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 冰,常 樂2,
(1.山西大學語言科學研究所 山西太原 030006;2.晉中學院文學院,山西晉中 030619)
兒化是音變的一種,它是“一種特定的音義結合體,就是用‘兒’的音跟前一音節(jié)的融合使兒化詞附含有與‘兒’相關的意義”(錢曾怡1995)。兒化主要存在于官話方言。兒化作為一種語法手段,在中牟方言中成系統、規(guī)模大、范圍廣,是一種非常普遍的現象。
說明:古精見組字在細音前的讀音分新派老派,老派分尖團,新派不分尖團。
陰平24陽平53上聲55去聲213
中牟方言的40個基本韻除了[?r ue]外都可以兒化,大多存在新派老派的兩讀現象,它們的具體轉化規(guī)律如下:
從上述新老兒化韻讀音可以看出,老派的[i?r u?r y?r]正向新派的[ir ur yr]靠攏,這正好印證了趙元任所提出的“可共存發(fā)音的同時性”原則,他在《漢語口語語法》(1979)中提到“如果詞根語素的韻母跟卷舌韻尾不是不能共存,那么其發(fā)音傾向是湊在一起。例如ar……元音跟卷舌音大部分時間是同時的。ur也是如此,因為,發(fā)元音u時舌根抬起,圓唇,但沒有規(guī)定舌尖的位置,它可以同時處于卷舌狀態(tài)?!蓖瑫r,他還說“發(fā)i和y這兩個元音,舌頭是平的,跟卷舌音不能共存,因此必須加進一個卷舌中元音?!钡谛屡傻闹心卜窖岳铮琜i]和[y]這兩個元音可以同時處于卷舌狀態(tài),這可能是由于兒化韻母進一步演化形成的。
從以上基本韻與新老兩派的兒化韻對比來看,我們不難發(fā)現,三者在演變速度上是不同步的,兒化韻快于基本韻,新派快于老派,比如基本韻母的[a]兒化后成系統地轉變成了[?]。這一現象充分說明了基本韻與兒化韻不在同一時間層面上,所以他們之間也就不是直接穩(wěn)定的對應關系,他們都是在不斷演變之中的,這正是語音漸變性的最好反映。
王福堂先生曾按照“兒”尾與前一音節(jié)韻母的結合方式把漢語方言的兒化分為兩種——拼合型與融合型。在中牟方言中,根據兒化在新派老派兒化語音形式的差異也可分為兩種——拼合型與半融合型。
拼合型兒化是指合音以后兒尾要么成為前一音節(jié)的韻尾,要么取代前一音節(jié)的原韻尾,與韻腹的主要元音相拼,但二者可以區(qū)分開來。如:
A.瓜kua24+兒·?r→瓜兒ku?rl24畫xua213+兒·?r→畫兒xu?rl213
B.件 ?ian213+兒·?r→件兒 ?i?rl213湯tha?24+兒·?r→湯兒th?r24
A組中兒尾的卷舌成分成為前一音節(jié)的韻尾,B組中,兒尾的卷舌成分取代前一音節(jié)的鼻音韻尾,成為新的韻尾,從語音上是可以分辨的。
半融合型兒化是指合音以后兒尾與前一音節(jié)的韻母有結合成新的語音形式的趨勢,但并未完全演變成為新的語音形式。如:
A.兔thu213+兒·?r→兔兒thu?r213月?y?24+兒·?r→月兒y?rl24
B.兔thu213+兒·?r→兔兒thur213月 ?y?24+兒·?r→月兒yr24
這兩組讀音在中牟方言中并存,從上例可以看出,A組還沒有完全融合,還能看出較為明顯的拼合痕跡,但B組例字從發(fā)音開始,舌頭就處于上翹狀態(tài),拼合痕跡已不太明顯。從使用年齡上看,A組多見于中老年人群,為老派;B組多見于年輕人群,為新派。以此我們可以推測出,B組語音形式將會慢慢取代A組語音形式。
