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報告文學的概念已無法涵蓋當前新的文學形式,非虛構文學應借此契機,努力開辟屬于自己的天地。非虛構追求的應該是真實感、現(xiàn)場感,而不是刻板和僵化的物理真實。非虛構寫作也不應被視作更具優(yōu)越性和先進性的寫作方式,對非虛構寫作的倡導不應該是一種對虛構寫作的壓制,而是一種對平衡的追求。同時,對非虛構寫作的倡導也應視作試圖重建文學與世界關系,以及擴張文學話語權的努力。
關鍵詞:非虛構 虛構 報告文學 真實性
近年來,圍繞非虛構文學的種種爭議成為了文學研究的熱點話題,有人甚至認為非虛構之爭召喚著一場文體改革的風暴。然而幾年過去了,對于非虛構的一些基本問題仍然沒有公允的答案,比如非虛構文學的內涵與外延,非虛構寫作的真實性與文學性問題,非虛構寫作的未來走向和當下意義,等等。本文擬從這幾個角度探討非虛構的基本問題。
一、非虛構作品的歸屬之辯
到底什么是非虛構?應該說,“非虛構”一詞進入中國的時間較晚,但沒有這個概念,不等于沒有文學事實。實際上,非虛構的寫作傳統(tǒng)在中國早已有之,比如《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都是根據(jù)真實的歷史事件和人物來進行演義的作品。
非虛構這一概念引入中國之后成為文學熱詞,還要歸功于2010年《人民文學》提出的“非虛構寫作”,它將非虛構推到了文學研究的主流以及公眾媒體關注的視野之中。2014年阿來《瞻對——兩百年康巴傳奇》的魯獎零票事件,無疑又將“非虛構”推到了風口浪尖。到目前為止,國內文學界還沒有對非虛構作品作出明確的界定,有人把它稱為“新興的文體”[1]“一個獨立文體”[2],而有人持完全相反的看法,認為它“是一個文類而不是一個文體的概念”[3],有的認為非虛構“是一種從作品題材、內容和創(chuàng)作技巧上來區(qū)分的文學形態(tài),它既可以理解為文學的創(chuàng)作方法手段,也可以理解為一種文學創(chuàng)作的類型或文學樣式?!盵4]還有的從敘事角度,認為非虛構“模糊了小說(虛構)與紀實之間的界限,生成了一種具有‘中間性的新的敘事方式”[5],等等。
最不可取的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觀點,認為“從邏輯上來說,與‘非虛構相對應的只能是‘虛構,它們之間不會有第三者的關系。如果一定要把‘非虛構文學作為一種文學體裁,那么文學體裁只有兩種,即‘虛構文學和‘非虛構文學?!盵6]這種照搬照抄西方文學分類,將虛構和非虛構直接對立的觀點,就是將不符合標準、難以歸類的文學作品一棍子打死,那非虛構文學最終只能走進死胡同。
對于非虛構文學的歸屬問題,爭論集中于它和報告文學的關系上。這兩個有類屬性的概念,到底是同一關系、包含關系、并列關系,抑或毫無關系,都是爭論不休的問題。
在中國文學界報告文學通常和詩歌、小說、散文、戲劇并列,被認為是最基本的文學文體之一,這種文體在1980年代因其對主旋律的表達和自身特有的批判性達到了輝煌,然而“有些報告文學成了金錢和權力的吹鼓手和工具,因此喪失了非虛構文學的無限接近事實的獨特品性”[7],最終造成了報告文學的衰退。
關于報告文學與非虛構文學的關系,代表性的觀點有以下幾種:
其一,認為報告文學和非虛構文學沒有區(qū)別,是同一事物。
