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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砍鐮

        2015-10-26 22:02:07王浩洪
        湖南文學(xué) 2015年10期
        關(guān)鍵詞:九華大隊長文青

        王浩洪

        大隊長谷九華來找校長時,校長本能地覺得沒有好事。這兩天他的右眼老是跳,不是好兆。果然,谷九華在放學(xué)的時候來了,把他拉到他的教室里,說的是一個爆炸性的丑聞:學(xué)校的兩個教師———袁春木和柳文青搞上了!校長張開的口老半天沒有合攏,老半天他才搞清楚大隊長說的事情經(jīng)過。昨天晚飯后,大隊長的小兒子谷冬至的叔伯哥要跟他走軍棋,可是下午上學(xué)他跟同桌的董大勇在路上走棋遲到了,班主任袁春木讓他們在門口站了好半天,交出了書包里的棋才讓他們上座位。袁春木將棋丟進了講臺的抽屜里。袁老師的講臺是過去一個大戶人家的書桌,烏紅的桌面下有一虛一實兩個抽屜,一邊是空的,沒有屜斗,放粉筆,教鞭,黑板擦;一邊是實的,有屜斗,放上課從學(xué)生那收來的東西:小說,撲克,知了,彈子,紙條,等等。昨天收繳的還有一個同學(xué)的手抄本小說《梅花黨》。那個抽屜外面掛著個鎖,不過是個假鎖,冬至曾經(jīng)趁他不在時拉開過,偷出里面的《少女之心》,一晚上看了,第二天神不知鬼不覺地還了進去。那個銅吊鎖,一拉就開,一捏就上。

        冬至的灣子在山下,學(xué)校在山腰,不遠(yuǎn)。冬至一會兒就去了。學(xué)校晚上沒人,老師們中午在學(xué)校吃飯,晚上一般回家吃,除了開會。學(xué)校就兩排房子,一個操場,沒有圍墻,沒圍墻也就沒有大門,開放得跟灣子一樣。冬至的五年級教室在最頭邊,教室前面的窗戶掉了一塊玻璃,手從外面伸進去,能把兩扇窗頁的插銷拔起來把窗戶打開,而窗的里面只有一個田字形的窗框,應(yīng)該穿上的鋼筋窗欄因為缺錢沒有穿上,要不是去年冬天風(fēng)大天冷,學(xué)生家長意見大,大隊連窗頁也不打算安的。冬至打開扇頁翻進去,忽然又像觸電似的翻了出來,身上驚出一身冷汗:教室后面的課桌上坐著兩個人,緊緊地抱著,發(fā)現(xiàn)冬至后輕微的說話聲嘎然而止,都扭頭看他,接著很快就分開了。冬至翻出去時,他們也從課桌上下來,開了門走了。那天是個滿月天,地上明亮,冬至躲在墻角看他們一路經(jīng)過操場,一個是他的班主任袁老師,一個是四年級的柳老師!

        你先把事情搞清楚,大隊長對校長說,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是肯定的,袁春木有老婆,他跟柳文青不存在戀愛關(guān)系。你要弄清楚的是他們到什么程度了,搞了多久,我們也好根據(jù)情況做出處理。

        校長叫來了谷冬至,跟谷九華一起來到五年級教室,校長推了推冬至指的那個課桌,桌子發(fā)出吱吱的響聲,課桌靠墻的一頭,在石灰墻上擦出了凹痕,桌子的邊已經(jīng)嵌進了墻壁里面。谷九華搖了搖桌子,說,你看你看!校長說,這也可能是學(xué)生搖的。再看別的桌子,也是一樣。谷九華再看地下,又說,你看你看!這是么事!校長一看,也一愣:前面那張桌子有被移動的痕跡:桌子四腳原來站在黃粘土里,有一個磨得很光的淺槽,移動后再還原時沒有到位,那個槽就明顯的還露在那里。

        校長問冬至:有誰搬動過桌子嗎?

        冬至搖頭說:沒有哇。

        不用說,就是他們!大隊長說。

        校長明白,大隊長指的是袁春木和柳文青夜里把兩張桌子拼在了一起??上攵?,他們的關(guān)系到了什么程度。

        大隊長很生氣地走了。

        校長連中飯也不吃,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生氣。

        不到第二天,全校的老師和學(xué)生都知道了袁老師和柳老師的事。學(xué)生知道了自然家長也知道,家長知道自然全大隊都知道了。

        袁老師和柳老師的書是不能教了。大隊的處分決定是兩人一個不留,都回生產(chǎn)隊勞動。校長說,是不是先向公社報告,聽聽文教組的意見。谷九華說,先處理再報告,不然我們就被動了。出了這種事,不主動處理,那不是等著挨打?你當(dāng)校長的在這事上也有管教不嚴(yán)的責(zé)任,你曉得啵?再不敏感點,你這個頭還當(dāng)不當(dāng)呀!校長也有氣,說,當(dāng)不當(dāng)好大個事!誰想當(dāng)誰當(dāng)!谷九華跟校長扯著點遠(yuǎn)親,算起來比校長還長一輩,但谷九華不計較,就說,少說氣話,說也是白說,出這樣的丑事你還不放乖點!告訴你,公社文教組肯定要追究你的失職,你還想不想我給你擔(dān)著點?校長還想言語,谷九華把手一擺,說,你屁話莫說,快刀斬亂麻,今天晚上就開全體教師會,把這事了了!

        會上,校長口頭宣布了大隊的決定,說事情呢我就不重復(fù)了,反正大家都知道。最后問袁柳二人還有什么話說,出乎意料的是,兩個人都不辯解,連一句話也沒有。柳文青低著頭整理抽屜,袁春木呢,則低頭批改學(xué)生作業(yè)本,他要趕著晚上把它改完,兩人像是早有準(zhǔn)備似的。散會時大家都走了,只有他倆還留在那里。教師們就議論開了,說,看不出來他們膽子還真大,像沒事兒一樣。有的說看來他們要一條道走到黑;有的說,出來了這樣的事還想走到一起那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不說別的,袁老師離婚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有的說,那也不一定,事在人為,不怕沒信心,就怕有決心。

        第二天,袁春木到班上來,上了最后的一篇課文,然后說下面自習(xí)吧,把課本從頭到尾默讀三遍,再把所有的生字生詞抄三遍。他打開講臺上的小抽屜,把軍棋還給了谷冬至。還有劉三毛的小人書,胡山鳳的雞毛毽子,秦世紀(jì)的《梅花黨》,都一一發(fā)還給了大家,唯獨拿到何永秋的《少女之心》沒有馬上給他。袁老師到辦公室找出一個牛皮紙信封裝了,然后用漿糊封了口,他對何永秋說,這東西本不能還你,但是呢,我現(xiàn)在再不是你們的老師了,所以我也不能保管它。

