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陳菡英
我在貴州等你
⊙ 文 / 陳菡英
陳菡英:七〇年代生人,中華人民共和國警官,全國鐵路公安文聯(lián)副秘書長。作品散見于《旅游與攝影》等雜志,著有散文集《錯把風景當畫游》。現(xiàn)定居哈爾濱。
與一個地方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就像與一個人相遇,一樣。
你為它的曼妙滄桑而來,你為它的況味幽遠而來;你為它的繁華艷色而來,甚至,你只為它的薄涼清冷而來。
然后,就是猝不及防地遇見,它的好。
貴陽。永遠是濕漉漉的,薄薄的青霧籠罩著它的嘈雜。它曾經(jīng)是個讓我魂牽夢繞的城市。第一次走近它,竟有一絲惶然的羞怯。晚上一個人悄悄地溜出去,去看它,真真切切地打量這個記憶中刻了多年年輪卻依然青澀的城市。真的,它一點都不精致,也不嫵媚,和我去過的任何一個西南城市別無二樣;甚至更市井,更凌亂,也更日常,更煙火。
二七路小吃街是嗅覺牽著你的鼻子尋到這里來的。酸湯粉、腸旺面、小鍋涼粉這些最尋常不過的小吃已不在話下,更有烤腦花、戀愛豆腐果、黯然銷魂煲仔飯這些“重磅炸彈”,等著挑釁你的味蕾和想象。
其實,貴州的小吃用不著看內(nèi)容,單看這些地名,就已經(jīng)讓人浮想聯(lián)翩了:凱里砂鍋粉、都勻酸湯粉、花溪飛碗牛肉粉、遵義劉姨媽米皮、青巖傳統(tǒng)豬腳;還有思南、銅仁、安順、畢節(jié)風味小吃……一個地方的美食應該是藏著一個故事的吧。
那么水城呢,那個十五六年前坐著夜車從北方呼嘯而來的小女孩兒,在半夜兩點的六盤水站臺上,被一大盆送上來的熱辣熱辣的羊肉粉感動得淚盈于睫;她的記憶中從此還會有什么比水城羊肉粉更正宗的美味、更豪氣的江湖?!
天河潭是一個微縮的小貴州。俗話說:江南千條水,云貴萬重山。這里卻是有山也有水,山是空靈雋秀的山,水卻不是煙水人家的水。小瀑布從天而降,落到湖面上,除了水聲,靜得聽得見心跳。擺著小船游進水洞里,一會兒明,一會兒暗,光影跳躍。一如那北方見不到的細雨,綿綿密密,落在臉上,似有若無;又像船尾那沉默不語的帥哥心事,忽陰忽晴。
肇興。他們說是千年侗寨。真的有一千年那么久嗎?反正它是迄今為止全世界最大最古老的侗寨了。黔東南一直對我有著一種神秘的誘惑,對侗寨的感覺回來后遲遲不敢動筆,怕寫出來它的好就沒有那么好了,又怕說不出為什么喜歡它被別人嘲笑。
侗寨依然有著我喜歡的小鎮(zhèn)的樸素與淡然。杉木吊腳樓上面覆著小青瓦,深淺不一的木質(zhì),寫著歲月的痕跡,也晾曬著侗族人的悠然自得。如果喜歡上一個人,你可能說不出為什么會為他心動;但是被一個地方打動,就一定只是它的風情。侗寨的風情是老來多寂寞的風情。一千年了,時光、空氣都停留在那兒了。老宅、古樹,漿洗的土布,曬太陽的老人……舊的光陰很寂寞,寂寞也在無聲無息地延伸??赡歉吒呔U起的發(fā)髻,背著娃娃的背扇,蒼綠老重的厚苔,又分明隱隱地透著一絲旖旎的風情。
一向喜歡老舊的東西,時光,物件。可是現(xiàn)在的工藝連光陰都能打磨,就實在沒有什么能真正吸引你的了。這里,卻是真的老和舊,真的入世和歸隱,真的千年光陰倏忽而過??!
正是日暮時分。鎮(zhèn)子上的人很少。隨處都有閑散的老婆婆聚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鄉(xiāng)音。臉上再怎么溝壑縱橫,發(fā)髻依然是烏黑高聳的,身上的粗布黑衣,又都是極齊整地抿著。也有八九十歲的老老婆婆,還在用簸箕使勁地篩晾曬的谷物,身板硬朗得不像個老人。年輕的小媳婦背著娃娃在菜場賣菜,娃娃睡得憨憨的,背扇包裹的小嬰兒只露兩條棒槌似的小腿,頭都被蒙得嚴嚴實實,是怕驚了熟睡的小人兒。那小人兒就無論媽媽在干什么,都已睡得將頭垂到最低,渾然不覺外面的世界了。
背扇。那是心靈手巧的小媳婦自己手工縫制的呢,每個女人的背扇都是獨一無二的工藝品。那朵朵艷麗的花兒,像是孩子可愛的笑臉。我對背孩子這件事情有著不可遏制的浪漫想象和喜愛,以致我的孩子“了了”還在我肚子里時,我就迫不及待地讓許鋒給我寄貴州的背扇了。結(jié)果背扇寄來了,我卻不會背,也因為太精致太民俗,舍不得背。后來又從韓國松梅那兒要來她的孩子小時候用的背帶,才作了罷。
肇興有著全國侗寨中絕無僅有的鼓樓,被譽為“鼓樓之鄉(xiāng)”。鼓樓的外形像一座寶塔,木結(jié)構(gòu)的建筑,飛閣重檐,它是侗族人族群的象征,有著吉祥的意義。寨子里的人在這里休閑、社交、接待客人、集會議事,是一個能聚攏全寨人的地方。在一個鼓樓里看到了一場殺豬和祭祀的盛筵,回來后翻看照片,看到身后熊熊燃燒的火把,映照著我緋紅的臉頰,是那一躥一跳的火苗,冥冥中有什么神秘的指引嗎?
