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墨
悉尼人質劫持案以嫌犯曼·莫尼斯被擊斃以及兩名人質遇難而告終。
幸運之國不再幸運。澳大利亞雖然自2001年以來一直是美國領導的全球反恐戰(zhàn)爭的得力干將,但它也是西方國家中少有的十多年來沒有遭到恐怖主義報復的“幸運者”。事實上,澳大利亞上一次本土遭襲還要追溯到1978年悉尼希爾頓酒店的恐怖爆炸。2014年12月15日悉尼鬧市區(qū)一家咖啡館發(fā)生的人質劫持事件,則給這種“幸運”蒙上了陰影。
悉尼人質劫持案,以嫌犯曼·莫尼斯被擊斃以及兩名人質遇難而告終,但全球媒體的關注卻將澳大利亞推上了反恐的風口浪尖。在澳大利亞智庫羅伊國際政策研究所學者羅瑞·麥卡夫看來,悉尼人質劫持案將促使澳政府加大在國內外反恐的力度和范圍。
悉尼人質劫持案到底是刑事案件還是恐怖襲擊,在澳大利亞輿論乃至專業(yè)人士中都存在爭議。從曼·莫尼斯的背景看,他與澳大利亞國內以及國際伊斯蘭極端組織并沒有聯(lián)系。正因為此,有人認為莫尼斯只是個“山寨版”恐怖分子,他一手策劃并實施的人質劫持事件也不能被定義為恐怖襲擊。澳大利亞麥考瑞大學反恐專家查理斯·奈特就持類似觀點。他認為,沒有出現(xiàn)海外極端組織發(fā)表與這起事件有關的聲明,“悉尼發(fā)生的事件看起來更像是傳統(tǒng)的人質劫持案件,而不是我們在國外所見的那種殘暴襲擊”。
從媒體披露的情況來看,曼·莫尼斯的履歷的確更像是一幅劣跡斑斑的拼圖,而不是一幅典型的恐怖分子標準像。莫尼斯1990年代在伊朗開辦旅行社,之后卷款潛逃,于1996年來到澳大利亞,隨后以因曾給伊朗情報部門工作、生命受到威脅為由申請政治避難。在澳期間,他給在阿富汗陣亡的澳大利亞軍人家屬寄恐嚇信;這次劫持人質前,他身背涉嫌殺害前妻、強奸等多項指控。他的“伊斯蘭教教長”頭銜也是自封的,甚至他的律師也稱其精神不正常。雖然莫尼斯劣跡斑斑,但澳司法部門認為他涉嫌的罪行都不帶政治動機,所以準予其假釋。
盡管如此,莫尼斯長期傾向于伊斯蘭極端主義卻是不爭的事實。除了在社交媒體上公開表示支持“伊斯蘭國”,2014年11月他還在其個人網(wǎng)站上寫了一封宣示效忠“伊斯蘭國”的公開信。他也毫不掩飾自己對澳大利亞政府的敵意,曾公開聲明“以筆頭為槍、以文字為彈”與澳大利亞做斗爭。或許正因此,有分析人士將悉尼人質劫持案稱為“帶有政治動機的暴力事件”。但這樣的定性,除了在文字表述上可能更專業(yè),實在沒有更多的現(xiàn)實意義。
澳大利亞阿拉伯理事會創(chuàng)立者約瑟夫·瓦吉姆說得好:“他持有槍支,這是人質劫持事件。但他‘豎了旗’,那就是恐怖主義?!比速|劫持案發(fā)生后,莫尼斯提出了三個要求:用“伊斯蘭國”旗幟交換一名人質;要求媒體報道人質劫持案是“伊斯蘭國”對澳大利亞的襲擊;以5名人質為交換條件與總理阿博特直接通話。莫尼斯沒有得到“伊斯蘭國”旗幟,而是掛出了類似的阿拉伯黑旗。與“專業(yè)”恐怖分子相比,莫尼斯的手法的確顯得“業(yè)余”,但這并不是問題的關鍵。澳大利亞戰(zhàn)略政策研究所學者彼得·詹寧斯此前撰文稱,旗幟本質上帶有政治意涵,鑒于“伊斯蘭國”大肆把阿拉伯黑旗作為宣傳工具,莫尼斯掛出類似的黑旗絕不可能是巧合。