        他說,東西還給你,但是請你現(xiàn)在不要再去打開它,等你長成大人了,結(jié)了婚,那時你可以再看。

        這是老師的最后一次囑托,我相信你能夠記住。他又說。

        有同學(xué)流淚了,也有人偷偷地撇嘴。

        袁春木跟柳文青不在一個生產(chǎn)隊。柳文青跟袁春木老婆李又芳的娘家在一個生產(chǎn)隊———梨樹灣。袁春木跟他老婆李又芳打離婚,上午袁春木到公社送離婚申請,下午梨樹灣就個個曉得了。第二天,柳文青在打谷時手就被脫粒機打了。全大隊只有一臺脫粒機,各生產(chǎn)小隊輪流著用,白天黑夜輪班打,二十四小時不停,歇人不歇機子。用脫粒機打谷要用門板搭一個平臺,橫在機口處進谷,臺子前一般安排四個人,一個人提草頭解草頭,也就是解稻捆,另外站著的三個人,兩個人把稻捆扒散,平行移動,一個人遞進脫粒機里,叫做“喂谷”。站在機口喂谷的這個人很關(guān)鍵,要快,要敏捷———快才能多打,效率高;敏捷才能做到安全。一般平時多由男人來做,有時也用女人,有的女人比男人還靈敏,但女人的力氣終不如男人,處理問題的果斷也不如男人。所以,年年打谷不時聽說被稻禾帶進機子里傷了手的多半都是女的。這天,柳文青被安排在下半夜,除了提草頭的一個男勞力,其它是三個女的,后面出草掃場的是幾個老人和學(xué)生。柳文青站在機口喂谷,天亮之前,困得不行,眼皮上下打架,手上的動作就慢下來了,脫粒機偶爾會空響一兩聲。這時她左邊扒稻禾的一個李姓的小姑子突然抬起右手,在她背上用力來了一巴掌,這一巴掌說不清是拍還是搡,像是拍,提醒她別困著了,又像是搡,要把她的手推進機器里。這一掌,說是搡卻又像拍,因為手是抬起來打下去的,說是拍卻更像是搡,因為人站在她的左邊不打她的左邊,打的卻是她的右肩。就是這說不清是拍還是搡的一巴掌,把柳文青的右手喂進了機子里,挨到了脫粒機滾筒,滾筒上飛快旋轉(zhuǎn)的鐵齒一下子打折了她的三根手指。

        柳文青的爸把她送到公社衛(wèi)生院,袁春木去看她,要把她送去縣人民醫(yī)院,卻被柳文青的爸大罵著趕了出來。文青的手指后來長了附骨,明顯比原來粗了,關(guān)節(jié)活動受限,手握不緊拳頭,做活兒主要靠左手。

        沒有人追究那個李姓的小姑子,李家的人都說她是為了提醒柳文青別打瞌睡,要不是她那一巴掌及時,柳文青斷的不是手指而是胳膊。隊長也是李姓,說,這事怪也只能怪柳文青自己,沒有睡好覺,提不起精神,站在機器旁邊還分心。女人們便跟著起哄說,就是就是,太對了,一定是又想袁老師去了!

        袁春木三十六歲,柳文青二十四歲,相差整整一輪,都屬牛。這年是袁春木和柳文青的本命年。俗話說,本命年是奔命年。這話是不是生存經(jīng)驗的總結(jié),生活現(xiàn)象的概括?反正袁柳二人在這個本命年中的境況,正應(yīng)了禍不單行這句俗語。

        如果說柳文青看見的還只是一個小巫的話,那么袁春木遭遇的,則是一個大巫,一個滅頂?shù)臒o妄之災(zāi)。

        那天中午放學(xué),袁春木剛收工回家,谷冬至就背著個書包在門口站著。袁春木問你怎么來了?冬至低著頭,袁春木放下鋤頭,叫他進屋。冬至磨蹭半天才進門,站在堂屋中,囁嚅著說,對不起袁老師,我害了您。他說他不是故意的,也不是他告訴他爸的。是堂哥告訴他爸的。堂哥問我怎么沒拿到棋,我就跟他說了,沒想到他立馬就跟我爸說了。冬至說他再也不走棋了,他要把棋放在袁老師手里。說著他從書包里掏出了那副裝在硬紙盒子里的軍棋。袁老師說,這又何必呢?你不走放在家里就可以呀。冬至說,不行的,我堂哥會來找。再說,我想給你留著做個紀(jì)念。他這樣一說,袁春木就更不收了。他說,我現(xiàn)在不是你的老師,沒這個責(zé)任了。至于說紀(jì)念,那就更不必了。他把棋塞進了他的書包。冬至到底是個小孩子,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袁老師看到那副棋只會心里難受,怎么還能留作紀(jì)念?不過,袁春木還是留冬至吃了午飯。袁春木家離學(xué)校近,冬至家離學(xué)校遠(yuǎn),從袁春木家到冬至家更遠(yuǎn),如果冬至這時候回去吃飯,就趕不上下午的課。吃飯時冬至說,袁老師,聽說柳老師受了傷,我想去看看她。袁春木說,去干什么,你別去。冬至說他們班有好幾個女同學(xué)都去了。袁春木說,她們?nèi)ツ阋矂e去。誰去了你都別去。冬至問為什么,袁春木說,你還嫌她傷得不夠嗎?你再去那是往她心上扎刀子知道么?冬至便再也不做聲,只默默地吃飯。

        吃完飯冬至要回學(xué)校,袁春木見他心里不快活,就想送送他。一路上,袁春木邊走邊勸冬至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這事上他也沒有錯。再說在隊里勞動跟教書也沒得好大的不同,從小勞動,農(nóng)活也都做得來,只是不能跟同學(xué)們在一起了,他有點舍不得。

        袁家灣去學(xué)校要翻過一道崗嶺,嶺上有一個比塘大不了多少的小水庫,送到水庫的壩上,袁春木就回來了。

        可是冬至卻沒有回去。

        冬至淹死在了水庫里。事情就發(fā)生在袁春木離去之后。

        冬至被漁網(wǎng)撈起來時,身上還斜掛著書包,那雙草綠色的解放鞋也在腳上。是來關(guān)水庫閘門的袁鷂子首先發(fā)現(xiàn)了漂浮到水邊的軍棋子,連忙去告訴了正在到處找冬至的學(xué)校老師,人們才懷疑冬至可能掉到了水里。于是谷九華叫人拿來了漁網(wǎng),還沒下網(wǎng),袁鷂子關(guān)了閘門,冬至的頭便從閘門前面的水里浮起來了。用不著去水底撈,人們牽著網(wǎng)輕輕一兜,就把冬至網(wǎng)上了岸。

