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橙

煙和小美都不喜歡這所新學(xué)校。

她們的父母工作調(diào)動到了另外一座城市，所以她們也跟著轉(zhuǎn)學(xué)到了這個學(xué)費昂貴、全封閉教學(xué)，有著良好的升學(xué)率并且有一套嚴(yán)格的管理制度的私立學(xué)校。南煙在第二次入學(xué)面試的時候，就對學(xué)校產(chǎn)生了反感，因為面試官甚至檢查了她的牙齒是否整齊潔白。

“我覺得我在一瞬之間失去了所有的好朋友，我太難過了?！毙∶肋@樣說。

“我也是?！蹦蠠熣f。

第一周的學(xué)校生活，更加深了她們這種失落和絕望。南煙討厭班主任英文老師韓尖利的音調(diào)，還有她緊迫的眼神，似乎只要在上課的時候漏聽一秒鐘，就犯下了彌天大罪，還有住校的生活也讓她們非常難以適應(yīng)，她們必須自己洗襪子，自己鋪床單，自己疊被子。小美說每天早上的早操簡直讓她崩潰，因為她從來沒有那么早被叫起來的經(jīng)歷。

周末兩天是允許回家休息的，媽媽準(zhǔn)備了許多美食，爸爸陪她一起去游泳，可這絲毫不能緩解南煙低落的情緒。她盼望著周一的時候可以刮臺風(fēng)下暴雨，這樣她就可以不用去上學(xué)了?；蛘?，她聽說班主任韓老師和丈夫正在辦離婚，小孩又生病住院了，她希望韓老師可以請假不去上班，這樣也許也能讓她好過一點兒。

“外面下雨了嗎？”南煙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問的。

“沒有，艷陽高照，你該起床了?！眿寢屨f。

“哦，不，我還想再睡一會兒?！蹦蠠熋缮狭吮蛔?。

媽媽已經(jīng)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她起床了，她蒙著被子假裝聽不見，臺風(fēng)雷暴雨并沒有如期而至，她想那么多睡一會兒能夠遲到想必也是好的，可媽媽使出了殺手锏，直接掀了她的被子，雖然刷牙吃早餐的時候又故意磨蹭了一會兒，可是爸爸的車子開得很快，看來她能夠準(zhǔn)時到學(xué)校了，還有什么比這個更糟糕！

在路上，南煙聽爸爸說小美周末休息的時候，從樓梯上不小心摔了下來，把腳骨摔斷了，現(xiàn)在只能在家里靜養(yǎng)，南煙真羨慕小美，她可以不用來上學(xué)了，同時她感覺自己更加孤單無助。

真的是很不幸，在樓梯口的時候，她就碰到了韓老師，她并沒有請假，難道她的小孩兒不需要照料嗎？

“快點進(jìn)教室，要遲到了?！表n老師從鏡片后面瞪圓了眼睛，她的鼻子很尖，上面有兩坨紅紅的印記。

南煙立即溜進(jìn)了教室，那種感覺怎么形容？有點落荒而逃的感覺，總之，狼狽極了。

整節(jié)英文課她都聽得心不在焉，這里的課程和之前的學(xué)校差很多，很多內(nèi)容她都聽不懂，她的眼睛望著黑板，心思卻不知道飄到了哪里，厚厚的鏡片，像厚厚的玻璃，也許應(yīng)該是玻璃櫥窗吧，櫥窗里面有什么呢？有美麗的水晶鞋，圣誕老人的布袋，還有穿著漂亮衣服的芭比娃娃，櫥窗里面在下雪，雪花像五光十色的藝術(shù)品，而她是靜靜地靜靜地站在窗外的小女孩兒。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學(xué)，南煙一個人孤獨地向宿舍走，舍友們成群結(jié)隊在她身邊呼嘯跑過，穿過她的時候好像穿過了空氣。宿舍的情況更加糟糕，她的桌子上面被堆滿了雜物，本來屬于她的桌子已經(jīng)全部都霸占了，而她的物品都被扔在了她的床上，并且床單上還有一個大大的球鞋印兒，一定是誰踩在她的床單上面系鞋帶。

“誰，是誰踩了我的床單？”

