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堯
朱紅色的大門竟仍舊光亮。
我站在門前,看著那兩棵樹依舊立在那里,蒼老而樸拙,面孔上布滿歲月的痕跡。它似乎想去丈量我離家的歲月,于是他默默生長,可我深知,即便到它入土化為腐朽,也無法量出我的歸期。那間存放照片的偏房依舊存在著,屋內(nèi)黯淡無光,相片的陳列和記憶之中相差無幾??晌锸侨朔?,相片中的種種美好回憶,如今僅能憑借模糊片段,借相片追憶。
追憶母親身著一襲飄逸紗裙時的身態(tài),她常常抓著我的手,我常仰視笑對她的臉龐,四目相對時的純真、坦率,至今令我無法忘卻。外婆慈祥豐盈的臉上是溫和的笑,光影搖曳歲月里,她始終溫暖得像太陽。
屋外落日很快便浸染了整個天穹,呈火紅色狀,隨后,濃黑的夜色也如期而至,萬物低沉。和母親爭吵后的自己想提前入睡,而昏沉沉的頭腦仍在掙扎,隨后的一陣刺耳的電話聲徹底讓我崩潰。我摔門而出,逃到霧氣彌漫的街上??纱坦堑暮疀觯屛也坏貌槐黄葰w家。母親臥室的房門是半掩著的,一盞臺燈孤單的泛著黃光,她瘦小的身軀被放大后投影到墻上,她雙手抱著腿,頭伏在膝蓋上,弱小得像子宮里的嬰兒。我竟聽到她在低聲啜泣,一時間呆愣在那里,看到我,母親雙眼噙著淚聲音顫抖:“你外婆病危,快不行了。”說完,她再也控制不住了,低聲啜泣變成失聲痛哭,哭得鉆心般疼痛。
病房中擱著兩張白得一塵不染的病床,白熾燈泛著慘白的光暈,竟連床邊的木椅都是白色的。窗外的梧桐正濃綠著。外婆瘦弱的身體躺在病床上,竟顯得病床無比寬大。毫無血色的皮膚幾乎可以和病床的“慘白”融成一體,她雙目緊閉,被親戚包圍著。我走上前,她慢慢地睜開雙眼,眼中泛著不知是淚漪還是蒼老的渾濁,她想握住我的手,可最后卻無力地收回?!昂⒆?,想看看你可真不容易?。 彼⒅f,“怎么讓你來看我也不來,以后想再來看姥姥的時候就看不見嘍!”說完,她仍舊喘息著。我許久不語,低聲“嗯”了一句,便逃出病房。我不愿承認這是最后的告別,我怕我忍不住悔恨的淚水。我從未見過來得這么齊全的親戚,從未見過在我印象中強健的外婆像如今這般蒼老。
多希望那一段記憶是夢,醒來萬事皆空。
我呆愣在門前,看著空蕩蕩的房屋,開始明白,人與物皆在衰敗與萌發(fā)間行走,世事易變,又何況人情。當舊有的美好被我無限放逐后,當它們僅能在相片中緬懷的時候,這時的自己,早已不再年少,不再純真。心中的百感交集,我不知如何擱置,內(nèi)心的苦痛掙扎,令我無所適從。
在離開老家時,心中總有一個疑惑:原本破舊的大門怎會仍舊光亮?庭院又是出乎意料地整潔。偏房中,我的相片怎會莫名少了許多。懷疑了許久,卻最終無法思索出答案。無奈只得感嘆,或許是因我對親情的決絕讓時光將我的過去隱去,借此懲罰于我吧!
某日,在奶奶抽屜的角落里尋見兩物:一把鑰匙,一疊我的相片。
當下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