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志強
提供羽翼的人
□謝志強
大名鼎鼎的越獄犯哈雷在獄中度過了漫長的無夢的日子,他瘦得不像樣子了。一天早晨,他夢見了一群鳥在空中盤旋,像一個漩渦,慢慢降下來。他知道,那群鳥發(fā)現(xiàn)了獵物。隨即,漫天羽毛,仿佛一場罕見的鵝毛大雪,這讓他感到了死亡的寒冷。他想,大限將至。
醒來,哈雷看見的是藍(lán)色的天空,云像白色的羽毛。獄中,分不清晝夜?,F(xiàn)在,陽光刺眼。周圍都是紛亂的腳步聲。他感到渾身奇癢。他躺在偏僻的小街上,開心地想到,那個消除他的夢想的獄長已先他而死了。他乘著一群鳥的夢,終于越獄了。
哈雷發(fā)現(xiàn),人們驚慌不安,仰望著天空,好像大禍臨頭,所有的人都在議論一群鳥。他們中的青年、少年,甚至模仿著鳥展翅,扇動著臂膀,好像一群被拔了羽毛的鳥??尚?,想飛?
哈雷起身,羽毛輕輕地飄起。這是夢的證據(jù)。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他已混淆不清了。癢突如其來,他撓抓著手、腿,卻弄不清癢發(fā)自何處。那手指,像在莊稼地里松土,汗毛瘋長,長成了羽毛。我是不是要飛了?他像給一只大鳥褪毛,一把一把地拔自己身體上的羽毛似的,癢竟然減緩了。
周圍都是一張張好奇的臉。有個小孩說:大鳥掉下來了。一個老人說:這是傳說中的鳥人。
哈雷將引起奇癢的羽毛遞給小男孩。漫長的獄中生活,他已經(jīng)不會說話了,僅能聽懂。他只是笑。沙漠里堿草一樣的胡子叢里,發(fā)出傻了吧唧的笑聲。
大概小男孩有翅膀的印象,他接過羽毛,就往赤裸的胳膊上插,竟像栽樹一樣,活了。然后,羽毛豐滿,小男孩做出扇動翅膀的姿勢,就騰空而起。
哈雷想到,夢里的鳥不就是一群飛翔的小孩嗎?他說:飛吧,飛吧!
先是小孩,再是大人,都擁上來,爭搶羽毛。后來的人,索性開始拔哈雷身上的羽毛。疼頂替了癢。他耐得住疼,卻抗不住癢。他說:拔吧拔吧,真舒服。他甚至陶醉地閉上了眼,眼前一片朦朧的紅光。
哈雷一身麻生生的舒服。沒動靜了。他睜開眼。一群鳥在空中盤旋,似乎還不適應(yīng),手、腳劃拉著,很笨拙的樣子。他笑了,不就是剛才圍觀他的那群人嗎?果然,他們想飛。多好多好,飛吧,飛吧。
哈雷聽說,早晨有一群鳥出現(xiàn)在都城上空,造成了人們的驚慌。人們不知道是他夢中的一群鳥。他找到一個陰涼的墻角,打算睡一覺。長期無夢,一個夢竟做得他疲憊不堪。他想一想就笑,誰能想到羽毛其實就是他的汗毛?
又來了許多人,遠(yuǎn)遠(yuǎn)近近,指手畫腳。沒人看出他是越獄犯,他聽到人們在說:這是個長羽毛的鳥人。
哈雷很快被一陣癢占據(jù)了,他懷疑自己的五臟六腑也在長毛。他雙手盲目地抓撓,不一會兒感到好像有無數(shù)只手在咯吱他。
人們一擁而上,幾乎把他抬起來了。疼驅(qū)散了癢。他幸福地垂下眼簾。遍身是手。陽光像火光。手撤離了。他睜開眼,衣褲出現(xiàn)無數(shù)個破洞。拔過羽毛的地方,沁出血珠。
天空烏云密布—鳥群遮蔽著陽光。漫天喧嘩,喊聲,笑聲。
哈雷知道,那些有了翅膀的人,可以輕易地飛過高高的城墻。那戒備森嚴(yán)的城門如同虛設(shè)。他得離開都城,永遠(yuǎn)告別監(jiān)禁的歲月。我癢癢了,我癢癢了。他遍體鱗傷,不忍心再去撓,忍著忍著,然后,他睜開眼,看到自己長了一副羽毛豐滿的翅膀。我也要飛起來了。他鼓勵自己:飛吧飛吧。
可是,哈雷只能在地上撲騰,像中了箭的巨鳥。又有無數(shù)只手按住他,拔羽毛。接著,一哄而散。又一群鳥起飛,融入天空的鳥群。他渾身血肉模糊。藍(lán)天襯托著盤旋的鳥群,鳥群盤旋的下邊,有獵物—他已感覺不到疼痛了。
還有一些人在觀察哈雷,有人在拾地上零星的羽毛,往胳膊上插。接著起飛。他翻過一堵殘墻,院中,樹下有一只黑狗沖著他狂吠。他鉆進狗窩。犬吠暴露了他藏匿的地方。
剩下的一伙人拖他出窩。他已感覺不到癢了。很可能,那些手,連汗毛的根也拔除了。他不斷聽見拍打翅膀飛起來的聲音。他喃喃地說:飛吧,飛吧。
整個都城,除了王宮里國王、王后、群臣,人們都飛起來了。城門如同虛設(shè)。國王調(diào)兵,清除所有帶羽毛的動物。這是傳說中的一座翼城,曾經(jīng)來了分發(fā)羽毛的“天使”。后來,人們羨慕飛鳥,就說:我癢癢了。
那個越獄犯哈雷,就是提供羽毛的人,可他自己飛不起來了。烏云壓下來,如同他夢見的群鳥。插上他的羽毛的鳥群,俯沖下來,抓他啄他。一場暴雨,打濕了所有的羽毛。
(原載《西部》2014年第10期江西李秋蘭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