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紅梅

明朝嘉靖年間，保定府有個叫錢高林的人到一家新開的藥鋪做伙計。這家藥鋪門前掛著三個銅壺，只在晚上開門。掌柜的叮囑錢高林，要時刻注意這三個銅壺，莫要叫壞人算計。

一天，一個潑皮拿著一根細竹竿來到藥鋪前，要把銅壺挑下來，錢高林看到后制止了。晚上，錢高林就問掌柜的：“為何我們店前要掛三個銅壺，為何有人來搗亂要摘銅壺呢？”

掌柜的捋了捋胡子，說道：“你聽說過‘懸壺濟世的故事吧？銅壺的多寡代表醫(yī)術的高低。如果藥鋪門前掛三個銅壺，就表明任何病都能治。同行是冤家，這三個銅壺一掛，其他藥鋪掌柜的心里能好受嗎？他們會時不時地叫人來搗亂的?！?/p>

這天晚上，錢高林正在拔拉算盤算賬，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他抬眼一看，沒見有人，以為是風把門吹開的，剛想去關，腳被什么絆了一下，低頭一看，地上趴著一個人，手里拿著一根細竹竿。

錢高林嚇了一跳，問：“你是誰，要干什么？”那人說道：“廢話，這里是藥鋪，我來干什么？買藥看病啊，你們掌柜的呢？”

掌柜的聞聲走了過來，把油燈的燈芯調亮，仔細一看，這人的膝蓋竟然是反著長的。

這人說道：“唉，真是倒霉，耕地時我被牛角頂?shù)较ドw，就成這樣了。先生，你看怎么辦啊？”

掌柜的還沒說話，錢高林說：“你這動了骨頭，得接骨啊?！?/p>

這人聽了直搖頭：“我怕疼，你們絕不能動我的骨頭。你們門前可掛了三個銅壺啊，要是不能治，我就摘壺了?！闭f著，晃了晃手中的竹竿。

錢高林小聲對掌柜的說：“這人一定是來搗亂的，要不怎么看病還帶竹竿，我們把他轟出去吧？”

掌柜的搖了搖頭：“那怎么行？我們門前掛三個銅壺，什么病都得治，什么病人都得接?！?/p>

“可是，他不讓動骨頭啊，怎么辦？”錢高林急了。

掌柜的湊近病人仔細察看一番，點了點頭，說：“好，我不動你的骨頭，但要一根繩子?！闭f著，拿過一根粗麻繩，三下兩下，把這人綁了起來。

這人嚇壞了，說道：“你們想干什么？”

掌柜的說：“別害怕，我給你治病?。　?/p>

掌柜的和錢高林一用勁兒，把病人掛到了橫梁上。掛好之后，掌柜的在燈下看書，錢高林在柜臺前拔算盤，把病人晾在了一邊。這人大叫：“你們想干什么，能不能給我看?。　?/p>

掌柜的微微一笑：“別急，這不就是在給你看病嗎？用不了半個時辰，你的膝蓋就會轉過彎來?！?/p>

大約過了半炷香工夫，掌柜的端過油燈，湊到這人跟前，發(fā)現(xiàn)膝蓋真的轉過來了。再看這人，一臉窘相，好不狼狽。

最后，這人只能說出真相。原來他是其他藥鋪雇來搗亂的，他會鎖骨術，能把膝蓋轉到反方向，其實骨頭并沒受傷。掌柜的早看出來了，故意把他吊起來，這人離了地，四肢懸空，全身使不出力，“擰”著的骨頭只能慢慢復位，膝蓋便轉了過來。

這事過后沒幾天，藥鋪門前又來了幾個人，他們用竹板床抬著一個滿臉是血的人。其中一個抬床的說：“掌柜的，我家兄弟斷氣了，請你看看吧?！?/p>

錢高林怒道：“人都死了，你們送來干什么？”

那人說道：“我兄弟斷氣了，他得的是‘死??！你們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嗎？別廢話，快給我兄弟看病，不然就摘壺了?！?/p>