        公安局來人了。他們仔細(xì)勘察了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冬至落水的地方,不在壩坡一面,而是在大壩側(cè)面的山坡下,那里的岸較陡,岸邊有行人走出的小路。離水面一米多高的山岸上,黃土被波浪沖刷后留下垂直的陡坎,岸邊長著一棵不大的烏桕樹。公安發(fā)現(xiàn)的痕跡有兩處,一是岸邊長滿絆地根的土上有一處新鮮的斷裂,疑是冬至落水時踩踏形成;二是樹上折斷了一根樹枝,疑是冬至落水時本能地伸手抓扯斷的。依據(jù)這兩個痕跡判斷,冬至是不慎失足落水的。可是,那一副軍棋又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不在他的書包里,不在盒子里,而是一個一個漂在了水里面?難道冬至是在這里跟什么人走棋然后被人推入水里的嗎?

        這個推測一出來,公安就開始了廣泛的調(diào)查和排查,結(jié)果讓人眼睛一亮:冬至死前最后接觸的那個人,就是跟他有仇的冤家袁春木!

        這發(fā)現(xiàn)讓公安干警喜出望外。

        這發(fā)現(xiàn)讓谷九華怒不可遏:報復(fù),報復(fù)!百分之百就是報復(fù)!毫無疑問就是袁春木殺了冬至!

        公安帶走了袁春木,手上銬上了锃亮的手銬。

        他們是這樣推理的:那天中午袁春木送冬至到壩上,問冬至你們以前就是在這壩上走棋吧?冬至說是的。袁春木就說時間還早,我們也去殺一盤吧。冬至說你是老師我不敢跟你走。袁春木說,我現(xiàn)在不是你的老師了你還怕么事。冬至說,壩上太陽大,曬人。袁春木說那邊有樹陰,我們到那邊去。他們在樹下走了一局棋,然后袁春木看看四處沒人,就說時間不早了,去學(xué)校吧。他就幫冬至收了棋,冬至拿在手里時,袁春木突然出其不意一掌把他推下了水。冬至抓住一根樹枝,但沒有拉住他下墜的身體,他手里的棋也散入了水中。冬至的身體在水中掙扎了幾下,也許一下也沒有掙扎,就被流水拖入閘口,死死地吸住了。

        袁春木說,把冬至送到壩上我就回去了。干警說,你說的不算,有人證明嗎?

        沒有人證明。他回家時女兒上了學(xué),老婆李又芳也下田去了。隊上派給袁春木的工作是燒煙炕烤煙葉,那天下午煙炕就他一個人,他什么時候去的,誰也不知道。

        袁春木被判無期徒刑。

        秋天里,谷九華把柳文青安排到大隊窯場當(dāng)出納。谷九華說,窯場的工資拿到隊里能靠一個全勞力的工分,每個月還多兩天假。柳文青說她的右手指捏不住筆,記不了賬。谷九華說,可以鍛煉用左手。柳文青的爸見她不樂意,就老著臉狠她,大隊長可憐你,你莫不曉得好歹!你看你那手,哪樣農(nóng)活你能做得利索?谷九華就說,你爸說得是。把你從學(xué)校處理回來,我心里一直不好受,我曉得問題不在你,但是又不得不一起處理,這種事只處理一個人是說不過去的。所以我一直想彌補一下。文青爸在旁邊陪著笑臉,一個勁地感謝,說,大隊長你放心,你的好意文青曉得,她去了窯場,不受灣里李姓的欺負(fù),就沖這點,文青沒有不去的道理。

        文青去窯場半個月,媒婆張快嘴就上了她家的門。文青三歲死了媽,她是她爸帶大的,但凡她爸作主的事,文青都會依他。這點張快嘴當(dāng)然清楚。文青爸一聽說張快嘴要把文青介紹給谷九華,他一點也不奇怪似的,張開的口一合攏就答應(yīng)了。他說文青現(xiàn)在這個樣子,大隊長不嫌棄,那是她走運,我沒得意見。當(dāng)然他心里的話沒有當(dāng)著張快嘴說出來———谷九華前年死了老婆,今年又死了兒,除了年齡大一點,跟個沒結(jié)婚的人也沒有兩樣,嫁給大隊長比嫁給一般人要風(fēng)光不說,最要緊處,看今后誰還敢再欺負(fù)她?

        張快嘴說,那你說得了文青的話不?文青爸遲疑了一會兒反問她,你看呢?張快嘴說,她是你一手帶大的,能不聽你的?文青爸就說,你去說你的,這個事說也成不說也得成!

        張快嘴沒有自己去找文青。

        窯場的會計也是個女的,叫香桂,是谷九華姑父的侄女,扯得上是他的一個表親。她叫谷九華為谷表哥。文青去窯場后,她很關(guān)照文青,說是谷表哥囑咐的,要是我對你不好的話他以后就不去我家了。谷九華在背后這樣關(guān)照她,文青對他的怨氣消了大半。那香桂就說,我覺得谷表哥真是個好人。這兩年他一個人帶冬至,虧了他。文青就說,那是的,冬至那孩子調(diào)皮,不好管,經(jīng)常在山上走棋,上學(xué)和回家都不按時,大隊長沒少操心。香桂不愿多說冬至,怕引起文青不快,就問,你覺得我表哥這人怎么樣?文青問,怎么呢?香桂說,我覺得他好喜歡你。文青說,怎么可能。香桂說,這個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文青說,不可能的事。香桂說,你是不是還想著袁春木?文青說,那更不可能。香桂說,那是真不可能,一是他出不來,就算他過二十年減刑出來了,你也老了,再說,他跟李又芳離得了婚?那潑婦不拖他個十年八年也要脫他幾層皮。到時候你等來的哪還有個飽谷粒?

        文青說,我現(xiàn)在是個殘廢人,配不上他。

        你說配不上誰呀?袁春木還是我表哥?

        都配不上。文青說。

        你這樣說那就不是過心的話,你沒把我當(dāng)姐妹。

        我說的是真心話。

        那好,我問你,我去問我谷表哥,他要是樂意你么樣說?

        文青低下了頭,沒有做聲。

        谷九華去了一趟縣城,回來給文青帶了一雙羊皮手套。他叫香桂轉(zhuǎn)給文青,說是文青手受過傷,冬天怕冷,一定要保護好。香桂轉(zhuǎn)告時,文青就從心里生出了一些感動。

        香桂說,么樣,再不要我去問了吧,我表哥這意思還不清楚嗎?

