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民
面對安徽災情,曾、張二人常常想到一起去
1952年1月,中共安徽省委正式成立,曾希圣任省委書記,張愷帆任省委常委兼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1954年上半年,張愷帆升任常務副省長。
1954年長江大堤崩潰,災情嚴重,張愷帆領(lǐng)人到沿江指揮救災。一般來說,大澇之后第二年應為豐年,因為江湖河道里的淤泥泛上來,很是肥沃。但1955年鼠害十分嚴重,江南的老鼠黑壓壓地泅水到江北來,遍地都是老鼠,隨便一竿子打下去就能打死五六只。張愷帆得到報告后,去沿江觀察,當即宣布:打死一只老鼠獎勵一分錢,交鼠尾領(lǐng)錢。他批了三萬元專款下去鼓勵滅鼠,曾希圣得知后說:“這個辦法好,再加兩萬元!”從這件小事看,他們當時雖是上下級關(guān)系,但相處融洽,思想比較一致,面對安徽的災情,常常能想到一起去。
1956年,安徽省委成立書記處,曾希圣任第一書記,黃巖、張愷帆、李世農(nóng)任書記。這一年中共八大召開,曾希圣和張愷帆都當選為中共八大代表。曾希圣還當選為中共中央委員。
1957年沿江內(nèi)澇嚴重,幸大圩未破。張愷帆和省農(nóng)工部部長張世榮一道去沿江視察,群眾叫苦不迭。張世榮先張愷帆一天返回省會,曾希圣問他情況怎樣,他答:“情況還好,就是張副省長家門口有點災?!钡诙鞆垚鸱祷厥谑∥N瘯蠀R報災情,曾希圣問他情況怎么樣,張愷帆說:“三個字,一路哭!災情較重?!?/p>
曾希圣聽罷很憤怒,對張世榮拍桌子,說:“昨晚問你,你為什么不如實反映?!”
張愷帆見曾發(fā)脾氣,不好講話,就想了個辦法,對曾說:“曾政委,無為是你的第二故鄉(xiāng),我這次還專門到當年你和余叔同志結(jié)婚的舊地方去了,房子還在。無為鄉(xiāng)親都盼望你回去看看?!?/p>
聽張愷帆這么一說,曾希圣果斷答應:“當然我要去。”
曾希圣到無為后,發(fā)現(xiàn)災情果然嚴重,就晝夜組織開會,跟上海聯(lián)系由災區(qū)燒窯制磚供應上海建筑業(yè),還發(fā)動群眾摸魚捉蝦,生產(chǎn)自救。一周后,曾回來了。張愷帆問他:“情況如何?”他說:“災荒確實很重。無為縣委書記彭醒夢好像不能勝任。”
張愷帆說:“彭還是有能力的,也深入下層,他見你,因為鬧災,工作沒做好,你問問題他不敢回答?,F(xiàn)在許多人見你害怕呢?!痹f:“我見他時并沒有發(fā)脾氣呀。無為是革命老區(qū),工作要有起色,得換人?!?/p>
這時,安慶原地委書記、已調(diào)到安徽省委書記處的桂林棲推薦桐城縣委書記姚奎甲,說姚“有魄力,有能力”。曾批準調(diào)姚去無為。姚到無為后,情況卻越來越嚴重了。
毛澤東希望曾、張二人一道工作“一帆風順”
1958年9月,毛澤東到安徽視察,同行的有張治中、羅瑞卿等。來的時候沒有搞夾道歡迎,臨走時,張治中說:“主席到我們安徽來,走應該歡送一下,和群眾見見面。”張愷帆和曾希圣去請示毛澤東,毛澤東并不喜歡這種“興師動眾”,半開玩笑半抱怨地說:“不到你們安徽來不好,來了又要這樣那樣。既然這樣,那就讓你們擺布吧!”
