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洪更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北京100006)

亞述帝國①根據(jù)亞述語的發(fā)展變化，亞述學界一般將亞述歷史分為古亞述(約公元前2000年—前18世紀)、中亞述(約公元前1400年—前1050年)和新亞述(約公元前934年—前612年)三個并不連貫的階段。新亞述時期，該國疆域廣闊，中央集權制的政治結構基本形成，通常稱為亞述帝國。參見P．R．Bedford，“The Neo-Assyrian Empire”，in I．Morris and W．Scheidel(eds．)，The Dynamics of Ancient Empires:State Power from Assyria to Byzantiu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39．不過，劍橋大學教授波斯特蓋特對此持不同的意見，他認為新亞述早期的國王阿淑爾納色爾帕二世(AshurnasirpalⅡ，公元前883—前859年在位)和沙爾馬納沙爾三世(ShalamaneserⅢ，公元前858—前824年在位)的擴張與中亞述階段的對外征服沒有本質的差別，亞述帝國應始于提格拉特皮拉沙爾三世(TiglathpileserⅢ，公元前744—前727年在位)時期。參見J．N．Postgate，“The Economic Structure of the Assyria Empire”，in M．T．Larsen(ed．)，Power and Propaganda:A Symposium on Ancient Empires，Copenhagen:Akademisk Forlag，1979，p．194．本文采用學界較常用的斷代方法，即亞述帝國等同于新亞述時期。以軍事擴張而聞名，軍事活動是這個西亞古國政治生活中最重要的內(nèi)容，軍事成就是國王在王室銘文中不厭其煩地炫耀的業(yè)績。①參見:A．K．Grayson，“Histories and Historians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Assyria and Babylonia”，Orientalia，Vol．49，No．1，1980，pp．150-154．值得注意的是，在軍隊出征時，國王往往宣布其軍事征伐秉承神的旨意(ina qibit②由于一般的電腦字庫中沒有拼寫阿卡德語所需的特殊符號，為了避免排版和印刷過程中的亂碼現(xiàn)象，本文的阿卡德語單詞拼寫與亞述學界通用的拼寫方法有一定的出入。例如，以?代替下面帶點的s，阿卡德語單詞元音的長短不作區(qū)分，等等。X③阿卡德語單詞后面的X指神靈的名字。)。以色列學者奧德德列舉了亞述國王奉神靈之命出征的種種情形，不過，他并沒有提及神靈如何向國王傳達命令。④參見:Bustanay Oded，“‘The Command of the God’as a Reason for Going toWar in the Assyrian Royal Inscriptions”，in M．Cogan and I．Epha’l(eds．)，Ah，Assyria…Studies in Assyrian History and Ancient Near Eastern Historiography Presented to Hayim Tadmor，Jerusalem:The Magnes Press，1991，pp．223-230．占卜是人類探知神靈旨意的重要方式，亞述帝國諸王也熱衷于占卜活動，留下了大量與占卜有關的文獻，為我們分析神靈向國王傳達出征命令的方式提供了寶貴資料。英國學者薩格斯在概述亞述帝國薩爾貢王朝的軍事活動時，就注意到后勤部隊中的占卜師。⑤H．W．F．Saggs，“Assyrian Warfare in the Sargonid Period”，Iraq，Vol．25，No．2，1963，p．148．匈牙利學者陶馬什·德熱在考察亞述軍隊的結構時，也提到了軍中的占卜師。⑥Tamás Dezs?，The Assyrian Army I．The Structure of the Neo-Assyrian Army 1．Infantry，Budapest:E?tv?s University Press，2012，p．179．美國學者奧本海姆在考察薩爾貢二世(SargonⅡ，公元前721—前705年在位)于公元前714年進攻烏拉爾圖(Urartu)的都城穆薩西爾(Mu?a?ir)的過程時，提到了戰(zhàn)前占卜神意的情況。⑦參見:A．Leo Oppenheim，“The City of Assur in 714 B．C．”，Journal of Near Eastern Studies，Vol．19，No．2，1960，pp．136-138．迄今為止，有關學者僅僅在探討亞述的軍事活動或軍隊構成時順便提及了占卜師和占卜的情況，而非專門研究占卜與軍隊征戰(zhàn)的關系。鑒于上述情況，本文擬在評述亞述神靈與軍隊征戰(zhàn)的關系以及介紹各類占卜方式的基礎上，剖析占卜活動的軍事主題，進而評估亞述帝國的占卜與軍隊征戰(zhàn)的關系。

一、亞述神靈與軍隊的征戰(zhàn)

亞述國王之所以在出征前占卜神意，是因為神靈在亞述居于至高無上的地位。在亞述人心中，一方面，亞述是國家庇護神阿淑爾神(dA??ur)的土地。亞述人通常稱自己的國家為“阿淑爾之地”(matdA??ur)，意思是“阿淑爾神的土地”。另一方面，亞述人是阿淑爾神的子民。亞述人對自己最常見的稱呼是 ni?e/mare/ba’ulatmatdA A??ur，其中，ni?e的意思是“人、人民、人口、居民”等，⑧Erica Reiner(ed．)，The Assyrian Dictionary of the Oriental Institute of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Vol．N，PartⅡ，Chicago:The O-riental Institute and Glückstadt:J．J．Augustin Verlagsbuchhandung，Chicago:The Oriental Institute and Glückstadt:J．J．Augustin Verlagsbuchhandung，1980，pp．283-285;Simo Parpola，Assyrian-English-Assyrian Dictionary，Helsinki:The Neo-Assyrian Text Corpus Project，2007，p．77．mare通常指“兒子、后裔”，也可以指某個城市或國家的居民，⑨A．Leo Oppenheim and Erica Reiner(eds．)，The Assyrian Dictionary of the Oriental Institute of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Vol．M，PartⅠ，Chicago:The Oriental Institute，1977，pp．308-316;Simo Parpola，Assyrian-English-Assyrian Dictionary，p．60．ba’ulat的意思是“人口或臣民”，10A．Leo Oppenheim(ed．)，The Assyrian Dictionary of the Oriental Institute of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Vol．B，Chicago:The Oriental Institute and Glückstadt:J．J．Augustin Verlagsbuchhandung，1965，pp．182-183;Simo Parpola，Assyrian-English-Assyrian Dictionary，p．15．因此，亞述人對自己的稱呼表明，他們是“阿淑爾神的土地”上的人口或民眾。