        事情就這樣成了,那年冬天,文青嫁給了谷九華。

        嫁過去之后她才曉得,香桂和張快嘴都是谷九華的說客。

        文青與谷九華相差近二十歲。嫁過去兩年,谷九華對文青還不錯。文青長得標(biāo)致,又讀過高中,沒有山里女伢那一身土氣,多了一份亮麗和嫵媚;沒有讀書少的女孩身上那種遲鈍,多了一份知識女人的氣質(zhì)。如果她的手不出意外,那就是百里都難挑出來的好女人。雖然文青做出納和做家務(wù)一般都能對付,谷九華還是很照顧她,家里的活不讓她上手做多少。他對她說,你只把窯場的工作做好就行了,剩下的就是給我谷家生個兒。文青嫵媚一笑說,生個兒你也能帶啵?谷九華說,我?guī)Р涣宋铱梢哉埍D费剑乙餐嬉换爻抢锶说奈?。文青又是嫵媚地一笑,故意說,偏不請人,就要你帶。你們不是說請保姆那是資產(chǎn)階級生活方式么?

        大隊所在的地域,是個丘陵向山區(qū)過渡的地帶,人口稠密,田少地少,每年中最缺的東西還不是糧食,而是把糧食煮熟的柴草。大隊的山也不很高,但土層很薄,很多地方青石或砂石露出了山體表面。山上主要生長馬尾松和黃山松,屬大隊林場管著。一些灣子后面的山崗,樹被社員們砍光了,草被割盡了,連地皮上的絆地根也被鋤頭剮光了,露出里面的沙土,天旱的日子,風(fēng)一吹,便塵土飛揚。

        大隊林場山上的松樹,社員們從來不分什么黃山松馬尾松,統(tǒng)統(tǒng)叫它們樅樹。樅樹每年都要砍一次枝椏,讓樹干長高長粗,人們叫它“柯樅椏”。那些樅樹椏每年柯得也不少,但林場除了食堂自用外,多的給了大隊的窯場燒窯,再多的就賣了,從來不分給小隊的社員。

        文青每個月的兩天假,都用在了弄柴上。因為右手不方便,她的左手沒法用茅鐮,用沙鐮倒可以將就,只是那些淺淺的柴草,總是才長出來就被人割了,用沙鐮割不到什么柴。文青就去用鋤頭剮絆地根,勞動量大不說,一天也整不了多少,兩天弄的柴,還不夠兩天燒的,她得起早貪黑地去弄柴。

        谷九華看著文青想,她沒懷上兒,就是因為太累了。

        這天,谷九華來到林場,對場長說,給我找把砍鐮來。場長說,大隊長家里要砍樹?他說,我要砍樅椏。場長說,你要樅椏哪還自己去砍,我叫人送兩擔(dān)過去。谷九華說,不是我要,我是為別人要。場長說,窯場的柴,我們每年都保證了,這個文青她也清楚。谷九華說,是學(xué)校。我來為他們討點柴。場長就現(xiàn)出了不好意思,因為他沒給學(xué)校安排,學(xué)校燒柴都是老師們到各小隊討要稻草麥草棉花桿。谷九華說,學(xué)校是全大隊三千人的學(xué)校。莫以為你家現(xiàn)在沒孩子上學(xué),再過幾年你孫子去不去?場長紅著臉說,那是那是,我今天就叫人送柴過去。谷九華把砍鐮丟到地上,說,送就不必了,你把水庫后面山上那片幼林留著,我叫老師自己去柯。當(dāng)然,你們有人幫著柯下來曬干更好,要是沒人就算了。

        當(dāng)天晚上,場長叫人給谷家送來了曬干的樅樹椏。

        過了幾天,校長叫人也送來曬干了的樅樹椏。

        場長說,沒柴燒您說一聲,我叫人送。谷九華阻止說,這事你們千萬做不得。這一擔(dān)就算了,我也不叫你挑回去。你們莫跟別人說了,說出去壞了你我的名聲———多占集體的東西。場長臉上就有了一些尷尬。谷九華說,不過呢,以后我跟文青沒得柴燒,上山去弄點柴,你跟看山的打個招呼,把眼睛瞇一下。場長忙說當(dāng)然當(dāng)然,你跟文青隨時去,我保證沒人攔你們。

        校長對谷九華說,我也不再給你送了,既然那片林子歸我們柯椏,學(xué)校每年柯的椏在那曬著,你叫文青去捆,平時呢,沒燒的了叫她自己去柯,想幾時去就幾時去。反正那片林子我們也用不了。

        燒柴有了著落,文青自然高興。窯場休假,她提了砍鐮正要上山,谷九華卻接了過去,大搖大擺上山去了。

        有人看見谷九華就問,大隊長怎么親自上山弄柴呀?

        他答道,那些老師忙啊。沒放假上不了山,我今天沒事,幫他們出個手。

        有人就開玩笑說,大隊長這么關(guān)心學(xué)校,么不把文青送回去呀?現(xiàn)在學(xué)校里沒人比她強啊。

        谷九華就打哈哈,說她要不是我老婆,我還真的會送她回去。

        那人說,老婆怎么啦,該么樣就么樣。

        他說,你說得對,該么樣就么樣,她呀就該這個樣。

        谷九華柯的樅樹椏,放在那里曬干,然后叫文青夜里去捆了挑回來。他是個謹(jǐn)慎的人,他一擔(dān)也不挑。他想,要是哪天她懷上了,我再想法子找個人去,不叫她挑了。

        可是兩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五年也過去了,文青一直就沒有懷上。

        文青給家里挑樅椏時,也給袁春木家里送去一擔(dān)。

        她把那擔(dān)樅樹椏挑到袁家的后門,李又芳打開門愣怔了半天。后門窄,文青沒那大的力挑著柴擠進門去,她把樅椏從沖擔(dān)上退下來,一捆一捆往門里拖,然后把兩捆疊在一起碼起來,朝李又芳笑一笑說,對不起大姐,先沒跟你打招呼。

        給袁家送柴這事她沒有跟谷九華說,但她卻對李又芳說這是大隊長的意思,她說谷九華想照顧一下他們母女。李又芳沒有笑,但說了句那感謝大隊長。文青告訴李又芳,以后學(xué)校的那片燒柴林,不管哪個柯的椏,她都可以去捆一些回來,只要不被人看見就行。