1.“兒”尾對兒化音節(jié)聲母的影響
a.在中牟方言中,聲母[t thl]在兒化音節(jié)中常帶有閃音色彩。如:
不論在新派老派,“兒”尾與前一音節(jié)合音后,處于新音節(jié)的韻尾位置,由于逆同化的作用使得卷舌動作提前發(fā)生,造成了兒化音節(jié)的聲母都帶上了閃音色彩。
b.在中牟方言中,老派讀音中的聲母[? ?h?]在兒化音節(jié)中常常轉化為[??h∫]。如:
這種特殊的變化只存在于老派方言中,新派方言并不存在。
2.“兒”尾對兒化音節(jié)韻母的影響
a.在中牟方言中,老派的“兒”尾與前一音節(jié)合音后,韻母中主要元音總是被央元音化,新派中韻母u?u ei?u ua?u??兒化后的主要元音總是被央元音化。如:
b.在中牟方言中,不論新派老派,“兒”尾與前一音節(jié)合音后,兒尾的卷舌成分取代前一音節(jié)的鼻音韻尾,導致了前一音節(jié)的韻尾脫落。如:
c.在老派的中牟方言里,兒化韻[?r??r i?r u?r y?r]在韻尾發(fā)音結束時能較為明顯地感覺到舌尖頂在上腭處,并伴有輕微的除阻狀態(tài),這一現象在新派同樣的韻母中卻并不存在,因此在音節(jié)右上角標注[l]。如:
d.在中牟方言中,莊組生母庚韻字兒化后,老派讀音的韻母前會出現韻頭[u],新派則沒有。如:
3.“兒”尾對兒化音節(jié)聲調的影響
兒化音變除了可以影響聲母和韻母,還有以影響聲調的方式來起到兒化的作用,這種現象被稱為小稱變調,在吳語中較為普遍,特別是浙江溫嶺地區(qū):古平聲字變調讀高升調35,古仄聲字變調讀高降調53。這種成系統的小稱變調在北方方言中尚未發(fā)現,但是在中牟方言中存在局部變調的現象。形容詞重疊后再兒化,不論本調,后一兒化音節(jié)一律變?yōu)殛幤?。如?/p>
小稱音變是廣泛存在于各個漢語方言的一種語法手段,包括兒化、變韻和小稱變調,最初作用于名詞,表小,后來逐漸擴展到量詞、動詞、形容詞、副詞等。在中牟方言中,小稱標記的主要形式是兒化,它與非小稱形式存在著意義上的對立。
1.名詞兒化
A:盆兒 燈兒 河兒 水滴兒 繩兒 凳兒 瓶兒袋兒 箱兒 魚兒
B:盆Z燈Z河Z水滴 繩Z凳Z瓶 袋箱Z魚
(說明:B組例子中右上角上標的Z表示子變韻。)
以上例詞在使用基本韻時,不表示大小,只有在兒化了以后才表示比原事物小。
2.量詞兒化
A:一塊兒 一滴兒 一段兒 一堆兒 一片兒 一句兒 一截兒 一陣兒 一袋兒 一筐兒 一箱兒
B:一塊 一滴 一段 一堆 一片 一句 一截 一陣一袋一筐一箱
量詞通常是用來表示人、事物的數量單位,這些量詞在使用基本韻時,分不出大小,如B組例詞;只有在兒化以后才能表示這個單位比一般意義上的小,如A組例詞。
3.形容詞兒化
中牟方言中的形容詞兒化的形式比較復雜,大概有三種兒化形式。第一,單音節(jié)形容詞兒化(這種形容詞兒化是名詞標記,將在下小節(jié)表述);第二,形容詞重疊后兒化;第三,形容詞短語整體兒化。
a.形容詞本身重疊后兒化
這種形容詞重疊兒化可以分為兩個類型:
A:慢兒慢兒短兒短兒小兒小兒低兒低兒偷兒偷兒
