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妙彬/著
每天太陽都會落山
人們全都回到房子里,這時候
兩行白桉樹吹著風
從云嶺散步下來,入街,轉彎,跟著道路過橋
此去南山綿綿,大海泊在盡頭
多少個傍晚的南方,吹著風
我獨獨愛上這孤單的道路,兩旁站著白桉樹
孤單的人,孤單的兩廣總督府所在地
地是舊址,人是新的
風是舊了又新,反復吹著無人的落日大街
這樣的傍晚,云朵停在天空,快要被燒紅
這樣的美好是多少年后
想起才有的
又多少年后,大海在遠方干枯
春江水暖魚先知
大壩底下,魚蹦蹦跳
魚從下游趕來
返回遙遠的上游產(chǎn)卵
大壩不讓它們過去
高高的大壩有一張斷子絕孫的臉
跳不過去,魚還是前赴后繼地跳
魚在流淚,天知道
每年這個時候
還會有一張張網(wǎng)守候在大壩底下
魚是知道的
魚還是前赴后繼地來
多幽靜,圣經(jīng)學院不上課了
“英國領事署舊址”,一座米黃色的歐陸房子
“鶴岡夕照”,夕是何夕
嘰嘰喳喳的鳥兒一所小學
孤單的風一把小提琴
林間傾倒的光線快要躺到地上
一段空白打動了一個人的心
耶穌來過,領事走了,又見夕陽西下
只是鳥兒與風不曾老
零陵在茶陵之前
茶陵之后炎陵,金陵在前方嗎,應該
地理換來時間
一個人孤單在路途
突然一條河流出來,清澈又開闊,應該源遠流長
突然天地寂寞,又老,又荒
我想祖父,祖父不在了;我想父親,父親不在了
天大,地大,親最大
我低低地喚一聲爸爸,爸爸又喚一聲爸爸
一條河在流淚
一條河源遠流長,青山不見了
金陵在前方嗎,應該
金陵在前方嗎,親不在,青山不見了
車窗外飛過兩只鳥兒
它們是兩座小小的寺廟
靜靜的落日是世上最美的物品
也是最后的
而人們也是靜靜地低頭趕路
彼此沒有看一眼
天地之間,它成了我的私人物品
而它,他們,彼此沒有看一眼
寺院的身體
我看到的時候很空,很靜,肯定沒有煩惱
時間有形到無形
一個老尼坐在走廊上打瞌睡
她的影子是她的房子
與寺院形式接近,內在趨于一致
老尼和她的睡很自在
肯定沒有煩惱,午后的陽光斜過她
光線里浮著塵埃
大門敞開,向著山水和人世
多少人會明白
一個人的影子其實就是自己的寺院
空之中,靜之中,沒有煩惱之中
是肯定的塵埃
陽光從樹上跳下
風把陽光的金幣從枝葉間撒下,縱身一躍的松鼠也這么做
一個人躺在樹下的木椅上
他身上的斑紋在等一只金錢豹醒來
山上一覺,山下流水三十年
如此河東河西
白云來,白云不來
時光是用來吹風的
暑天的涼風吹著一只豹睡著了
在白云山上
星期六是一只豹,星期日是第二只豹,他不肯下山
他自在,他是王
松鼠不吃餌,松鼠是王
幾匹馬跑上白桉樹高高的梢頭
大江仰起脖子,吞下鐵
青山收起來,誰看到就是誰的
晚風走下桉樹的梯子
馬留在了比樹更高的地方
天光殆盡,什么在凝滯
一定是一只鐘不想走了
作為時針的寶塔,很快從岸邊被卸掉
星光浮現(xiàn),我安靜
一列火車重返日出之地,那里棉田雪白
它過江之后
鐵橋沉入了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