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逸

雪或動機修辭學(xué)

閻逸

雪帶來的消息涌成了山巒。

雪的雀斑從低地掠過，繼而落向高處。

雪捏造的雪球滾出眼眶，慢慢蕩漾。

雪：一根神經(jīng)牽動毛發(fā)。

閃電里那一剎的

萬念俱滅：

把嗓子關(guān)掉，

四周的吟唱也關(guān)掉。

最鮮艷的時辰似乎只有逝者在聽。

而萬物的聾是聽不見的。

寂靜如雪崩從根部驟然綻放。

這疼或癢的黑暗。

這清凈的猛烈的白。

這不知意念就是物質(zhì)、就是鹽的裊裊余音。

這無枝無蔓、應(yīng)聲而落的

安魂曲的果實。

聽：

聽不見一只耳朵。

對應(yīng)的葬禮只有雪，或

不在：鐘聲停了，圓不在。

呼吸卡住了，空不在。

鑰匙銹了，鎖的謎不在。杯子

輕輕一碰就碎了，酒的嘴唇不在，

糧食的骨頭也不在。

鷹不在，

鷹飛過的深淵也不在。

風(fēng)的嫩芽不在，從未誕生的火焰不在。

穿鋼過鐵的力量也不在。

虛無不在，帶問號的事實也不在。

來不在，去不在，來去互換，

中間的天涯也不在。

漫長不在，短暫不在，曾經(jīng)也不在。

甚至所在也不在，同在也不在。

雪的鬼魅空腹逃進(jìn)一場雨。

因饑餓而顫抖，誰不是咸澀的淚水？

雪的血只在神身上流淌。

神包扎著傷口，看月高山小，嘆天地悠悠。

神的世界也下雪，與人為善地下，

不問善惡地下。

對著耶穌下，對著穆罕默德或佛陀也下。

而李賀的雪下給了陶淵明

算不算時光倒流？

未完成的自傳算不算詩的孤兒？

或非詩的亡父？

那么，如果雪反著下呢？

會不會把大地上的塵埃下到天邊外？

會不會把人的軀體下成地獄？

把一顆心下成苦海？

是不是宇宙也會反過來？

用樹葉和灰燼點綴星空？

用埋入重的輕解釋陰影？

夜的一滴墨，那么黑。

用來覆蓋一盞燈的形狀不夠，

涂掉一所房子卻夠了。

大腦比喻廣場。新年比喻舊居。

晚報上的措辭風(fēng)格比喻

政治的虛晃一槍。

這把減法下成加法的雪呵，

冬天不夠下，就下在夏天吧。

老虎不夠下，就叫上狼群一起下。

快不夠下，就用聲聲慢下。

不帶任何條件地下。

要下就下在本地，

像是從現(xiàn)實下到一個往昔。

一千年不夠，就再來一千年。

歷史倒著讀，今人就變成了古人。

手提電話里的雪輕輕一按

就下到了宋朝，雞尾酒

在陌生的手上，加不加冰塊

都是一封雞毛信。

這經(jīng)過想象改造的雪，

反教育的雪，

即使不寫到紙上，也會在時間里飛。

即使不下在嬰兒的睡眠中，

也能夢見太初。

雪的光芒從銀子里溢出。

雪：一兩，一兩，花掉它自己。

請不要遞上你的賬單。

請拿好刀子。

請先給方法論的蘋果削皮。

請將雪片放到碎片里去撕。

請把碎也撕碎。

請給手一個意義。

請試著撫摸一個詞，一個迷醉的嗓音。

請用上了漆的冷臨摹玫瑰。

請獨自款待這最后的不速之客。

轉(zhuǎn)身，隱沒。

隔著一場雪那么遠(yuǎn)，

許多鏡子剛打開就關(guān)閉了。

以為歸途在他人的臉上。

以為福音就是咫尺之外的熱病，

就是虛弱的鄉(xiāng)愁。

雪的風(fēng)流韻事傳播在云深處。

要是無法用收音機聽，

就去有著嘉賓口吻的俚語里聽。

雪的聽：那些激動的針尖。

雪的刺，再深入那么一點就是不朽。

雪的甜，有時對著童年開花。

但雪的喜悅敲一下就老了。

再敲，連悲傷也老了。

石頭飛起來，

以鳥的姿勢驚動鳥。

被抵達(dá)、被返回的雪

減少到紙的呼吸。

前世寫空了，就寫今生和來世。

鋼琴里的雪一直彈奏到深夜。

這閉著眼睛的

莫扎特的聽，肖邦的聽，

被一直聽到是和不里。聽：

名字里的大雪將落未落。聽：

聲音的黑度白了，白發(fā)一夜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