亞述人認為，神靈是王權的來源。亞述國王通常被稱為“阿淑爾神的伊沙庫”(i??iak A??ur)①A．K．Grayson，The Royal Inscriptions of Mesopotamia，Assyrian Periods，Volume1:Assyrian Rulers of the Third and Second Millennia BCⅡ(To 1115 BC)，Toronto，Buffalo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87，A．0．31．1:2-6;A．0．32．1:2-3;A．0．33．1:3-4;A．0．34．1:2-6;A．0．35．1:3．，意思是“阿淑爾神的代理人”，代表神靈統(tǒng)治萬民。國王往往宣稱他們是由神靈選定的。例如，阿淑爾納色爾帕二世時期，一篇銘文寫道:“(愿)我的大神阿淑爾呼喚我的名字，使我凌駕于四方國王之上!”②A．K．Grayson，The Royal Inscriptions of Mesopotamia，Assyrian Periods，Volume2:Assyrian Rulersof the Early First Millennium BC I(1114-859 BC)，Toronto，Buffalo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91，A．0．101．23:1．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引的楔形文字文獻均按照亞述學慣例標注文獻的編號及其行數(shù)而非頁碼，文本文獻中括號里的內(nèi)容系筆者根據(jù)上下文做的補充。本文所引的楔形文字文獻既參照了現(xiàn)代學者的譯文，又對照了阿卡德語原文，因此，有時會與現(xiàn)代學者的翻譯有一定的出入。阿淑爾巴尼拔(A??urbanipal，公元前668—前631年?在位)時期，一首加冕贊美詩寫道:“愿天地之王沙馬什(?ama?)神擢升你去統(tǒng)治四方，愿賜予你權杖的阿淑爾神延長你的歲月，愿舍魯阿(?erua)女神贊美您的名字!”③A．Livingstone，Court Poetry and Literary Miscellanea，Helsinki:Helsinki University Press，1989，11:1-4．

在亞述帝國，諸神指導國王行使王權。上文提到的加冕贊美詩還寫道:“阿努(Anu)賜給他王冠，恩利爾(Enlil)賜給他王位，尼努爾塔(Ninurta)賜給他武器，涅爾伽爾(Nergal)賜給他榮耀，努斯庫(Nusku)派遣顧問到他面前?！雹蹵．Livingstone，Court Poetry and Literary Miscellanea，11:r．5-r．8．其中尼努爾塔是亞述的戰(zhàn)神，⑤Amar Annus，The God Ninurta in theMythology and Royal Ideology of Ancient Mesopotamia，Helsinki:The Neo-Assyrian Text Corpus Project，2002，pp．39-46．該神賜給國王武器意味著命他去開拓疆土。亞述軍隊往往被稱為“阿淑爾神的部隊”(?abdA??ur)，發(fā)動戰(zhàn)爭的目的是拓展阿淑爾神的領地。

征服一個國家或地區(qū)后，亞述國王往往宣布給被征服地區(qū)居民套上“阿淑爾神之軛”(niri/ab?anidA??ur)。niru或ab?anu原本指“套在牲口頸上的軛”，可以引申為“統(tǒng)治”。⑥Erica Reiner(ed．)，The Assyrian Dictionary of the Oriental Institute of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Vol．N，PartⅡ，pp．260-264;Simo Parpola，Assyrian-English-Assyrian Dictionary，p．77．亞述國王把“阿淑爾神之軛”套到被征服國家和地區(qū)居民身上，他們就變成了阿淑爾神的臣民。例如，薩爾貢二世曾把“阿淑爾神之軛”套到埃里皮(Ellipi)和舒爾達(?urda)兩地居民的身上;⑦D．D．Luckenbill，Ancient Records of Assyria and Babylonia，Vol．Ⅱ，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27，79，118．埃薩爾哈東(Esarhaddon，公元前680—前669年在位)指責西頓(Sidon)國王阿波迪-米爾庫提(Abdi-Milkuti)和推羅國王巴爾(Baal)扔掉了“阿淑爾神之軛”，⑧Erle Leichty，The Royal Inscriptions of the Neo-Assyrian Period Volume 4:The Royal Inscriptions of Esarhaddon(680-669 BC)，King of Assyria，Winona Lake，Indiana:Eisenbrauns，2011，1:ii 67;34:12-13．并把“阿淑爾神之軛”套到埃及與地中海東岸各國各民族身上;⑨Erle Leichty，The Royal Inscriptions of the Neo-Assyrian Period Volume 4:The Royal Inscriptions of Esarhaddon(680-669 BC)，King of Assyria，60:15．阿淑爾巴尼拔強迫不歸順的國家屈服于阿淑爾神，并將有關國家扔掉的“阿淑爾神之軛”重新套到它們身上。10Erica Reiner(ed．)，The Assyrian Dictionary of the Oriental Institute of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Vol．N，PartⅡ，p．262．

