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濟

貴州省湄潭縣是個美麗富饒的地方，被譽為“黔北的江南”。歷史上，湄潭曾因為交通閉塞，經(jīng)濟文化欠發(fā)達，社會風云難能聽聞。然而，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驚醒了沉寂已久的湄潭。1935年初，紅九軍團在湄潭播下了革命火種;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后，進步書籍、報刊頻頻傳入湄潭，抗日救亡的思想日益高漲。湄潭縣立中學（簡稱湄中）是當時湄潭縣城的最高等學府，便成了傳播革命文化，推動抗日救亡運動的樞紐。

湄潭抗日救國團

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后，湄中學生在進步教師的影響下，發(fā)起組織了湄潭學生抗日救國團（簡稱救國團），學生周成極為團長。救國團聯(lián)合全縣中小學生開展抗日救亡宣傳活動，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反對賣國政府”等口號，同時排演節(jié)目，發(fā)動募捐支援前線。救國團來到離縣城40里的楊家山演出歌劇《冰天雪地的難民》，演唱《流亡三部曲》，令群眾很受感動。一位鬢發(fā)斑白的窮苦老人看完演出后，走到后臺將幾枚銅板交到一個演員手里，說這是他抗日救國的一點心意。

一天，救國團的學生到縣政府向縣長馬政修募捐，馬政修卻勃然大怒，說“學生不好好讀書，困難時期鬧什么運動、演劇、募捐，這簡直是漢奸行為”，還揚言“要抓異黨分子”。這激起了廣大師生的憤怒，同學們向馬政修致書“辯誣”，并約定時間，要求他到學校公開澄清和答復問題。馬政修帶著保鏢應約前來湄中，湄潭縣城中小學生齊集在湄中禮堂、院壩，以激昂的歌聲對馬政修表示“歡迎”。接著，學生代表向馬政修提出質問：“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演劇募捐支援抗戰(zhàn)前線，何謂‘漢奸’行為？”馬政修一時啞口無言。同學們又怒吼“打倒貪官污吏”“打倒?jié)h奸”，數(shù)百童子軍還揮舞著軍棍。馬政修理屈詞窮，想退避溜走，被學生團團包圍，只得當場道歉，認捐10元，然后帶著兵警灰溜溜地離開了學校。

這場風波之后，縣長馬政修和校長陳如莊均以“約束不力”而被撤職。喬光鑑接任湄中校長。

湄中圖書室

喬光鑑是貴州省鎮(zhèn)遠縣人，共產(chǎn)黨員，在北平、武漢等地教過書，到湄中接任校長時才39歲。他到湄中，聘請了顧詩靈、嚴林心、顧光中、孫雪樵、王啟樹等學識淵博、思想進步的教師。這些教師來自東北、武漢、上海等地，有著滿腔的愛國熱情。他們的到來使湄中煥然一新。

湄中的圖書室，就是由這批進步知識分子成立的。圖書室里放置了大量的進步書刊：有第1版20卷本的《魯迅全集》，有郭沫若、茅盾、巴金、蔣光慈等著名作家的著作，有高爾基、托爾斯泰、普希金、羅曼·羅蘭等外國作家的名著上百部，還有《唯物辯證法》《列寧主義基礎》等政治性讀物。這些書籍都是老師們各自提供的。加上秘密傳送的《新華日報》《群眾》《解放》《救中國》以及黨內的文件，內容相當豐富。上述書刊文件通過公開和秘密的方式在學校廣泛流傳，提升了不少的中小學教師和青年學生的覺悟。此外，學校還組織座談會，交流學習心得，指導閱讀進步書刊。

1938年，國民黨成立黨政檢查所，專門查收進步書刊。湄中學生與新華書店等單位的通信，全部改用新文字（即漢語拼音）書寫。在這之前，嚴林心老師在校內辦了1期新文字學習班，湄中的學生學會用這種文字通訊。新文字看起來像英文，但在字典里又無從查找。

1938年秋，湄中校長易人。負責管理圖書室的學生馮開顯、方清廉、肖士梁3人將進步書刊抽出來，偷運出校，辦起了“地下圖書館”，使進步書刊繼續(xù)在湄潭發(fā)揮作用。