        李又芳還是沒有笑,只說了三個字:曉得了。不過,這件事后她跟文青碰了面能用眼睛打個招呼,不再像以前那樣氣沖沖地“呸”一聲了。

        文青柯了椏,總要先送來一擔(dān),通知李又芳自己再去挑。但李又芳不挑文青砍的,卻要自己砍,或者去挑學(xué)校老師們柯的樹椏。有時候?qū)W校老師上山柯椏,李又芳看見后,她怕學(xué)校不等曬干就收走了,夜里就去把濕的也挑了回來,反正樅樹枝放在屋里陰干也是一樣。第二天老師們發(fā)現(xiàn)頭天柯的椏被人搞走了,反映到校長那,校長以為是文青挑回去了,就說,多大個事,挑走了你們再多動動砍鐮,就算鍛煉身體哈。

        有一天晚上,谷九華從公社開會回來,路過水庫時,聽見側(cè)面山上有動靜,不是偷樹就是有人偷樹椏,他悄悄地摸近去,突然打亮了手電筒,吼一聲:你好大膽!那人聽見是谷九華,也不跑,說哎呀是大隊長呀,你不是特地來捉我的吧?谷九華一見是李又芳,先就自己軟了,說這是大隊的林子。李又芳說這我曉得,要是我家的林子,我還會漆麻黑夜里跑來受罪?谷九華說,曉得你一個人帶個伢不容易,你把這些椏捆了快走。

        李又芳沒動,反倒在一塊長滿絆地根草的地上坐了下來。

        她說,急么事,你也過來,我們坐坐。見他遲疑,又說,過來呀,你怕我殺你不成!說著把手里的砍鐮扔到了一棵樹下。

        你這樣放我走,我還沒有感謝你呢。她說。

        谷九華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就故意問她,那你么樣謝我?邊說邊走到了她身邊。

        你坐下來就曉得。她拎起丟在身邊的外套鋪在草上,讓他坐了,突然就順勢趴倒在他身上,兩個人滾在了一起,像一堆著了火的樅樹椏吱吱地?zé)_了。

        兩個人再坐起來時,谷九華說其實你不消這樣的。以后學(xué)校柯的椏,你夜里來挑些回去就是了。

        谷九華的大腿突然被她狠狠地揪了一把。

        你以為我給你是為了要幾擔(dān)樅樹椏子哈!

        那是為了么事?

        袁春木搞了一個柳文青,我也要搞一個谷九華,跟他扯平!

        可是你曉得我是柳文青的男人。

        那更好呀!讓他們兩個都吃點虧不是?

        你這個女人,真辣!

        她浪笑,然后又去摸他,說,不過我還是有點喜歡你的。

        谷九華按著手電筒,撿起了砍鐮,那是一把帶著鷹嘴勾的砍刀,刀背三分厚,握在手上沉沉的;柄是光溜的青檀木,上面刻了三道帶花紋的線槽。谷九華說,這個刀柄不錯。李又芳說,袁春木刻的。過一會兒又說,不曉得他還有沒有回來的一天?

        難。谷九華說。就是回來也老了,沒得用了。

        其實當(dāng)初不該搞走他,他可能真的是被冤枉了。

        不該報警的。公安局一來就由不得我們了。后來我也后悔。

        谷九華掂了掂手里的刀,他沒有把刀還給李又芳,提著它回來了。

        這年過春節(jié),李又芳借了個自行車回娘家送點魚辭年,看見柳文青也帶了東西回娘家看她老子,就沒在娘家吃中飯,立馬騎了車子回來,帶上早就準(zhǔn)備好的兩瓶純谷酒,去了谷九華家。她要感謝谷九華,但不樂意面見柳文青。

        谷九華以為她是為袁春木的案子找他,就說你把這酒拿回去,他那案子這么多年,是鐵釘卷腳,改不了的。減不減得了刑,也不是我們說得上話的。李又芳就說,我不為他的事,我是來感謝你的。今年多虧你照顧,我才沒著急燒的。柳文青還次次給我送過去,我都不好意思了。谷九華才曉得文青背著他照顧了李又芳家里,心里就老大不高興,但對李又芳沒表現(xiàn)出來,口里說,這不算么事,你一個女人持家過日子難。

        谷九華留李又芳吃飯,李又芳問,你會做飯?谷九華說,么不會,平時的飯都是我做得多。李又芳就說,那今天你坐著,我來做餐飯你吃。說著就起了身,系上了抹衣進了廚房。

        谷九華沒坐著。就在李又芳炒菜時,他從背后抱住了她。

        李又芳轉(zhuǎn)過身來也緊緊地抱了他。兩個人又干柴烈火般地?zé)似饋?,甚至不用上床,就摘了抹衣,在切菜的桌子上把事做了。完事后,李又芳沒走,連亂了的頭發(fā)也不梳,就坐下來開了一瓶谷酒,兩個人喝了起來。

        直到文青回來,她也沒有離開。而且,她還像個主人似的,給文青拿來一副碗筷,倒一杯酒,說今天我們?nèi)齻€都要喝翻它,哪個不醉哪個不是娘養(yǎng)的!

        三個人都喝高了的時候,谷九華說,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冤家。李又芳說,做人就是個義字,滴水之恩也要用河水來報答。她把泉水說成了河水,并不是故意的。柳文青把酒杯也見了底,臉上燒起了紅暈,她用眼睛定定地看著李又芳問,我過去錯過了一回,你李姐是不是也要錯一回?

        這之后,大年初三,谷九華又去了李又芳家,一整夜沒回來。李又芳也不叫谷九華回去,谷家的兒死了,不管怎么說跟她男人袁春木脫不開干系,是袁家對不住谷家,她用身子來賠罪來感恩那也是應(yīng)該的;文青心里明白谷九華在李又芳屋里過夜,卻也不問他去了哪里。早前自己跟她的男人好過,現(xiàn)在她要跟自己的男人好,也算是一報還一報,扯個平手,你又有什么好說的?再說,誰叫你這多年沒有生養(yǎng)?如果谷大隊長鐵心要自己生個兒,甩了你去找個大姑娘,你又能把他怎么辦呢?還不如讓他兩個好,反正李又芳跟袁春木也沒離婚,谷九華娶不了她。

        年前她去醫(yī)院做過檢查,醫(yī)生說她是先天不育。這次回娘家,她已經(jīng)說好了,把二叔家的一個男孩子弄過來養(yǎng),給谷家做繼子。她準(zhǔn)備拿李又芳跟谷九華的事說事,只要谷九華維持他們的婚姻,愿意養(yǎng)個繼子,她可以不管他跟李又芳的事。

