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長菊

一、首戰(zhàn)告敗

這次行動，代號“秋風”。這個名稱，是新任城管隊長譚彪依據頂頭上司的指示給取的，寓意非常直接明了：要以秋風掃落葉之勢重拳出擊，徹底取締那些四處打游擊的小商小販！

方案既定，全員集結，譚彪往隊前一站，慷慨激昂地做起了誓師動員發(fā)言：“小商小販占道經營，嚴重影響了市容市貌。以前，我們沒少想法子，敬禮、送花、甚至下跪，可他們壓根不拿咱當盤菜！”

“老譚，老話說，好孩子不是慣出來的。對他們，咱們得動硬的，來狠的！”站在前排的宋大牙扯著嗓子幫腔，“必須砸攤子，撅秤桿，往死里罰，不然他們不知道馬王爺長幾只眼！”

宋大牙原名叫宋立，在譚彪之前曾做過城管隊長，因天生兩顆大板牙而得了這么個綽號。幾個月前的一天，宋大牙與攤販發(fā)生了肢體沖突。廝打之中，宋大牙踹翻了商販的三輪貨車，商販的秤砣則“親”上了宋大牙的嘴巴，結果兩敗俱傷，攤販被拘留，宋大牙因工作方法失當被撤職，大板牙也撞飛了。從此，只要瞅見商販的影兒，宋大牙就恨得牙癢，咬得嘎吱作響。沒錯，不久前，宋大牙鑲上了兩顆假牙，材質是金屬的，抗擊打能力特強。

聽他插嘴，譚彪頓時心生不快：沒腦子的莽夫一個。我要想干長遠，得先找機會開了你這號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主兒，省得吃瓜落兒受牽連。想到這兒，譚彪正色說道：“做工作，要講求方式方法。我的計劃是把他們收攏起來，集中辦班，加強教育——”

“咋集中？他們可是打游擊的高手，最擅長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咱們一露面，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抓都抓不到?！崩详爢T孫二接茬抱怨道。

平時，孫二最大的嗜好是盤核桃，武盤，“嘩啦”有聲，說是出活快。但在執(zhí)法中，他素來磨磨蹭蹭，最不出活。譚彪一聽，勝券在握地笑了：“今兒個，他們是敵，必將無路可退?！?/p>

難不成，隊長有“必殺技”？就在眾隊員咬耳朵嘀嘀咕咕的當兒，譚彪的對講機響了：“譚隊，新華街十字路口，有五男三女八個商販在擺攤?！?/p>

“盯住他們，我馬上到?！弊T彪手臂一揮下了命令，“上車，出發(fā)！”

敢情，譚彪早派出了身著便裝的偵察小分隊。鎖定目標，迅速出擊，定能一抓一個準兒。這套策略，是孫子說的，叫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大伙兒佩服不已，正要對譚彪豎大拇指，就聽對講機又“吱吱哇哇”地叫個不停，“譚隊，八名商販已分成四伙，正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轉移。我該怎么辦？”

“譚隊，西二道街出現十幾個商販?！?/p>

首戰(zhàn)，當然要抓大的。譚彪忙催促司機小趙改變行動路線，放棄新華街，直撲西二道街。一路疾駛，眼瞅到地兒了，偵察隊員卻在對講機里爆了粗口：“奶奶的，這幫家伙好像覺察出不對勁，撒丫子全溜向了東直路！”

“譚隊，旭日街的商販也在轉移！”

“譚隊，城南公園有情況……”

整整一下午，“秋風”行動組被繞得暈頭轉向，忙得焦頭爛額，最終卻次次撲空、一無所獲。更讓譚彪郁悶的是，歸隊路上，他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對方操著公鴨嗓給他講了個小故事：貓和耗子生來便是冤家，如果有一天，耗子被吃光了，貓會有啥下場？