她聲音尖利地叫了起來，那聲音里面是難掩的哭腔。

有幾個舍友轉(zhuǎn)過了頭，有幾個說“不知道”，甚至還有一個笑出聲音?！耙苍S是安娜塔莎和杜蘇拉（《灰姑娘》中兩個姐姐的名字）踩的?！逼渌麕讉€都跟著笑了起來。在她們的笑聲中，南煙膨脹的憤怒讓淚水奪眶而出，兩頰因此而通紅，就連太陽穴都疼得腫脹了起來。她緊緊地攥緊了拳頭，轉(zhuǎn)身跑了出去，邊跑邊哭，終于無法抑制，跑到學(xué)校一棵古老的大樹下面失聲痛哭了起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總之，好像因為要把所有委屈哭出來，導(dǎo)致天都黑了下來。她縮坐在大樹的根系上，小得好像可憐的小動物，黑暗將她層層包裹住，她真希望能縮進(jìn)黑暗里，閉上眼睛不再出來。

“喂，喂，你怎么了？”南煙忽然聽到有一個細(xì)小的聲音在對她說話。因為聲音太過細(xì)小柔弱了，即使在黑暗里都不能讓人產(chǎn)生害怕的情緒。

“是誰？”她向周圍看了看。

大樹的樹洞里面探頭探腦地鉆出了一只白白的小兔子，它的兩只小眼睛好像水洗過的紅碧璽，毛發(fā)很白很柔軟，嘴巴是淡淡的桃花瓣色，兩只小爪子像鵝毛墊子一樣，又輕又軟。它看了南煙一眼說，“哦，原來是南煙呀。”

南煙很吃驚，“你認(rèn)識我？”

“是啊?！毙⊥米硬灰詾槿?，“我認(rèn)識這個學(xué)校的許多孩子?！?/p>

小兔子跳上了南煙的胳膊，就蹲坐在了南煙的臂彎上，小小的一團(tuán)頓時讓南煙覺得很溫暖，她輕輕地趴向膝蓋，臉頰觸碰著小兔子柔美的毛發(fā)，輕輕地將自己的難過都講了出來，講到床單的時候還是不禁漲紅了臉。

“你需要這個?！毙⊥米犹讼聛?，小小白爪子里面多了一粒白色的糖丸。

“這是什么？”南煙很吃驚。

“只要吃下它，無論你做什么，其他的人都看不到了。你可以當(dāng)學(xué)校是你的家，你的游樂場，怎樣都可以?！蓖米雍茏孕诺卣f道。

“真的？”南煙很難相信這一切，不過，她還是很快相信了，眼前不就是站著一只會說話的兔子嗎？而且她還敢肯定，她也如灰姑娘仙度瑞拉一樣有一位神仙教母，并且在她很小的時候，她確定她見過她，并且神仙教母還對她講話，送給了她一件可以避免被狼吃掉的睡衣，那件睡衣至今還躺在她的衣柜里面呢。

“吃吧。”小兔子說，“你明天還可以來找我玩，我的家就在這棵樹下，不過，只有晚上才能來找我，記住，晚上。”

南煙吃下了那顆白色的糖球，她回到了宿舍。有些餓了，用一個舍友的熱水瓶泡了一碗面，并且坐在了她的床上把泡面吃完，她們果然看不到她了，甚至她們還在對著她微笑，也許是在對著空氣微笑吧。她把臟床單換了下來，她已經(jīng)沒有干凈的床單了，就調(diào)換了其他人的床單，并且把臟床單扔進(jìn)了別人的洗衣桶。

她聽到舍友嘟囔著說，“咦，怎么還有床單沒有洗，我記得已經(jīng)洗過了呀?！钡牵莻€舍友還是拿著臟床單出去洗了。南煙開心極了，果然那顆糖球起作用了，小兔子說的都是真的，這下子她可以自由自在了！

她美美地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她故意遲到了，可是韓老師好像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她遲到，并且也對她微笑了，也許也是對著空氣微笑吧。

“我不要上你的課，我要出去玩了！”她大聲地對韓老師說，可韓老師好像什么也沒有聽到，扶了一下眼鏡，準(zhǔn)備開始講課了。這下，南煙更加不懼怕了，她開心地離開了教室，迫不及待地跑去了圖書館，那里有很多她喜歡看的漫畫書?？绰嫊臅r間過得可真快呀，很快天就黑了下來。

她合上書本，覺得有些餓了，她得去找小兔子了。

小兔子似乎也正在等她，一看到她，就輕巧地跳上了她的臂彎?！霸趺礃?，你今天過得開心嗎？”它的唇瓣開合，好像春天的桃花紛飛，帶著醉人的氣息?！爱?dāng)然了，簡直太開心了！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呀?！?/p>