張愷帆負責組織歡送,為了安全起見,他布置把沿途樓房都進行了安全檢查,并不向市民公布。這樣,主席走時,一聲招呼,自然會有許多群眾擁向街道,既熱烈,又井然有序。當時安徽沒有敞篷車,臨時從浙江省借來兩輛。毛澤東和曾希圣坐第一輛車,張愷帆和羅瑞卿等坐的車隨后。毛澤東是書法大家,到哪里都留意字體。在歡送過程中,車過廣播電臺時,毛澤東見到墻上寫的蒼勁灑脫的“文化新村”四個字,就問曾希圣:“這幾個字是誰寫的?”曾答:“我們書記處的書記張愷帆同志寫的?!泵珴蓶|點點頭說:“寫得很不錯?!贝耸潞髞砭蛡鏖_了。
張愷帆精通詩詞和書法。他幼入私塾,隨塾師臨帖習字,得益于柳公權(quán)、顏真卿、懷素等諸家,兼涉魏碑,善行草書。人們覺得他的書法最大特點是瀟灑,這可能就是“字如其人”吧。他在詩詞方面也很有才華,作品豪放、飄逸。1933年冬的一天,在上海龍華看守所囚室中,被捕前任中共上海滬西區(qū)委書記的安徽青年張愷帆,在墻角寫下了他的新作:“龍華千載仰高風,壯士身亡志未終。墻外桃花墻里血,一般鮮艷一般紅?!贝嗽姳瘔押婪?,情意俱佳。1959年,這首詩被詩人蕭三收進他主編的《革命烈士詩抄》中,署為“佚名”。詩中崇高的政治道德與氣節(jié)操守,感動了讀者,在全國傳誦。后來查明,這是張愷帆的詩作。張時任中共安徽省委書記處書記、副省長,剛51歲,正年富力強。蕭三寫信向張愷帆致歉,張復信說:“我是幸存者,能獲烈士稱號,當不勝榮幸,何歉之有?”
張愷帆,1908年生,安徽無為人。1926年參加革命,1928年入黨,1930年組織并領(lǐng)導了無為縣六洲農(nóng)民暴動,堅持武裝斗爭。1933年初由中共中央分配到江蘇省委工作。不久,他因叛徒出賣被捕。被捕后他吃盡了苦頭,但堅貞不屈,被國民黨反動派關(guān)進監(jiān)獄,先后被關(guān)押在龍華看守所及蘇州軍人監(jiān)獄,長達四年之久,直至抗戰(zhàn)爆發(fā)才被釋放。對于自己的這些光榮歷史,張愷帆一如既往,從未炫耀過,他身邊的人都是從別的同志口中了解到的。
曾希圣和張愷帆有個共同的特點:都不喜歡擺自己的老資格,從不向部下吹噓功勞。曾希圣,1904年生,湖南資興人。1922年參加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1924年進入黃埔軍校,1926年參加了北伐戰(zhàn)爭。1927年轉(zhuǎn)為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參加革命后,曾擔任過中共中央長江局軍委秘書長、中革軍委總參謀部偵察局局長、中央軍委二局局長、新四軍第七師政治委員、二野副參謀長等職。據(jù)記載,僅在第五次反“圍剿”期間,曾希圣領(lǐng)導的團隊就先后破譯敵人密電數(shù)萬份。尤其在長征中南下貴陽時,曾希圣在危急關(guān)頭利用掌握的密碼冒充蔣介石的電報調(diào)開了追敵,使紅軍避免了在烏江邊背水一戰(zhàn)的危險境地。葉劍英曾說:“曾希圣不簡單,是個可以認識‘天書的人?!辈⒄f,“毛主席用兵如神,在相當程度上,有賴于曾希圣等同志提供的準確情報”。對此,曾希圣一直甘當無名英雄。
其實,此次一到合肥,安徽省委領(lǐng)導在稻香樓匯報工作前,毛澤東已經(jīng)記住了張愷帆的名字。當時,曾希圣給毛澤東一一介紹了省委書記處的同志。當介紹到張愷帆時,毛澤東問:“什么張?”曾答:“弓長張?!薄笆鞘裁磹穑俊薄皭鹎械膼?,豎心旁加個豈字?!薄笆裁捶俊薄耙环L順的帆。”毛澤東高興地看著他倆,笑了:“那你和曾希圣一道工作是一帆風順?。 ?/p>
“大躍進”中,曾希圣總覺得張愷帆“有點右”“總看陰暗面”
1959年,安徽糧荒十分嚴重,群眾叫苦不迭。但是,安徽省委負責同志還以為這是假象,是群眾把糧食藏起來了,命令下面把糧食搜出來。其實,群眾根本無糧可藏。兼巢縣縣委書記的張愷帆,常去農(nóng)村,了解真實情況。由于當時浮夸風盛行,“反右傾”斗爭逐漸擴大,很多人明明知道真實情況,卻不敢如實向上反映。為了讓更多的人特別是省委書記到下面去看看,張愷帆想了個辦法,他在省委常委會議上建議說:“春節(jié)快到了,今年是人民公社化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我提議省委負責同志是否到下面去,與民同樂,共同歡度春節(jié)?”