在戰(zhàn)斗中，阿淑爾神的圣旗(uriggallu)總是引導亞述軍隊去作戰(zhàn)。例如，公元前881年，阿淑爾納色爾帕二世出兵平定扎穆阿(Zamua)等地的叛亂，阿淑爾神的圣旗飄揚在軍隊的前面。11A.K.Grayson，The Ｒoyal Inscriptions of Mesopotamia，Assyrian Periods，Volume 2: Assyrian Ｒulers of the Early First Millennium BCI (1114-859 BC)，A.0.101.17: ii 89 - ii 91 ．公元前853 11A．K．Grayson，The Royal Inscriptions of Mesopotamia，Assyrian Periods，Volume2:Assyrian Rulers of the Early First Millennium BC I(1114-859 BC)，A．0．101．17:ii 89-ii 91．年，沙爾馬納沙爾三世與敘利亞地區(qū)諸國進行決戰(zhàn)，阿淑爾神的圣旗再次飄揚在軍隊的前面。①A．K．Grayson，The Royal Inscriptions of Mesopotamia，Assyrian Periods，Volume3:Assyrian Rulersof the Early First Millennium BCⅡ(858-745BC)，Toronto，Buffalo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96，A．0．102．2:96．在沙馬什-阿達德五世(?am?i-AdadⅤ，公元前823—前811年在位)發(fā)動的第六次戰(zhàn)役中，阿淑爾神的圣旗又一次飄揚在軍隊的前面。②A．K．Grayson，The Royal Inscriptions of Mesopotamia，Assyrian Periods，Volume3:Assyrian Rulersof the Early First Millennium BCⅡ(858-745BC)，A．0．103．2:17．

有時，亞述神靈還會直接介入戰(zhàn)爭。例如，埃薩爾哈東時期，一篇銘文寫道:“阿淑爾、辛(Sin)、沙馬什、貝爾(Bel)、納布(Nab?)、尼尼微城的伊什塔爾(I?tar)和阿爾貝拉城(Arbela)的伊什塔爾目睹了叛亂者的行為，(由于)他們違背了諸神的意愿，(神靈)不再支持他們。他們削弱了他們的力量，迫使他們屈服于我?！雹跡rle Leichty，The Royal Inscriptions of the Neo-Assyrian Period Volume 4:The Royal Inscriptions of Esarhaddon(680-669 BC)，King of Assyria，1:i 45-i49．諸神還對埃薩爾哈東鼓勁道:“前進!不要退縮!我們將走在你的身邊，去殺死你的敵人吧!”④Erle Leichty，The Royal Inscriptions of the Neo-Assyrian Period Volume 4:The Royal Inscriptions of Esarhaddon(680-669 BC)，King of Assyria，1:i 60-i62．埃薩爾哈東時期，一篇神諭寫道:“我是阿爾貝拉城的伊什塔爾，我要把敵人擲到你的腳下。我說的哪些話是你不能信賴的?我是阿爾貝拉的伊什塔爾，我剝下來敵人的皮，把它們交給你?！雹軸imo Parpola，Assyrian Prophecy，Helsinki:Helsinki University Press，1997，1:11-18．薩爾貢二世時期，一篇銘文寫道:“在我的主人阿淑爾神無窮力量(的鼓舞下)，在我的幫助者貝爾與納布(的保護下)，得到諸神的法官沙馬什——他開辟道路，并為我的軍隊提供庇護——的首肯后，在眾神中能力出眾的涅爾伽爾(的指引下)，我從蘇姆布(Sumbu)地區(qū)出發(fā)，進入了尼基帕(Nikipa)和烏帕(Upa)之間陡峭的山中。”⑥D．D．Luckenbill，Ancient Records of Assyria and Babylonia，Vol．Ⅱ，176．一位祭司在致埃薩爾哈東的信中寫道:“天宇的神靈都準備好參戰(zhàn)了，愿他們行進在國王我的主人面前，使國王我的主人的敵人匐伏在國王我的主人的腳下?！雹進ikko Luukko and Greta van Buylaere，The Political Correspondence of Esarhaddon，Helsinki:Helsinki University Press，2002，132:5-8．

總之，神靈在亞述居于主導地位，它們支配了國家的各項事務，軍隊的征戰(zhàn)自然也必須秉承神靈的意志。

二、占卜方式

由于神靈在亞述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領會神靈的旨意是亞述人順利進行各種活動的前提和保障。為了準確地揣測神意，亞述宮廷豢養(yǎng)了一大批占卜師，他們與驅魔師(a?ipu)、醫(yī)生(as?)和哀歌詩歌手(kal?)等知識階層統(tǒng)稱為“專家”或“學者”(ummanu)。⑧參見:F．M．Fales and J．N．Postgate，Imperial Administrative Records，Part I:Palace and Temple Administration，Helsinki:Helsinki University Press，1992，1．占卜師在亞述帝國享有崇高的地位，他們供職于神廟和宮廷，充當國王的顧問，并占有國王賞賜的土地。⑨參見:Simo Parpola，“The Forlorn Scholar”，in F．Rochberg-Halton(ed．)，Language，Literature and History:Philological and Historical Studies Presented to Erica Reiner，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7，pp．257-258．作為回報，占卜師兢兢業(yè)業(yè)地觀察各種征兆，并將其象征的吉兇禍福及時報告給國王。

