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朔
李光耀的“反腐經(jīng)”
文/凌朔
新加坡天生與貪腐絕緣嗎?否。
1959年,新加坡擺脫殖民實現(xiàn)獨立,李光耀擔任新加坡首任總理。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新加坡是這樣的:“我們病得不輕,貪婪、腐敗、頹廢盛行。曾經(jīng)為了人民而戰(zhàn)的自由戰(zhàn)士正在掠奪人民的財富,社會在倒退。”
所以,李光耀當即提出,打造廉潔和高效的政府,確保政府預算的每一塊錢花得有理有據(jù)。數(shù)年后,新加坡腐敗狀況有所改善;幾十年后,新加坡穩(wěn)居幾大機構評選的全球廉潔國家排行榜前五位。
李光耀怎么做到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斬斷腐敗基因,李光耀首先對一個名存實亡的機構進行整頓和改造,使其不僅有名有實,而且達到凌駕于政府之上的權力之巔,這個機構就是新加坡貪污調查局。
貪污調查局1952年成立,其成立初衷是調查新加坡的一些腐敗行為。但直至1959年英國人離開新加坡,這個機構幾乎無所作為。李光耀分析,原因有兩個,一是貪污調查局沒有必要資源,二是缺乏法律授予的權力。
所以,在出任新加坡首任總理后,李光耀快速磨快了兩把“刀”,一是完善和強化法律,二是調整貪污調查局的定位。
原先,貪污調查局雖是獨立機構,但在調查政府官員時因為缺少權限而經(jīng)常遭遇阻撓,一些舉報最終不了了之。李光耀于是把貪污調查局的權限提到最高,只向總理一人負責,只要總理同意調查,調查就必須進行。而且,李光耀規(guī)定,如果案情涉及總理本人或總理不明確表態(tài),貪污調查局可繞過總理尋求總統(tǒng)的批準。換言之,貪污調查局獲得一種可以調查任何人的“極權”。
在完善法律方面,李光耀收緊了打擊貪腐的各項條款力度,并對貪污調查局給予法律支撐。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任何新加坡公民,上至高官下至平民,乃至僑居海外的新加坡籍公民都屬于其監(jiān)察對象。貪污調查局權力包括:調查權、搜查權、逮捕權、跟蹤監(jiān)視權、獲取財產(chǎn)情報權和不明財產(chǎn)檢查權。
另外,還有一項“有罪推定”法律條款備受關注,那就是“異常財富”可以成為指控證據(jù),無法解釋的財產(chǎn)就算貪污。
新加坡高級外交官韋爾蓋塞·馬修斯這樣解釋這項條款:如果你是一個公務員,每個月掙500新元,但你自己開著寶馬5系,你的妻子開著奔馳,你倆還擁有一座500萬新元的宅子,你就得解釋一下,你是不是有個叔叔是大佬,如果證明不了這一點,說不清楚財產(chǎn)的來源,抄沒是肯定的,另外你還得面對法律的嚴懲。
李光耀深知,貪污調查局不能靠舉報過日子,刀不出鞘,不僅拿不了人,自己也會生銹。在獨立之初,李光耀做了兩件事,有形式,有實質。第一件事是規(guī)定所有內閣成員在會議時穿白色襯衫和白色長褲,作出“自清”的表率。
“自清”不僅表現(xiàn)在形象上,更有切實舉措。每年7月1日,新加坡各政府部門的職員必須填報個人財產(chǎn)申報表,申報財產(chǎn)如果說不清來源,特別是有關部門調查時,不能給出滿意答復,這部分財產(chǎn)就會被推定為貪污所得。
第二件事是把貪污調查局植入各職能部門,從各部門的工作流程入手,查找可能導致腐敗的漏洞,從源頭杜絕腐敗。例如,移民局是最可能出現(xiàn)腐敗的政府部門之一,那么貪污調查局就進駐移民局,查找各項程序中是否存在行賄受賄的“窗口”。
再如,作為一個有最大調查權的機構,貪污調查局本身也有可能成為行賄的對象。于是,李光耀給貪污調查局設立了一套最高標準的自查機制,可以自上而下查,可以平行互查,也可以自下而上查。而且,貪污調查局出現(xiàn)任何問題,由局長擔責。
2013年,因貪污調查局助理司長楊少雄涉嫌侵吞公款,調查局局長陳宗憲被撤職,理由是管理疏失。用高壓手段和最高標準管理貪污調查局,目的是為了維持民眾對貪污調查局的信任。
新加坡反腐的矛頭,不僅指向“大老虎”,也對準“小蒼蠅”,而且判罰同樣嚴厲,目的是從“小事”切斷“不干不凈的手”。
1991年,新加坡商業(yè)事務局局長格林奈貪污罪名被判成立,原因有二,一是他曾為了向單位多借點兒錢買車而偽造假賬單;二是他曾偽造文書謊稱競爭激烈以騙取一家外企盡快投資一個度假村。雖然案發(fā)前他已經(jīng)歸還了單位借款,那家被忽悠的外企最終也沒有投資,兩件事情中政府都沒有損失,但檢方還是認定他誘騙貸款和欺詐罪名成立,兩案并罰,判處他1.7萬新元罰款和1天監(jiān)禁。
1天監(jiān)禁,時間雖然不長,但足以讓格林奈的生活變得前后兩重天。據(jù)新加坡媒體報道,曾經(jīng)住在別墅里、擁有私人泳池的格林奈在被判刑后,丟了飯碗,失去了全部養(yǎng)老金,直至2009年仍居住在出租房里。
新加坡對貪污罪最高判罰是10萬新元罰金外加5年監(jiān)禁,看似并不嚴厲,但真正嚴厲的是判罰的門檻很低,即便貪污100新元,也是同樣下場。以格林奈為例,他后半生生活的破產(chǎn)不僅僅因為罰金,更因為連帶的福利喪失。
新加坡對國家蛀蟲,不僅要讓他們傾家蕩產(chǎn),還要讓他們身敗名裂。
李光耀曾用“面子問題”詮釋1986年的鄭章遠之死。鄭章遠是李光耀年輕時與他一起打天下的弟兄,在內閣中,李光耀提拔他擔任國家發(fā)展部部長。1986年,貪污調查局懷疑鄭章遠在1981年和1982年分別用批地權從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處撈取好處,總計達100萬新元。
鄭章遠在接受調查時先是全盤否認,隨后稱愿意上交80萬新元以求免予起訴,但遭到貪污調查局的拒絕。就在案件調查僵持時,鄭章遠托人給李光耀帶話,要求見李光耀一面,李光耀回復他說:“在調查結束前我不能見你,否則我將變成證人之一?!币恢芎?,也就是同年12月15日,李光耀的保安員告訴李光耀,鄭章遠死了,并留下一封給總理的信。
鄭章遠的信只有幾句話:“過去兩周我深感沮喪。我對于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應該承擔全部責任。作為一個有尊嚴的東方紳士,我覺得只有用高的懲罰來贖罪才是正確的舉動?!?/p>
法醫(yī)后來確認,鄭章遠服用過量安眠藥自殺。
李光耀后來在一次群眾講話中剖析,并非自己逼死了鄭章遠,而是嚴厲的反腐手段讓他臉面盡失,丟了臉面無法在社會上立足,“鄭章遠寧可結束生命,也不愿面對恥辱……他的家人也離開了新加坡,他們太沒面子了”。
(摘自《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