒悟，心知素未謀面的少女如果到來，只會成為狼的食物，于是他說：“等等……不要來，狼太過兇狠，我會想辦法，請你去找人幫忙?！?/p>

盡管少年知道救兵來到時自己早已被吃掉了。

但少年的話語反而堅定了姑娘的決心：“我這就來救你！”

少年靈機一動，語氣一變：“親愛的姑娘，我只是試探你，我這里并沒有狼。我想騙你來見我，你瞧，我顯然快要成功了?！庇忠恢谎蛩赖袅?。

“真的嗎？您當真如此卑鄙？”

“真的，我很抱歉，但這只是無害的玩笑?！?/p>

“我不會來見你。”

“我不稀罕你來見我。”

“我絕對、根本不會去見你?！?/p>

“那么正好。”少年知道羊已經(jīng)所剩無幾，他不想看到更多血腥，索性閉上眼睛，“不要來?！?/p>

“還有，我愛你?！?/p>

說完最后一句話，山谷的那邊沒有回音。少年抱著最后一只瑟瑟發(fā)抖的羊，向狼走去。

后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其實并不確定，有人說狼早已吃飽喝足，索性放過了少年。有人說山谷那邊的姑娘從一開始就在召集村民，說話的時候正向少年走來，每說一句話都盼著少年還活著。

“總之，少年和姑娘后來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時常有人看到他們在山谷里一起放羊，顯得很般配?！?/p>

靠在松樹上的少年寫完文章的最后一句話，合起手中的本子，長嘆一聲，撫摸身邊的山羊。山谷里，從頭至尾，一棵樹，一個人，一只山羊，一筆，一紙。

（原載《晚安·故事》上海文藝出版社 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