在古代兩河流域，人與神靈保持著緊密的聯(lián)系，各種征兆是神靈向人類傳達其旨意的重要方式。如果一件事發(fā)生恰恰在某種異?，F(xiàn)象出現(xiàn)之后，人們便認為該現(xiàn)象是神靈對人類的暗示;當同樣的現(xiàn)象再次出現(xiàn)時，人們便認為同樣的事件會再次發(fā)生。因此，解讀各種征兆便可以探知神靈的旨意，進而采取趨利避害的應對措施。亞述帝國的征兆主要來源于日月星辰等自然現(xiàn)象、犧牲內(nèi)臟的狀況和睡眠中的夢境等三種渠道，因此，其占卜方式大致可以分為占星、臟卜和夢占三大類。

占星指通過觀察日月星辰等天象來判斷神意的占卜方式。古代兩河流域人無法理解日食、月食、流星和彗星等異常天象，往往將其歸之為神靈發(fā)出的各種征兆，并企圖通過觀察天象來預測人事。盡管蘇美爾人也觀測日月星辰，并將一些天體與諸神聯(lián)系起來，但是，他們并沒有通過占星來預測神意。古代兩河流域的占星術起源于古巴比倫時期(約公元前2000—前1500年)，巴比倫人主要通過觀察月食來預測神意;不過，由于臟卜在巴比倫尼亞具有不可動搖的地位，占星術則并未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由于文獻的缺乏，中巴比倫時期(約公元前1500—前1000年)占星術發(fā)展的具體情況不得而知。不過，由于古代兩河流域最早的占星手冊(Enuma Anu Enlil)的編撰往往歸功于中巴比倫晚期的驅魔師埃薩吉爾-金-阿普拉(Esagil-kin-apla)，①參見:I．L．Finkel，“Adad-apla-iddina，Esagil-kin-apli，and the Series SA．GIG”，in E．Leichty，M．deJ．Ell isand P．Gerardi(eds．)，A Scientific Huamnist:Studies in Memory of Abraham Sachs，Philadelphia:University Museum，1988，p．143．這個時期無疑是兩河流域占星術發(fā)展的重要階段。在與巴比倫人交往的過程中，亞述人不但繼承了巴比倫人的占星術，而且將其發(fā)揚光大。

亞述帝國時期是兩河流域占星術最發(fā)達的階段，尼尼微城的阿淑爾巴尼拔皇家圖書館不但收藏了多種版本的占星手冊，而且保存了數(shù)以百計的占星報告和相關的書信，涉及的征兆多達7000個。亞述帝國的占星文獻主要完成于薩爾貢王朝時期(公元前721—前612年)。亞述宮廷設有專門的占星師(瘙塅up?ar)觀察天象，并對象征的征兆作出解釋，以備國王垂詢。占星師位居亞述宮廷各類學者之首，②參見:F．M．Fales and J．N．Postgate，Imperial Administrative Records，Part I:Palace and Temple Administration，1．因此，占星術是亞述國王最為倚重的占卜方式。

臟卜(biru，bar?tu)指通過觀察犧牲動物的內(nèi)臟，主要是肝臟，根據(jù)其形狀的紋路來揣測神意的占卜方式。兩河流域人認為，當動物作為犧牲奉獻給神靈時，神靈的思想便進入它們的肝臟，臟卜師(baru)能夠從動物的肝臟形狀及其異常中解讀神靈的思想。公元前4000年代，蘇美爾人發(fā)明了臟卜，主要用于挑選神職人員。③參見:Robert D．Biggs，“Review of Ur Excavation TextsⅧ:Royal Inscriptions Part II by E．Sollberger”，Journal of Near Eastern Studies，Vol．27，No．2，1968，p．146．古巴比倫時期，兩河流域的臟卜技術發(fā)展迅速，出現(xiàn)了最早的臟卜手冊，記錄了內(nèi)臟器官上反映的各種征兆及其解釋。亞述人繼承和發(fā)展了巴比倫人的臟卜技術，編輯整理了新的臟卜手冊。

臟卜是兩河流域人主動與神靈溝通的一種重要方式，通常需要舉行一定的儀式。在進行占卜時，占卜師首先需要沐浴更衣。例如，一位占卜師在寫給埃薩爾哈東的信中提到:“我在上方的房間進行了沐浴，換上了潔凈的衣服。”④Simo Parpola，Letters from Assyrian and Babylonian Scholars，Helsinki:Helsinki University Press，1993，179:r．6-r．7．接著，占卜師將要咨詢的問題寫在紙莎草(niaru)上，并將其放在神靈面前。然后，占卜師挑選臟卜用羊，經(jīng)過凈化儀式，把羊獻到神靈面前。最后，占卜師站在羊的上方，從中間將羊皮剝開，仔細觀察羊的各種內(nèi)臟器官，肝臟是重點觀察的對象。肝臟被劃分成許多部分，每個部位分別有特定的名稱，諸如“站點”“路徑”“熔爐”“力量”“宮廷之門”和“平安”等，其形狀、大小、顏色及其上面的斑點等異?，F(xiàn)象都被理解為吉兇禍福的征兆。占卜師把各種征兆綜合起來，對照臟卜手冊，就可以判斷神靈的旨意。如果占卜的結果是否定的，或者與要占卜的問題無關，臟卜師需要重新進行占卜。如果占卜的結果總是不能令人滿意，臟卜師不得不耐心等待到規(guī)定的期限結束，然后才重新進行占卜。

亞述帝國時期，熱衷于臟卜的國王是埃薩爾哈東和阿淑爾巴尼拔，他們咨詢的神靈通常是太陽神沙馬什，有時還有風雨神阿達德(Adad)。①Ivan Starr，The Rituals of the Diviner，Malibu:Undena Publications，1983，pp．5-6．需要指出的是，巴比倫尼亞的臟卜師通常把要詢問的問題刻寫在泥板(瘙塅uppu)上，而亞述的臟卜師往往把占卜的問題寫在紙莎草上。

