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亮

民國初年，鄂東有個叫羅田的古縣，此地盛產藥材，遠銷多省。

縣上的張、吳兩位藥鋪大掌柜幾乎包攬了羅田縣的藥材生意。若論實力，張掌柜排第一，占了市場半壁江山；吳掌柜屈居第二，約占三成；其他的小商小販，只能拾點這兩位掌柜吃剩的。

這天，張掌柜的接班人張少外出交貨剛回藥鋪就大聲嚷嚷：“爹，好消息啊，好消息！”張掌柜踱著方步走出來，皺著眉頭問：“別一驚一乍的，說話穩(wěn)重點！”

張少深吸了一口氣，想平靜下來，卻還是掩飾不住激動：“爹，剛才我路過吳掌柜的大藥鋪……你猜怎么著，他們藥鋪出事了！”張掌柜“哦”了一聲，問：“出什么事了？”

張少笑道：“昨晚他們藥鋪里的藥材被偷了，警察都來調查了。那賊識貨，專揀貴重的下手，聽說別的都沒動，偷的全是鐵皮石斛，一粒沒剩。這不，他們藥鋪的很多老主顧去抓補藥，獨缺這一味，都擱那兒傻愣著呢?！?/p>

張掌柜半晌沒說話，好一會兒才開口問了一句：“奇怪了，人家店鋪被偷，你樂呵什么？”

“這……”張少啞口無言，心里好生納悶：爹這是怎么了，同行是冤家，吳掌柜倒霉，爹應該高興才是。想到此，張少咳了一聲，說：“我是這么想的，吳掌柜的藥鋪斷了貨，去外地采購一時半會兒又來不及，他的老主顧還不得往咱們家跑？這一來，咱家的藥鋪不就能拉過來些客人了？”

正說著，有人上門抓藥了，張少一眼就認出，這些人都是吳掌柜的熟客。張少不由得洋洋得意，望著張掌柜嘿嘿一笑。不用說，這些人抓的藥里，絕對有一味是鐵皮石斛。

趁著前面還有其他客人排隊，張少扯了扯張掌柜的衣角，小聲說：“爹，借一步說話。”來到藥鋪后門，張少咬著張掌柜的耳朵，神神秘秘地說：“爹，瞧見沒，后排的那幾個人都是關照吳掌柜的，來咱們藥鋪是出于無奈，一旦吳掌柜補足了貨，這些人還是會回頭的……但我有個辦法，可以試試，看能不能把這些客人挖過來?！?/p>

張掌柜不冷不熱地一笑，問：“什么辦法？說說看?！睆埳偬鹗秩缓笸乱粔海f：“辦法很簡單，獨獨把鐵皮石斛這味藥的價錢降下來，虧點本也無所謂，不管吳掌柜的藥什么價，咱們的藥都比他的低，人家一對比心里就有數(shù)了。一個便宜三個愛，這樣一來，人家有需要的時候，還不偷著往咱家藥鋪跑？這叫放長線釣大魚！”

只見張掌柜微微點了點頭，說：“還不錯，能事事為藥鋪的生意著想，說明你的心已經(jīng)入行了……”張少正得意著，不料張掌柜又補了一句：“不過做買賣還很不老練！”

這話怎么說？張少愣住了，張掌柜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藥鋪的柜臺，囑咐伙計：“今兒，鐵皮石斛抬價一成……”聲音不大也不小，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楚明白，后排的那幾個等著買鐵皮石斛的人稍稍愣了一下，很快便神色如常。

哪有這樣做生意的？等張掌柜踱步過來，張少急問道：“爹，這不是趁火打劫嗎？這么做怎么留住主顧？這買賣……不道義啊！”

張掌柜沒有答話，沉思了好一會兒，才對張少說：“走，跟我去一趟吳掌柜的藥鋪?！?/p>

張少不明白爹的用意，稀里糊涂地跟著去了吳掌柜的藥鋪。

見同行大駕光臨，吳掌柜親自出來迎接。寒暄幾句后，張掌柜拱手問：“吳掌柜，驚聞昨夜貴鋪被盜，不知可有查到蛛絲馬跡？”吳掌柜長嘆一聲，說：“唉，別提了，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霉，警察調查過了，說流竄作案的可能性最大。你說偷點啥不好，偏要偷本地不出產的石斛……”