比如李鳴生認為“報告文學和非虛構本身就是一個東西,無所謂誰代替誰,就像賣土豆和洋芋,就看誰比誰吆喝得更響?!盵8]其實,認為這兩者毫無區(qū)別的觀點并不客觀,非虛構文學較之于報告文學,明顯具有一種更為開放、更有包容性的特點。實際上從近年來的非虛構作品可以看出,“非虛構”和報告文學、紀實文學確實是不能等同的。一方面,報告文學已經僵死在了80年代,而非虛構不頂著報告文學的帽子出現(xiàn),反而呈現(xiàn)出更大的包容性。另一方面,二者最大的不同,就是創(chuàng)作者的主體性。和報告文學不同,在非虛構中,我們可以真切地看到、聽到、體會到作者親臨現(xiàn)場的印記,講述者不再是冰冷的路人、手拿相機的旁觀者,而是觸手生溫的參與者和親歷者。也有論者認為:“除遵循生活邏輯、恪守真實原則這一共同基點外,報告文學更加強調現(xiàn)實性、當下性、時效性和批判性,而傳記文學、游記文學、史志文學、口述實錄文學的時效性和批判性要求相對較弱,其中的史志文學尤其是歷史小說甚至允許一定程度的虛構,因而嚴格說來屬于非虛構文學譜系中的‘亞非虛構文學。因此,簡單地把‘非虛構文學等同于報告文學等各具體文體形態(tài),或者將傳記文學、游記文學、史志文學和口述實錄文學等二級非虛構文學敘事一鍋煮進報告文學,都是不恰當?shù)?。”[9]
其二,認為報告文學涵蓋非虛構文學。圍繞著《瞻對》零票的爭論,阿來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就說“報告文學理論上應該包括所有紀實的文字”。除了認為報告文學應該涵蓋和囊括非虛構文學的觀點外,還有的認為非虛構文學應該是報告文學的延伸,這種觀點的實質,還是講非虛構和報告文學在寬泛意義上等同。
其三,認為非虛構文學涵蓋報告文學,非虛構文學的概念應該替代報告文學。
作家邱華棟就提出“非虛構寫作是比報告文學更大的概念。我個人呼吁,今后文學獎中的‘報告文學能將外延擴大,拓展成‘非虛構這個更大的概念,然后將‘報告文學涵蓋進去,具體改為‘非虛構文學(包括報告文學)。這樣的話,無疑更符合文學發(fā)展的現(xiàn)狀。”[10]甚至有人認為報告文學桎梏于意識形態(tài),除了揭露批判,就是稱頌和歌贊,已經完成了其歷史使命,在當下時代缺乏豐富的精神性和思想性,“接近死亡”,呼吁讓報告文學“退出歷史舞臺,為新事物的發(fā)展騰出空間。”[11]我認為,實際上報告文學還是有其存在和發(fā)展的空間和價值的,用梁鴻的話來說:“如果報告文學有非常好的作品出現(xiàn),它仍然能給這一文體帶來榮耀?!盵12]但是報告文學和紀實文學的概念已經固化和僵化,無法涵蓋當前新的文學形式,如果非要用舊的文學概念去束縛新的文學形式,最終對報告文學和非虛構文學都毫無益處。與其費大力氣去拓展報告文學的外延,不如另辟一塊天地,讓報告文學和非虛構文學各自發(fā)展。
二、非虛構寫作的真實性之辯
要探究非虛構文學的本質特征,就繞不開非虛構的真實性問題。在這點上基本能達到的一致觀點就是:肯定非虛構文學強調的是真實性。但對于文學的真實性如何把握,非虛構作品真實的合法性和可能性等問題卻各有論調。大部分觀點認為非虛構拒絕任何的虛構和想象,有的認為可以“適度想象”?!胺翘摌嫛边@三個字,從字面意義上來理解,就是虛構的反義,即真實。然而,非虛構絕不是“虛構的對立面”這么簡單。非虛構的含義就是完全拒絕虛構嗎?對于這些關鍵問題,又是處于悖論之中的。阿來為寫《瞻對》在實地探訪的時候曾說:“在今天的新龍縣,在過去的瞻對尋訪舊事時,我常常陷入民間傳說中如此這般的敘事迷宮之中,不時有時空交錯的魔幻之感?!盵13]他的話,不僅是對史料和民間傳說的敘事藝術的贊嘆,同樣也是對歷史與現(xiàn)實的疊加、文本中虛構與非虛構的永恒的悖論的感慨。
非虛構就是對真實的追求,這是各方爭論者基本上能達成的共識。但是不少非虛構的實踐者一方面堅決拒絕虛構,另一方面又允許適度想象,這種全部的否定與部分的肯定的觀點讓人難以理解。代表性的觀點如“無論是稱為報告文學,還是非虛構文學,其要義和命脈之所系均在于非虛構和真實。而真實,也正是報告文學(非虛構文學)力量之所在,是其能夠產生干預生活、震撼人心影響力的源泉。如果喪失了這條底線,在創(chuàng)作中隨意編造人物、事件和情節(jié),乃至大量虛構細節(jié)、對話、人物心理活動等,都會給報告文學的純正品質帶來傷害。但是,我并不反對創(chuàng)作中的適度想象或聯(lián)想。”[14]但是,不允許虛構,但允許想象的說法很難成立,想象難道不是虛構的一種嗎?但是又如何恰當把握“適度的想象”中的這個“度”呢?
