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水手

春天已經(jīng)很像春天了。

桃莊的桃花在一夜之間開放。桃花紅得像血，看到那種顏色，就似乎聞到血的氣息了。

楊老歪坐在自家門口，對路過的人說，我家楊桃就要嫁人了。有人問是大春嗎？楊老歪咧咧嘴，說誰會看上那個落榜生。路過的人說其實大春挺好的，對你家楊桃也有那么一點點意思，他倆蠻般配呢。楊老歪歪斜著白多黑少的眼睛，沒有說話。路過的人又說，那么你家楊桃要嫁給誰呢？楊老歪這下很自得，說，是鎮(zhèn)上信用社趙主任的小兒子。幾個路人就哦哦著走遠了。

這時，大春掮著把鋤頭打楊老歪門前過。大春對楊老歪說，我聞到桃花的氣味了。今年的桃花開得真早，剛交二月中旬桃花說開就開了。

楊老歪說大春你個鬼頭，少在我跟前咬文嚼字的，我可沒功夫和你磨牙。

大春探頭朝楊老歪家院子張望，他沒看見楊桃。大春忍不住說，楊桃呢，她去哪兒了？村外桃林里的桃花開得可美啦，她怎么不去看呢？

楊老歪鼻子里哼了聲，對大春說，你以后離她遠一點。說著拍拍粘在屁股上的塵土，回家去了。

大春路經(jīng)那片桃林，看見桃林里有一個人，走近了才看清楚是楊桃。楊桃正迎著春天旖旎的夕暉，腳步輕盈地在桃林里溜達，心事和興奮不加掩飾地寫在臉上。桃花似乎專為楊桃而開放。那些紅色的花瓣像血，開放在桃樹枝頭，楊桃的臉因為興奮變得紅撲撲的，像是被桃花所點染。多年后這個意象還在大春的記憶中閃閃爍爍。

大春情不自禁走進桃林。楊桃看見了大春，笑著說，大春，你也來看桃花嗎？大春搔搔后腦勺，不好意思地說，我去菜地給韭菜松松土。楊桃說桃莊也就你大春還懂得桃花的好處。大春傻傻地笑著，不知說什么好。楊桃說我該回去了，我剛從鎮(zhèn)上的光明照相館回來，還沒吃晚飯呢。大春說你去照相館照相，應該喊上我，我可以給你做伴的。楊桃說有人陪著我呢，是鎮(zhèn)上信用社趙主任的小兒子趙小開，我馬上就要嫁給他了。大春的臉上忽然就寫滿了失望，他沒頭沒腦地說，趙小開？是那個三寸丁趙小開嗎？楊桃說他個頭是矮一點，但你要知道，趙小開的爹可是鎮(zhèn)上的財神爺。大春還愣著，楊桃動人的腰肢一閃，就消失在桃花燦爛的桃林。

桃花開得如火如荼的那幾天，桃莊的大嘴嬸從鎮(zhèn)上辦事回來，順便帶回一個讓人訝異的消息：昨天夜里，楊桃被人給糟蹋了。事情的經(jīng)過也不算復雜。那天楊桃去鎮(zhèn)上取照片，相片還沒洗出來，就去趙小開家玩。晚上和趙小開去夜市吃完燒烤，回家途經(jīng)一段暗巷時，突然躥出兩個壯漢，堵住了他倆的去路。趙小開當下被嚇得尿失禁，瞅個空子丟下楊桃開溜。后來楊桃就被兩個壯漢給輪奸了。這事恰被幾個巡邏的民警發(fā)現(xiàn)，將兩個強奸犯逮進了派出所。大嘴嬸關于楊桃的最新消息發(fā)布會到這里就再也沒有了下文。

一些關于楊桃的傳聞，終于在當晚得到應證。那時，桃莊有好多人端了飯碗，在村街上邊吃邊談，神色詭異。他們正在那里議論紛紛，就看見楊桃慢騰騰從村口走來。桃莊的人驚奇地發(fā)現(xiàn)，短短的一兩天時間，楊老歪的女兒楊桃就從一只汁液充盈的水蜜桃，變成了一只干癟的爛桃子。

楊桃剛剛走進她家的院門，人們就聽見楊老歪垂死般嚎啕大哭的聲音。在楊老歪的嚎哭聲中，大春腳步匆匆走過街巷，一直走進了楊老歪家。大春面對著木頭人兒般的楊桃說，楊桃你不要胡思亂想，其實什么也沒發(fā)生對不對？楊桃喃喃自語，碎了，全碎了。大春說，你沒碎，你還是完整的。楊桃說，碎了就是碎了。大春說可是……楊桃說大春你走吧，我累了，想睡覺。大春說那你睡吧，我明天再來看你。楊桃流著眼淚說謝謝你大春，你是個好人。大春回去的時候看見楊桃對著自己燦然一笑。大春事后回憶起來，才琢磨出楊桃的那一笑，實在是意味深長。

第二天清早，有人在桃林里發(fā)現(xiàn)了死去的楊桃。絢麗的桃花那個時候紛紛離枝墜塵而去，一地的淺粉嫣紅，猶如女人浸洇了淚水的胭脂，點點凄美，點點衰敗。楊桃就靜靜地躺在那些桃花瓣上，她的左手腕被割開了一條深深的口子，殷紅的血流到了桃花上，觸目驚心。

十天后，有一個人走進了桃莊。那個人是鎮(zhèn)上光明照相館的老板。他拿著一疊楊桃的相片，去找楊老歪收錢。楊老歪說楊桃死了，你去找她要錢吧。照相館老板碰了釘子，拿著那些照片剛走到村街上，就被大春攔住了。大春說，你是來給楊桃送照片的吧？照相館老板點了點頭。大春指著楊桃的那些相片對照相館老板說，請你把它交給我吧。照相館老板鼓凸雙眼，像一只青蛙驚訝地盯著大春說，她還欠著我的照片錢呢，我為什么要交給你？大春說，我給你錢，你把它們交給我。照相館老板眉開眼笑，迅速將那疊照片像扔一塊燙手的山芋一樣，丟到了大春的手里。

大春拿著楊桃的相片在村街上慢慢走著，春天的風在他身邊一陣一陣地吹。大春對村街上走過的每一個人說，我聞到桃花的香味了。

那些人聽大春這么說，都怪怪的瞧著他，說馬上就要立夏了，哪來的桃花？

他們說大春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