張掌柜沉吟半晌，對吳掌柜說：“吳掌柜別急，案子會破的，眼下當務之急是要補貨。”吳掌柜點了點頭，說：“謝張掌柜提醒，吳某已派人去外地采購了……”說到此，張掌柜打斷了他的話：“來去一趟得很多天。這樣吧，本店還有不少鐵皮石斛存貨，如吳掌柜不嫌棄，先拿一批來應付，按本價付錢也行，還貨也要得，一切隨您的意。咱們開藥鋪的，掙錢要緊，可及時治病救人更要緊啊！”

吳掌柜感激得不知說什么好。在張掌柜的吩咐下，藥鋪很快便送來了鐵皮石斛。吳掌柜收到貨后，趕緊在藥鋪外掛了個告示牌：本店鐵皮石斛已到貨。

張掌柜這一連串的舉動，叫張少很疑惑，回到藥鋪里便悶悶不樂。好不容易等到藥鋪打烊，張掌柜才關門閉戶，樂呵呵地對張少說：“白天說話不方便，得提防隔墻有耳，爹給你講段往事吧……”

當年，在羅田縣做藥材買賣上得了臺面的大戶就兩家，最大的是李掌柜，再就是張掌柜。李掌柜財大氣粗，視張掌柜為眼中釘，曾揚言要讓他的藥鋪在羅田縣消失。

李掌柜說到做到，無論是價錢還是聲譽，處處打壓甚至陷害張掌柜。那會兒，張掌柜勢力小，胳膊擰不過大腿。無奈之下，張掌柜處處忍讓，一退再退，那李掌柜卻依舊毫不留情，步步緊逼。

張掌柜心有不甘，想著怎么才能出這口惡氣，終于想到了一個大膽的法子。那年，張掌柜痛下決心，放棄了藥鋪生意，并租下大片良田山地，轉行務農。得知消息后，李掌柜恥笑張掌柜足足三月有余。隔行如隔山，自那以后，二人再無瓜葛，各安天命。

幾年后，李掌柜的藥鋪生意在縣里做得風生水起，只手遮天。不料就在此時，張掌柜突然插手，再次入行，那勢頭如海浪滔天，把李掌柜打得一蹶不振……

講到此，張掌柜笑著對張少說：“你可能已經(jīng)猜出那些年爹為何租田務農了。沒錯，爹種的并不是糧食，而是大片的藥材，這一來，單單靠買進賣出的李掌柜，怎么可能與我抗衡？不過說起來，此事相當冒險，萬一遇上天災，將會血本無歸，但那會兒，你爹我鐵了心，發(fā)誓不成功便成仁，孤注一擲扳倒李掌柜！”

張少一臉疑惑地問：“爹這么說……跟吳掌柜有什么關系？”

張掌柜嘆了口氣，說：“你怎么還沒明白，乘人之危搶人家的生意，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人家會記恨你一輩子。不僅如此，若此人心眼小，還會想盡一切辦法報復，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到時候恐怕會得不償失。就算能在生意上置人于絕地又怎樣，人的潛力不可估量，只要有心，總有一天他會東山再起，就像當年你爹那樣。與其與人結怨，不如化敵為友，打消其斗志，還能叫他欠我一筆人情債……”

張少聽完，打心眼里感嘆了一聲：姜還是老的辣！

多年后，羅田縣山洪肆虐，受災嚴重，張少建在山里的一間藥材庫房被大水沖塌，庫房內囤積的藥材茯苓被水沖得不知去向。那會兒，正是茯苓下種季節(jié)，少了這味常用藥材，藥鋪幾乎無法開張。

張少心急火燎，想遠赴外地補貨。交代一切后，張少正準備出門，卻見吳掌柜的兒子趕著一駕馬車前來，見到張少后拱手作揖說：“張公子，得知你家?guī)旆渴転?，我爹特吩咐我送來茯苓?shù)百斤，以解貴藥鋪燃眉之急……”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