夢占是通過做夢探知神靈旨意的占卜方式。古代兩河流域人認為，夢是神靈向人類傳達意愿的一種方式，夢中見到神靈等同于在現(xiàn)實中見到神靈，并得到其指點。公元前3000年代末，拉格什(Laga?)國王古地亞(Gudea)就曾稱保護神寧吉爾蘇(Ningirsu)托夢命其建造神廟。②D．O．Edzard，Gudea and His Dynasty，Toronto，Buffalo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97，E．3/1．1．7．Cyl A．古巴比倫時期，在《吉爾伽美什史詩》和神話《杜穆茲之夢》中，神靈多次托夢給故事的主角。③參見:A．R．George，The Babylonian Gilgamesh Epic:Introduction，Critical Edition and Cuneiform Text，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3，p．425;Th．Jacobsen，The Harps That Once…Sumerian Poetry in Translation，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7，pp．29-45．在蘇美爾語作品中，人們并非主動地做夢來占卜神意，而是將夢理解為神靈的指示。不過，中亞述時期，一些占卜師開始主動地通過做夢來探尋神靈的旨意，④B．Landsberger，“Studien zu den Urkunden aus der Zeit des Ninurta-tukul-A??ur”，Archiv für Orientforschung，Vol．10，1935-1936，p．140．他們?yōu)閬喪龅蹏膲粽嫉於嘶A。

夢占是亞述人主動與神靈溝通的另一種方式，通常也需要一定的儀式。例如，阿淑爾巴尼拔時期，一篇有關夢占的銘文寫道:“就在我接近她(指伊什塔爾女神——筆者注)的同一天，一個祭司躺下來，看到了夢中的景象。醒來后，他給我講述了伊什塔爾女神向他透漏的夢境?！雹軦rthur Carl Piepkorn，Historical Prism Inscriptions of Ashurbanipal，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33，Edition B:49-51．進行夢占儀式時，占卜師通常還需要向神靈奉獻一些供品。例如，驅魔師納布-納西爾(Nab?-na?ir)在致埃薩爾哈東的信中提到了夢占時供奉的供品:“16日，(他在月神)辛面前放一張怪柳做的桌子，在床頭給(夢神)扎啟曲(Zaqiqu)放了一個柏樹做的香爐;(他)用肉桂水洗手腳，并把鹽、肉桂和柏樹塊裹在一起……”⑥Simo Parpola，Letters from Assyrian and Babylonian Scholars，298:8-16．

亞述帝國時期是古代兩河流域夢占發(fā)展的最重要階段，其主要表現(xiàn)是著名的《亞述夢書》(The Assyrian Dream-Book)的編撰。亞述人歸納整理了蘇美爾人和巴比倫人解夢的成就，將夢占發(fā)展成為一種非常重要的占卜方式?！秮喪鰤魰妨信e了夢中發(fā)生的種種情形及其預示的后果，不但包括日常生產(chǎn)和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且囊括了每一種行為可能預示的不同后果。⑦參見:A．L．Oppenheim，“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 in the Ancient Near East with a Translation of an Assyrian Dream-Book”，Transaction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Vol．46，No．3，1956，pp．256-342．亞述帝國的王室銘文和國王與學者的通信不時提及夢占情況，夢占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⑧S．A．L．Butler，Mesopotamian Conceptions of Dreams and Dream Rituals，Münster:Ugarit-Verlag，1998，p．6．

盡管上述三種占卜方式的操作手法差別很大，但是，它們并不是互相排斥的，而是互相驗證的。國王不僅命令多位學者用同一種方式進行占卜，⑨辛納赫里布曾命多位臟卜師探查其父薩爾貢二世暴亡的原因，他把他們分為許多獨自進行工作的小組。參見:A．Livingstone，Court Poetry and Literary Miscellnea，33．公元前669年3月15日沒有出現(xiàn)滿月，9位占卜師進行觀察。參見:Ulla Susanne Koch，“Sheep and Sky:Systems of Divinatory Interpretation”，in Karen Radner and Eleanor Robson(eds．)，The Oxford Handbook of Cuneiform Cultur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457而且有時會命令他們用不同的方式相互驗證。例如，公元前714年，薩爾貢二世率軍遠征烏拉爾圖，軍中既有臟卜師，又有占星師。在進攻穆薩西爾時，薩爾貢二世命占星師和臟卜師分別進行占卜。10參見:A．Leo Oppenheim，“The City of Assur in 714 B．C．”，Journal of Near Eastern Studies，Vol．19，No．2，1960，pp．136-138．公元前651年前后，沙馬什-舒穆-烏金(?ama?-?umu-ukin)在一封信中提到兩位占星師和一位臟卜師交流占卜結果。①參見:Ulla Koch-Westenholz，Mesopotamian Astrology:An Introduction to Babylonian and Assyrian Celestial Divination，Copenhagen:Musuem Tusculanum Press，1995，p．66．

與此同時，一些學者掌握兩種以上的占卜技術。例如，占星師馬爾都克-沙皮克-澤里(Marduk?apik-zeri)曾向埃薩爾哈東推薦一些知識淵博的學者，其中一位來自埃蘭的學者不僅深諳臟卜技術，而且熟知占星手冊。②Simo Parpola，Letters from Assyrian and Babylonian Scholars，160:r．1-r．2．無獨有偶，著名學者納布-祖庫普-科努(Nab?-zuqup-kenu)也掌握了兩種占卜技術，他不僅復制了他賴以成名的占星文獻，而且復制了許多臟卜文獻。③Hermann Hunger，Babylonische und assyrische Kolophone，Neukirchen-Vluyn:Verlag Butzon ＆ Bercker Kevelaer und Neukirchener Verlag des Erziehungsvereins，1968，294，297．