曾希圣聽了很高興,說:“與民同樂,這個提議好!”于是,省委的幾個領(lǐng)導分別到了肥東、肥西、桐城、舒城等縣,大年三十晚上和公社干部一起吃年夜飯。公社干部想盡辦法,到處奔走,才弄到四菜一湯,有一點肉,一點小毛魚,雞都沒有。
回到省委,張愷帆把情況向曾希圣作了匯報,曾希圣直搖頭,說:“老張啊,你受了騙了。老桂到桐城查出來很多糧食,都堆在草堆里,查出來一兩億斤。你巢縣去年收成不比桐城差,應該有糧食的!”張愷帆不好再說什么,但心里十分苦惱。
二三月份,合肥市委書記劉征田、市長趙凱到巢縣找張愷帆,要求調(diào)糧到合肥。他們說:“合肥幾十萬人口,糧食只夠吃幾天的了,情況很急?!睆垚鸱f:“巢縣只剩千把萬斤,幾十萬人都指望它,好多人在餓飯,糧食沒法調(diào)?!?/p>
劉征田說:“剛才曾政委在廣播上說群眾有糧食,藏起來了,白天一片青,晚上一片紅?!币馑际钦f,群眾白天咽青菜,吃蘿卜葉子是假象,到了晚上就生火做飯吃好的。張愷帆一聽就火了:“豈有此理,這完全是聽信了造謠!”劉征田說:“那現(xiàn)在怎么辦呢?”張愷帆說:“我兼巢縣縣委書記,不能不管巢縣人民疾苦,我可以不當省委書記,糧食不能調(diào)。”劉征田說:“有人說你受騙了,桂書記在桐城搞出了幾億斤,巢縣能例外嗎?”張愷帆說:“省委可以派人來查。”
沒幾天,省委的人來傳達了省委負責同志對張愷帆的批評,說他“工作不深入,受欺騙”。張愷帆無話好說,就領(lǐng)著他們到好多人家去查。除了一點點種子外,根本查不出糧食來。他們也無話可說。
心情焦灼的張愷帆在春節(jié)后不久,又到含山、和縣一帶察看?;貋砗?,他要求向省委常委匯報情況。一提匯報,曾希圣就說:“你的書面報告我已經(jīng)看了,你不要匯報了。老張,你為什么總看陰暗面,不看好的呢?好的是主流。我看你是有點右,要注意?!笨吹贸?,此時的曾希圣與張愷帆對安徽形勢的看法,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分歧,進而影響到他們對整個“大躍進”的看法。
廬山會議,張愷帆受批判,曾希圣猶豫是否開除其黨籍
再次回到無為縣城的張愷帆,決定一面給省委寫報告,一面停辦食堂。他把姚奎甲找來,對他說:“我沒想到無為情況嚴重到這種地步,你還說沒有什么,萬把人浮腫,完全一派謊言!從明天起,每人每天不得少于一斤原糧,直接發(fā)給群眾。食堂暫時停辦,中央有規(guī)定,自愿參加,自由退出。你不發(fā)糧,我就不走了?!币字缓梅?。
“‘雷打不動的食堂被張愷帆一雷打散了?!边@后來成了張的重要“罪狀”。
同時下去的還有其他書記,特別是候補書記、副省長陸學斌,也感到了問題很嚴重。在電話里,張愷帆大致說了無為實情后,陸學斌說了一句笑話:“無為還是無為吧。”他哀嘆后,又說:“大躍進、總路線,總不能不講實事求是嘛!”這句話后來成了“張陸聯(lián)盟”的重要“罪證”———“妄圖修改總路線”。
當時,廬山會議正在召開,曾希圣、黃巖是安徽的與會代表。令張愷帆萬萬沒想到的是,廬山會議本來要反“左”,后來卻變成了反右。他當時不知道廬山的變化,不知道彭德懷上了“萬言書”。但在合肥的其他幾位書記、常委早就知道了。一名省委書記處候補書記,要蕪湖地委第一書記作陪到無為,對凡是張愷帆調(diào)查過的地方,全部重新“調(diào)查”一遍;凡是張愷帆說情況嚴重的地方,他都說不怎么樣,并在背后放空氣說:“張某人肯定要犯錯誤了,他大鬧無為20天?!?/p>
后來張愷帆才知道,反映他在無為解散食堂的材料連同他寫的反映無為情況的報告都送給了在廬山的曾希圣和黃巖,材料說他“大鬧無為20天”,“擅自強迫解散食堂”。