民先隊的成立與活動

1938年春，喬光鑑抓緊時機，召集了教師顧詩靈、嚴林心、張人鈞和學生周成極、廖清廉、黃培紀、馮開顯、劉其華、王素娟等10余人，正式成立了湄中民先隊，隨后很快發(fā)展到40余人。數(shù)月后，中國共產(chǎn)黨貴州省湄潭總支部成立，接著又吸收了湄中的幾名民先隊員入黨，湄中也建立起中共黨支部。湄中的民先隊組織起初并沒有公開，隊員們分別以各種不同的組織形式，領導著全校的抗日救亡活動，湄中的各類組織也應運而生。

讀書會發(fā)動學生訂閱《新華日報》《群眾》，組織會員學習《大眾哲學》《社會發(fā)展史》和魯迅著作，舉辦時事、學術報告會和座談會。

實驗隊鍛煉學生自我管理能力，下設“糾察隊”，解決學生糾紛;對違紀學生交“學生法庭”處理。

民眾服務隊逢趕場天，上街教民眾識字，并且為抗日將士家屬代寫書信。

宣傳隊排演節(jié)目，演唱《義勇軍進行曲》《松花江上》，演出《放下你的鞭子》《一個游擊隊員》等，向群眾宣傳抗日救國。

青年抗日同盟會發(fā)動全校師生和組織群眾為前方將士捐獻金錢、衣物、藥品，給抗日將士寫慰問信。男女赤腳穿草鞋，進行軍事訓練，學習軍事技術、戰(zhàn)地搶救傷員等等，為上前方和打游擊作準備。一次野戰(zhàn)演習是夜戰(zhàn)，地點在七星橋頭、官山店后的山坡。師生分為兩個隊，一攻一守。喬光鑑帶領進攻學生，沖在最前面。校長這種身先士卒、模范帶頭的行動，對學生起了很大的教育和鼓勵作用。

通過建立上述組織，開展各項活動，湄中的教學改革和抗日救亡宣傳工作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飛鷹步行團

1938年暑假，湄中以民先隊員為骨干，組織了兩支宣傳隊：一支由教師嚴林心帶隊，在湄潭縣境內活動;一支由校長喬光鑑和教師顧詩靈帶隊，開赴貴陽，沿途宣傳抗日主張。由喬光鑑帶隊的宣傳隊命名為湄潭中學飛鷹步行團（簡稱飛鷹步行團），由40多人組成，執(zhí)行嚴格的軍事紀律。男生一律穿灰色學生裝，女生穿白色上衣，黑褲裙。每人都腰束皮帶，打綁腿、穿草鞋，臂戴白底油印五角星臂章，肩背簡單生活用具背包。喬光鑑和顧詩靈也不例外。

飛鷹步行團特置兩面大旗：一面上書“湄潭中學飛鷹步行團”字樣;一面留著空白，供所到單位簽字。全體團員訂有兩條公約：（一）擁護國共合作，以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為中心開展抗日救亡宣傳活動，不畏強暴，不怕迫害;（二）按照軍事編制，堅持不乘車，不宿民房，不損害群眾利益。出發(fā)前，他們還在旗下宣誓：“我們要像飛鷹一樣，展翅飛翔?！?/p>

從湄中出發(fā)，團員個個英姿颯爽，斗志昂揚。沿途高唱抗日救亡歌曲，書寫抗日標語，進行口頭宣傳，受到廣大群眾的歡迎。進入遵義城后，在地下黨組織的接待和安排下，為遵義群眾作了3天的宣傳演出，尤其在丁字口演出的《一個游擊隊員》，體現(xiàn)了軍民團結抗日的主題，受到群眾和各界愛國人士的贊揚。

飛鷹步行團從遵義出發(fā)，一路上頭頂烈日，風餐露宿，每日步行60里路程，終于到達了省城貴陽。在貴陽期間，飛鷹步行團與貴陽民先、沙駝業(yè)余話劇社、筑光音樂會等群眾團體聯(lián)歡，開座談會，交流開展救亡宣傳活動的經(jīng)驗。還到鬧市區(qū)進行抗日宣傳，影響頗深，引起了國民黨當局的不滿和恐懼。省政府、省黨部、省警備司令部表面對飛鷹步行團笑臉相待，約請座談，暗中卻指使青年陣地社（陳錫廬掌握的特務組織）和一些流氓地痞進行搗亂。