李鳴生認為:“報告文學與非虛構文學,在本質特征上沒有什么不同。二者無論是寫人、寫事還是寫問題,都必須遵循一個鐵的原則:真實,不能虛構?!钡?,我們不禁疑惑,那文學的真實又是什么呢?像錄影機、錄音機一樣的真實嗎? 即使資料來源是親自采訪的、是當事人白紙黑字寫的,那就一定能保證其真實度嗎?或者說,追求文學的非虛構是否可能?進而追問這樣一個問題:追求文學的真實性是否應該成為衡量標準?
首先,要看到,真實性從來不是衡量文學作品高下的標準,虛構和非虛構并沒有誰更高明、更高級的區(qū)別。沒有哪位文藝理論家和批評家會以是否真實作為根本標準去衡量一部文學作品的價值。韋勒克在談到現(xiàn)實主義時也說,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理論從根本上講是一種壞的美學,因為一切藝術都是“創(chuàng)作”,都是一個本身由幻覺和象征形式構成的世界。其次,絕對真實的追求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是一個永遠無法企及的目標。人的認知是有限的,記憶是有偏差的,即使作家本人懷著拒絕虛構,甚至拒絕想象的愿望,又怎么能保證寫出來的作品就是百分之百的真實呢?所以,事實上,絕對的真實和完全拒絕想象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是根本不可能的。梁鴻也曾談到,非虛構作品的真實是作家個人所看到的真實、敘述的真實,是以物理真實為基礎并經過作者個人心靈過濾的真實。
還有的作家認為要盡量接近真實,就是要盡量地以原生態(tài)呈現(xiàn),“盡量避免所謂‘生動的文學性描寫,重點突出人物的原生態(tài),給讀者更多的想象空間?!盵15]但是文學性的表現(xiàn),并不是以“生動”為標準的,只能說即使表面上沒有文學性描寫,實際上也是在追求文學性,否則,只有事實,那讀者還不如看新聞報道,小說、書籍還有何價值?“文學性的功能就在于最大限度地促使文本的敘述內容在審美的意義上‘脫離生活母體,從而實現(xiàn)比生活母體更集中、更概括、更本質、更典型,亦即通常所說的‘高于生活。這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盵16]既然文學的真實是沒辦法量化的,那何必那么斬釘截鐵地說要求“絕對真實”,必須承認文學作品的真實是打了折扣的真實,是主觀的真實?!盁o論作家在敘述過程中秉持何種程度的非虛構原則,其最終生成的文本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添加些什么,祛除些什么,改變些什么,而不可能是絕對的真實復現(xiàn)?!盵17]
筆者贊同李敬澤提出的關于非虛構寫作的“真實感”的觀點,他認為“在非虛構的寫作中,他力圖捕捉和確定事實,但與此同時,他是坦誠地自我暴露的,他站在那里,把他作為個人的有限性暴露給大家,從而建立一種‘真實感?!盵18]實際上,他的觀點和梁鴻提出的“個人的真實”是一致的,他們都認為,非虛構追求的應該是真實感、現(xiàn)場感,而不是刻板和僵化的物理真實。所以文學的真實是有限的、主觀的,只能努力無限貼近生活真實,但絕對無法完全還原真實。
對非虛構寫作真實性的強調,會導致很多誤區(qū),比如,一味強調真實的呈現(xiàn),會導致對文學性的壓制。如果僅僅是用實錄的、紀實的手法來還原事件和人物,而不表達觀點,那和新聞報道有何區(qū)別?一味強調“真實”“非虛構”,那文學性何在?作家的主體性何在?文學作品又如何閃耀人性的光芒和作家自身的價值?