曾希圣和黃巖在廬山接到報告,就向中央作了匯報。當時,毛澤東和中央委員會都認為農(nóng)村食堂是社會主義陣地,解散食堂就是“復辟”,就是“反對三面紅旗”。有人認為彭德懷“萬言書”的材料是張?zhí)峁┑?,因為彭德?958年上半年到合肥時是由張陪同的。于是,有了那段著名的毛澤東在廬山的批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中央有,有一個軍事俱樂部;地方也有,安徽不是有個省委書記張愷帆嗎?我懷疑這些人是混進黨內(nèi)的階級異己分子?!睆垚鸱拿忠灿砂不諅鞅槿h。
黃巖回到合肥后,立即召開省委常委會議,地點在稻香樓北苑地下室,對張愷帆開展批斗。會前,大家都不知內(nèi)情,有個常委在會前還對張愷帆說:“老張,我到別處也看了看,情況也很嚴重。”
張愷帆提出:“我是如實反映情況。省委不信,可以派人到無為去了解,如果我反映的情況不實,再批斗我不遲?!?/p>
黃巖說:“不,無論無為有無問題,先批斗你再說。”黃還說:“你一貫右傾,春節(jié)提出與民同樂到巢縣去,我就提議要批評你了,曾政委不同意。如果曾政委那個時候同意批評你,你也不會出這樣大的問題。”
8月1日,省委常委第一次批斗張愷帆。同一天,中共無為縣委給蕪湖地委和安徽省委上報了《對張愷帆同志提出的“三還原”在無為造成混亂的情況報告》。8月2日,中共蕪湖地委加按語報給省委。8月4日,中共安徽省委給中共中央寫了題為《安徽省委書記處書記張愷帆下令解散無為縣食堂》的材料,派專人送上廬山。顯然,曾希圣等人是從7月23日毛澤東對彭德懷的批判中看出了廬山會議風向轉(zhuǎn)變,才安排黃巖回省城批判張愷帆的。批判會的規(guī)模開得越來越大。黃巖宣讀了毛澤東的批示。批斗會從幾千人擴大到上萬人。有主會場(省委小禮堂),還有分會場(江淮大戲院等處)。不單批張,還批陸學斌,說他們是“張陸聯(lián)盟”。
9月19日,最后一次批斗會,在江淮大戲院召開。會上宣布張愷帆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是“有組織、有綱領(lǐng)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綱領(lǐng)包括“三還原兩開放五調(diào)查”。對他的處分是:開除黨籍,撤銷黨內(nèi)外一切職務,級別由七級下降四級,到十一級。張愷帆的愛人史邁與“大鬧無為”毫無關(guān)系,也受到降兩級處分,由十六級降到十八級,并且被限期離開合肥。
在對張愷帆的處理上,有人提出保留其黨籍,有人堅決主張開除其黨籍。曾希圣拿不定主意,給彭真打電話請示,彭真說不了解張,并說:“你是第一書記,民主集中嘛,你的意見呢?”曾猶豫不決,最后還是說:“開除也可以?!弊詈螅瑥垚鸱婚_除黨籍。
進入20世紀60年代,曾希圣對張愷帆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根本變化,還承認了錯誤
張愷帆被囚禁了207天。他因做地下工作時被捕過,辦案人員就嚴查他的歷史問題,以便定罪。但從他的歷史中什么也沒有查出來,省里只得準備放他回去。1960年9月,張愷帆被“護送”到銅陵。
張愷帆的事株連了許多人。他的表兄王試之,是無為的民主人士,在抗日戰(zhàn)爭中曾是皖江根據(jù)地參議員,掩護過包括曾希圣在內(nèi)的許多同志,新中國成立后被聘為省文史館館員,活活被整死了。
在銅陵住了三個月左右,因為生活條件差,張愷帆病了,身體浮腫。他就給曾希圣寫了一封信,說了自己的病情,要求去黃山療養(yǎng)。很快,曾希圣復信同意。
在黃山住了個把月,張愷帆又給曾希圣寫信,提出:“能不能讓我在黃山做點事務性工作,不能當科長,當科員也行?!?/p>
曾希圣給他回信,說:“老張,你不要要求在黃山工作了,你和史邁還是回合肥來,另行分配工作?!?/p>
