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NG JIAO
楊角的詩
YANG JIAO
比鄰英雄,這里的每一個人
仍樸實得要死
天,還是晴的好。換作陰天
大團大團的云,趴在地上
像一場戰(zhàn)爭的影子
雨天是最不愿看到的,整座小鎮(zhèn)
終未能忍住夜里的哭聲,一早醒來
樹葉上還掛著深深的淚痕
從紀念館出來
大路上匆匆的人流
像是要把悲憤帶向八方
他們決絕的、頭也不回的樣子
仿佛剛剛哭過
驚雷公司的載重貨車
把原本含沙量過高的水泥街道
壓碎了半邊。從此
行人靠右,車輛也靠右
一個大公司建在一座小鎮(zhèn)上
小鎮(zhèn)就穿上了工作裝
老街在更新排水管
雜七雜八的沙石挖開來
讓來來往往的新人
看一看古鎮(zhèn)的老家底
算命的,跑野的的,和賣時鮮蔬菜的
吆喝聲擠在一起
使原本擁擠的街道更加擁擠
雜亂和無序統(tǒng)治鎮(zhèn)子幾十年了
除了親情和鄉(xiāng)情
好像一直都沒改變過
芭茅長到一定高度,就有了高粱的外形
有了揚一次花,懷一次孕的沖動
每次都是如此:芭茅的花一開出來
就被風給刮了,結出的籽總被鳥給叼了
一整條河谷飄滿了霧狀的悲聲
實際上,芭茅和高粱都代表著艱辛的人類
只不過芭茅,選擇了
那努力一生也沒修成正果的部分
這個人世間的混混
說了一生的假話
最終,被落葉擒住
猖狂到極點的時候,它六親不認
砸壞我們的窗戶,把衣物扔得到處都是
棍棒和沙石遍布一座座村莊或緊鄰的鎮(zhèn)子
雷聲和雨滴是鎮(zhèn)不住它的
只有太陽是它的死敵。每次陽光一來
它都躲進樹林或大石頭身后
臨走,還極不服氣地掰斷一片樹枝
稻田邊有一片竹林
竹林里住著一群麻雀
稻谷金黃時候,它們間諜似潛入田間
盜取播種者的口糧,有時
甚至把盜竊升級為哄搶
稻草人的勸說失靈了,怒吼聲也不管用了
善良的人們終于舉起了槍
常有這種情況:槍響了,卻不見麻雀飛起
只掉下幾片樹葉
這次,麻雀派來的,是它們的替身
在魚的體內(nèi)發(fā)現(xiàn)黑膜
是近兩年的事
原來的魚一打開白生生的
像那時水里的月光和
沒有異味的空氣
現(xiàn)在不行了
打開一條魚的內(nèi)臟是黑的
換一條,也是
有時真想殺兩個人來看看
那被利欲熏染過的心臟
究竟是紅的
還是黑的
星星走到了夜晚的邊緣,鳥一叫
她就將坐上晨風的大巴。大地無須作證
天空挽留了一個晚上,星星執(zhí)意要走
執(zhí)意要帶走一個失眠人的青春
總有些時刻是我所擔心的
也必定是另一些人所希望的
來和走,去和留,我短暫的一生
都將面對這一對矛盾
黎明龐大的車隊開過來了
它有那個能力,瞬間把神性的天空
點化成滾滾紅塵。而我,孤零零站在大地上
像宇宙中最孤獨、最偏遠的海王星,或冥王星
我一直以為
貪食是魚咬鉤的原因
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魚
早就厭煩了水里的生活
知道了岸上的奇妙
它才冒死咬鉤
來人間走一遭
我的一生太過短暫,所以我加上些勤奮和詩歌
加上遠游,在長長的夢里長時間地飛
我的一生太過渺小,所以我寬盤大臉,大聲說話,走大路
在生死面前假裝大大咧咧,大而化之
我起點太低,所以我住高樓,喜登山,喜爬樹
常常這山望見那山高
我這一生太苦太累,內(nèi)心長滿黃連,背負親人和青天
我先放棄了祖父和祖母,后來放棄了母親和二弟
最終,連自己我也會放棄
我喜歡大,喜歡高,喜歡不朽,所以寫詩之余
我一直在尋找一塊石頭,并試圖將自己的名字刻上去
一只白鷺在禾樂村的水田里走動
它走多遠,渾濁的水就跟多遠
一塊水田能清澈見底,確實需要
很長時間的思考,需要放棄很多雜草類的東西
而一塊水田要變成一張紙,那就困難多了
需要一個冬天的準備,需要等待
氣溫慢慢升起來,說服風,說服陽光
說服兩岸森林以倒立的姿勢來田中照相
三月的古河鎮(zhèn),鷓鴣一聲又一聲地叫
插秧的人還沒出門
白鷺只是例行公事來探探水溫
已經(jīng)很多年了,禾樂村都是這樣
派一只白鷺,把農(nóng)忙前這段心境,用雙足
輕輕地描下來
一只麻雀在天空翻跟斗
它的腦殼不會昏
它的內(nèi)心,比風還要高興
云朵是它的親戚
它們把天空當成了場子
圍作一圈,為麻雀叫好
親戚之間看演出
它們,從不買門票
一只麻雀在天空穿越,表演體操
它一會兒穿個“8“字,一會兒又將無數(shù)個“8”字
擺放成蓮花,在高難度面前
麻雀,它一點兒也不害怕
麻雀是空中的體操運動員
風的掌聲一天都沒停過
它在天空忙活,我在大地忙活
這個多風的春天,我抬頭看了它一眼
就看一眼,我只想到這么多
在一塊礫石上坐下來
能看見我的一生
來自高原的水,雪山的水,翻著跟斗
打我面前經(jīng)過
它們遠去的背影
很像我的青春
礫石這一個點
好比這個下午,人到中年
心中不再有虎豹,微涼的水溫
正暗合我此時的心境
一個心中有了黃昏的人
正以奔流的速度接近大海
山,不要想攔住他
兩岸的親人,也不要想攔住他
越過溪流轉彎的山口
他,幾乎飛了起來
整整一年,一個叫付顯武的人
一直在寫一只麻雀
寫它的鳴叫,寫它的哭。但更多的是寫這只麻雀
鼓著腮幫子在天空奮力地飛
愛上天空,是在愛上那只麻雀之后
麻雀才是天空的主人。天空只是例行公事
給麻雀提供了一個家
麻雀也有離開天空的時候
翅膀遠去的日子,天空就繞著一叢叢小葉榕
或綿延起伏的丘陵,漫無邊際地藍著
一個人用一年的時間寫一只麻雀
說明一點:他即使睡著,也沒放下內(nèi)心的天空
沒有放棄一只麻雀把自己送上云端的沖動
燃燒的太陽正做著最后的努力
一步一步往前燒。它先燒化了云層
這一步耗去了它大半生
然后把樓群的玻璃烤熱
當它艱難地到達我們身上的時候
我們只是感到下午的風
有了幾分溫潤的成分
冬天這口鍋太大了
僅僅一個太陽,燒不開
一汪涼透了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