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卓穎
對面路旁的人家養(yǎng)了一只雞,一只黑色的雞;一只鴨,一只白色的鴨。
我從未見過如此奇妙的關系,兩只不同家禽跨越了種族的情感。
初見它們那天,正下著牛毛細雨?;颐擅傻奶?,布滿烏云。
那只白鴨伏在地上,伏在一棵大樹投下的濃蔭之中。片刻之后,它好像看見了什么,抖擻起精神,撲扇著雙翅,快樂地“嘎嘎”叫著,邁著笨拙的步子,朝前奔去。鴨蹼在紅地磚上拍出輕微的“啪啪”聲,在幽靜的小徑上,顯得格外響亮。
不遠處的一個小坡后面,探出了一只黑色的雞腦袋,紅色的雞冠不算鮮艷,卻也很惹眼。
黑雞從坡上輕快地走下來,來到白鴨面前。白鴨親昵地蹭了蹭它的脖子,用扁扁的鴨嘴幫它梳理凌亂的羽毛。而黑雞,也報以溫柔的摩挲。
它們一同沿著小徑,朝小坡走去。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地跟上前去。
翻過小坡,有一個小小的池塘,池塘四周長著茂密的草叢。白鴨跳下池塘,歡快地游泳;黑雞鉆進了草叢,左左右右地穿梭。它們時不時地發(fā)出一陣叫聲,提醒著同伴自己的存在。
玩到近日中時分,白鴨爬出池塘,黑雞離開草叢,兩只動物又一齊走回家里。
過了段日子,我只看見了白鴨,卻未看見黑雞。白鴨此時正孤獨地伏在我第一次見它的地方,將腦袋埋在羽毛里。
后來,我又在小坡后的草叢里看見了黑雞。如今它已成了一位母親,身后跟著一列小雞??蓯鄣男‰u們如同十幾個毛茸茸的小球,在地上滾動著,每時每刻都跟隨著母親,“嘰嘰”聲此起彼伏。
三天后,小雞們都不見了,白鴨與黑雞的主人把它們賣掉了。黑雞整天抑郁地躲在窩里,不肯出來。
我看見白鴨步履蹣跚地走回了家門口的雞窩,把頭伸進窩里,湊在黑雞腦邊低低地叫了幾聲,黑雞才終于鉆出窩來,又一起去到小坡后面。
接下來的幾日里,黑雞恢復了往日的活力,白鴨卻越來越衰弱,總是被黑雞甩到后面,吃力地邁著步伐。
最后一次見到白鴨,還是在那陰雨天中,還是在那棵樹下。它仍以平日的姿態(tài)伏在那里,卻虛弱得抬不起頭。那只黑雞,正陪伴在它的身旁,用尖尖的嘴幫它梳理凌亂的羽毛,因為幾日未下水而臟成土黃色的羽毛。但,白鴨卻不能再向它報以什么了。
第二天清晨,白鴨不見了。
黑雞一動不動地伏在昔日唯一同伴曾待過的位置——那棵大樹下。
它不吃不喝地臥了一天。直到次日凌晨,主人把它抓起回家,它掙脫主人的手,發(fā)瘋般地沖過馬路,不顧被車撞倒碾壓的危險,跑回大樹下,伏在那里。
我抬頭看著依舊灰蒙的天,不禁哭出了聲。
半個月之后。
那小坡后面的紅磚小徑,走上來一只鴨,一只白色的鴨,那只曾因受傷而奄奄一息、與黑雞親密不離的鴨。
它伸長脖子張望,從小徑另一頭,奔來一只雞,一只黑色的雞,那只曾因失去孩子而悶悶不樂、與白鴨親密不離的雞。
它們緊緊地倚靠在一起。
一道陽光穿透厚厚的云層,如黎明的號角,在地上流瀉出一片金色的光芒。
我望著它們,淚水再次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