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敬婷
華麗高爾夫背后的陰影——起底高爾夫球場的勞動用工
梁敬婷
提起高爾夫球場,你能想到什么?是殷勤的服務人員,靜謐的湖光山色,金碧輝煌的奢侈品商店和別墅?還是穿著考究、談笑風生的商務精英們?yōu)t灑擊球的身影?但你是否注意過他們/她們,那些笑容甜美的咨客小姐,殷勤的球童,循循善誘且不失耐心的教練和教練助理,還有低著頭默默保潔和護理草坪及果嶺的工人……高爾夫球場的雍容華貴和富麗堂皇,離不開他們的勞動,但他們的境遇卻與華麗的高爾夫球場,以及談吐優(yōu)雅、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們形成了鮮明對比。2013年7月,八十余名北京鄉(xiāng)村高爾夫俱樂部的球童罷工并聚集在順義區(qū)信訪辦門前,要求該高爾夫俱樂部解決其工資問題。該消息一經(jīng)報道,引起了公眾對高爾夫球場內用工狀況的關注,與我們目睹的華麗甚至奢華場景完全無法匹配,調查顯示高爾夫球場內的工人們,常常要面臨低工資、長工時、強勞動和勞動保障缺失等問題。底層勞動者的艱難處境,和作為貴族資本主義化身的高爾夫球場,一同成為我們這個時代最吊詭的圖景。
高爾夫球場龐大如是,其運作需要許多工種。以北京某高爾夫俱樂部練習場為例,球場內部一般會配備教練對零基礎的顧客進行培訓。這個工作看似輕松,教練們就在練習場里隨便走走,在顧客需要時加以幫助即可,事實上他們的工作并不簡單。教練的收入按提成來計算,雖然平均每個月有近一萬元,但終年無休,而且必須遵照客人的安排和喜好隨叫隨到,工作時間和時長都不確定。
教練之下一般會配備教練助理和實習生。據(jù)了解,教練助理和實習生會在練習場,負責專門的撿球、分球、搬球等工作,同時也為客人提供其他服務,如端茶倒水等。保潔工負責維持場地的絕地清潔;澆灌工需要確保草地每日三次澆灌,早、中、晚各一次,即使炎炎烈日也是如此。實習生和保潔工是兩班倒,第一班是從早上七點到下午兩點半,第二班是下午兩點半到晚上十點。
與練習場相比,正式場地提供更龐大、更精細的服務,這也意味著需要更多的人力。就客流來說,一般散客只能去練習場打球過過癮,專門的會員——即我們在廣告里看到的那些“商務精英”才會到正式場地消費。會員要繳納從數(shù)十萬到上百萬元不等的昂貴會費,才能享用全方位度身定造的服務。除了有專門的咨客小姐和服務人員負責接待,還有全程跟隨的球童。球童幾乎全部為女性,年齡在20到40歲之間。她們除了要為顧客取器材、扛器材,還要在顧客下果嶺時跟著電瓶車,全程負責撿球以及補草痕、修果嶺。球童的工作服一般是長袖長褲,天氣熱的時候,她們的辛苦可想而知。一天下來,這樣的工作強度讓她們筋疲力盡,“回到宿舍又困又累,還渾身臭汗,只想隨便洗洗然后倒頭就睡”。
雖然球場一般會為基層工作人員提供住宿,但他們的薪資水平卻與他們的工作場地相距甚遠。教練的收入較高,但客源不穩(wěn)定,提成也很難保證。就北京來說,教練助理、實習生、保潔工、澆灌工和咨客等工作人員平均月工資在1800元左右。其中球童的工資是最低的,月平均薪資只有1000元。如果考慮到他們不確定的工作時間和時長,這樣的薪資水平與其勞動強度完全不成正比。上文提到的參與上訪的北京鄉(xiāng)村高爾夫球俱樂部的球童李女士稱,她們的基本工資按25元/天計算,去除節(jié)假日,每月全勤為26天,每人出場費為15元/天,平均每天一人能出1-2場。按照這個標準計算,若該員工每月全勤,且保證一天能出場一次,每月的工資僅為1040元,遠低于北京市最低工資標準1400元?!叭绻麤]有全勤的話,就只能按18.5元/天計算”,李女士說。很多人在這個高爾夫球場干了十幾年,但工資問題一直沒有解決。
