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臣 楊濤

摘 要：《漢語大字典》（第二版）吸收了學(xué)界疑難字考釋的成果，編纂質(zhì)量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但其中仍有大量疑難字亟待考釋。本文對其中收錄的五個疑難俗字進(jìn)行考辨，希望考釋結(jié)果能對《漢語大字典》的修訂工作有所裨益。

關(guān)鍵詞：漢語大字典；疑難字 ；考釋

中圖分類號：H1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5-6378（2015）04-0064-03

《漢語大字典》（第二版）在修訂過程中采納吸收了當(dāng)代學(xué)者疑難俗字考釋的相關(guān)研究成果，但其中仍然有大量疑難俗字需要整理和考釋，本文利用文字學(xué)、音韻學(xué)、訓(xùn)詁學(xué)、校勘學(xué)及辭書學(xué)知識，依據(jù)漢字形體演變規(guī)律和書寫習(xí)慣，結(jié)合文獻(xiàn)用字，采取“形、音、義三者互相求”的方法，對《漢語大字典》（第二版）收錄的五個疑難俗字進(jìn)行考辨。

一、

chá《改并四聲篇?！芬洱堼愂骤b》音察。

細(xì)言?！陡牟⑺穆暺！た诓俊芬洱堼愂骤b》：“，細(xì)言?！保ā洞笞值洹?41A）

按：《篇?！肪矶犊诓俊芬洱堼悺罚骸埃舨?，細(xì)言。又音祭也。”[1]600檢《龍龕》無此字，《新修玉篇》卷五《口部》引《川篇》：“，音切，細(xì)言。又音祭。”[2]48《新修玉篇》所引蓋是。張涌泉《漢語俗字叢考》以為此字當(dāng)是“”的俗字，所言是也。[3]321《玉篇·口部》：“，千結(jié)切，小語。又子細(xì)切?！盵4]27音義正合。然“”字居《玉篇》末，《說文》《名義》亦無此字，可疑?！稄V韻》入聲《屑韻》切小韻千結(jié)切：“，小語?！盵5]399同小韻末又有：“詧，《說文》曰：言微親詧也。又音察?！盵5]399《說文》字居于小韻末尾，這就有問題了。“”當(dāng)是“詧”字之變。故宮本《裴韻》入聲《屑韻》切小韻：“，小語，亦詧?！盵6]612同書入聲《黠韻》小韻初八切：“詧，言微也。又音切也。”[6]611“言微”和“小語”義同；“又音切也”即屑韻切小韻字，切小韻別無字頭作“詧”者。又《集韻》入聲《屑韻》切小韻：“、詧、，正言也?；蚴?，亦作。”[7]700“”即“詧”字。此“”“詧”為一字之明證?！啊睘椤霸垺敝儯啊睆募缆?，故俗又讀祭?！都崱啡ヂ暋都理崱贰白永小奔从涗浟诉@個讀音。《集韻》之前的韻書無此讀音，可能是淺人望形生音。

《說文·言部》：“詧，言微親察也。從言，祭省聲?！薄抖巫ⅰ罚骸般C‘祭作‘察，誤。楚八切?！盵8]92韻書又以“詧”、“察”通用?！稄V韻》入聲《黠韻》小韻初八切：“察，監(jiān)察也，諦也，知也，至也，審也。案：‘《說文》云：察，覆也；詧，言後（即‘后的繁體）（微）親詧也。今通用。亦姓，出何氏《姓苑》。；詧，上同?！盵5]397故宮本《王韻》、蔣斧本《唐韻》同韻也溝通了兩字關(guān)系。《名義·言部》：“詧，楚黠反，察也，明也，知也，著也。”[9]81同書《宀部》：“察，楚黠反，審也，諦也，當(dāng)也，明也，著也，至也，清也，知也?！盵9]104可以看出兩字在多個義項上是相互通用的。較之《廣韻》，《集韻》則把兩字處理為異字關(guān)系?！都崱啡肼暋恩镯崱凡煨№崳骸安?，初戛切，《說文》：覆也。徐鉉曰：祭祀必質(zhì)明明察也。故從祭；詧，《說文》：言微親詧也?！盵7]696察、詧具從祭聲，同時，祭又表意。這兩個字的區(qū)別在于意符不同，可能是為一個詞造的不同的字。

