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笑
穿越(組詩)
阿笑
我生命里有些東西肯定慢了下來。一些鮮蹦活跳的東西
開始厭于奔跑。“炭不再燃燒,肉停止尖叫”,小小敏感的灘涂
過早接受了落日和黃昏。它們肯定已經(jīng)找到更徹底的表達方式
如葉落歸根,如大局已定,如一鍋生米煮成熟飯
塵歸塵土歸土。心性漂浮的詞終于有了詩中最牢固的去處
從此我是被預(yù)定掉的人,一部分身體開始不屬于自己
已經(jīng)被誰蓋下戳,茫茫人世,又多了一件銹跡斑斑的鐵器
看天看地都是一張永遠沒睡夠的臉,有冥冥中不容辯駁的標記:
黝黑、頑固、醒目,像鐐銬,像圈閱;像賊子,像忠臣
其實我一直在比拼吃,同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一道
餐風飲露;佐丹符,和信水
就著桃花也就著斧鑊
我有好牙口,練下一副賤肚腸,吃軟
又吃硬
不管吞下烏云接著會不會就是電閃雷鳴,一塊失語的石頭
是怯懦還是真的堅忍
我只知道:餓
饑不擇食,慌不擇路,更像和誰較著勁
恨不得對什么都活剝生吞
你懂的,嘴大吃四方,就算徹底的素食者
有時候也難免惡從膽邊生
漂浮的白云,白云的漂浮,這二者都不可信,一樣都有向下的宿命
稍低一點,飛鳥往還,為覓食,也為遷徙,是凌駕也是懸空
穿過那些蓋紅瓦的屋頂,下墜的過程會變得相當緩慢,每個窗口都通往不同的天堂,
都可以耗盡你一生;
如果無視固守秩序的樓梯,任何一層你都能獲得想要的骨肉和體味
再下來就是地板,也可能是一小塊覆蓋砂石的草地,要貼緊
才算躺下的所在,你必須舍棄的最后一層華麗,
這種穿越有點殘酷,你會痛苦,會感覺到背棄,但很快
你就可以忽略身體,最后的終點你不一定喜歡,它有別于你去過的任何地方,
那里的泥土潮濕、陰冷,卻是最可依靠的歸宿
這個人定要與我為敵,自小瞞著我長牙、長胡子
對鄰家的女孩想入非非,讓我癢,卻不知該撓在何處
逐頁翻出書里夾著的針,時不時深深扎痛我
又朝晴朗的天氣說三道四:“我的春天總是與你不同步?!?/p>
最近著了魔,沿著海
栽下了整整一岸的桃花,令那些漂浮的島嶼全都斷了退路
這些還不是問題的關(guān)鍵,更多時候,我不能識別
誰是鏡中這張面孔?滿臉的正經(jīng)又忙著掩飾哪一具不安穩(wěn)的身體?
昨夜醉醒,劈臉撞見他,一樣是渾身酒氣
再次嘲弄我的不合時宜:
“好比一個蹩腳的廚子,調(diào)料雜,又全無節(jié)制?!?/p>
這壁墻將繼續(xù)空著,上面不會出現(xiàn)仇敵的名字
也不透過愛人的呼吸
作為我的參照,它仍是不茍言笑一張臉
不肯隨隨便便洞開內(nèi)心的神秘
我知道接下來一年,問題依舊堆在我這邊
一座不設(shè)防的城堡,將繼續(xù)為我的色彩預(yù)留房間
燈光下,它純粹,雪白,近乎赤裸的干凈
讓我心生歹念,又不敢真的伸手出去
年年許給我的那朵桃,還沒有出現(xiàn)在枝頭
幸好我已經(jīng)過了愛俏的年紀,不爭江山,
也不留住美人
我也不開口。開口怕有好春光,怕有不安本分的大蟲
從最隱蔽的癢處躥出——
現(xiàn)在正是三月,到處是蠢蠢欲動的好借口
就是不出聲也常被看成故作深沉
我這只被一點一點慢慢煨熟的老山芋
須得暗底里守住內(nèi)心的熱度,一個人偷偷感知自己的甜
對滿山頭的花紅柳綠只錯過,不留戀
準確地說,是它遇見我,一個外鄉(xiāng)客
趕過來看它的開
看它自顧自地開,全不理會我
田野是它的,圍著它的鐵絲網(wǎng)
也隔住了我
這是種奇怪的平衡,
它被裁剪了枝干,我被裁剪了野性
我和這朵桃是多么對立的兩簇火!
雨水同時打著我和它的臉,
讓我一時間很難分辨
誰困在里面,誰困在外面
遇見總算是好福氣。濕漉漉的春色中,我和它
都不再孤單
我終于遭遇到了偏頭痛。一個人的深淵,一個人
無處遁逃的苦楚
屬于一個人的隱秘南山已無菊可采。天注定
我躲不開這一斧,仿佛與黑暗早已簽下約
讓你抬起頭疼,低下頭還是疼
——這多像某種給出的愛,深切、尖銳,卻無人能見
門外夜涼似水。夜色中依舊能看出草色枯黃
庭院暗處,秋蟲在鳴叫。秋深了,它們的叫聲已經(jīng)很孱弱
草木一秋,螻蟻一世,這是它們所能有的一生
死生多大事?眼前茫然境,身后虛浮名,冷月下皆不堪一擊
須更滿。伐殺聲高過屋脊。秋日里
每場雨都與你有刻骨仇怨
一個人背水臨山是很可恥的事,菊盛時節(jié)
要呼朋喚友,飲至爛醉
我假想這樣是被允許的,做一只低聲
咆哮的獅子,或一頭昂首的熊
但我不會四處涂灑體味以確定疆土
我有我自己的方式,隔三岔五
來獵取你的黃昏和蠢蠢欲動的兔子
與花草也漸漸混得熟稔,甚至使其中一些
開始有了自己合理的名字
但對于那些潛藏著的蛐蛐,多數(shù)時候
我是失敗的——呵呵,這些不安分
的小東西,理直氣壯地破壞你
所設(shè)定的規(guī)則,幾乎每一次都能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