張愷帆夫婦回到合肥,沒想到,情形竟大不一樣了。人們的態(tài)度變得客氣起來,還讓張愷帆一家住進江淮旅社套間。
過了幾天,曾希圣找張愷帆談話。曾進屋,張站起來迎他,曾說:“請坐,請坐?!弊潞?,曾希圣說:“老張,這一次怎么樣?”張愷帆說:“我有錯誤?!痹J枺骸板e在哪里?”張愷帆真切地說:“錯在暫時停辦食堂時給省委寫報告,還沒有得到同意我就先執(zhí)行了,當時救人,雖是情況緊急,但也違反了集體領(lǐng)導的原則。”曾希圣垂下眼眉,說:“我們也有錯誤?!?/p>
張愷帆感到驚訝:曾書記怎么認錯了呢?他說出了心里話:“處理我個人我沒話說,但是因為我而株連了許多人,甚至把人搞死。史邁還因為我而被降級?!?/p>
曾希圣有些驚訝地問旁邊的黃耀南:“老黃,這個事我怎么不知道?史邁同志不應該降級嘛。”
張愷帆說:“還整死了我家許多人,其中我的表兄王試之你是曉得的,抗日戰(zhàn)爭中你常住在他家。還有一些同志也被整死、開除黨籍?!?/p>
曾希圣表現(xiàn)出很吃驚的樣子,說:“這些事我不知道??!唉,我有一個哥哥,也被張國燾整死了。”他對黃耀南說:“你負責復查一下,該平反的平反,該撫恤的撫恤。”他又對張愷帆說:“你在黃山不恰當,你喜愛文藝,就到省文聯(lián)來當副主席吧?!?/p>
張愷帆說:“我入黨已30多年,也算是老黨員了,黨籍問題怎么辦?”
曾說:“這沒問題!包在我的身上。眼下還有個別人想不通,讓我做做工作?!?/p>
就這樣,張愷帆夫婦于1961年底前回到了合肥。由于黨籍還沒恢復,張愷帆擔任了省文聯(lián)副主席。
為何曾希圣對張愷帆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并首次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呢?張愷帆一開始還不明白,等到他再回到工作崗位時,便越來越清楚了。
干部中的浮夸,報喜不報憂,官僚主義等等,使安徽的形勢越來越糟。1960年9月,中央政治局決定下設(shè)6個中央局,隨后決定曾希圣為華東局第二書記,居上海“柯老”(柯慶施)之后,位列華東地區(qū)其他省委書記之前。11月山東問題嚴重,舒同被中央免職,曾希圣又兼任山東省委第一書記,這在中共歷史上絕無僅有。曾希圣把家搬到濟南,把主要精力放在山東,去扭轉(zhuǎn)局面,可見毛澤東對曾希圣的充分信任。三年自然災害,安徽首當其沖,餓死人的情況非常嚴重,干部群眾怨聲載道。
問題總要暴露,華東局知道了??聭c施派人了解情況,沿途見到了許多餓倒在路邊的人。1961年,柯慶施到安徽,在岳西縣石關(guān)別墅群召開幾級干部會議,不點名地批評了曾希圣。干部們議論紛紛,不少人提到了張愷帆,說他因為如實反映情況而受到殘酷斗爭、無情打擊。這可能就是曾希圣轉(zhuǎn)變態(tài)度的原因。
安徽的問題,曾希圣是負有重要責任的,他本人也非常自責。他覺得自己有責任回到安徽去,與安徽人民一起共同渡過難關(guān)。于是他向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寫信,要求辭去山東省委第一書記的職務,回安徽同干部群眾一起克服困難,戰(zhàn)勝饑荒,扭轉(zhuǎn)局面。中央批準了他的請求。在從山東回安徽的路上,目睹沿途一片蕭條肅殺的景象時,他流下了傷心的眼淚。在深入調(diào)查研究和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的基礎(chǔ)上,他大膽提出并大力推行“責任田”(包產(chǎn)到隊、定產(chǎn)到田、責任到人)。他拍著胸脯對省里其他領(lǐng)導同志說:“你們不必擔心,一切責任由我一人承擔?!薄柏熑翁铩苯o安徽農(nóng)民留下了一條活路,被稱為“救命田”。
