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一民
晁一民小小說三題
◎晁一民
一輛前輪扭曲變形的自行車斜躺在路邊,過往的行人除了能猜到剛才發(fā)生過車禍以外,好像誰也沒有時間和機(jī)會更深入地了解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劉記者是做新聞記者的,職業(yè)本能促使她邁步走進(jìn)了旁邊的店鋪。
“老板你好。這里剛才出車禍了嗎?”劉記者的問話,讓端坐在店內(nèi)辦公桌旁喝茶的老板有些疑惑不解,反問:“你是交警大隊的嗎?”
“不是。我是報社的記者?!?/p>
“記者?對,是出車禍了。有一個多小時了,騎自行車的青年把受傷的女孩抱西邊的醫(yī)院去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你看那輛自行車,也不能騎了,可能是不想要了扔在這里了?!?/p>
“是自行車把女孩撞傷的嗎?”劉記者問。
“不是。是輛摩托車,撞人后沒停車就跑了。那女孩昏過去了,看樣子撞得不輕。”老板說完這話,又繼續(xù)喝茶。劉記者向店鋪老板告辭,打算到西邊的醫(yī)院去尋找當(dāng)事人了解情況,這樣見義勇為的好人好事,是個很好的報道素材。
當(dāng)劉記者走出店鋪正準(zhǔn)備向醫(yī)院方向去的時候,她忽然發(fā)現(xiàn)那輛自行車被兩個青年人抬著向西走,她馬上奔跑過去,問:“你們誰是自行車車主?”那兩個人沒說話。劉記者又追問:“這輛自行車是誰的?是你們的嗎?”其中走在前頭的青年回答:“不是。車主在醫(yī)院呢?!薄澳悄銈儼炎孕熊囂У侥睦锶ィ咳バ捃嚨膯??”走在前頭的青年回答:“不是。抬到醫(yī)院去?!眲⒂浾呦残斡谏骸败囍鬟€在醫(yī)院是不?”“是?!睂Ψ酱鹜暝挘僖膊徽f什么。劉記者也不想再多問什么,跟著他們走。
走進(jìn)醫(yī)院大門,向左拐,就看見前邊幾個人圍成一圈站在那里,當(dāng)中一個穿灰色西裝的男青年正在極力申辯:“真的不是我撞的,真的不是,你們怎么就是不相信呢?我是從她包里找到她的電話本才跟你們聯(lián)系上的,不信你們?nèi)枂栔蛋嗟尼t(yī)生?!碧ё孕熊嚨膬扇俗呓巳海骸鞍炎孕熊囂砹??!闭f著話,把自行車放在一邊。被圍在人群當(dāng)中的那個穿灰色西裝的男青年說:“看我那車都被撞壞了,讓我修車去吧?!薄安恍?!不能放你。放你走了誰負(fù)責(zé)任?人還沒醒過來呢,你走了,誰給付醫(yī)療費(fèi)?”
劉記者聽出來了,也猜出來了,是被撞的女孩家里人認(rèn)為是自行車撞的女孩,不放騎車的青年走了。劉記者認(rèn)為,自己真是來對了,一來能采訪到事件的真相和當(dāng)事人,寫出一篇新聞報道,二來還能給見義勇為者做見證,證明他做了件好人好事,告訴受傷女孩的家里人應(yīng)該感謝自行車車主。于是,劉記者上前對眾人說:“受傷的女孩不是這個騎自行車的人撞的,是輛摩托車撞的,摩托車撞了人沒停車就跑了,是這位騎自行車的先生抱著女孩來醫(yī)院的。你們應(yīng)該感謝他才對?!北娙寺犃藙⒂浾叩脑?,看著劉記者,其中看似年齡大一點的中年男子問劉記者:“你怎么知道不是他撞了人的?”劉記者微笑著說:“我是聽路旁邊的店鋪里老板說的,那個老板看見了事情的經(jīng)過。我是報社的記者,對那輛被撞壞的自行車好奇,才關(guān)心起這件事的?!?/p>
這時候,有個留長發(fā)的男青年從醫(yī)院樓房里出來,老遠(yuǎn)就對這些人說:“小娜醒過來了,她想見見這個送她到醫(yī)院的人。”向劉記者問話的那個中年男子問長發(fā)青年:“是不是這個人撞的她?”長發(fā)青年回答:“不是。是輛摩托車。”眾人這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紛紛向被圍在中間的男青年傻笑起來:“對不起啊。我們以為是你撞的呢。實在對不起。”穿灰色西裝的男青年也從尷尬的氛圍中解脫出來,眼里仿佛閃著淚花,繼而,他被這些人簇?fù)碇蜥t(yī)院樓房走去。劉記者跟在這些人身后,知道自己對這一事件的采訪就要開始了。