一天，貴陽縣國民黨黨部邀請飛鷹步行團參加茶話會。一開始，主持會議的人就公開指責說“組織飛鷹步行團經(jīng)誰批準？”“學生穿的軍裝是誰家的標志？”飛鷹步行團的馮開顯等也毫不示弱，一一駁斥：“抗日救亡，人人有責，學生組織步行團，利用假期進行抗日宣傳，有何不對？”“中學有軍事訓練課，徒步行軍，開展宣傳，發(fā)動民眾起來抗戰(zhàn)，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有何不可？”“難道國難當頭，還要學生死守書齋，置國家民族危亡于不顧嗎？”對方被反問得無言以對。

飛鷹步行團返回湄潭后，國民黨當局又以“行動危險，誘惑青年學生”為由，撤去了喬光鑑的校長職務。大批進步教師被解聘，嚴林心、黃準（學生）去了延安，廣仲倫、關祖潛（學生）去延安的途中留在重慶八路軍辦事處當通訊員，后到《新蜀報》工作。

為了挽留喬光鑑，湄中進步師生發(fā)動全校罷課，掀起一個聲勢浩大的學潮。1938年9月16日，師生整隊上街游行，張貼標語，高呼口號：“反對摧殘湄潭教育的倒行逆施！”“反對扼殺抗日救亡運動的倒退行為！”“保衛(wèi)湄中完整，挽留喬校長！”，并由湄中學生自治會署名發(fā)表印發(fā)傳單。9月25日，師生開會決議選派馮開顯到省教育廳請愿，挽留喬光鑑，結果遭到教育廳的拒絕。

湄中的學潮，使國民黨當局更為惱怒?？h長周沼昭被免職，特務分子聚集湄潭，加緊鎮(zhèn)壓革命活動。

“七人獄”

1938年秋，新派來湄中的校長冉蔚若，由軍警武裝護送入校。國民黨特務以每月2.5元的“津貼”收買學生收集信息，加緊對進步學生的監(jiān)視;同時，封閉學校的圖書室，停止訂閱《新華日報》等進步書刊;還專門設置“黨政聯(lián)合檢查處”，檢查沒收各地寄來的進步書刊。

10月下旬，中共湄潭地下黨總支書記李綽然提出爭取奪回被沒收的書刊，還擬了幾條標語：“反對‘黨政聯(lián)合檢查處’非法沒收書刊！”“擁護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打倒破壞抗日運動的一切混蛋！”“打倒日本帝國主義！”11月3日夜間，湄中的7名學生翻墻出校，沿街用粉筆書寫這些標語。次日上午，湄潭縣長嚴溥泉、國民黨縣黨部書記陳世錫率領一批軍警特務包圍湄中，并召集全校學生訓話，點名逮捕了黃培紀、馮開顯、廖清廉、周成極、梅位賓、肖士梁、張永政7名學生。他們中最小的才15歲。

7名愛國青年學生入獄后，面對敵人的嚴刑逼供，他們始終堅貞不屈。在獄中，他們通過各種方式，不斷地同國民黨當局展開斗爭，以滿腔的革命豪情書寫了詩歌、小說、日記和獄中紀實等?，F(xiàn)已整理出來的有《“七人之獄”詩歌拾零》。

1939年7月7日 ，為紀念抗戰(zhàn)2周年，國民黨當局事先在十字街扎起牌坊、靈棚，“追悼”抗日陣亡將士，舉行為期3天的祭奠活動。中共地下黨組織給獄中送去消息，要他們爭取參加追悼會，以擴大政治影響。獄中7人便采取絕食斗爭，最后獲準派馮開顯為代表參加。

那天，馮開顯在一群荷槍實彈的士兵的押送下，昂首挺胸，“帶鐐長街”，走到靈堂前獻上了獄中同志們親手編制的小白花，當眾發(fā)表演說，并高呼：“我們抗日無罪！”“我們要到前線抗日！”激昂悲憤的聲音，扣人心弦，連執(zhí)勤的士兵也不由地放低了舉起的刺刀。在回來的路上，馮開顯高唱他們在獄中集體改填的歌詞《熱血》：