二、

tè《廣韻》他德切，入德透。

①〔〕1.快?！稄V韻·德韻》：“，，快也?！?.動心?！蹲謪R·心部》：“，，動心?！?/p>

②心里畏懼。《集韻·德韻》：“，心懼?！?/p>

③得?！蹲謪R·心部》：“，得也?！保ā洞笞值洹?478B）

按：澤存堂本《廣韻》：“，，快也?！盵10]531此《大字典》第一義項所本。周祖謨《廣韻校本》校注云：“注：日本宋本作‘也。案：五代刻本韻書注云：‘驚。亦作?！都崱芬嘣疲骸?，心懼。是宋本‘，～也當(dāng)作‘驚也。張本作‘，快也，非?！盵10]574五代本《切韻》（P2014）：“，驚，亦作。”[6]772“”字異體五代本韻書模糊不清，周氏錄作“”，恐有未當(dāng)。又檢《廣韻》諸宋本，鉅宋本、日本國立公文書館藏宋本、古逸叢書所依據(jù)的南宋寧宗期杭州重刊本俱作“，也。”《龍龕·心部》：“，他得反，也?！盵11]63訓(xùn)釋與上述諸本《廣韻》同，《集韻》入聲《德韻》：“，心懼?！盵7]762《說文·心部》：“懼，恐也。”[12]218“心懼”與“驚”、“”意思是相同的。四部叢刊影宋巾箱本《廣韻》作：“，，快也?！眳矔捎案苍┒ū咀鳎骸?，快也?！贬屃x都有問題。余迺永校注疑“快”當(dāng)是“怯”字之誤，其?？庇浽疲骸啊煲惨僧?dāng)作‘怯也，《玉篇》字訓(xùn)‘心懼，其怯字云：‘懼也，畏也?！盵13]469余說當(dāng)是。《大字典》又引《字匯》訓(xùn)“得”、訓(xùn)“動心”，《詳校篇?！ば牟俊罚骸埃薜虑?，音忒，得也、快也，又，動心也?！盵14]233《字匯》訓(xùn)釋蓋本于《詳校篇?！??！对斝Ｆ！吩从凇镀！?，《篇?！肪硎缎牟俊芬垛盼摹罚骸?，音忒，，得也?！盵1]730《新修玉篇》引《馀文》作：“，他得切，也?！盵2]76則邢準(zhǔn)所引《馀文》與宋本《廣韻》同，《篇?！芬詾椤啊辈辉~，故改訓(xùn)為“，，得也。”。綜上，“”字本來只有驚恐一義，其表現(xiàn)形式為“心懼”或“也”，或以“也”不詞，遂改為“，得也”，《篇?！肥且?。又或于“”下增加注解，故又成“，怯也”?！扒印弊钟只蛘`為“快”，于是“”又有快義，巾箱本、覆元泰定本《廣韻》是也。《詳校篇?！酚钟?xùn)“動心”，不知所本?！皠有摹敝?xùn)晚出，疑亦“快也”轉(zhuǎn)訓(xùn)（楊師寶忠謂“”訓(xùn)得，“得”乃“”字形誤）。

三、

wèn《字匯補(bǔ)》音問。語之微損?！蹲謪R補(bǔ)·臼部》：“，語之微損也?！保ā洞笞值洹?247A）

按：成化本《篇海》卷十三《學(xué)部》引《龍龕》：“，音舋，又亡運切，語之微損也?！盵1]803此蓋《字匯補(bǔ)》所本。正德本《篇?！肪硎秾W(xué)部》引《余文》：“，音璺，又亡運切，器裂微損也?！迸c成化本引書、讀音、釋義均有不同。《集韻》去聲《稕韻》釁小韻許慎切：“，器裂?！盵7]543又去聲《問韻》問小韻文運切：“，器裂。”[7]544張涌泉《漢語俗字叢考》依《集韻》、正德本《四聲篇海》，以為此字是“”的訛俗字，所言是也。《篇?！泛汀缎滦抻衿吠矗缎滦抻衿肪砣堼愨挪俊W(xué)部引《川篇》：“，音舋，又亡運切，器之損也?！盵2]241《新修玉篇》所引蓋是，成化本、正德本《四聲篇?！吩谝倪^程中都出現(xiàn)了問題，其字本作，《四聲篇?！纷中斡钟炞?。又字《集韻》以前字書未見收錄，以義考之，其字又當(dāng)為“璺”之易旁字，《方言》卷六：“器破而未離謂之璺。”缶、玉義近，、璺義同，“”當(dāng)是“璺”的換旁俗字。

