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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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明新
鐘老太太7天沒出門了,這是小區(qū)一位姓劉的老漢發(fā)現(xiàn)的。劉老漢是個鰥夫,鐘老太太的老伴去世后,劉老漢想與鐘老太太搭伴過日子,找人傳過話去,鐘老太太把嘴撇得老長。盡管沒達到目的,但劉老漢一直關心著鐘老太太。
劉老漢不放心,站在鐘老太太家樓下往上瞅。這時候已經(jīng)是上午9點多了,小區(qū)里看孩子的、遛狗的、閑逛的人多起來。每走過來一個人,劉老漢就告訴人家一個星期沒見鐘老太太下樓了。鐘老太太家樓下的人越聚越多,人們議論著、猜測著,有說報警的,有說打120的。
在這個小區(qū)里鐘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物,其實也不是鐘老太太不一般。鐘老太太和她老伴都是普通工人,退休前鐘老太太是街辦工廠的會計,老伴是一家農(nóng)具廠的翻砂工。要說不一般,是鐘老太太的3個孩子不一般。鐘老太太的兒子留學美國,博士畢業(yè)后在美國定居,找了個洋媳婦;鐘老太太的大女兒留學澳洲,獲得碩士學位,嫁給了一個白種人,在澳洲定居下來;鐘老太太的二女兒——就這個二女兒鐘老太太說起來不大提氣——留學日本,也是博士,嫁的雖然不是日本人,但由于特殊的歷史原因,鐘老太太是不希望女兒留在日本的,但二女兒還是在日本定居了。
一個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3個孩子這么爭氣,小區(qū)里家家羨慕,人人稱道,鐘老太太更是把兒子女兒掛在嘴上,還經(jīng)常拿著兒子女兒寄來的花花綠綠的鈔票顯擺,說這是美元,這是澳元,這是日元,唉,給我寄這個干什么?又不能花,還得去銀行換,麻煩!
自從3個孩子定居國外,鐘老太太說話走路都與過去不一樣了。對人愛理不理,走起路來旁若無人,能說得上話的,她三句話就扯到自己兒子女兒身上。就這么榮光著、炫耀著,鐘老太太不知不覺老了,先是老伴去世,接著鐘老太太得了一場大病。鐘老太太生病的時候,兒子女兒回來了,洋媳婦和洋女婿也回來了。鐘老太太病好后被兒子接到美國去住,臨走的時候,鐘老太太委托小區(qū)服務人員幫她賣房子,那段時間鐘老太太逢人就說,我都這把年紀了,中國是回不來了,骨頭肯定埋在美國了。鐘老太太走后,房子還沒賣出去,她就從美國回來了,鐘老太太的理由是:不會說美國話,吃不慣美國飯,看不慣洋媳婦。幸虧房子沒賣出去,不然的話,鐘老太太就無家可歸了。
人們發(fā)現(xiàn),鐘老太太從美國回來后,不像過去那么張揚了,越來越與小區(qū)的人打成了一片。鐘老太太買了兩只畫眉,每天吃過早飯她都會拎著鳥籠子在小區(qū)里轉(zhuǎn),轉(zhuǎn)累了,她把鳥籠子掛在樹上,逗孩子玩,與小區(qū)的老頭老太太閑聊。做飯時間到了,鐘老太太到小區(qū)門口買兩把青菜,或者買條魚,割點肉,又提著鳥籠子回家了。
就在人們伸長脖子揚著頭往鐘老太太家看的時候,突然,鐘老太太家臥室的窗戶緩緩地開了一條縫,接著兩只畫眉從里面飛了出來,但是兩只鳥并不飛遠,而是落在鐘老太太家窗戶外面的一棵老槐樹上叫,叫一會又飛回鐘老太太家窗前,在窗前啁啾啁啾叫。
看見鐘老太太家的窗戶緩緩開了一條逢,人們頓時松了一口氣,知道鐘老太太肯定沒事,正準備打110或120的人放下了手機。但當那兩只畫眉飛出來的時候,人們又開始疑惑了。平時,鐘老太太與這兩只鳥相依為命,她怎么可能舍得放它們走呢?
終于有人決定去鐘老太太家看看。做出這個決定的是劉老漢,見劉老漢往樓上爬,后面有人跟了上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行人很快就爬到了鐘老太太住的六樓。劉老漢敲門,沒人應,再敲,只有那兩只不肯離去的畫眉應和。人們一起大聲喊,但無論怎么喊還是毫無反應。劉老漢終于打了110。一輛警車很快就開進了小區(qū),問明情況,民警又打電話叫來專門開鎖的師傅,門終于打開了。
人們跟著民警走進鐘老太太的家,只見鐘老太太倒在臥室的窗戶下面,窗戶前是一張寫字臺,寫字臺上放著鳥籠子,鳥籠的門打開著,而鐘老太太已經(jīng)咽氣,有人摸摸鐘老太太的手,手還沒變涼,顯然鐘老太太剛剛咽氣。
根據(jù)眼前的情景,人們想象出了鐘老太太臨死前的一幕:當鐘老太太意識到自己就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她努力從床上掙扎起來,先把鳥籠子打開,又掙扎著一點點把窗戶打開,而打開窗戶終于耗盡了她生命的所有能量。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
插圖/魯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