七千人大會后,曾希圣走下坡路,張愷帆客觀評說
1962年七千人大會時,全國被定為重災省的四個省份中,并不包括安徽。但在七千人大會的最后一天,時任蚌埠市委副書記的馬騫給中共中央寫了一封信,說:“會開得好是好,就是安徽問題沒得到解決,安徽問題很多,也很嚴重。”
中共中央和毛澤東接到馬騫的信后,很重視,責成會議延期,由劉少奇找安徽代表開座談會,聽取匯報。開會時,曾希圣也走進會場,劉少奇對他說:“你來干什么?你去休息!你在這里,大家不敢講話?!?/p>
曾希圣一走,代表們都說開了,說安徽省委匯報的死亡數(shù)字不真實,曾希圣在安徽是一個人說了算,大家都是看他的眼色和臉色說話做事。
2月3日下午,劉少奇再一次來到北京友誼賓館,參加安徽大組會議。經(jīng)過三天半的討論,人們已經(jīng)提了不少意見。同時,劉少奇也找了安徽的不少同志談話,了解情況。在這次會上,曾希圣和安徽省長黃巖先后作了檢討。曾希圣在檢討中說:一是對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沒有認真研究,不求甚解,貫徹不力;二是實際上形成了對中央封鎖消息;三是對中央有些部門傲慢亂頂,對友鄰地區(qū)關(guān)系沒搞好;四是對同級和下級不民主,不以平等態(tài)度待人。所有這些,都使黨受到了嚴重損失,使人民受到了嚴重損失,使工作受到了嚴重損失,造成了嚴重非正常死亡,破壞了農(nóng)村生產(chǎn)力。他還說:1959年、1960年安徽農(nóng)村工作錯誤是主要的,教訓是非常沉痛的。
對曾希圣和黃巖的檢討,安徽的代表們不滿意。2月7日,七千人大會結(jié)束,安徽的同志仍留在北京繼續(xù)開會。2月9日晚上,劉少奇三上北京友誼賓館。在會上,劉少奇發(fā)表了總結(jié)性的講話。他說:看來,安徽的中心問題是省委的問題。省委問題的中心問題是曾希圣的問題。接著,他對曾希圣的問題進行了解釋,并宣布:曾希圣同志要求中央把他調(diào)離安徽,中央接受他這個要求。中央決定派李葆華同志到安徽任第一書記,代替曾希圣同志。
關(guān)于安徽發(fā)生了很嚴重的問題,曾希圣有點不太服氣,他認為其他地方也發(fā)生了問題。
對此,劉少奇說:那也是,別的省就沒有發(fā)生問題呀?也發(fā)生了,都死人了,高指標都有,瞎指揮都有。問題是嚴重程度不一樣,有嚴重的,有次嚴重的,有不那么嚴重的,還有比較好的,沒有死人的。全國比較起來講,河南、甘肅、青海、山東、安徽這五個省是最嚴重的。安徽死了那么多人,省委有沒有向中央報告?劉少奇找到兩份安徽省委的報告,但認為是不真實的。讓劉少奇最為惱火的是,安徽省委一直不肯揭蓋子。他說:一直到我參加你們的會,還是吞吞吐吐,不肯揭蓋子。別的省老早揭了蓋子,所以工作就轉(zhuǎn)變早一些,經(jīng)驗教訓也好一些。這是安徽跟其他省不一樣的地方。
對于安徽死人的問題,劉少奇深惡痛絕。他說:因為這是個歷史事實,過了十年八年,還可以總結(jié)的,五十年以后還要講的。死了這么多人,生產(chǎn)力有這樣大的破壞,受了這樣一個挫折,歷史上不寫,省志上不寫,不可能的。這是有文字可考的劉少奇最露真情的講話。
劉少奇也談道:安徽發(fā)生這些嚴重問題中央有責任,不能全部推到省委身上、曾希圣同志身上,中央要替省委和曾希圣同志負很大一部分責任,很多事情是中央提的……“責任田”報告過中央,同意他試驗的,不過沒有講在安徽普遍推廣,只講在一個地委范圍內(nèi)試驗;就是張愷帆、李世農(nóng)、牛樹才這許多案件,也是中央批準的。凡是安徽省委做錯了的事情,安徽省委要負責任,曾希圣同志要負責任,中央也要負責任。