三、占卜的軍事主題

與古希臘以來以關注個人命運的占卜不同，亞述帝國的占卜主要關注國家的福祉、經(jīng)濟、戰(zhàn)爭、和平、莊稼和災荒等國家事務。④參見:Robert Chadwick，“The Origins of Astronomy and Astrology in Mesopotamia”，Archaeoastronomy，Vol．7，1984，p．93;S．A．L．Butler，Mesopotamian Conceptions of Dreams and Dream Rituals，p．4．由于軍隊在亞述帝國的政治生活中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軍隊的活動自然也成為占卜的重要主題，從戰(zhàn)爭時機的選擇、戰(zhàn)爭過程的探查到戰(zhàn)爭結局的預判等戰(zhàn)爭的各個重要環(huán)節(jié)都是占卜師關注的重點。

戰(zhàn)爭的勝負是由多種因素決定的，其中戰(zhàn)爭時機對戰(zhàn)局的影響不可忽視。在亞述帝國的占星手冊中，多種征兆涉及戰(zhàn)爭時機的選擇，其中一些征兆預示適于發(fā)動戰(zhàn)爭。例如，“月亮被暈環(huán)繞，尼努爾塔居其中，(預示)我們的軍隊可以踏上敵國?！雹軭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154:5-6．“月牙看起來變尖，(預示)國王可以去擊敗敵軍?！雹轍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331:4-5．“塔穆茲(Tammuz)月⑦塔穆茲月是亞述歷的第4個月，大致相當于公歷的六、七月之間。16日看見月亮，有利于亞述，而不利于阿卡德和西方國家。”⑧H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111:r．2-r．3．“木星進入月亮(的運行軌道)，(預示)西方國家將發(fā)生饑荒，埃蘭國王將戰(zhàn)死，蘇巴爾圖⑨蘇巴爾圖”并不是一個準確的地理概念，大概指巴比倫尼亞以北的地區(qū)。溫納德(Ungnad)認為“蘇巴爾圖”指整個“上美索不達米亞地區(qū)”，蓋爾布則認為它指亞述地區(qū)，而格策認為它可能指更北的地區(qū)，并不能肯定它是否包括亞述地區(qū)。參見:Albrecht Goetze，“ Review of Hurrians and Subarians by IgnaceJ．Gelb”，Journal of Near Eastern Studies，Vol．5，No．2，1946，p．166．的貴族將發(fā)動叛亂?！?0H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100:4-7．有些征兆則不利于發(fā)動戰(zhàn)爭。例如，“火星已經(jīng)轉向，它開始移動進入天蝎座中，這是壞兆頭。請讓國王趕快結束(軍隊的)集結。在我們看清火星怎么移動之前，國王我的主人一定不要輕易出去?！?1H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53:r．2-r．8．

除了被動地觀察天象外，亞述人還主動地利用臟卜技術向神靈咨詢發(fā)動戰(zhàn)爭的可能性。例如，埃薩爾哈東的臟卜師曾咨詢太陽神:“偉大的主沙馬什，請就我問您的任何問題給一個肯定的答案吧!亞述國王埃薩爾哈東應該謀劃(出征)嗎?他能如愿率領他的軍隊和營帳去埃及地區(qū)嗎?他能如愿向庫什(Kush)國王塔哈爾卡(Taharka)的軍隊發(fā)動戰(zhàn)爭嗎?”12van Starr，Queries to the Sungod:Divination and Politics in Sargonid Assyria，Helsinki:Helsinki University Press，1990，84:1-5．阿淑爾巴尼拔的臟卜師曾詢問太陽神:“偉大的主沙馬什，請就我問您的任何問題給一個肯定的答案吧!亞述國王埃薩爾哈東之子阿淑爾巴尼拔應該謀劃(出征)嗎?他應該派遣宦官總管(rab ?a-re?i)①宦官總管是亞述帝國宮廷的七大高官之一，亞述常備軍的主將。參見:H．Tadmor，“The Role of the Chief Eunuch and the Place of Eunuchs in the Assyrian Empire”，in Simo Parpola and Robert M．Whiting(eds．)，Sex and Gender in the Ancient Near East:Proceedings of the 47th Recontre Assyrioloque Internationale，Helsinki:The Neo-Assyrian Text Corpus Project，2002，pp．603-611;Raija Mattila，The King’s Magnates:A Study of the Highest Officials of the Neo-Assyrian Empire，Helsinki:The Neo-Assyrian Text Corpus Project，2000，pp．61-76．沙-納布-舒(?a-Nab?-?u)率領由人員和馬匹組成的軍隊向埃里皮的城市進軍嗎?”②Ivan Starr，Queries to the Sungod:Divination and Politics in Sargonid Assyria，79:1-4．除了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外，亞述國王還就具體戰(zhàn)斗的可行性問題咨詢神靈。例如，埃薩爾哈東的臟卜師曾咨詢太陽神:“偉大的主沙馬什，請就我問您的任何問題給一個肯定的答案吧!從今年伊亞爾(Iyyar)月③伊亞爾月是亞述歷的第2個月，大致相當于公歷的四、五月之間。的第10van Starr，Queries to the Sungod:Divination and Politics in Sargonid Assyria，5:1-7．日到今年錫萬(Sivan)月④錫萬月是亞述歷的第3個月，大致相當于公歷的五、六月之間。的第9日(總共)30個日夜是我確定的期限，亞述國王埃薩爾哈東可以在規(guī)定的時間段謀劃(戰(zhàn)斗)嗎?他應該命他的軍隊和馬匹進攻位于散杜(Sandu)城山谷口的基爾曼(Kilman)城嗎?”⑤Ivan Starr，Queries to the Sungod:Divination and Politics in Sargonid Assyria，51:1-5．