球童收入低于全市最低工資標準的情況,絕非個案。據(jù)某記者在一家大型招聘網(wǎng)站上了解到的球童招聘信息顯示,北京某高爾夫俱樂部招聘球童的年齡要求在18歲以上,月薪一欄則堂而皇之地標注為“1000元以下”。據(jù)該記者統(tǒng)計,在這家招聘網(wǎng)站一個星期內的高爾夫球童招聘信息中,除去“工資面議”的情況以外,標注具體工資的43家單位中有15家工資待遇顯示為“1000元至2000元每月”,占總數(shù)的34%,而其他“工資面議”的招聘崗位中,低薪又占據(jù)多少不得而知。
北京鄉(xiāng)村高爾夫俱樂部這八十余名上訪的球童還透露,她們平時發(fā)工資時,既沒有工資條,公司也沒有員工工資明細單或其他通知單,薪資均由部門經(jīng)理口頭宣布。她們在應聘時,公司也沒有與其簽訂正式的勞動合同。既然沒有勞動合同,公司自然也沒有為她們依法購買和繳納五險一金。
在我們的調研中發(fā)現(xiàn),這種情況在高爾夫球場的用工中非常普遍。保潔工和球童多是外省來京打工者,公司為他們提供住宿或食宿皆包,但不會與他們簽訂正式勞動合同,也不依法購買社會保險。勞動者的工作時間長,休息日不定,也沒有加班費。此次這批上訪的球童,已經(jīng)在球場里工作了十幾年,一直處于這樣“打黑工”的狀態(tài)。公司公然違反《勞動合同法》,以此壓縮用工成本,讓人憤慨之余不禁咋舌:那些高額的會費都到哪里去了呢?
在今天這個物價飛漲的年代,這些高爾夫球場的基層勞動者們,在北京拿著一千到兩千元的月平均工資,只能勉強糊口。如果還要在這微薄的收入中抽出部分寄回老家,贍養(yǎng)父母、撫養(yǎng)子女,實在是捉襟見肘。正如參與上訪的李女士所言:“物價很高,每個月1000塊錢,夠干嘛的?”
高爾夫球場的選址,多位于郊區(qū)或城郊結合部,常常與工業(yè)區(qū)為鄰,形成了一幅吊詭的圖景:一邊是湖光山色的高爾夫球場和金碧輝煌的高檔別墅區(qū),另一邊則是塵土飛揚,遍布廉價地攤和地溝油食肆的工業(yè)區(qū),兩者往往只有一街之隔。高爾夫球場的宿舍往往建在這些工業(yè)區(qū)周邊,工人們就生活在那里。球場里如球童這樣的普通工人,看不到自己的發(fā)展空間,最終會離開這些崗位。但是他們最終不會在城市扎根——他們或者是選擇回到老家,或者到其他城市繼續(xù)打工。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jīng)濟的高速和持續(xù)增長,創(chuàng)造了讓整個世界震驚的奇跡,尤其是西方世界爆發(fā)經(jīng)濟危機以來,中國儼然已成為全球資本主義最為活躍最為欣欣向榮的最前沿地帶;有多少最高級在中國被制造,有多少最昂貴在中國被消費。但是在這些令人瞠目的奢華背后,一道沉重的陰影,卻深深投射在這個國家的普通勞動者身上。在今日中國亮麗的城市風景線上,高爾夫或許是同步,甚至是進步于西方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標識,但是工作在這些球場里的普通工人們,卻承受著這個盛世里最慘痛的生存危機。他們需要從被華麗高爾夫遮蔽的陰影中走出,他們需要獲得跟工作環(huán)境一樣的和諧待遇與生存。
(梁敬婷,香港理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