“可是，”小兔子似乎是有些遺憾，“那粒糖丸的功效只有一天，明天你就恢復(fù)正常了?！?/p>

“你說什么？”南煙吃驚了，她怎么能讓剛剛開始的幸?？鞓酚纸Y(jié)束了。

“除非你再吃下一顆糖丸?！毙⊥米永^續(xù)說。

“那還用說，快給我?！蹦蠠熎炔患按卣f。小兔子想了想，不過，它還是又給了南煙一顆白色糖丸兒。南煙一把就把糖丸抓了過去，塞進(jìn)了嘴巴里面。這次，有了一點小小的變化，她的腳似乎變得白白的毛茸茸起來。

“這是怎么回事兒？”南煙看著她白茸茸的腳，雖然很柔軟很舒服，不過確實有點奇怪。

“這是糖丸的副作用。”小兔子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過，你相信我，只要你停止吃糖丸，很快就會恢復(fù)正常的?！蹦蠠熅筒辉僭谝饬?，比起過去那種生活，毛茸茸的腳反而一點兒也構(gòu)不成困擾，反正也沒人能看到她呢！

愜意的日子像流水一般，直到有一天，南煙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的身上長滿了茂盛的白色毛發(fā)，她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一只白色的小兔子了。她仔細(xì)地看鏡子中的自己，是的，她縮小了，她的眼睛也變成了碧璽紅，她的嘴巴也變成了三瓣，她慌忙去找樹洞里面的那只小兔子，還好，它沒有如魔鬼一般消失不見了，它還在樹洞里面睡覺。

“你快起來，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彼赖剿纳砩鲜箘艃旱?fù)纤?，可是那力道也不過像在搔癢癢。

小兔子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坐了起來。

“哦，南煙，你也變成這個樣子啦?！?/p>

“你說什么？”南煙更加生氣了，“這么說，你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你是故意騙我的，對不對？”

“你聽我說，南煙，我是小美??！”小兔子捂了捂她的臉，好像也很遺憾，“我也是不久前才發(fā)現(xiàn)，我變成了這個樣子。真的只是前幾天才發(fā)現(xiàn)的，兔子的時空有些不一樣。我們是傳遞糖丸的兔子，給我糖丸的那只兔子是這么說的，它為了幫助我，給了我糖丸，我也只是想讓你和我一樣也好過些，所以才給你糖丸，這是糖丸的傳遞。”

“小美，你不是摔壞了腿在家休養(yǎng)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南煙吃驚地問。小美只是輕輕地?fù)u了搖頭，“沒有，我只是裝病，被爸爸發(fā)現(xiàn)了，所以他還是送我來上學(xué)了?！蹦蠠熁叵脒@些日子，她根本沒有看到小美呀，同學(xué)老師也一樣沒有發(fā)現(xiàn)小美失蹤了呀，這就是兔子糖丸的神奇嗎？現(xiàn)在她和小美都變成兔子了？

南煙和小美互相依偎著蹲坐在樹洞下。

“我們該怎么辦呢？”南煙有些惆悵。

“這樣也沒什么不好吧?！毙∶勒f，“難道你想回去上學(xué)，自己洗衣服，沒有朋友，還有聽不懂的英文課。給我糖丸的那只兔子到森林里面去了，也許我們也可以去，去那里自由自在地玩耍?！?/p>

是的，南煙也不想回到校園里面去，至少她現(xiàn)在一點兒也不想，做一只可以傳遞糖丸的兔子有什么不好呢？現(xiàn)在南煙也成為這樣一只兔子了，她只要對著月亮平攤開手掌，就會有一顆白色糖丸出現(xiàn)，她可以自己吃，也可以給其他人。傳遞糖丸的兔子，聽起來很不錯呀，還有兔子森林，也許那里更好玩呢！

南煙和小美決定，她們也要去兔子森林！

森林很大很美，同時也很陰森！夜晚來臨的時候，有一種寒冷肅殺的氣氛，重要的是南煙和小美沒有房子，她們只有躲在樹杈間瑟瑟發(fā)抖，她們很想回到學(xué)校的樹洞里面去，可是她們發(fā)現(xiàn)完全迷失在森林里面了，她們辨別不清楚方向，南煙有些后悔，當(dāng)初為何不在書本上好好學(xué)習(xí)在森林里辨別方向的技巧呢！