敵軍入侵是亞述整軍備戰(zhàn)的重要理由，占星術的多種征兆預示著敵軍的進犯。例如，“如果大地不停地震顫，(預示)敵軍的入侵?！雹轍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8:3-4．“一顆行星與木星對峙，并停在那里，(預示)敵軍入侵?！雹逪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49:r．7-r．8．“月亮被暈環(huán)繞，木星居其中，(預示)西方國家⑧赫梯(Hittite)位于亞述的西面，亞述人稱之為“西方國家”。軍隊的入侵?！雹酘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93:1-3．

亞述國王還利用臟卜技術詢問卜太陽神敵軍入侵的可能性。例如，埃薩爾哈東的臟卜師曾咨詢太陽神:“偉大的主沙馬什，請就我問您的任何問題給一個肯定的答案吧!從今年伊亞爾月的第11日到今年錫萬月的第10日，總共30天，是我確定的臟卜時間。在上述確定的時間段，米底(Media)國王穆伽魯(Mugallu)會謀劃(進攻亞述)嗎?他會動員一支強大的軍隊進攻……曼努-基-阿淑爾(Mannu-ki-A??ur)、(宮廷)高官和亞述軍隊嗎?”10van Starr，Queries to the Sungod:Divination and Politics in Sargonid Assyria，5:1-7．埃薩爾哈東的臟卜師還問卜太陽神:“我要咨詢太陽神我的主人，正在埃及執(zhí)行任務的宦官總管沙-納布-舒是否有受到沙如-魯-達里(?arru-lu-dari)、埃及國王尼科(Necho)或任何埃及人襲擊的危險?”11Ivan Starr，Queries to the Sungod:Divination and Politics in Sargonid Assyria，88:r．6-r．9．

亞述占星術的多種征兆預示戰(zhàn)事的進展情況。一些征兆預示亞述軍隊進展順利。例如，“如果你發(fā)現(xiàn)雨水稀少，(預示)國王可以踏上進軍的征程，他將征服所到之處?！?2Simo Parpola，Letters from Assyrian and Babylonian Scholars，100:r．9-r．11．一些征兆預示亞述軍隊受挫。例如，“月亮被暈環(huán)繞，一顆行星居其中，(預示)國王的軍隊將受困?！?3H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412:5-6．“塔穆茲月看見木星，(預示)士兵的墳墓將擴大。”14H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114:2．還有征兆預示敵人的順利進軍。例如，“如果月亮與太陽在尼散(Nisan)月15尼散月是亞述歷的第1個月，大致相當于公歷的三、四月之間。16日可以相互看見，(預示)一位國王對另一位國王發(fā)出不友好的信息，國王將被困宮中，敵軍將踏上他的國土，并在他的國家所向披靡?！?6宦官總管是亞述帝國宮廷的七大高官之一，亞述常備軍的主將。參見:H．Tadmor，“The Role of the Chief Eunuch and the Place of Eunuchs in the Assyrian Empire”，in Simo Parpola and Robert M．Whiting(eds．)，Sex and Gender in the Ancient Near East:Proceedings of the 47th Recontre Assyrioloque Internationale，Helsinki:The Neo-Assyrian Text Corpus Project，2002，pp．603-611;Raija Mattila，The King’s Magnates:A Study of the Highest Officials of the Neo-Assyrian Empire，Helsinki:The Neo-Assyrian Text Corpus Project，2000，pp．61-76．

亞述國王還用臟卜技術探尋敵我雙方的進軍情況。例如，埃薩爾哈東的臟卜師曾咨詢太陽神:“偉大的主沙馬什，請就我問您的任何問題給一個肯定的答案吧!從今年錫萬月的第22日到今年塔穆茲月的21日是(我)確定的舉行臟卜的期限，在這個規(guī)定的時間段在曼納(Manna)的斯基泰(Scythian)軍隊會從那里謀劃(進攻亞述)嗎?他們會穿過胡布什基亞(Hubu?kia)的關隘到達哈蘭亞(Harrania)城和阿尼蘇斯(Anisus)城嗎?他們會從亞述掠奪大量戰(zhàn)利品嗎?”①Ivan Starr，Queries to the Sungod:Divination and Politics in Sargonid Assyria，23:1-10．埃薩爾哈東的臟卜師還曾咨詢太陽神沙馬什:“(宮廷)高官、總督和亞述國王埃薩爾哈東的軍隊能否占領那個城市嗎?他們在卡爾卡什(Karka??i)地區(qū)能如愿進軍嗎?他們能避免米底、曼納和其他兇惡敵人的打擊嗎?”②Ivan Starr，Queries to the Sungod:Divination and Politics in Sargonid Assyria，62:6-8．

在戰(zhàn)斗過程中，亞述國王則利用夢占的方式探尋獲得神靈支持的可能性。例如，在第8次戰(zhàn)役的一個夜晚，阿淑爾巴尼拔進入阿爾貝拉城的伊什塔爾廟，他命占卜師通過做夢探尋女神的旨意:“在那天晚上，我親自向伊什塔爾祈禱，一個占卜師躺到一張床上，他做了一個夢。他突然驚醒，伊什塔爾使他看到了夢境，他向我匯報道:‘阿爾貝拉的伊什塔爾進入房間，箭囊挎在她的左右，一手握弓箭，另一手持鋒利的長矛準備迎戰(zhàn)。她站在你面前，像一位真正的母親對你說話。伊什塔爾——諸神中最高貴的神靈——呼喚你，給你如下命令:‘在到達你打算去的地方后，你要稍等發(fā)起進攻，我將親自參戰(zhàn)!’’”③參見:A．Leo Opphenheim，“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 in the Ancient Near East”，Transacbions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Vol．46，No．3，1956，p．249．