自始至終,莫尼斯都未提“個人要求”,甚至連劫持人質前3天他要求澳司法部門撤銷對其刑事指控被駁回的事也只字未提。而且,如果是出于泄私憤,莫尼斯完全可能在咖啡館大開殺戒,而不是選擇悉尼商務區(qū)這樣有象征意義的地點,把國際媒體的目光吸引在自己身上長達16個小時。從這個意義上說,莫尼斯的行為絕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美國智庫戰(zhàn)略與情報預測公司反恐及安全問題專家斯科特·斯圖瓦特認為,區(qū)別恐怖主義與其他暴力極端行為的衡量標準是意圖,“有些媒體把悉尼人質劫持事件報道為獨行瘋子所為而不是恐怖主義行徑,但考察作案者的動機就會發(fā)現(xiàn),這起案件體現(xiàn)了很多與草根恐怖主義相關的元素”。
2014年12月18日,也就是悉尼人質劫持事件結束后兩天,澳大利亞警方又在悉尼展開了大規(guī)模的反恐搜查行動,但并未逮捕任何人。澳警方聲稱該行動與悉尼人質劫持案無關。是不是莫尼斯讓澳警方繃緊了反恐神經(jīng)已不重要,因為澳國內的確有比他更危險的“貨真價實”的恐怖嫌犯。就在悉尼人質劫持案發(fā)生前數(shù)小時,澳警方在悉尼突擊逮捕了一名25歲的男子,該男子被指控計劃在澳本土實施恐怖襲擊。而去年9月澳警方在悉尼和布里斯班的突襲行動中抓獲的恐怖嫌犯,則更能說明澳大利亞反恐形勢的嚴峻性。
去年9月18日,在澳大利亞歷史上最大規(guī)模的反恐搜查行動中,警方逮捕了22歲的恐怖嫌犯奧馬詹·阿扎里。導致阿扎里被抓的是他與目前“伊斯蘭國”重要人物、澳籍恐怖分子阿里·巴亞雷的一番通話。在這段被澳情報部門截獲的電話交談中,巴亞雷指示阿扎里在澳大利亞策劃一起針對平民的“斬首行動”,拍成錄像后傳給“伊斯蘭國”對外發(fā)布。雖然恐怖分子的陰謀未能得逞,但阿扎里案件凸顯了澳大利亞反恐形勢的兩個明顯特征:一方面,澳大利亞已成為國際伊斯蘭極端勢力招募“圣戰(zhàn)者”的基地之一,澳國內恐怖分子與國際恐怖勢力呈現(xiàn)聯(lián)動態(tài)勢;另一方面,澳本土恐怖勢力漸成氣候,并正著手策劃單打獨斗的“獨狼”式恐怖襲擊。
根據(jù)澳大利亞安全與情報局的數(shù)據(jù),1990年代至21世紀初,赴阿富汗或巴基斯坦加入伊斯蘭極端組織的澳大利亞人約為30人。敘利亞危機尤其是“伊斯蘭國”崛起后,這一數(shù)字快速上升。澳安全與情報局去年9月12日向國會遞交的報告中顯示,前往敘利亞和伊拉克的澳籍武裝分子有約60人(其中14人被確認死亡),如果算上在其他地方“打圣戰(zhàn)”的澳籍武裝分子,人數(shù)多達150人。有媒體統(tǒng)計,以人口比例來衡量,澳大利亞是西方國家中對伊斯蘭極端分子海外軍團“人均貢獻率”最高的國家。在敘利亞和伊拉克參戰(zhàn)的澳籍武裝分子中,有一半是巴亞雷招募的。澳情報部門還確認,澳國內約有100人對海外恐怖組織提供支持。阿扎里所受到的指控除了在澳本土策劃恐怖襲擊,還有給海外恐怖組織募集資金。
伊斯蘭極端組織中澳籍海外軍團不僅人數(shù)不少,而且異?;钴S。1980年代初從阿富汗移民澳大利亞的巴亞雷,就是“伊斯蘭國”的重量級人物。另一位多次在恐怖視頻中露臉的知名澳籍恐怖分子阿布·蘇萊曼,被基地組織任命為“伊斯蘭國”與敘利亞恐怖組織“勝利陣線”之間的協(xié)調人。去年7月,18歲的澳大利亞青年亞當·達赫曼在巴格達實施了自殺性爆炸,他是“伊斯蘭國”公布的第二個澳籍自殺性襲擊者。在他之前,另一澳籍男子于2013年9月在敘利亞實施了自殺性襲擊。去年6月,17歲的黎巴嫩裔澳大利亞青年阿卜杜拉·埃米爾離家出走,4個月后現(xiàn)身“伊斯蘭國”恐怖視頻中,對澳總理阿博特發(fā)出威脅,揚言要把黑旗插到澳大利亞。