王安憶提出的虛構,對于我們思考非虛構問題很有啟發(fā),她認為:“我們想象的故事,我們去虛構,絕不是憑空而起,我們必須找到虛構的秩序、虛構的邏輯?!盵19]這實際上也指明了:虛構是基于非虛構之上的,非虛構為虛構提供了堅實的邏輯基礎和細節(jié)經驗。所以強調非虛構與虛構的區(qū)別,強調非虛構與報告文學的區(qū)別,對于文學的發(fā)展來說,到底有多大的意義呢?虛構與非虛構本身就是文學創(chuàng)作不可分割的兩個重要手段,非虛構的現(xiàn)實社會和細節(jié)經驗是基礎,而虛構的想象力和詩意同樣是不可或缺的。在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中,這兩者從來都是統(tǒng)一的,沒有哪部作品能完全排斥虛構,或者完全排斥非虛構。
從接受美學的觀點來看,讀者對于文學作品是有審美期待的,如果作家只是原封不動地復制現(xiàn)實世界,那看新聞報道、紀錄片、實況轉播不是更加真實嗎,為什么還需要非虛構文學呢?如果非虛構只是呈現(xiàn)事實,那作家的責任和價值何在呢?如果一味強調真實性,而無視非虛構作品作為文學作品的根本屬性,那就會不可避免地滑入簡單化、膚淺化的深淵。而從目前引起較大反響的非虛構作品來看,確實也存在文學性減弱、可讀性降低的風險。所以有評論者對非虛構作品的可讀性和文學性提出質疑,認為有的作品缺乏情節(jié)和邏輯,如記流水賬,可讀性很差,這也是事實。
所以關于非虛構的內涵和外延的問題,首先,基本的前提是要肯定非虛構不是固定的、僵死的幾類,而是一個寬泛的,甚至模糊的概念,它應該是具有極大包容性和擴展性的。如果非要把非虛構寫作明確界定為幾類,而把不符合標準的一棒子打死,那就違背了非虛構一詞提出的初衷。非虛構與虛構作品在表現(xiàn)世界、滲入現(xiàn)實的方式上是不同的,但絕不應該以線性的思維方式,認為虛構就是傳統(tǒng)的、過時的,而非虛構是未來文學的方向,是文學發(fā)展的主流。這種觀點是站不住腳的。所以,在倡導非虛構文學的同時,要避免矯枉過正、物極必反。在某一階段,如果過于注重文學形式和寫作技巧(如20世紀80年代受西方現(xiàn)代派文學影響的先鋒文學),那必然會與現(xiàn)實生活脫節(jié),背離文學創(chuàng)作的初衷,導致大眾的反感,進而引發(fā)大規(guī)模的批判與反思。
所以關于什么是優(yōu)秀的非虛構作品,我認為,非虛構作品絕對不應該僅呈現(xiàn)事實本身,讀者對于非虛構的期待,一定是基于事實背后的思想和感悟以及人性的流露,能予人以生存的尊嚴和生活的信心,能喚醒心底的溫情和人性。
雖然非虛構寫作這幾年廣受熱捧,但我并不認為非虛構是未來寫作的方向。首先,非虛構一直存在于中國甚至世界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只是近年來由于各種原因被凸顯。其次,非虛構并不代表文學前進的方向,沒有非虛構要壓倒或者說替代虛構的可能,只能說達到一種平衡。實際上,用包容的心態(tài)和長遠的眼光來考量這個問題更為恰當,正如梁鴻說的:“通往文學的道路有多條,好的文學作品(我所認同和采用的評判標準是什么)總是能夠挑戰(zhàn)既有的文學概念,從而使我們對文學本質、文學與生活的關系進行新的思考和辨析?!盵20]
三、非虛構的當下價值與未來走向
面對非虛構寫作的論爭,大家總在追問:為什么近些年來非虛構會以如此強勁的態(tài)勢引起作家和批評家的極大關注?