        夏天的一個晚上,快到雞叫的時候,谷九華才回來。他扒醒了床上的文青,神色有些慌亂地說,你起來,去跟我做個事。文青揉了揉眼睛,問什么事非要這時說?谷九華說,你起來,送李又芳到醫(yī)院去。文青以為李又芳病了,說,我要上班。谷九華說,窯場那邊我去跟你請假。你現(xiàn)在就起來,送她去醫(yī)院。文青說為么事非要我去,叫袁家把個人去不就得了?谷九華說,不行,這事不能讓人知道,也不能去公社衛(wèi)生院,要到地區(qū)醫(yī)院去。文青清醒了,瞪著眼睛問,這么重呀,還要去地區(qū)醫(yī)院?谷九華低了頭對她說,事都這樣,我也不瞞你了,李又芳懷了孕,自己在家里搞打胎藥吃,現(xiàn)在一直在流血,一晚上流了一痰盂,再不去醫(yī)院就沒得命了。文青二話不說,急忙穿了鞋子,說那趕快,趁天還沒亮,快去。

        這時月亮已經(jīng)西沉,東方些微發(fā)白,但天沒明亮,看得見山峰的模糊輪廓,近處的林子朦朦朧朧,路只有一條灰白的線。谷九華推著自行車,文青跟在后面,翻過山梁,一起到了李又芳家。李又芳的女兒在她自己的房里睡覺,文青問李又芳,她走了女兒怎么辦,李又芳說已經(jīng)跟女兒說過了,叫她早上出去把門鎖上,到她大伯家去吃飯。她對她說是到農(nóng)場去看她爸。谷九華用自行車馱上李又芳,上了公路,對文青說,我先把她送到公社車站,再回頭接你,你先等著。文青說,你們先去,我就在路上走,你回頭碰我。

        谷九華在半路上接到文青時,天已經(jīng)大亮。他對她說,李又芳帶的錢可能不夠,我回去再借點,明天送過去。文青說,你莫去城里,錢的事也不打緊,正好我昨天下午收了一筆磚款,來不及去信用社進賬,我把它帶回來了,先用它墊著。谷九華問,你這時帶上了么?文青說,曉得要用帶上了。

        文青帶著李又芳搭車,在地區(qū)醫(yī)院住了七天院,文青一直陪著,出院時結(jié)賬,花了兩百多塊錢,都是文青墊付的。

        這件事后,李又芳對文青好得比親姐妹還親。

        錢的事,李又芳說,年底賣了豬就給還上??墒堑搅四甑?,李又芳的豬是賣了,但沒有提還錢的話。

        文青跟谷九華提起錢的事,谷九華想了想說,你跟香桂商量一下,抹了它。

        文青瞪著眼睛看他半天,像不認(rèn)識他似的。兩百塊錢,不是個小數(shù)目。

        她不敢找香桂。過了兩天,香桂來對她說,鄰縣花湖公社還欠我們兩百塊錢的磚瓦款子。這都到了年底,要扎賬了。

        文青不知道如何應(yīng)答。

        香桂又說,這錢收不回就算了。我們把賬做平得了。

        文青說,把這筆欠款轉(zhuǎn)到明年賬上吧。

        香桂說,何必呢,錢也不多,你把那張單子拿出來,我這里把賬給沖了。反正今年冬天凍得厲害,這窯磚多些破損也看不出來。

        文青回來把香桂的話說給谷九華聽,谷九華瞇著眼睛笑了,說香桂的腦袋就比你靈活。以后你多跟她學(xué)著點。

        文青問,是不是你跟香桂打了招呼?這樣她就曉得你跟李又芳的事了。

        怎么會呢?香桂那樣聰明,還用得著我教她么?谷九華又笑。

        這天夜里,文青做了一個夢,她在山上樅樹林里砍樹椏,突然袁春木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接過她手里的砍鐮,幫她砍樹。她就把他砍下來的樹椏撿起來拖到有太陽光的地方曬著。袁春木一邊砍一邊問她,李又芳欠的錢你怎么不要她還?她問,你么曉得了?他不接她的話,繼續(xù)說,你昏了頭,敢貪污公家的錢給李又芳打胎。她一驚,問他,是不是香桂跟你說的?他說,她沒說,是閻王跟我說的。閻王爺把我叫去,翻著生死簿問我:你和柳文青哪個先來?我答道:我先。閻王爺說,不一定,她的心黑了。袁春木又說,你是不是怕那個潑婦,不敢叫她還錢你?文青說,事情是谷九華做下的,我怎么好開口找她要錢?他就說,這個谷九華確實可恨,我去跟閻王爺說說,讓他把簿子上你的名字換成姓谷的。

        文青醒來,身上早被冷汗?jié)裢?。第二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她把夢說給谷九華聽,谷九華說是他這兩年沒去柯椏,總是文青自己去,所以才做這樣的夢。他要文青下次喊他去砍樅樹椏,不讓袁春木那小子鉆空子。

        文青說,好幾年了,也不曉得他現(xiàn)在是個么樣子。

        谷九華說,還能是個么樣,反正也沒死。

        文青知道袁春木在草湖農(nóng)場勞改,便壯了膽子,說我想去看看他。

        谷九華不做聲,沒說能去也沒說不能去。

        趁著月中十五號休息,文青決定去看袁春木。

        他們在草湖監(jiān)獄見面,中間隔著一道木柵欄。管教人員把他帶進來時,對他說了一句注意時間的話,他把身子彎成九十度深深鞠了一躬,口里一連聲說了幾個是是是。“是是是”,一副畏縮的樣子,叫人看著身上起雞皮疙瘩。他面對文青在凳子上坐下來后,一聲不吭,只用眼睛斜睨了她一下。那眼神,文青覺得特別陌生。她以為他是多年不見才不敢抬頭看她。便問他吃的和住的,他仍不吭聲。這時管教人員把文青帶去的裝了罐頭的網(wǎng)兜提來給他,他不接,管教人員說,你這位同事一大早搭車來看你,難得,你為什么不要?他說,她不是我同事。她是大隊長的太太。管教人員把網(wǎng)兜放在桌子上說,你不要東西搞得人家沒面子。

        這時袁春木呼吸突然急促起來,臉漲得黑紫,一把從桌上捧起網(wǎng)兜,雙手舉過頭頂,用力一摜,砸到墻根的地上,玻璃罐頭瓶子全都破碎,水流了一地。

        然后,他卻對文青陰險地一笑,說,謝謝大隊長太太。謝謝你別再來看我。那聲音平靜得像是一聲天籟。

        文青抹著眼淚出了監(jiān)獄大門?;貋淼穆飞?,她一直在想他那句“謝謝你別再來看我”是什么意思,這是一個有語病的句子,是一句不正常的話。正常的說法應(yīng)該是“謝謝你來看我”,或者“謝謝你再來看我”———這顯然不是他的本意。如果說“你別來看我”或者“你再別來看我”,當(dāng)然也對,也是通順的句子,而袁春木偏偏要在前面加上“謝謝你”,那分明含了反諷的意思:你來了我不謝你,你不來我才謝你!也就是說,你不來對我才有利,你來了對我沒好處!想到這里文青一愣:這么說,我去看他他認(rèn)為是錯的,只有我不去才是對的,他認(rèn)為我去看他會害了他!