對于澳大利亞來說,這些國際伊斯蘭極端組織中的澳籍武裝分子,身在海外會影響澳國內本土恐怖分子,回到國內則對澳構成直接安全威脅。澳司法部長喬治·布蘭迪斯將此稱為未來多年澳大利亞面臨的最大危險。去年9月23日被警方擊斃的18歲墨爾本青年阿卜杜勒·努曼·海德爾,因涉嫌加入“伊斯蘭國”被澳當局取消護照,他出國不成便單獨作案攻擊警察。去年9月,“伊斯蘭國”發(fā)言人阿德納尼對支持者發(fā)出號召,呼吁他們在自己的國家(點名美國、英國、法國、德國和澳大利亞)實施“獨狼”式恐怖襲擊。據(jù)澳警方透露,海德爾就是該號召的響應者,他涉嫌企圖策劃綁架并殺害非穆斯林,然后將視頻上傳到社交媒體。
悉尼人質劫持案就帶有典型的“獨狼”特征。這種恐襲方式給情報部門的監(jiān)控帶來巨大挑戰(zhàn)。與“9·11”式恐怖襲擊不同,“獨狼”不與外界聯(lián)系,很少給情報機構留下可截獲的蛛絲馬跡。近年來英國、比利時、加拿大都未能幸免此類襲擊,澳前安全與情報局局長大衛(wèi)·厄文將此稱為“噩夢”。澳大利亞臥龍崗大學反恐問題專家山姆·穆林斯認為,如同整個西方世界一樣,本土恐怖主義在澳大利亞社會已成為現(xiàn)實,在可預見的未來還將繼續(xù)存在?!白鳛槊绹拿擞岩约皷|南亞的關鍵角色,澳大利亞很快就成為合理的攻擊目標?!?/p>
悉尼人質劫持案帶有典型的“獨狼”特征。這種恐襲方式給情報部門的監(jiān)控帶來巨大挑戰(zhàn)。
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外,澳大利亞的反恐都呈現(xiàn)積極主動的特點,甚至在某些領域更甚于歐美國家。在法律層面,有學者統(tǒng)計,自2001年“9·11事件”以來,澳大利亞頒布了62部與反恐相關的法律,在數(shù)量上超過美國、英國、加拿大等西方國家。比如,根據(jù)澳大利亞法律,前往敘利亞、伊拉克等地參與暴力恐怖活動,最高可判刑25年。從上述地區(qū)回國的人,必須“自證清白”,證明自己沒有參與恐怖活動。澳司法部長喬治·布蘭迪斯曾放下狠話,如果某個澳大利亞人不能給出前往這個地區(qū)的合法理由,那么這個人就會被假定去與該地區(qū)的恐怖組織一道從事敵對活動。
在政策層面,澳政府分別在2004年、2006年、2010年以及2014年發(fā)布了有關反恐和國家安全的戰(zhàn)略報告。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報告強化反恐和安全政策的同時,也在強化國家強力機構的權力。有數(shù)據(jù)顯示,2001年至2011年,澳國防和安全支出增長59%,但澳安全與情報局、澳聯(lián)邦警察局、澳秘密情報局的預算分別增長了655%、161%和236%。去年10月通過的《國家安全法修正案》,賦予了澳情報部門更大的權力,比如不經(jīng)司法程序羈押、更大范圍的監(jiān)控等。同月,澳聯(lián)邦政府還額外撥款6.3億澳元給情報部門,應對本土恐怖主義以及回國的澳籍伊斯蘭武裝分子。
在國際反恐領域,澳大利亞是西方國家中美國少有的鐵桿盟友。阿博特政府是首個表態(tài)派軍參與美國領導的打擊“伊斯蘭國”軍事行動的西方國家政府。澳大利亞是2003年伊拉克戰(zhàn)爭的堅定支持者;也是北約國家外在阿富汗駐軍最多的國家。澳大利亞反恐形勢演變的原因錯綜復雜,但外交政策無疑也是一個誘因。澳大利亞前工黨領袖馬克·萊瑟姆最近撰文,呼吁阿博特政府重新評估介入中東的政策。他寫道:2014年初通過承諾介入中東又一場徒勞無益的軍事行動,阿博特政府增加了澳大利亞出現(xiàn)像莫尼斯這樣造成公共威脅人物的可能性?!白鳛橐粋€僅有有限軍事能力的中等國家,澳大利亞沒有必要卷入中東宗教沖突的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