流金橋塌了。
在這春耕大忙季節(jié),有著幾百年歷史的流金橋一夜之間說塌就塌了,這消息傳到村里,有很多人相信,也有很多人不相信。誰也說不清這橋上走過幾輩人了,流金橋那么堅實,怎么會塌呢?忍不住走到橋頭一看,見真的塌了,不免生出一種失落感來。在這春耕大忙季節(jié)要不及時修好,車輛怎么過去呢?于是有人去找村書記,也有人去找村主任,村書記和村主任都回答商量商量再說。幾天過去,流金橋仍沒有修復(fù),就有人又去找村書記和村主任,村書記和村主任都說:流金橋早晚得修,修橋得花幾萬元錢,村里沒錢,現(xiàn)在修不成。就有人提出:村里又賣荒山又賣山上的樹,賣了得幾萬元吧?修橋還不夠嗎?就有人反問:有多少錢還夠村干部花的?還夠村干部貪污的?無論村民怎樣議論,流金橋還是沒人修。
恰巧,在城里開店的王三元回村,車到流金橋橋頭,橋塌了,轎車過不去,只好步行進(jìn)村。王三元聽說村里沒錢修流金橋,見村民為此心急火燎地,這樣重大的村務(wù),村干部怎么會袖手不管呢?王三元去找村書記,要求村里應(yīng)該在這春耕大忙季節(jié)把流金橋修好,方便春耕的車輛通過。村書記被王三元說火了,怒斥似的對王三元說:沒錢怎么修?王三元也生氣了,板起臉來,怒吼一句:你們不修,我修!
王三元要重建流金橋的事情在村里傳開,有許多人半信半疑:那可得幾萬塊錢呀,王三元他能拿出來?他會那么傻?村里人萬萬沒有想到,五天之后,一支五十多人的建筑隊在王三元的帶領(lǐng)下,大車小輛地來到流金橋橋頭,呼呼啦啦地動起手來,頭一天清理橋基,便有驚人的消息傳遍全村:流金橋橋基下埋著六個金元寶!金元寶哪里去了?被王三元拿走了。村里很多人就說他王三元憑什么拿走?流金橋是咱全村的,金元寶也是咱全村的,賣了錢,咱村里人人有份,不能便宜了王三元,咱告他去。也有人說:王三元自己掏錢重建流金橋,挖出來的金元寶被王三元拿去,也是應(yīng)該的。
村書記和村主任還真代表大部分村民的心愿到上面告狀去了,等到告狀的結(jié)果下來,王三元也把流金橋建好了。村里人看到報紙上有關(guān)王三元和流金橋的文章,參與告狀的那些人羞愧得幾天都不愿見人。報紙上說,流金橋在縣志上有記載,本來是叫留金橋,叫著叫著就叫成流金橋了,流金橋橋基下埋的六個金元寶,被王三元送到了博物館收藏起來,被文物專家鑒定為國家二級文物……
從此以后,人們經(jīng)過新建的流金橋,總會想起王三元和那六個金元寶的事情。流金橋,留金橋,六個金元寶,再早是叫的六金橋?
農(nóng)民姜山在自家院內(nèi)建豬圈挖墻基,挖出來一個小瓷罐兒,里面裝著很多古錢和一面古鏡,姜山以為那面古鏡是古代將士盔甲上的護(hù)心鏡。面對這意外之財,姜山特別歡喜,連忙把瓷罐兒抱到屋里,興高采烈地對媳婦說:“這回咱要發(fā)大財了,都是古物,一定值不少錢?!毕眿D也笑得合不攏嘴。倆人一商量,這些東西留著也沒用,賣給收古董的換了錢,興許能蓋一排好房子呢。
說來也巧,沒過十天,村里就來了一個收古董的。姜山聽說后連忙走出家門,到街上去找收古董的。姜山找到那個人,問他:“你收古錢吧?”
“收。你有多少?”收古董的問。
“有不少,一小罐兒。前幾天壘豬圈挖墻基挖出來的。”
收古董的一聽,立刻興奮地有些迫不及待地問姜山:“你拿來還是我去看?”
姜山一想,拿出來不方便,村里人看到會眼紅,再說讓壞人知道了,要值大錢的話,不保險。于是他對收古董的說:“你到我家里去看看吧,合適就賣給你?!?/p>
收古董的看著姜山從床底下搬出小瓷罐兒,目光就粘在了上面。姜山從罐子里抓出一把古錢遞給收古董的。收古董的接在手里,辨別之后見全是宋錢,就對姜山說:“都是宋錢,宋錢太多,這樣的都論斤稱,咱論斤稱,行吧?”