B:黃黃兒 小小兒 長長兒 咸咸兒 快快兒 潮潮兒 寬寬兒
在中牟方言中,A組概括為“A兒A兒”式,B組概括為“AA式”,兩組都表示比原形容詞的程度低,在使用中,AB組兒化后一定都要有語氣助詞“嘞”,“兒”與“嘞”同現,加“嘞”后表示“加重”的附加意義。
b.形容詞短語整體兒化
這種兒化形式普遍存在于河南方言的很多地區(qū),辛永芬《河南浚縣方言形容詞短語的小稱兒化》一文就有詳細論述。在中牟方言中,也有這種形式。例如:
A:兩米高兒 五米深兒 不大兒 鎮(zhèn)高兒 冇多多兒 一指長兒
B:兩米高 五米深 不大 鎮(zhèn)高 冇多多一指長
B組形容詞短語不表小稱義,只有形容詞短語整體兒化后才表小稱義,是形容詞短語所表示的事物度量方面表小,如A組。以上A組例詞中的“高兒”“深兒”“大兒”等在句法層面并不獨立,必須與前面表示指示程度或數量意義的成分結合在一起才能表示一定的語法意義,即整體形容詞短語兒化以后才能與原形容詞短語構成對立。但是能進入這種小稱框架的形容詞是有限的,僅有“大、長、短、沉、重、高、低、粗、細、厚、薄、寬、遠、深、稠、多”。而表示指示程度或數量意義的成分也只限于“鎮(zhèn)/鎮(zhèn)們、恁/恁們、冇多、不多、不、多”和數量短語等。
4.副詞兒化 在中牟方言中,可以兒化的副詞僅限于極少數可以重疊的副詞。如:
將將兒 剛剛兒 天天兒常常、經常
從兒尾歷史演變可以看出,宋元時還是兒尾,明以后,兒尾與前一音節(jié)慢慢結合,兒化韻才逐漸形成。在兒尾向兒化轉變的過程中,“兒”的表小意義逐漸磨損,后來兒化只作為一種名詞標記成分存在,而其作用范圍也從名詞、量詞擴大到了數詞、形容詞和動詞。
1.數詞+兒→名詞 這里的數詞僅限于基數詞“一至十”,數詞沒有兒化表示一般數目,兒化后用來表示以排行順序對人稱呼的名詞。如:
三兒 四兒 五兒 六兒 七兒
2.個體量詞+兒→名詞
粒兒(米粒兒) 段兒(黃瓜段兒)片兒(紙片兒)塊兒(石頭塊兒)
3.動詞+兒→名詞
蓋+兒→蓋兒 印+兒→印兒 塞+兒→塞兒點+兒→點兒 吃+兒→吃兒
4.單音節(jié)形容詞+兒→名詞
好+兒→好兒老王讓我給你帶個好兒。
亮+兒→亮兒就這個屋還有點亮兒。(這里的亮兒是指燈光。)
1.在中牟方言中,有少數名詞兒化后可表示一類事物,是一種類指。如:
錢+兒→錢兒 本+兒→本兒
這里的“錢兒”表類指,不兒化的“錢”只能表示具體數目;“本兒”也表示類指“成本”,不兒化的“本”則表示另外的意義,比如“書本,本子”等。
2.在中牟方言中,有少數量詞可用來泛指,表示“每一”事物或情況怎樣。如:
回兒回兒每一回遍兒遍兒每一遍樣兒樣兒每一樣根兒根兒每一根條兒條兒每一條
作為漢語的一個重要語言現象,它不僅存在于普通話,還廣泛地存在于方言中。中牟方言的兒化與普通話相比,語音更加復雜,功能更為豐富。從語音來看,一方面,由于新老派讀音并存,導致中牟方言的兒化有兩套讀音;另一方面則表現在兒化對聲韻調的強勢影響。從功能來看,中牟方言的兒化不僅是小稱標記的典型形式,也是名詞標記的一種手段;它不僅可以是詞的兒化,也可以是短語的整體兒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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