我認為,文學家和批判家們提出“非虛構”一詞的最初目的,就是期望以文學方式對現(xiàn)實生活參與、介入與滲透。有人說:“當現(xiàn)實變得越來越荒誕,虛構顯得越來越平淡。就這樣,‘非虛構寫作火起來了,蔚然成風?!盵21]實際上,追求非虛構和虛構,或者說追求真實和想象,一直是作家創(chuàng)作時的內心沖動,只是環(huán)境的變異,導致對真實的追求更加突出。謝有順表示:“在一個時代,如果文學家基本上沒有分享這個時代歷史的話題,就注定它會被邊緣化。”[22]所以非虛構寫作的倡導,實際上是一種擴張文學話語權的努力,一種以文學方式參與現(xiàn)實的努力,一種重建文學與世界關系的努力。非虛構作品,企圖通過更貼近真實的方式,借助于社會學和人類學的手段去獲取生活的細節(jié),建立起一種在場的真實感。
另外,對于“非虛構”的文學性,我們還寄予了更高的希望。從《人民文學》開設非虛構欄目到開辦非虛構寫作計劃研討會,都明確地指向了一個詞——行動。李敬澤說:“我們的作家可能缺乏一種行動的熱情和能力。不管是什么形式的非虛構,都需要以行動去探索事情的真實。而我們的作家在這樣一個時代,都不愿意花很大的工夫和比較長的時間去探索一件事情。對于報告文學或者非虛構寫作,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不要‘懶,要行動起來?!盵23]促使作家走進生活,開辟一條融入和記錄生活的途徑,避免題材、情感、思想、語言資源的貧乏與枯竭。不僅如此,他們還期望喚醒更多作家的擔當意識,喚醒作家見證時代的使命感。
在討論了非虛構作品和報告文學、紀實文學的關系后,應當看到,還有更具想象力的觀點,甚至提出了“非虛構寫作要大于文學寫作”,認為“在目前可以看到的非虛構作品里,作家們調動的人類學、考古學、神話學、自然地理學、人文地理學、民族學、民俗學、語言學、影像學等等學科逐漸進入文學域界,考據(jù)、思辨、跨文體、微觀史論甚至大量注釋等開始成為非虛構寫作的方法,這樣的努力日益清晰地、形象地復原了真實歷史的原貌?!盵24]從以上論述中,可以看出,關于非虛構的論爭不僅糾結于文體、文類,也不僅糾結于報告文學與紀實文學之間,有論者提出了這不僅是文學寫作方法,也是做學問的方法。我們可以把它理解為整體研究的一種,那我們不禁要問,近年來的文學研究轉向了整體研究,難道文學創(chuàng)作也可以往整體創(chuàng)作的方向發(fā)展嗎?文學和人類學、考古學、神話學、自然地理學、人文地理學、民族學、民俗學、語言學、影像學的邊界模糊,那文學的自身特性又何在?