或謂“璺”為“釁”之俗，錢繹《方言箋疏》“器破而未離謂之璺”注云：“《素問·六元正紀(jì)大論》篇云：厥陰斫至為風(fēng)府，為璺啟。王冰注云：璺，微裂也。啟，開坼也。今人猶名器微裂為璺，是古之遺語也?！芳础呏愇?，亦作‘舋?！盵15]623《周禮·春官·宗伯下》：“大卜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编嵭ⅲ骸罢渍?，灼龜發(fā)于火其形可占者。其象似玉瓦原之舋鏬。”《釋文》：“亹，許鄞反，沈依聶氏音問，云：依字作‘璺，璺，玉之圻也。龜兆文似之。”孫詒讓《正義》：“丁晏云：‘舋、‘璺皆《說文》所無，依字當(dāng)作‘釁，《方言》：秦晉器破而未離謂之璺?！稄V雅》：罅、璺，裂也?！段倪x·東京賦》薛綜注：舋，隙也。古‘釁字，亦書作‘舋。案：丁說是也，‘舋即‘釁之變體，‘璺則后起之字，非古所有，故馬注直為‘釁字?！稘h書·高帝紀(jì)》應(yīng)劭注云：殺牲以血涂鼓釁呼為釁，‘釁呼即‘舋罅，亦即占人注之坼也。此注作‘舋，于義可通，沈重依聶音改為‘璺，非也?！盵16]524

四、隙

xì《廣韻》綺戟切，入陌溪。鐸部。

①墻壁裂縫。也泛指孔穴、空隙。《說文·部》：“隙，壁際孔也?！薄?/p>

⑨怨恨?！墩滞āじ凡俊罚骸跋叮挂?，嫌恨也?！斗畤垈鳌罚骸犘∪酥?，與沛公有隙?！薄?/p>

窗。《篇海類編·地理類·阜部》：“隙，牕也?！保ā洞笞值洹?466A）

按：《篇海類編·阜部》：“隙，豈逆切，音乞。牕也，裂也，孔也。即，誤。”[17]618此《大字典》所本?！镀ｎ惥帯吩从凇镀！?，《篇?！肪戆恕陡凡俊肥嬕洱堼悺罚骸?、隙，二豈逆切，窓也，裂也，孔也?！盵1]706《新修玉篇·阜部》同筆畫引《龍龕》“窓”作“”。[2]187又，《篇海》同部十一畫引《龍龕》：“隟，豈逆切，怨也，裂也。”[1]706《新修玉篇》同筆畫引《龍龕》“怨”作“”。[2]187《龍龕·阜部》：“、隙、隟，三俗，，正，豈逆又（反），也，裂也，孔也?！盵11]298“”、“窓”并“窗”字，《集韻》平聲《江韻》：“囪、窗、，《說文》：在墻曰牗，在屋曰囪。俗作窓，非是?！盵7]23“”即“冤”字，《龍龕·宀部》：“、寃，于袁反，屈也，枉也，苦也，又縣名?！盵7]155“隙”由縫隙引申有怨恨義，《原本玉篇殘卷·阜部》：“隟（隙），《史記》：樂毅與燕王有隙。野王案：隙猶間也，間也，隙所以為有怨憾也?！盵18]554《龍龕》“隙”訓(xùn)，“”是“怨”的聲近訛誤字，朝鮮本《龍龕》正訓(xùn)作怨?！缎滦抻衿酚?xùn)，“”又是“”形近訛誤字，《篇?！酚钟昧恕啊敝愺w“窓”。于是，“隙”便有了“窗也”義。

五、鼁

qù《廣韻》丘倨切，去御溪。魚部。

〔鼁〕蟾蜍。《爾雅·釋魚》：“鼁，蟾諸?！惫弊ⅲ骸八莆r蟆，居陸地，淮南謂之去蚥。”《廣韻·御韻》：“鼁，鼁?！毙扃妗肚灏揞愨n·動物類》：“蟾蜍為蛙之大者，《爾雅》謂鼁?！卑矗荷蚣媸俊稄V韻聲系》謂：“鼁，蓋即《說文》鼀之誤，后遂據(jù)去聲，別作音切?！保ā洞笞值洹?769A）