        她忽然明白了他為什么要當(dāng)面砸掉罐頭了:袁春木是害怕,他害怕她是谷九華的老婆,他害怕谷九華!他完全沒有安全感了啊!

        然而不管怎么說,袁春木的脾氣變壞了這是不爭的事實。他沒有一點過去那種溫文爾雅的氣質(zhì)風(fēng)度,沒有了細(xì)膩和耐心,有了一種她不認(rèn)識的冷,是冷漠還是冷酷,是失望還是絕望,她說不準(zhǔn)。從他那看她的陌生眼神,從他那陰森森的冷笑里,她看到的是一個改變了的袁春木,一個讓她害怕的袁春木。

        袁春木離開學(xué)校時,他的女兒袁檀才讀三年級,袁春木進號子六年,女兒高中畢業(yè)了。那時的學(xué)制是小學(xué)五年,初中兩年,高中也是兩年。大隊的好多學(xué)生都只讀到初中就回家勞動了,上高中名額有限,要大隊推薦。袁檀上學(xué)是大隊長說了話的,還把一個成績好的男同學(xué)擠下來了,谷大隊長的理由是要看重女孩子上學(xué),歷年大隊女孩子上高中的太少了。最高指示說,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

        袁檀十六歲生日那天,谷九華來了。他給袁檀帶來了一塊手表,上海牌,十九鉆,在那時要一百多塊錢,是個很重的禮物。李又芳打開盒子,把表拿出來翻來覆去仔細(xì)瞧著,然后說,我過生你可沒給我買這么貴的禮物哈。谷九華說,你又不是年輕伢。她說,呵,嫌我老了是不是?谷九華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表呀年輕人戴了圖個好看,你們中年人在田地里做農(nóng)活戴這個做么事。李又芳把表放進了盒子里,往他面前一推,說,那袁檀馬上就要回來種田了,我看她么樣戴!谷九華就說,小檀她工作的事,在我心里。李又芳就指著他說,這話可是你說的哈。關(guān)鍵就看你了。谷九華說你也是關(guān)鍵。她說你么事意思!谷九華就壞笑,說沒得么意思。接著又說小檀真是漂亮,臉上拍得出水來,你莫把她放老了。

        她就在他臉上摑了一巴掌。

        晚上三個人喝了好多酒。袁檀本不會喝,經(jīng)不起谷九華勸,袁檀叫谷九華谷伯。谷九華把上海表給袁檀戴上,捏著她的手不放,一個勁地夸她,說好看的人戴了好看的表那就是好馬配好鞍。李又芳要袁檀認(rèn)谷九華做干爸,谷九華不肯,說沒有小檀的親爸點頭那是做不得的。袁檀頭重腳輕早早到房里歇了,谷九華也沒有走。半夜里李又芳醒了,發(fā)現(xiàn)身邊的谷九華不在,她知道她去了隔壁,也不起來找,直到快天亮?xí)r,谷九華進來,李又芳裝作睡著了。谷九華一躺到床上,她就伸手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地揪了一把,然后翻過身子給了他一個屁股。

        袁檀畢業(yè)回來后便去了林場,谷九華還答應(yīng)說過兩年送袁檀去上大學(xué)。李又芳便對女兒說自己在房間里總是做噩夢,要跟袁檀換房間。女兒說你那一米五的寬床搬不搬,她說不搬,在那床上我老是想起你爸哩。

        谷九華再來時,她就早早地把自己的房門關(guān)了,閂上。

        七十年代末,國家平反冤假錯案,袁春木的案子在復(fù)查時被認(rèn)為證據(jù)不足被撤銷,袁春木被釋放,從監(jiān)獄里出來了。

        袁春木不要任何人去接他。他把不多的幾樣?xùn)|西都送給了一起勞改的獄友,拿著監(jiān)獄給的路費,搭車回來了。他從公社的鎮(zhèn)上下車往回走,經(jīng)過山上的水庫時,從壩上繞到側(cè)面的山下,在冬至落水的那棵烏桕旁邊久久地坐著。

        這時袁春木的堂兄袁檀的族伯從壩上路過,看見了他。堂哥喜出望外,責(zé)怪他回來不先讓他知道,他說我曉得一定要去接你。他曉得袁春木一直跟李又芳關(guān)系不好,說你不要她去接那沒錯,可是為么事不叫我去呢,連袁檀也不叫就不應(yīng)該。堂哥把他從地上扯了起來,說先去我家里,我給你接風(fēng)!

        這天,袁春木跟堂哥喝酒,從中午喝到天黑,兩個人說了好多話。晚飯時他只吃了半碗飯就出來了,堂哥問他去哪,他說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堂哥說,轉(zhuǎn)了就回來,今天就在我這兒住。袁春木沒回頭,也沒做聲。

        袁春木徑直去了谷九華家。

        谷九華不在。文青見到他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袁春木說,你莫慌,我不是跑出來的。文青一喜:放出來了?他不做聲,算是默認(rèn)。他在她家的堂屋里轉(zhuǎn)悠,這里看看,那里瞅瞅,在雞塒上他看到了那把砍鐮,把它拿在手里,看著鋒刃,欣賞起來。文青心里便有點怵,在一旁說,那是我砍柴的。他就問了一句,是你拿回來的?文青答,是他拿回來的。她說的他自然是指谷九華。袁春木的臉上并沒有一點異樣的反應(yīng),只說了句,這是我家的。然后把左手大拇指放在了刀口上,鮮血立刻順著刃口滴到了地上。

        刀才磨過?

        嗯。

        他扯著嘴角陰陰地一笑。然后握著砍鐮,出來了。

        這天晚上,李又芳家中發(fā)生了一起兇殺案。事情的經(jīng)過是犯人后來交代的:袁春木沒有找著谷九華,就從柳文青家里出來,直接去了自己家里。大門閂著,就繞到屋后,后門沒閂,屋里沒點燈,黑咕隆咚的。進屋后他就去捶他的房門,沒人應(yīng),也不開門,他一腳蹬上去,門被蹬開,一個黑影從里面躥出,他趕上前去,手起刀落,谷九華就撲到了堂屋的地上。房里的人聽見外面的動靜,從門里探出頭來,袁春木轉(zhuǎn)過身,翻轉(zhuǎn)砍鐮,用刀背朝那個腦袋一砸,把她砸倒在門檻上。

        然后,他不慌不忙地到廚房灶門口摸來火柴,點亮了燈。谷九華死了,那一刀砍在脖子上,斷了脖子上的大動脈,血順著堂屋的地上,流到了大門口的門檻旁?;仡^再看臥房門口,不禁大驚失色:那倒在門檻上的竟是他的女兒袁檀!