森林里面有兩條岔路，南煙和小美試著沿其中一條道路走了下去，可是很快，她們就發(fā)現(xiàn)了一頭棕熊在森林里面活動著，她們立即退回了原地?，F(xiàn)在，只剩下另外一條道路了，南煙和小美只好試著走另外一條路，可是那條路的中央橫著一條湍流的溪河，兔子可是不會游泳的，所以沒有辦法，她們只好又退了回來。

她們想在原地為自己蓋一幢房子，可是樹木太硬，她們只撓了幾下，手掌就破了，所以她們也就放棄了，她們又去找了一個已經(jīng)干枯的樹洞做窩，可是很快她們被松鼠給趕了出來，藏身的地方都沒有，銜了幾根干草，可早上的時候完全被露水打濕。南煙和小美沮喪極了，她們只有瑟縮在樹木之間，靠吃樹底的干草過日子。

“我很想念家里，我很想念爸爸媽媽。”小美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也是?！蹦蠠熞彩曂纯奁饋怼?/p>

“你們是人？”突然一只土撥鼠從泥土里面鉆了出來，很吃驚地問。

南煙和小美也很吃驚，“你能認(rèn)出我們來，你知道我們不是兔子，我們只是傳遞了兔子糖丸的兔子?！?/p>

“哦，”土撥鼠似乎并不奇怪，司空見慣，“吃了懦弱糖丸，我當(dāng)然知道。”

“懦弱糖丸？”南煙和小美的臉漲紅了，她們可不希望聽到懦弱這個詞，“我們才不懦弱，我們是傳遞糖丸的愛心兔子?！?/p>

“好吧?！蓖翐苁髴械迷倮硭齻?，又鉆進(jìn)土地里面去了。

森林里面的生活很糟糕，毛發(fā)幾乎每天都是濕的，很冷，沒有朋友，活動的空間有限，周邊好吃的野菜和青草都被吃光了，可是南煙和小美還是不知道該怎么辦，所以日子還是這樣繼續(xù)著。

直到有一天，她們聽到了狼嚎的聲音，有一只狼聞到了兔子的味道，它從森林深處追尋著來到了這里，它正在尋找南煙和小美。

“我們該怎么辦？我們就要被吃掉了，我們要死了?！毙∶荔@恐地說。

“我們停止吃兔子糖丸吧，我們跑吧。”南煙終于做了決定。她們瘋狂地向回跑，不知怎么，本來迷失的道路就忽然出現(xiàn)了，她們再也不敢吃兔子糖丸，她們回到宿舍，勤快地整理房間，洗刷物品，她們每天認(rèn)真地去上課，做筆記，很快，南煙發(fā)現(xiàn)她身上的毛發(fā)在一點一點地褪掉了。

雖然同學(xué)們還是看不到她，但是她努力做到最好，她知道，即使做一只兔子，也非常不容易，要面對很多生存的危險，退縮到做一只兔子，還不如努力地做一個人人喜愛的女孩兒。

漸漸地，宿舍整潔了，她感覺舍友開始想念她了，她甚至聽她們說：“南煙其實是個很優(yōu)秀的女孩兒?！彼Φ貙W(xué)習(xí)英語，漸漸地覺得英語也不是那么難了，而且她還聽到韓老師說：“南煙的英語發(fā)音很棒，是純正的英國語調(diào)?！彪m然人們還是看不到她，可是南煙心情變得好多了，原來只有努力面對才有收獲！

終于有一天，南煙在教學(xué)樓里面遇到了小美。

小美吃驚地和南煙打招呼：“南煙，太好了，你的腳終于好了？”

“什么？ ”南煙也很吃驚，“小美，你的腳也好了？”這時，有許多同學(xué)圍了上來，紛紛祝賀南煙又可以回學(xué)校上學(xué)了！

南煙這天在上課的時候，卻忽然發(fā)現(xiàn)韓老師也失蹤了，同學(xué)們都在議論紛紛，她的丈夫正在和她離婚，并且她的孩子生了重病住院了，原來大人也會遇到許多困難呢，她似乎看到了正在吃懦弱糖丸的韓老師。

“也許，韓老師永遠(yuǎn)也不會回來了！”同學(xué)們傷心地說。

“不會，她很快就會回來的?！蹦蠠熥匝宰哉Z地說著，并且微微地笑了。

插圖/王笑笑

發(fā)稿/趙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