我在小鎮(zhèn)唯一的一條街上行走,看滿地濃艷的紅辣椒、映襯晾在竹竿上被板藍根葉子浸染成土藍色的列列粗布,蹲在街頭跟賣老銀飾物件兒的老婆婆討價還價,和滿口沒有一顆牙的老爺爺合影拍照;最后,站在一個叫“我在等你”的酒吧門口發(fā)呆。
“我在等你?!闭娴膯幔空娴?,你不來,我不老。明明是被用濫了的一句話,聽起來就是貼心貼肺的暖。
真的呀。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如果不被人等待,不被情牽絆,那只能叫作旅游。有了等待,才有落腳的溫暖,才有倦鳥的呢喃。
凱里歌手張超寫了一首貴州元素的歌《我在貴州等你》,充滿了貴州風情。這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旅游推介歌曲。歌里有愛情,有風景。貴州的山,貴州的水,貴州的云,都是一首歌。繁花一直開,筵席永不散。
當然了,無酒不歡。身在酒鄉(xiāng)的我只能伴著一次次欣喜,一次次醉去。酒是最好的催化劑,也是最好的凝聚劑。一醉才能縱情,一醉才能忘情。許鋒,這個多年來一直關(guān)照我心情的男閨密,總是計較著我的快樂與不快樂,也只有和他出來玩,人才是徹底的放松。也有借著酒勁半真半假的表白——我當年喜歡過你的,真的喜歡過。第二天酒醒后,一臉的謹慎:不好意思,昨晚好像斷片了。
找了一家名叫“綠葉”的小旅社住下。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二層小樓,吱吱嘎嘎的樓梯和門板,居然也能睡得像在家鄉(xiāng)一樣香甜。小鎮(zhèn)的清晨是浸著露珠醒來的,那么靜那么靜,我只能被街上踢踏的腳步聲喚醒。推開二樓的窗子,遠方黛色群山在青煙中隱隱透著民間的氣息。下樓和早起散步的小雞小狗們說了一會兒話,再抬眼,二樓的窗子映出昨晚醉酒人的笑臉,親近又疏離。
“侗家無字傳歌聲,祖輩傳唱到兒孫”。說到侗族,不能不說的是侗族大歌。這是一個沒有文字的民族,她的民族歷史、文化認知、生活常識、倫理道德,都是靠歌曲一代代口傳心授。因此,行走侗寨,聽侗族大歌是了解侗族最好的方式,也是最好的心靈洗禮。所幸我們趕上了這樣一場盛筵,沒有樂器的伴奏,那聲音像是纏繞在絲綢上一般,又像是從自家井底涌出的汩汩清泉,不染塵的絕響。
從侗寨到苗寨,我只是換了沉醉的處所而已。西江苗寨,被稱為“千戶苗寨”。同行的帥哥說,兩個寨子在建筑上的不同之處,就是侗寨有集廊、亭、橋為一體的風雨橋,而苗寨,有一種被稱為“美人靠”的小圍欄。從這個細節(jié)可以看出,侗族人民崇尚的是樸素自然、男耕女織的農(nóng)耕之美。而滿眼看到的苗族女子,雖也是高綰發(fā)髻,卻多在上邊盤一朵艷麗的牡丹,環(huán)佩銀飾,玲瓏作響;苗族人就多了一份嫵媚的風情,佻的韻味。
曾經(jīng)有個人問我,你怎么就和貴州有那么深的淵源呢?
是啊,我曾經(jīng)是多么向往這片土地啊。這次來貴州,見到了我多年未見的青澀年代的同窗,他們讓我感到,時光一樣為我們也停留了。
許鋒說,想當初,我想把你拐到貴州來做貴州人的媳婦呢。我說,是嗎?那你打算讓我做誰的媳婦呢?
回來后,又夢到貴州,夢到和知己、同窗一起吃狗肉火鍋,喝“怎么喝也不醉”的茅臺,醒來,有些悵然。我知道,貴州,已然不只在夢里。
Column 專欄
⊙ 科學化是任何學科、任何技藝發(fā)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僅靠一個寫作者天生的才氣和靈性是無法在此時代維系下去進而成為大師的。就是那些貌似完全野生的“天才”,其實在他的文字中也有諸多精心的設(shè)計。當然,在一般性的閱讀中,這樣的精心設(shè)計往往被忽略,因為任何一個作家,都希望自己的設(shè)計能夠“天衣無縫”,讓讀者看不到它的設(shè)計感。
——李 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