掌柜的湊到竹板床前，聞到一股惡臭，再一探鼻息，已經沒氣了。掌柜的想了想，拽下自己一根頭發(fā)，湊到那人鼻子前，片刻，他微微一笑，說道：“能治，死病也能治。”說著，轉身回到藥鋪，拿來一塊狗皮膏藥。膏藥在油燈上一烤，變得黏黏的，掌柜的把膏藥放在手上，“啪”的一聲，貼到那人臉上，把鼻子和嘴巴都堵上了。

抬床的一看，紛紛喊起來：“你這是干什么？這是對死者不敬！”

掌柜的說：“我這是給你們兄弟治病??！以前華佗為了治病還劈開頭骨呢，我只是用一塊狗皮膏藥封住你兄弟的‘真氣而已。”

沒多久，這個病人一個猛子坐了起來，“病”好了。原來，這人吃了一種草藥，就像死過去一樣。掌柜的把頭發(fā)放在他鼻子前，那時無風，頭發(fā)卻動了，說明這人還有極少的氣息。果然，一塊狗皮膏藥就把他給“憋”好了。

那些人尷尬萬分，趕緊夾著尾巴溜了。

錢高林不禁大笑道：“掌柜的，您不但醫(yī)術精湛，還心細如發(fā)，但為何您只在晚上給人看病呢？您醫(yī)術這么高，多看病多賺錢?。　?/p>

掌柜的微微一笑，并不回應。

就這樣，三只銅壺一直掛在藥鋪門前，很長一段時間，無人再敢來摘壺。

過了一段日子，一個長胡子男人領了幾個蓬頭垢面的人來到藥鋪門前。這幾個人面黃肌瘦，臉無血色。長胡子男人對掌柜的說：“麻煩你把這些人給我治好?！?/p>

掌柜的望聞問切一番，嘆了口氣，搖頭道：“這些人的病，我治不了?！币慌缘腻X高林聞言大驚：掌柜的連“死病”都能治，這世上還有他治不了的??？

長胡子微微一笑，說：“我能治這病。”說著，從懷里掏出幾個饅頭，分給那幾個人吃。幾個人吃了饅頭，臉上漸漸有了血色。長胡子說道：“他們之所以面無色、體無力，是因為吃不上飯，這是‘餓??！你沒治好病，我卻治好了，現(xiàn)在我就來摘你的壺。”說著，拿起竹竿就要挑壺。

錢高林見了，大聲說：“住手！你們是來搗亂的，弄幾個沒吃飯的餓鬼，冒充什么病人？！”

長胡子說：“幾個人吃不上飯不叫病，整整一個縣的人都吃不上飯，這個縣就是有病！這都怪縣太爺無能，讓他管轄的地界害了‘病。”

掌柜的擺擺手：“高林，讓他摘壺吧，這病我真的沒治好?！?/p>

三個銅壺全被摘了。掌柜的問：“今天我栽在你手里，想問問好漢姓甚名誰？”

長胡子把自己臉上的胡子一拽，胡子竟然掉了，原來他貼的是假胡子。掌柜的再仔細一看，慌忙低頭跪拜：“原來是知府劉大人?！?/p>

劉大人微微一笑：“趙大人請起?！?/p>

原來這藥鋪掌柜是本縣縣令，姓趙。他酷愛岐黃之術，白天升堂審案，晚上就到藥鋪給人看病，心思慢慢都挪到了藥鋪這里。

劉大人說道：“趙大人，你治病救人雖是好事，卻不是正事。你是一縣縣令，要讓百姓豐衣足食，過上安生日子，可你們縣兩年大旱，一年洪水，百姓無糧，你卻無心賑災。你放著大事、急事不干，卻在夜里給人看病，這豈非本末倒置──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嗎？”

頓了頓，劉大人又說：“身為父母官，你要讓百姓吃飽穿暖，這些都做好，你再開藥鋪看病不遲。如果衙門門前掛壺，我希望你也能掛上三個銅壺，表明你什么案都能審，什么正義都能伸張！”

趙縣令聞言羞愧難當，自此改過，后來成為一位清官好官，百姓送他一個外號──懸壺縣令。

選自《絕妙小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