按：《說文》《名義》《玉篇》無鼁字，《說文·黽部》：“鼀，圥鼀，詹諸也。其鳴詹諸，其皮鼀鼀，其行圥圥。從黽、從圥，圥亦聲。，鼀或從酋。”[19]285依《說文》“鼀”、“”一字，與“鼁”字不同。廣益本《玉篇·黽部》：“，七由切又七狄切，鼀，蟾蠩，似蝦蟇也?！盵4]120字正作“鼀”，依《玉篇》“鼁”、“鼀”似為一字。王引之依據(jù)《爾雅》《篇?！匪队衿返炔牧?，從語音學(xué)的角度論證《說文》原文當(dāng)作“鼀，去鼀，詹諸也。其鳴詹諸，其皮鼀鼁，其行去去。從黽、圥聲。，鼀或從酋?！薄督?jīng)義述聞》卷二八“鼁，蟾諸”條：“引之謹(jǐn)案：郭曰：似蝦蟇，居陸地，《淮南》謂之去蚥?！夺屛摹罚狐z，起據(jù)反。（《廣韻》同，唐石經(jīng)亦作鼁）正與去同音?！侗静荨吩唬何r蟇，一名，一名去甫?；蛑^之去甫，或謂之，或謂之去，語之分合也?！队衿纷肿⒃唬狐y，蟾蠩，似蝦蟇也。（今本鼁誤作鼀。案：《說文》鼀或從酋作，是鼀、同字，不得以鼀并稱。當(dāng)依《廣韻》字注作鼁。）金韓孝彥《四聲篇?！份d《玉篇》注作去，《集韻》：鼁，口舉切，《爾雅》鼁，蟾諸，一曰去父，或作。蓋去與鼁、古今字耳。古者庶物之名，多取雙聲疊韻。去、，疊韻字也。去字古音在魚部，字古音在幽部。（《釋文》音秋）古魚、幽二部之聲，相為出入。故去疊韻，猶國名之渠搜、地名之姑蕕、人名之州吁、玉名之琈、草名之扶留、獸名之犰狳也。再以轉(zhuǎn)語求之，去鼓聲相近，故去轉(zhuǎn)為鼓造。《淮南·說林篇》：鼓造辟兵?！段淖印ど系缕饭脑熳黧蛤?，是也。去、屈聲之轉(zhuǎn)，故去又轉(zhuǎn)為屈造。《夏小正》傳曰：蜮也者，屈造之屬也。是也。去，魚、幽二部之疊韻也，其魚部自為疊韻，則曰去甫，幽部自為疊韻，則曰鼀?！墩f文》字注曰：鼀，詹諸以脰鳴者。與去聲亦相轉(zhuǎn)也。鼀、同字，故去亦作去鼀?！墩f文》鼀字注用《爾雅》之文曰：去鼀，詹諸也。又釋之曰：其鳴詹諸，其皮鼀鼀，其行去去。去與諸為韻，鼀與諸、去為合韻，則其字之作去甚明。去去之言祛祛也，《莊子·應(yīng)帝王篇》：泰氏其臥徐徐。崔譔本作祛祛。司馬彪注曰：徐徐，安隱貌。則祛祛亦安舒貌矣。蟾諸之行，徐徐然不迫，故謂之去去。高注《淮南子·原道篇》曰：蟾諸，跳行舒遲。是也。今本《說文》去鼀訛為圥鼀，（去、圥形相似，又因注內(nèi)從黽聲而訛）既與《爾雅》乖違，其行去去訛為其行圥圥，則不得與其鳴詹諸為韻，而古義亦亡矣。（《集韻》引《說文》已訛作圥）且《說文》鼀字從黽、圥聲，而今本改為從黽、從圥，圥亦聲，以牽合于其行圥圥之訛字。不知其皮鼀鼀，自以皮言；其行去去，自以行言。今去訛為圥，而謂其皮鼀鼀之鼀從其行圥圥之圥為義，其淆亂不已甚乎。學(xué)者當(dāng)據(jù)《爾雅》之鼁以正《說文》圥字之訛。乃戴氏《毛鄭詩考正》反據(jù)今本《說文》之圥，改《爾雅》之鼁為鼀，又礙于《說文》之鼀、同字，而于鼀字造為力竹切之音（字書、韻書鼀字皆無此音），以強(qiáng)異于，而《爾雅》《說文》皆紛亂不可讀矣?！盵20]252王氏所言極是，《名義·黽部》：“，且由反，似[蛤]蟇，居陸[地]也。鼀，同上?！盵9]260此外別無鼁字。《名義》保留了顧氏《玉篇》的原貌，可知顧氏所見《說文》也無鼁字，且鼀、固本一字。《篇?！肪砥摺饵w部》引《玉篇》：“，七由切，又七狄切，去，蟾蠩，似蝦蟇也。”[1]681又檢與之同源的《新修玉篇》，其書《黽部》引《玉篇》：“，七由、七宿二切，去，蟾蠩，似蝦蟇也。”[2]210兩書所引《玉篇》俱作“去”，與廣益本《玉篇》迥異，可見兩書所見《玉篇》本如此作。今得日本國立公文書館藏宋刊本《玉篇》（殘卷），其書《黽部》：“，七由切，又七狄切，去，蟾蠩，似蝦蟇也。”正與《新修玉篇》《篇?！吠?。可知“鼁”本如作“去”，因受“”字類化加黽旁。“鼁”與“”字異體“鼀”形體相近，今本《玉篇》是以訛混。

[參 考 文 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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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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