姜山猶豫起來:論斤稱能賣幾個錢?心想不賣了,但又覺得把人領(lǐng)家里來不賣了不太好,不賣給他,他暗地里上門來偷和找人來搶就壞了,真不該把收古董的叫到家里來。姜山開始后悔,騎虎難下,臉都熱起來了。
收古董的見姜山不言語,以為姜山不想賣了,忙對姜山說:“論斤稱價格也很高,比當(dāng)廢品賣高好幾倍。”姜山問:“能給多少錢一斤?”收古董的回答:“二十,賣給收廢品的也就給六七塊錢?!?/p>
姜山一想這些古錢論斤賣還賣不到二百塊錢,賣不賣都行。又猛然想到罐子里還有一個護(hù)心鏡,就對收古董的說:“里頭還有一個護(hù)心鏡,你看能值多少錢?”說著話把手插進(jìn)罐子里一找,抓出那面古鏡遞給收古董的。收古董的接鏡在手,興奮得幾乎失態(tài),另只手連連擦眼睛,細(xì)看古鏡,鏡背面浮雕圖案精美逼真,有仙鶴,有祥云,有人物,有花草,此鏡雖小,卻賞心悅目,一定能賣上好價錢。收古董的心底盤算,看來這些東西都是宋代的,罐子、古錢、銅鏡都能買下,真是一個發(fā)財?shù)臋C(jī)會。心里想著,就對姜山說:“這個銅鏡價錢高,連古錢都賣吧?”姜山說:“價錢合適就都賣給你。這個鏡子你給多少錢?”
“給你五百,行吧?”姜山一聽,興奮得那顆心差點都跳了出來。嘴里卻說出了:“太低,太低,這是好東西,低了不能賣?!笔展哦穆牻揭徽f,怕買不到手,又忙報出一個價:“給你八百,行吧?”姜山興奮得頭都暈了,真沒有想到這個鏡子值那么多錢。心里認(rèn)為還多值,嘴上仍然說:“太低,不能賣?!泵ι焓謴氖展哦氖种幸^那面銅鏡放進(jìn)罐子里,把小瓷罐兒緊緊地抱在胸前,好像怕被人搶走似的。收古董的志在必得的樣子,咬咬牙又報出一個價:“給你壹千,行吧?這可不低了。”
“太低,不能賣,不能賣。”姜山連連搖頭?!澳愕降紫胭u多少錢?”這一問,姜山倒愣住了,他根本不知道這鏡子到底能值多少錢,怕一松口價錢要低了。收古董的也看出了姜山的心思,咬咬牙,對姜山說:“你別猶豫了,我給你一個最高的價吧,再不賣的話,我也就不買了?!?/p>
“你給多少?”姜山迫不及待地問。“銅錢、銅鏡、連罐子,總共給你兩千?!笔展哦哪樕隙技背龊箒砹恕=较?,他能給兩千塊,要是賣給別人或者賣給古董店的,價錢不得更高嗎?不能賣,不能賣,賣了就賣不上大價錢了。就對收古董的說:“太低,不賣了。”收古董的見求購無望,只好悻悻地離去。
三天后,一輛紅色面包車開到姜山家門口停下,從車上下來兩個穿著一身警服的警察,敲開姜山家的院門,對姜山說:“有人舉報你挖出來一罐子文物。法律規(guī)定地下埋藏物屬國家所有,你挖的那罐子文物得上交國家,你也得跟著我們到公安局結(jié)案。”
姜山嚇傻了,乖乖地在那兩名警察的要求下從緊鎖的箱子里抱出小瓷罐兒,警察當(dāng)場檢查物品,見古錢和那面古鏡都在里邊,就帶著瓷罐兒和姜山上車朝縣城開去。
車到縣城,那兩名警察把姜山送到一家大賓館,為他開了間房,給他五十塊錢買吃的,告訴他在賓館里等著,請示完領(lǐng)導(dǎo)看這個案子怎么處理,再來給他通知。天黑之后,穿上了便衣的那兩名警察來到姜山住的賓館,對姜山說:“領(lǐng)導(dǎo)說了,虧了你沒把文物賣出去,要不然得判你刑。那罐子文物算你自愿交出來的,就不判你刑了,你在這里住一晚上,住宿費(fèi)我們單位給付了,明天你坐車回去吧?!苯侥穷w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忙給那兩個警察遞香煙,連說:“多謝你們了,多謝你們了?!本瓦@樣,姜山意外之財沒有得成,還虛驚一場,真后悔當(dāng)初沒把東西賣給收古董的。
姜山哪里知道,那兩名警察是收古董的找人裝扮的假警察。姜山那一罐子“文物”,收古董的只付給假警察五百塊錢的勞務(wù)費(fèi)就到手了。
(責(zé)任編輯 劉冬楊)
晁一民,本名晁佃榮,1968年生,山東費(fèi)縣人。作家、書畫家。中國國學(xué)研究會研究員,中國國家書畫院副院長,中國作家美術(shù)家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中國書畫家大辭典》當(dāng)代卷副主編,《中國書畫家辭典》網(wǎng)站執(zhí)行主編,臺北故宮書畫院名譽(yù)院長、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