        他呆了。

        他把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然后又拿了下來。

        他說,是袁檀,使他沒有按計劃去死。他那時被強烈的疑惑控制住了,他那時就一個念頭,想知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當(dāng)堂兄和文青趕來時,袁春木還坐在堂屋里發(fā)呆。原來,文青看他態(tài)度反常,不放心,在他走后去找了他的堂哥。但他們還是遲了。

        那天,李又芳去了娘家。第二天,她在娘家聽說了家里的事,娘家的兩個舅兄要跟她一起過來料理后事,她叫舅兄倆先去,她隨后就到??墒撬恢睕]有出現(xiàn)。而且從此再也沒人看見過她,誰也不曉得她去了哪里。

        文青又一次看著公安來銬走了春木。她幫著隊里料理完谷九華和袁檀的后事,走到壩上,她再也沒有力氣回家,她從壩坡上下水,一步步走進了水里。

        袁春木被判死刑,跟“嚴(yán)打”中的死刑犯一起槍決了。據(jù)說在審訊時問了他殺人動機,問他是不是恨谷九華,他說不恨,問他是不是恨李又芳,他也說不恨。

        那你為什么要殺他們?

        為他們好。

        你殺他們還是為他們好?

        對。為他們好。

        你沒瘋吧?

        沒瘋。

        那你說,么樣是為他們好?

        他們都沒有臉了,沒有臉還活個么事。

        殺了他們你也不能活,干警接著又問,你想過嗎?

        想過。

        想過還要去殺?

        對。要去。

        為什么?

        我也沒有臉了。沒有臉還活個么事。

        審訊時還問到,那天夜里上谷九華家是不是去殺他,他說不是。

        我是去見柳文青。我曉得谷九華不在家里。

        你知道谷九華在你家里吧?

        是的。

        有人告訴你了?

        沒有。他耷拉著眼睛回答。

        你是那時候想殺谷九華的嗎?

        不是。

        那是幾時?

        還在監(jiān)獄的時候。

        幾時開始行動的?

        看到我那把砍鐮的時候。他抬起戴著銬子的雙手,指了指桌子,桌上放著物證。

        你為什么急著要見柳文青?

        不為什么。

        不為什么是什么?

        她到監(jiān)獄去看過我。過了會兒他說。

        所以你回來就要去看她一次?

        對,還給她。

        可你沒有給她送什么東西。

        送了。一支鋼筆,我用過的。放在她家條臺上。

        你沒讓她看見嗎?

        沒有。

        你送她筆做什么?

        記賬。

        你說還給她是什么意思?是不想欠她什么嗎?

        是的。他說。

        那你現(xiàn)在做到誰也不欠了?

        沒有。我欠女兒的。

        你知道你女兒跟谷九華的關(guān)系?

        知道。

        聽誰說的?

        袁春木不做聲。

        所以你想把袁檀也一起殺了?

        怎么會呢?我從來沒想過要殺她。她是無辜的。

        你想一不做二不休是不是?

        怎么會呢?怎么會呢?袁檀她是無辜的。

        谷九華跟誰你就要殺誰對不對?

        放屁!我女兒是無辜的!

        你認(rèn)為只有谷九華該殺?

        還有李又芳,也該!可惜這次便宜了她。

        你還想有下次?

        想,二十年以后。

        十一

        多年以后。

        學(xué)校校長去林子里柯椏時,在水庫邊碰見了一個人,是袁春木灣子的住戶,叫何草子。校長去時,他正坐在壩坡上,望著那棵長大了的烏桕樹發(fā)呆。校長說,何草子,你在這做么事,是不是又在等我們柯椏呀?何草子偷學(xué)??碌臉簶錀坎皇且淮蝺纱?,被學(xué)校老師捉到過。何草子說,我在看王八。校長說,莫扯白,哪里有王八。他就用手指著對面說,就在那里。那是從兩山之間流進水庫的一條溪流。在溪水入口處,水庫岸上,校長望過去,真的有一些零星的烏龜洞。一會兒,就見有一只烏龜從水里爬上來,進了一個洞穴。何草子說,你曉得不,你那個學(xué)生谷冬至,總是在這里掏王八。校長就記起來了,有一次袁春木把一個從學(xué)生書包里收來的烏龜放在辦公桌上,訓(xùn)站在一邊的谷冬至。放走冬至后,袁春木把烏龜交給了煮飯的老師,說,我們今天喝烏龜湯。當(dāng)時文青問他說這樣好么,袁春木說未必再還給他,那不成鼓勵他了?

        那天,他說不定就是下水去掏王八淹死的。何草子說。

        校長問,你看見了?

        沒有。我只看見他那天中午坐在這里,把棋子往水里丟。

        他往水里丟棋子?

        是的。一粒一粒往遠(yuǎn)處甩。

        你跟他說話了?校長問。

        沒有。我當(dāng)時急著趁中午沒人想砍點柴。

        你不想被人看見。校長說。

        是的。

        你真的沒看見他下水?

        我說了沒有。不過我見過他上樹折樹枝,就在這棵木梓樹(烏桕在山里不叫烏桕,叫木梓)上。

        折樹枝?折樹枝做么事?

        掏王八呀。

        校長恍然大悟:那他就是折樹枝下來時掉進水里的。

        是的。

        你為什么說沒看見?校長一把揪住他的上衣領(lǐng)口。

        我看見的不是這一次。這一次我真沒看到。

        那還不是一樣!校長發(fā)了火,揪住他不放,這么重要的情況,你,你當(dāng)時為什么不跟公安說?

        何草子囁嚅著,半天才說,我跟袁春木有過節(jié)不是。我恨他。

        原來,何草子跟袁春木家的自留地連邊,兩人為邊界吵過嘴,見面不說話。

        就為這么點屁事,你就不為他作證?

        何草子不做聲。

        校長氣不打一處來,手用力一抻,一把把他搡進了水里。

        校長說,袁春木要是當(dāng)時不進去,他和柳文青都不會死!

        何草子從水里爬起來,說校長,這都是命。

        你娘個×,你少說么事命!校長怒罵,又一腳把他踹進了水里。淚水從他的眼眶里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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