曾希圣過去因為積極推動“大躍進”給安徽帶來巨大損失,但從1960年下半年起,他通過調(diào)查研究,開始根據(jù)中國農(nóng)村的實際情況,率先在安徽倡導“責任田”,受到農(nóng)民熱烈歡迎。實踐證明,這確實是一個能夠讓農(nóng)民渡過饑荒的有效途徑。但在這次大會上,他的這一行之有效的、有意義的嘗試,不但沒有受到重視,相反卻和別的錯誤混淆在一起,受到嚴肅批評。
曾希圣被免職之后,無疑是很痛苦的。中央有關(guān)領(lǐng)導甚至不準他回安徽告別,直接讓他到上海,雖然仍然掛著華東局第二書記的職務,實際上是賦閑。
1962年6月,李葆華在安徽省委小禮堂主持會議,宣布為張愷帆平反,即四恢復:恢復黨籍、恢復黨內(nèi)外一切職務、恢復名譽、恢復工資級別。
李葆華找張愷帆個別談話,問哪些人應該處分。張說:“造成三年困難巨大損失,浮夸、高指標、高征購、大辦鋼鐵、吃飯不要錢,是從上面來的,中央應負主要責任。我們省,問題這樣嚴重,曾希圣同志應負主要責任。至于其他同志,批評批評,檢討一下,就算了?!?/p>
張愷帆認為,中央七千人大會批評曾希圣,最后讓他離開安徽,無疑是正確的;但在“責任田”問題上,曾希圣的主張與行為又是對的。尤其在批判“單干風”時,曾希圣不諉“過”于他人,自承“責任”,表示“‘責任田是我提出來的,也是根據(jù)我的意見推行的,一切由我個人負責,與別的同志沒有關(guān)系”,這種氣度也是很可貴的。因此,張愷帆在回憶到這個問題時,曾感嘆“歷史上許多問題是錯綜復雜的”,不無對曾希圣贊成和對“責任田”夭折惋惜的深意。
“文革”中,曾希圣和張愷帆兩人先后受到?jīng)_擊。“文革”開始不久,張愷帆就被造反派逼著到北京解決安徽問題。他到京后住進北京飯店,那里有安徽駐京辦事處的房間。他一去就發(fā)現(xiàn)曾希圣也住在那里。當時曾希圣已到西南局工作(1965年7月,曾希圣到中共中央西南局任書記處書記),在成都遭到從合肥去的造反派的批斗、體罰,是周恩來派人去搶救來京的。不久,曾希圣搬到京西賓館去了。張愷帆去看過他,曾跟張握手,李葆華伸手過去他不肯握,由此可見曾對安徽問題的處理仍然不滿。1968年7月15日,曾希圣在北京病逝。就在他重病在身,生命垂危之際,他仍難忘他的老本行,躺在病床上破譯“現(xiàn)代密碼”。醫(yī)生警告他,動腦過多,可能引發(fā)腦溢血。但他不理會,一直奮戰(zhàn)到生命的最后一息。1978年,中央為曾希圣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文革”期間,張愷帆遭到造反派的批斗、體罰、監(jiān)禁,直至“文革”結(jié)束。
1978年1月,張愷帆當選為安徽省政協(xié)副主席。1979年1月,任中共安徽省委書記、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省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二書記。1980年1月,任安徽省政協(xié)主席、黨組書記。
在晚年,張愷帆對許多人與事看得更淡了,更多的還是懷念曾經(jīng)的革命友情。他多次談到曾希圣。他曾對來訪者說:“曾書記同志不在了,如果他健在,我的問題會早日澄清獲得解決?!彼妬碓L者很詫異,便說:“我相信曾書記同志。1961年7月,我和曾書記同志在江淮旅社見面,當談到1959年我被整時,我說:‘處理我個人我沒有意見,不該株連許多人,其中我的表兄王試之,抗日戰(zhàn)爭時你常住在他家,也被整死了。曾書記同志十分吃驚,說:‘我不知道啊,太對不起人了!他說得很誠懇,掉了眼淚。那時我還沒有平反,我相信曾書記同志是真誠的,我相信他的黨性,會說真話,會實事求是的?!?/p>
1991年10月29日,張愷帆在合肥病逝,享年83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