亞述軍隊在行軍途中遇到困難，也通過夢占來祈求神靈的支持。阿淑爾巴尼拔在進軍途中，女神伊什塔爾曾助其克服困難:“大軍看到伊蒂德(Idide)河波濤洶涌，士兵們對渡河心生畏懼。居住在阿爾貝拉的女神伊什塔爾讓我的軍隊在夜間做了一個夢，她對他們道:‘阿淑爾巴尼拔是我創(chuàng)造的國王，我將走在他前面?！婈?士兵)信賴她的夢，安全地渡過了伊蒂德河?！雹蹹．D．Luckenbill，Ancient Records of Assyria and Babylonia，Vol．Ⅱ，807．

亞述人還利用占星術預判戰(zhàn)爭的結局。大量征兆預示亞述軍隊的勝利。例如，“阿達德在陶魯斯山中打雷，(預示)國王將征服不屬于他的國家?！雹軭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163:r．1-r．3．“月亮的外面的右角變長，左角變短，(預示)國王可以征服不屬于他的國家?！雹轍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251:5-7．“閏阿達爾(Adar)月⑦阿達爾月是亞述歷的第12個月，大致相當于公歷的二、三月之間。月亮外面的變尖，(月亮)是紅色的，統(tǒng)治者將變強，可以征服所有的國家?！雹郒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252:1-3．一些征兆預示敵軍的勝利。例如，“15日，月亮與太陽一起出現(xiàn)，(預示)一個強敵進犯，并攻破城門?！雹酘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23:1-4．“一顆星閃爍，并在東方落下，(預示)敵軍犯境，并蹂躪(我們的)國家。一顆星在白天閃爍，(預示)敵軍進犯，并順利進軍?！?0Simo Parpola，Letters from Assyrian and Babylonian Scholars，104:1-4．還有一些占星征兆預示敵軍不足為慮。例如，“錫萬月看見金星，(預示)敵軍潰敗。”11H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175:3．“天蝎座的角絞在一起，(預示)敵軍入侵但在戰(zhàn)斗中失利?！?2Hermann Hunger，Astrological to Reports to Assyrian Kings，218:3．

亞述國王還利用臟卜技術就戰(zhàn)斗結果問卜太陽神。例如，埃薩爾哈東的臟卜師曾咨詢太陽神:“我要咨詢太陽神我的主人，亞述國王埃薩爾哈東的宦官及反擊穆伽魯?shù)能婈犇茯屩鹉沦敿捌滠婈爢帷?”①Ivan Starr，Queries to the Sungod:Divination and Politics in Sargonid Assyria，3:4-8．阿淑爾巴尼拔的臟卜師也曾咨詢太陽神:“偉大的主沙馬什，請就我問您的任何問題給一個肯定的答案吧!宦官總管納布-沙如-烏粟爾(Nab?-?arru-u?ur)(統(tǒng)帥的)亞述國王阿淑爾巴尼拔的由人員和馬匹組成的軍隊能否收復被曼納占領的亞述要塞?”②Ivan Starr，Queries to the Sungod:Divination and Politics in Sargonid Assyria，267:1-4．

有時，神靈還通過托夢的方式恐嚇敵軍。例如，阿淑爾巴尼拔時期，一篇銘文寫道:“呂底亞(Lydia)是一塊海外之地，我的祖先不曾聽說過這個遙遠國家的名字，創(chuàng)造我的神靈阿淑爾讓它的國王古阿斯(Gyges)在夢中看到我的名字:‘抓住阿淑爾巴尼拔的腳，(僅僅)提他的名字就可以(助你)戰(zhàn)勝你的敵人。’他在做夢的當天就遣使問候我的健康。通過信使，他向我報告了這個夢。自從他抓住我的腳，他就戰(zhàn)勝了蹂躪其民眾的西米連人(Cimmerian)?！雹跠．D．Luckenbill，Ancient Records of Assyria and Babylonia，Vol．Ⅱ，909．

結 語

盡管亞述帝國的各類占卜活動看起來荒唐可笑，但是，它們不應簡單地被斥為迷信行為，而應被視為一種積極探索大自然的行動。由于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亞述人的認知能力有限，自然無法理解各種復雜的自然現(xiàn)象;但是，他們并沒有完全屈從于大自然，而是努力地觀察和研究各種自然現(xiàn)象，企圖把握它們發(fā)生的規(guī)律，這可被視為人類認識大自然的一種嘗試。

一般情況下，占卜結果兌現(xiàn)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是，占卜師可以根據(jù)統(tǒng)治者的要求去操縱占卜的結果，突出表現(xiàn)就是利用各種方式反復進行占卜。由于神靈主導了亞述人的精神世界，而各種征兆被視為神靈的啟示，不明就里的士兵以為占卜的結果就是神靈的意志，他們就可以堅定勝利的信念，因而在戰(zhàn)斗中就可以無所畏懼。亞述帝國時期，亞述軍隊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其原因相當復雜，但是，國王利用占卜活動鼓舞軍隊的士氣應該是一種有效的取勝策略。因此，亞述帝國的占卜活動實質上相當于國王在戰(zhàn)前的精神動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