“少廢話，你是誰？”譚彪問。公鴨嗓哈哈一笑，掛了機。

二、誰是內鬼

面對糟糕透頂的敗局，譚彪心火噌噌直躥，責令集合。負責偵察的隊員言之鑿鑿地宣稱，幾乎每個商販身上都配備有對講機，這面一出動，人家立馬轉移，動作極快。但在行動前，譚彪已組織人手對周遭進行過數次排查，將商販設下的“眼線”清理得干干凈凈。盡管如此，城管每走一步，對方仍了如指掌，這說明啥？說明隊伍內部出了問題！

攘外必先安內，必須盡快揪出“內鬼”。念及此，譚彪冷臉哼道：“是誰給商販通風報信，請主動站出來，我保證既往不咎?！?/p>

“喂，到底是哪個孫子吃里爬外？快麻溜兒地承認吧?！睂O二跟著吵嚷。哪承想，大伙的目光竟齊刷刷地全落到了他身上。孫二有些慌神：“你們啥意思？我警告你們，別誣賴好人。譚隊，我老孫沖天發(fā)誓，從不做昧良心的事！”

看著跺腳蹦高的孫二，譚彪似乎想到什么，探手搶過了他握在掌心里的那對核桃：“這玩意，是從哪兒淘來的？”

“是、是……”

支支吾吾話未出口，譚彪已將核桃放在腳下用力一踩，“咔吧”裂成兩半，一枚黃豆粒大小的物件兒映入了眼底。

是無線竊聽器！

這下，孫二傻了眼。這對核桃是他從商販攤上拿的，沒給錢。完全能想到，商販早做了手腳，并故意擺在顯眼處誘他上鉤。有了它，就等于在城管隊內安插了臥底。這廂的一舉一動，皆在人家的掌控之中。

防火防盜防城管，瞧瞧人家，都用上了高科技，比咱的人工偵察還先進！譚彪踢飛竊聽器，再次命令：今晚，若不抓他個百八十個商販，絕不收兵！

然而，巡查到半夜，大伙兒又空手而歸。往常，小商小販頑強得猶如雨后韭菜，割一茬長一茬，清不盡趕不絕，可今夜，一個個居然全像學會了土遁隱身術，不等照面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也太奇怪、太詭異了吧！

“譚隊，沒啥好奇怪的，咱們中間肯定還有人中了小商販的招?！彼未笱篮匏懒松特湥瑨咭曋娙撕叩?。

有這種可能。譚彪清清嗓子說：“還有誰白拿過商販的東西？現在交出來還不晚。”

人堆里，發(fā)出了一陣騷動。很快，幾樣東西飛出人堆落在了譚彪腳下。有遮陽帽、腰帶、鑰匙扣，還有一只皮鞋。顯然，里面均藏有玄機。特別是司機小趙，前些日子，他路過一修鞋攤，按理應趕走，鞋匠師傅一個勁地夸他長得帥，像明星，要是再高一點，更帥，還上趕著幫他脫了鞋，“當當”幾錘子加高了鞋跟。如今，磕掉鞋跟一瞧，嘿，鞋匠師傅白送了只竊聽器！這些東西都是從網上買的，價格低得貼地皮，一百塊錢能買一大把。

“該死的竊聽器！”譚彪抬腳欲踩，宋大牙卻小眼珠滴溜溜一轉，在攔住他的同時比畫了個手勢——商販能竊聽我們，我們何不利用這些小玩意傳送假信號，誤導他們扎堆，圍而抓之？嘿嘿，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三、游戲繼續(xù)

譚彪采納了宋大牙的建議。次日，“秋風二號”行動方案新鮮出爐，譚彪帶領大伙兒剛要開拔，妻子那邊便傳來一個能急死人的消息：喜歡逛早市、淘便宜菜的老媽出事了！

“大牙，這次任務暫由你負責。記住，要擺事實，講道理，只準扣貨，不準動手?！弊T彪一再叮囑。宋大牙登時精神大振，摩拳擦掌表了態(tài)：“譚隊，你一百個放心，我保證打一場干凈漂亮的殲滅戰(zhàn)，滿載而歸。”