誰愿意坐大牢？

誰愿意帶腳鐐？

抗日的烽火，

燃遍了整個貴州，

我們?yōu)橹褡褰夥抛杂桑?/p>

不惜任何的犧牲，

甚至我們的頭顱。

我們的熱血，

像揚子江似的奔流。

任敵人的毒焰，

勝過喜馬拉雅山嶺的猛獸，

但勝利總是我們的，

我們毫無怨尤，

看吧！

黑暗快要收了，

光明已經(jīng)照到獅子山下的城頭，

獅子山下的城頭。

在場群眾無不動容，有的甚至放聲痛哭。

周恩來出面交涉營救

國民黨當局從逮捕7人入獄的那天起，便到處散布謠言，妄圖誣以“漢奸”罪名殺害這7名愛國青年學生。中共湄潭地下黨組織同時也在抓緊進行獄外營救工作，并以組織名義發(fā)表《宣言》，抗議國民黨當局迫害愛國青年，破壞抗日的罪行。7人入獄的第5天（即11月9日）夜間就將油印《宣言》貼到國民黨機關及各街道、場鎮(zhèn)，群眾看到《宣言》，議論紛紛。中共地下黨組織還通過關祖潛的關系，找到他在《新民報》工作的哥哥關伯庸，談了湄潭7個愛國青年被捕的事，關伯庸隨即用“舒靖”的筆名寫了一篇《鄉(xiāng)愁》，發(fā)表在《新民報》上，深刻揭露了國民黨特務在湄潭鎮(zhèn)壓愛國青年學生的罪行。

中共湄潭地下黨還派李綽然到重慶散發(fā)《宣言》，并給周恩來送去一份。然后委托在重慶八路軍辦事處工作過的廣仲倫及時打聽消息。廣仲倫回憶當時的情況說：

“一天夜里，我去機房街廖榮壁同志家（住八路軍辦事處對面），在那里偶然碰到李綽然。他對我談起湄中7人被捕的事，說已經(jīng)把《宣言》交給周恩來了。要我過些天去催問一下。以后我兩次去辦事處都沒有見到周恩來同志，因為他常住南方局，在化龍橋那邊，是郊區(qū)。我又抽一天時間去化龍橋，進門時，保衛(wèi)人員問：‘干啥？’我答：‘找周恩來。’保衛(wèi)人員查明我的身份后，便指引我上樓。其實，我是熟悉的，一進門，剛搭腳上樓，真湊巧，周恩來正健步下樓。我便迎著叫‘周主席！’并直說是為貴州湄潭7學生被捕的事而來。他和藹可親，平易近人，毫無架子。問我：‘與你有什么關系？’我說：‘被捕7人是我同學，時間長了怕有危險！’他說：‘我拿貴州送來的《宣言》見了蔣委員長，又同國民黨有關負責人幾次交涉，社會人士也很關注，我會處理好此事?！敃r，我非常激動，幾乎掉下了眼淚。只說了一句‘謝謝首長’，便及時離開了那里。過不多久，有一天，我領廖榮壁同志去南岸見劉其華，沿途我們說到湄潭七人獄的事。廖說：‘這件事在重慶震動很大，周恩來同志幾次和國民黨要人交涉，還親自去見蔣介石哩！有些國民黨參政員也出來說話，如鄒韜奮先生就是其中一個，據(jù)說他還正式出面和國民黨貴州省黨部負責人磋商、寫信。因為交涉、磋商有效，貴州那個屠殺共產(chǎn)黨的劊子手陳錫廬才被調走。要不然，不僅湄潭的7人保不住，還不知有多少地下黨員和愛國進步人士要慘遭殺害’?！?/p>

經(jīng)過曲折復雜的堅持斗爭，國民黨當局在一無口供、二無罪證的情況下，欲殺害獄中7人的陰謀沒有得逞，便以違犯“危害民國緊急治罪法“的罪名，強加于7名愛國青年學生，判處2-3年徒刑。

（圖片來源：網(wǎng)絡）

（責任編輯：鄧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