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宇
上一屆國展,我參加了首次設立的多媒體類的比賽,這次有幸成為紀錄類的評委。以這兩種不同的身份來看國展,心境是完全不同的。作為參賽者,覺得國展獲獎很難;而當評委的感覺則相反。大概是因為,參賽者最后只能看到評委沙里淘金的結果——掏出來的“金子”;而評委滿眼看到的都是“沙?!?。
這屆國展來稿大約12萬張(組),紀錄類作品占到了其中的七成,這還是參賽規(guī)則限制投稿量的結果。我本想,國展最不缺的是數(shù)量,但是這兩年我所見到的許多優(yōu)秀照片并未出現(xiàn)在國展來稿中。究其原因,或許有些專業(yè)攝影記者更看重專業(yè)性更強的荷賽、華賽之類的賽事。另外,多數(shù)重大影賽的投稿時間每年是基本固定的,攝影師與之有一種“約會”意識,到哪個月投哪個獎心里都有個小九九。即便是根本不愁參賽者的荷賽,在每年底都要給各國參加過荷賽的攝影師發(fā)出多封電子郵件,提醒他們參賽。而國展基本上兩年舉辦一屆,但征稿時間卻并不固定。這就有可能使一部分未注意到征稿啟示的攝影師錯過了投稿時間。再有,動輒十萬的來稿量本身也許會嚇退一些潛在參賽者,覺得獲獎過于渺茫。這次淘金的過程充滿糾結。為了鼓勵單幅作品,這次單幅的獎項設置要多于組照。但評到最后,總覺得令人眼前一亮的“金子”并未出現(xiàn)。特別是紀錄國家發(fā)展進程中的重大事件的照片,數(shù)量和質最都低于我的預期。組照的整體水平超出單幅,評到最后,給我的感覺是單幅誰上都勉強,組照誰下都可惜。
據我觀察,選題扎堆的現(xiàn)象仍然非常嚴重,特別是幾乎成為每一次影賽中主角的民俗類照片仍然占相當大的比例。我們常常感嘆,現(xiàn)代化的大潮令中國傳統(tǒng)文化流失。而看我們國展紀錄類的來稿,仿佛中國還生活在100年前。只不過,攝影者鏡頭中的“傳統(tǒng)”,很多并非是活之于民眾之中的情感需要,而是在商業(yè)利益驅動下的表演。從照片的題目就可見一斑。來稿中冠以“最后的”“即將消失的”之類題目的照片特別多。例如:“最后的茶館”、“最后的蒸汽機車”、“最后的打刀客”、“最后的養(yǎng)雕人”、“最后的榨油坊”、“最后的土法造紙”等等。中國在邁向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一些帶有時代烙印的歷史文化景觀正在消失。這些年,有的嚴肅的紀實攝影家出于一種文化使命,用相機追懷過去、保存歷史。但也有大最攝影者不斷重復別人已經做過的工作。比如,至少有十幾組照片拍的是成都的同一個茶館。在甘肅永泰古城拍的“牧歸圖”,相似的羊群、相似的落日、相似的角度、大同小異的照片不下幾十幅。這類影像在各大影賽和攝影節(jié)中不斷出現(xiàn),說明這些所謂“最后的”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都不會是“最后的”,我斷言仍然會不斷出現(xiàn)在今后的影賽中。有意思的是,來自成都的評委事后說,很多拍成都茶館的并不是來自成都的攝影者。有一個詞這幾年蠻流行,叫做“行攝”,就是旅游+攝影,有些人是為了旅行而攝影,還有些人是為了攝影而旅行。一般而言,文化差異性越強,對旅行者或者說攝影者吸引力越大。這似乎也可以解釋,為什么這么多攝影愛好者熱衷于拍攝他自己并不熟悉的他鄉(xiāng)民俗。很多地方為了吸引游人,都舉辦旅游文化節(jié),吸引各地游客和影友參加。這些作品通過不斷獲獎和展出,又帶動了大批新的攝影愛好者奔向這些地區(qū)。于是,我們看到同樣的題材被不斷重復。這次,這類作品最終鮮有獲獎。這也體現(xiàn)了本次國展記錄類評選一個帶有導向性的態(tài)度,就是更加褒獎那些關注現(xiàn)實,關注進程、關注民生的作品。
我個人始終認為,攝影有多種功能:紀錄、認識、審美、教育、娛樂、裝飾等等。攝影之于不同的攝影者的意義和使命也是不同的。紀實攝影家的使命是做時代之眼歷史之眼,人民之眼。而對于絕大多數(shù)攝影愛好者來說,攝影只是一項健康的愛好,在具備了一定的經濟基礎之后,把攝影與旅游結合起來,走馬觀花也好,蜻蜓點水也好,刻意獵奇也好,目的是怡情養(yǎng)性,如果能和攝影家拍得一樣好看,甚至在比賽中得個獎就更好了。他們沒有反映社會現(xiàn)實,紀錄歷史進程的責任。對于抱著游客的心態(tài)在拍攝的影友們,沒有必要大加鞭撻,斥為“糖水”和“惡俗”。我們常常說,攝影師更應該關注身邊的生活,這無疑是對的。但是,作品的優(yōu)劣并不一定取決于作者身份是否屬于他的作品所表現(xiàn)的那個生活圈和文化圈。有很多優(yōu)秀作品的作者是外來人。比如,作為一個巴西人,薩爾加多出現(xiàn)在世界的各個角落,無論是烏克蘭的鋼鐵廠、古巴的甘蔗田,還是盧旺達的茶園、玻利維亞的錫礦……薩爾加多的作品都充滿悲天憫人的人道主義精神。這首先來自于堅定的信念和真誠的態(tài)度。一個優(yōu)秀的攝影家一定會在拍攝別處生活的時候,找到自己。愛有多深,投入就有多深,了解有多深,表達就有多深。
全世界的攝影人都羨慕中國攝影師身處攝影資源如此豐富的國度和正在經歷偉大變革的時代。數(shù)年一次的國展尋找的正是能夠成為今天這個時代記憶的攝影作品。對于一味扎堆,沒有獨行,欠缺思考,模仿復制出的作品,國展并不是一個合適的展示平臺。攝影當然是要看到,才能拍到;但很多時候,只有想到,才能看到。哪怕看到的一樣,看出的也應該不一樣。
世界在攝影者眼中應該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