這場仗，打得是夠“干凈”的。兩個小時后，譚彪一歸隊，便瞅到宋大牙兩眼烏青，正憤憤罵娘——“秋風”呼啦啦地刮，小商販們的腦袋上卻如長滿了千里眼，聞風而逃。宋大牙差點累斷兩條腿，好不容易摁住一個腿腳不利索的瘸子，可對方的嘴巴像加了鎖，半個字都不吐。宋大牙大為惱火，伸胳膊擼袖子，動了粗。

“胡鬧，簡直是胡鬧！”不等聽完，譚彪便炸了廟，“我跟你說過多少遍，執(zhí)法要文明，要人性化，你沒長腦子??！甭再廢話，回家等處理結果吧！”

轟走宋大牙，譚彪氣哼哼踏進辦公室摔上了門。接下來，他要給頂頭上司寫報告，把屢次違反紀律的宋大牙“掃地出門”，不管他有何背景。但在下筆前，譚彪又想起了上任之初，頂頭上司找他談話時的情景。實話實說，譚彪曾認真調查過小商小販的狀況，他們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大多家境不好，根本租不起寸土寸金的店面，正規(guī)市場的攤位也不便宜，這費那費一交，也就沒了進貨的錢。譚彪向頂頭上司提議，能否和商販們談談，雙方簽個協議，要求盡量不占道不擾民，再美化一下攤床？頂頭上司的回答很干脆：小商販就像一顆顆長在城市臉上的癤子，再美化也成不了美人痣，只有根除，別無選擇！臨了，又別有意味地補充了一句：城管和商販如同貓和耗子，永遠睡不進一個窩，尿不進一個壺。既然不是一路人，該怎么做，你心里有譜吧？

鑼鼓聽聲，說話聽音。譚彪心知肚明，宋大牙辦事雖簡單粗暴，但收效快，比較受頂頭上司的青睞?？梢糁?，日后必然要多一樣活：給他揩屁股。權衡利弊，譚彪下了決心：必須開除他！

宋大牙的“罪狀”，少說也能列出十條，每一條都足能讓他走人。誰料，第一條沒寫完，手機響了。

“喂，我是譚彪?！?/p>

“譚隊，我們會盡量不給你們添麻煩，瘸子也不告了，還想求你放宋大牙一馬?！?/p>

是公鴨嗓。誰能相信，公鴨嗓竟會給宋大牙求情！要知道，他也是個小商販——今早，譚彪的老媽去早市買菜，遭遇扒手被搶，還被重重推倒在地，誘發(fā)了心臟病。幾個商販路見不平，一擁而上，一伙圍住了持刀扒手，一伙送譚彪老媽去了醫(yī)院。其中，就有公鴨嗓。得知老媽因送診及時已轉危為安，譚彪本打算好好謝謝公鴨嗓，可公鴨嗓扔下句話，轉身走遠：“今后，只要你高抬貴手，讓我們能吃飽肚子，能供得起孩子上學，就算謝我了?！?/p>

“為啥？你和他是親戚？”譚彪問。

公鴨嗓沒回答，轉了話題：“城管和商販的結，你能解開嗎？”

實事求是地說，這是個涉及民生的大問題，非常普遍也非常棘手，至少眼前難以化解。說得難聽點，這場“貓抓耗子”的游戲還將繼續(xù)下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難分勝負?？墒?，查出那么多竊聽器，也傳了假“情報”，商販們?yōu)楹螞]上當，輕松躲過了“圍殲”？公鴨嗓又是如何獲知我要處分宋大牙的？想著想著，譚彪禁不住會心一笑，眼前又浮現出宋大牙的那兩顆亮閃閃的金屬假牙！

這幫小商販，夠狡黠，你們就牽著宋大牙的鼻子玩吧。譚彪當即改了主意，撤銷對宋大牙的處分，并升職為副隊長，專門負責整治小商小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