所以關于非虛構寫作的未來走向,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警醒,即對于非虛構文學,有一種過度泛化的傾向,有人甚至主張打破文體邊界,形成一種跨文體的非虛構寫作。應該說,這種想法是美好的,但任其無度發(fā)展,非虛構的無限包容性也就意味著沒有個性,離消亡也就不遠了。伊格爾頓說:“一部文稿可能開始時作為歷史或哲學,以后又歸入文學;或開始時作為文學,以后卻因其在考古學方面的重要性而受到重視。某些文本生來就是文學的,某些文本是后天獲得文學性的,還有一些文本是將文學性強加于自己的。從這一點講,后天遠比先天重要。重要的可能不是你來自何處,而是人們如何看待你?!盵25]這也是我們常說的文史哲不分家,我們不是看不到這樣的事實,即文學的邊界正在模糊和泛濫,但不能否認的是,還是蔓延不出文學的大圈子,如果一旦出去,它就不成其為文學,而是哲學、歷史了,這就是考究其文學性的意義。
李敬澤也尖銳地指出“文學家不是向公眾提供事實的記者,也不是向公眾提供知識的專家”[26],文學家必須有文學家特有的擔當和責任,他們不能僅僅呈現(xiàn)事實這么簡單,同時文學家也不是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他們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必須具有鮮明的文學性。非虛構文學的意義絕對不是將文學作品變成社會田野調查報告或者歷史著作,作家深入生活做細致的田野調查的目的,是為了獲取第一手資料、獲取大量的生活細節(jié)、獲取人物事件的溫度,而不是積累資料去做社會學研究和歷史研究。非虛構文學應該在呈現(xiàn)基本生活真相的背后,表達出人文關懷。非虛構作品并不僅僅是在努力呈現(xiàn)現(xiàn)實和歷史的真實,更重要的是,是在表達和重溫一種精神和力量,這種力量曾經影響了我們的祖輩,而在當下仍然以不同的形式感染著我們。
對非虛構文學的爭鳴和探索仍將持續(xù),最終還是要靠更多作家的寫作實踐,靠他們實實在在的文學創(chuàng)造來發(fā)展和開拓這一文學形式,為非虛構的論爭作出結論。
注釋:
[1]李云雷:《我們能否理解這個世界?——“非虛構”與文學的可能性》,文藝爭鳴,2011年,第2期。
[2][11]騰訊文化專欄:《魯獎觀察:報告文學已死,“非虛構”當立》,http://cul.qq.com/a/20140818/009531.htm。
[3]李朝全:《非虛構文學是什么東東》,中國藝術報,2013年9月16日。
[4][6]丁曉平:《“非虛構”絕不等于“真實”》,騰訊文化網。
[5]張友文:《非虛構文本的文學性——以耿一東的<赤橙黃綠>為例》,http://www.cpcnets.com/bencandy.php?fid=50&id=13687。
[7]邱華棟:《“非虛構文學”這個筐》,邱華棟新浪博客。
[8]《對話 報告文學&非虛構,取代是不是“偽命題”?》,新京報,2014年8月23日。
[9][16][17][25]龔舉善:《“非虛構”敘事的文學倫理及限度》,文藝研究,2013年,第5期。
[10]梁寧整理:《報告文學 非虛構文學 替代還是共存?》,大河報,2014年9月23日。
[12][15][26]張弘:《報告文學VS非虛構,競爭還是并存?》,新京報,2014年8月23日。
[13]王春林:《“非虛構文學”及其他》,長城,2013年,第6期。
[14]李朝全:《要堅守報告文學的底線》,中國作家網。
[18]邰筐:《非虛構向檢察文學的發(fā)展提出建構的必要性和緊迫性》,檢察日報,2011年11月25日。
[19]張璦:《非虛構文學的新現(xiàn)實主義精神——從王安憶<虛構與非虛構>說起》,中國作家網。
[20]梁鴻:《梁鴻談非虛構的真實 直言通往文學的道路有多條》,人民日報,2014年10月14日。
[21][22]焦守林:《非虛構寫作:在田間地頭 在時代現(xiàn)場》,晶報,2012年8月24日。
[23]曾家新:《走向人民大地,開啟非虛構風潮——<人民文學>啟動非虛構寫作計劃》,京華時報,2010年10月12日。
[24]祝勇:《“非虛構”的定位》,檢察日報,2013年7月19日。
參考文獻:
[1]劉象愚等譯,韋勒克,沃倫著.文學理論[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4.
[2]劉峰等譯,特里·伊格爾頓著.文學原理引論[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7.
(黃慧 西藏拉薩 西藏自治區(qū)黨校 85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