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中央電視臺的文化頻道來寒舍拍一個關(guān)于老舍的片子。為什么拍?原因是我的文章《珍藏過去的老舍》在“我讀老舍”征文中獲得了名次,是我收藏的民國書刊較有特色把電視臺招來了,拍攝了許多書影,全是跟老合作品有關(guān),其中最惹眼的是首發(fā)《駱駝祥子》的《宇宙風(fēng)》雜志。后來我把雜志帶到頒獎會去,老舍之子舒乙先生題了一段話:“謝其章先生有收藏老舍先生著作原發(fā)件之愛好,收藏甚豐,有文記載,榮獲《我讀老舍》征文獎。見《駱駝祥子》首發(fā)刊,如見親人,頗激動,特記之。舒乙,99年3月5日。于頒獎大會上?!鼻皫滋煸趯嶓w書店見到舒乙新書《作家老合》,大開本又是精裝,里面的插圖也很精美,很是喜歡馬上買了。通常我在實體店見到想買的書,都是將書名記下來然后回家上網(wǎng)買,這樣可以便宜不少。這回破例,實在是想“先睹為快”。
我說這書作得好,好在幾個地方。北方冬季天干氣燥,精裝書的書面很容易就翹起來,必須用重物壓它才老實,而《作家老舍》平展展地,像一塊陳年的墻磚,歲月可以侵蝕它但無法冒犯它。還有一個好,是照片的珍貴,各個時期的黑白照片像黑白電影,每一幅畫面都令人凝神默思。故宮角樓那張,是紫禁城的西北角,我也曾經(jīng)在那里留過影,我的腳印也許和老舍的腳印重疊過。這張照片里還有我景仰的民國作家王向辰,筆名老向,老向與老合與何容并稱《論語》雜志“三老”,何容出現(xiàn)在另一張合影里。啊,三十年代,民國作家的絕代年華。
老合的故居丹柿小院,我去過。小院的大門朝東,而正統(tǒng)的四合院大門應(yīng)該朝南。不管門的朝向何方,正房一定是坐北朝南。丹柿小院的格局還有一處是破例的,北方正對的是南房的后墻而非前臉,南房的后墻無意中起了影壁的作用。老合胡絮青夫婦住北屋,女兒住西屋,舒乙住南屋。
記得一九七二年在青海,父親跟我講誰誰誰的名字起得好,稱“徐城北”好,巧妙地用了“城北徐公,齊國之美麗者也?!边@個典故。說到老合“姓舒字舍予”亦妙,“舒”左“舍”右“予”,舍予合并即為“舒”,這是文字游戲之妙。另一個高妙之處乃“舍予”取《孟子·公孫丑下》“如欲平治天下,當(dāng)今之世,合我其誰也?”的意思,表明志向遠(yuǎn)大。
還有一件事也值得說一下。舒乙在書中有一章《老舍和胡絮青的墓》,舒乙寫道:“那是2005年。由設(shè)計到施工,我們連續(xù)15次到八寶山革命公墓現(xiàn)場直接參與,終于,在當(dāng)年8月23日陵墓正式落成,并舉行了有300多人參加的小型揭墓儀式。這個陵墓位于八寶山革命公墓東部一墓區(qū),在由北面數(shù)起的上世紀(jì)50年代老墓的第二行的最東頭,占地9平米?!边@段話的旁邊就是一張墓地的照片。前年冬天我的一位親人病逝,我去八寶山革命公墓辦手續(xù)。在肅穆的公墓穿行,思考著人生的意義,忽然看到了老舍胡絮青的墓地,巧的是老合的墓地旁是我的一位親友(前輩)的墓地。
我與作家老舍的最緊密接觸最終還是由民國文學(xué)期刊來鏈接。其中最主要的是這三種:按時間順序是1930年的《小說月報》、1934年的《宇宙風(fēng)》、1937年的《文學(xué)》。當(dāng)然除了這三種之外,還有許多發(fā)表老舍作品較多的期刊也在我的收集范圍,譬如《論語》(59篇)、《人間世》(7篇)、《抗到底》(22篇)、《抗戰(zhàn)文藝》(33篇)、《小說》(6篇)等等。
對我而言《小說月報》未及刊載的《大明湖》、《宇宙風(fēng)》之《駱駝祥子》初刊、《文學(xué)》所載《我這一輩子》尤具特別之意義。
1930年12月出版的《小說月報》(22卷第12期),預(yù)告老舍長篇《大明湖》將在1931年1月該刊“新年號”刊登。世事難料,“一·二八”戰(zhàn)火將商務(wù)印書館印刷廠摧毀,《小說月報》“新年號”及《大明湖》亦隨之葬身火海,《小說月報》從此再未續(xù)出,因此22卷第12期《小說月報》成為了“終刊號”,我正巧收藏有這一期《小說月報》,所以很關(guān)心后面的故事。老合寫作不留副稿,總是將底稿交付排版印刷,《大明湖》灰飛煙滅后老舍也沒有心情重寫。八十年代,舒乙得知一條線索,“新年號”剛好在“一·二八”之前裝訂了一本清樣,這本清樣在編輯徐調(diào)孚手里。舒乙聞之大喜,上下追索,可惜最終下落不明。
《小說月報》的刊史涇渭分明,12卷以前為蝴蝶鴛鴦派的文學(xué)陣地,12卷1期之后由沈雁冰(茅盾)主編,成為刊載新文學(xué)作品的陣地,在中國文學(xué)期刊史上占有極其顯赫的位置。包括魯迅在內(nèi)的眾多名作家的名篇均首發(fā)于《小說月報》,老合的長篇《趙子日》《二馬》《老張的哲學(xué)》即發(fā)表于該刊,通過《小說月報》老合蜚聲文壇。順帶提一句,阿英,金性堯等資深藏書家,當(dāng)年也是很注重收集《小說月報》的。
《宇宙風(fēng)》自第25期至48期連載《駱駝祥子》,為了配齊這24期,我亦上下追索,千折百回,最終圓夢?!恶橊勏樽印返赘謇仙嵋矝]留,小說刊發(fā)之后底稿一直被《宇宙風(fēng)》編輯陶亢德收存著。這份珍貴書稿原跡命運多舛,文革中被從陶家抄走,所幸沒有毀跡滅蹤,落到上海圖書館手里,文革后發(fā)還給陶亢德。再往后,原稿去向不明。所幸有心人復(fù)印了一份,并最終印行出版了《駱駝祥子》手稿本。
《宇宙風(fēng)》作為《駱駝祥子》首發(fā)刊,其意義之重要,有過現(xiàn)代文學(xué)專家丁景唐的一錘定音:“(現(xiàn)藏于上海圖書館的《駱駝祥子》手稿)全部書稿24章內(nèi)容,均與《宇宙風(fēng)》上連載的文字相同?!?/p>
《文學(xué)》雜志創(chuàng)刊于一九三三年,繼承了《小說月報》之衣缽。如果說《小說月報》是上世紀(jì)二十年代最重要的大型文學(xué)刊物,那么《文學(xué)》就是三十年代最重要的大型文學(xué)刊物。再往后四十年代最重要的大型文學(xué)刊物要算《文藝復(fù)興》了,錢鐘書名作《圍城》首發(fā)于《文藝復(fù)興》。
我很喜歡石揮主演的電影《我這一輩子》,看了不知多少遍。《我這一輩子》初刊1937年的《文學(xué)》(第9卷第1期),雖然全份54期《文學(xué)》我尚缺一期,卻非常幸運缺的不是《我這一輩子》這期。電影《我這一輩子》對原著進(jìn)行了超大手術(shù),老舍似乎同意了這種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