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隊里有許多稱謂是蠻有意思的。比如,老婆不叫老婆,而稱之為“家屬”。媳婦來探親叫“家屬來隊”;打光棍的叫“至今還沒有家屬”。本來從文字結構分析,“家屬”是一個集合名詞,但卻被官兵們演繹成一個特定稱謂。記得,我的“家屬”第一次到部隊探親時,周六食堂通知臨時來隊家屬幫助包餃子。調皮的小戰(zhàn)士在黑板上寫通知時,把家屬寫成了家“鼠”,逗得那些來隊探親的家屬們笑得前仰后合。鬧得廣州籍的管理股長很是惱火,硬叫那個小戰(zhàn)士向家屬們道了歉。
我和我的家屬相識于1980年4月,那時,我提干已經四五年了,母親對我的個人問題干涉頗多。在她的執(zhí)意堅持下,我最終把家安在了家鄉(xiāng)大連?;I備結婚的第一個困難就是做家具。當時買木材需要結婚證,但配給的木料怎么算計也做不成兩樣家具。未婚妻著急了,她和母親東一塊木板,西一塊方子,四處討弄,總算湊夠了數。緊接著就是畫圖紙、定樣式。她在電話里對我說:“部隊挺忙的,我自己看著辦,也不征求你的意見了?!焙髞砟赣H告訴我,“為這幾樣家具,小娥(妻子的小名)可是用盡了心思”。她“觀摩”了左鄰右舍的家具樣式后,自己設計出立柜、寫字臺、床和茶幾的款式,還請人在床頭的五合板上烙上當時最時髦的烙鐵畫??墒亲屓丝扌Σ坏玫氖?,她最得意的立柜剛組裝起來,還沒來得及刷油漆,就站在地上散了架,氣得她在自己的杰作旁哭了半天。她以為我不知道這些情況,還驕傲地問我:“怎么樣,這全套的家具都是我自己挑選、設計的?!蔽一亓怂痪洌骸安恢滥窘秤脹]用釘子?”她立即嗔怪道:“找你們軍人,啥也指不上?!?/p>
家屬的這句話在她十八年的隨軍生活中一再被印證。1981年9月,家屬懷孕臨產,而我當時正在遼寧日報社理論部學習。9月23日,恰好在大連有一個采訪任務,完成采訪之后我順路回了趟家,但只待了一天就匆匆返回沈陽。結果,就在那天晚上,家屬住進了醫(yī)院,在醫(yī)院折騰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5點鐘,兒子降生了。當時她身邊沒有一個親人陪伴,直到上午9點多鐘母親得到消息,樂顛顛兒地拎著小米粥和雞蛋趕到醫(yī)院,她這才吃上早飯。當然,這件事也成了日后她用來“聲討”我的“重磅炮彈”。
對于我來說,兩地生活最苦的就是對親人特別是對孩子的惦念。兒子出生后,家里人琢磨著給他取個小名,我看他總是樂呵呵的,覺得這孩子天生是個樂天派,于是就叫他“樂樂”。母親體諒我在外地工作,也體諒兒媳一個人帶孩子不易,執(zhí)意把帶孩子的任務承擔起來。母親對她這個孫子的喜愛幾乎到了偏執(zhí)的程度,她拿出侍候自己七個孩子的全部經驗和耐心,精心地侍候孫子。
我當時從事新聞工作,雖然整天東奔西走,但一有空就拼命往家趕。戰(zhàn)友們開玩笑說,連旗是打著想兒子的旗號回家看老婆。其實,我內心里對兒子的牽掛更深切、更心不由己。兒子從小就沒有享受到父親
的陪伴,才兩三歲的孩子,一見我整理手提包,就趕緊撲過來,想辦法打動我、挽留我,因為他知道,爸爸又要回部隊了。
樂樂小時候每天能去的基本上只有三個地方:家、托兒所、媽媽工作的銀行。在媽媽的單位里,樂樂不僅可以在辦公室玩耍,還跟媽媽參加內部的一些會議。家屬覺得這樣做不大妥當,但行里的老同志卻給予了極大的包容。后來,有些會議干脆就由樂樂去通知,而他每次都能很好地完成任務。
家屬在家里是老小,受家人照顧多些,但她卻是一個“有性格”的善良人。每年春節(jié),我們都會一起去給老人購物,她給老人買東西從不吝嗇。我母親得糖尿病后,都是她用自己的醫(yī)療證買來胰島素,定期送給老媽。她不但對待自己的婆婆好,對待我那無兒無女的伯母也是一樣。母親和伯母去世后,姐姐清理了她們的衣物,她告訴我:“兩個老人家的衣服,有一大半是小娥買的”。
我之所以說她“有性格”,是因為她和我母親之間偶爾也會有些小矛盾,對于婆媳矛盾,她雖不能逆來順受,但卻自有一套處事原則。1983年6月,我正在本溪某部隊參加一項考核,家屬突然不打招呼就帶著孩子趕過來。估計是怕影響我學習,頭半個月她隱忍著,每天只是平靜地做飯、帶孩子溜達。直到第十六天的中午,我考完試回到臨時宿舍,她這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我訴說了事情經過。原來,她和我老媽因為瑣事吵了一架,兩個人都很有個性,誰也不肯先服軟,最后互相之間竟然連話都不講了。我耐心地勸她,給她講老媽一生的經歷,談她與老媽以往的感情,希望她能從家庭的大局去考慮和處理這件事。又過了兩天,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回到大連。沒想到,當天晚上,她不僅和我一起回了家,而且像沒發(fā)生任何事情一樣,親熱地和老媽打招呼,而母親的眼角也泛起點點淚光。那一刻,我心里涌起難以言表的感動。我想,家屬之所以能想通,除了她對母親的理解之外,實際上也是為了維護她內心的一個原則,那就是不能讓我從中為難,因為我的肩上承擔著她和這個家庭的責任和希望。
家屬的善良直接影響著孩子。有一次,我們三個連橋的孩子在一起“吹?!保筮B橋家的巍巍說:“我爸爸是園林公司的,我逛大連所有的公園都不花錢?!倍B橋家的老虎說:“我爸爸給廠長開車,禮拜天我們想上哪就上哪?!睒窐废肓讼?,不緊不慢地說:“俺爸、俺媽都是黨員,一到禮拜六就開黨員會?!彼臍q的樂樂說這句話時,流露出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稱的自尊與豪邁。樂樂上高中時,班里有個姓常的同學得了肺結核,他的父母均下崗,沒錢讓他住院治療,兒子便把450元住宿費全部給了這位同學。家屬知道后,不僅沒有埋怨兒子,還打電話高興地跟我說了此事。兩個月后,這位同學出院結賬,還缺1200元錢,兒子回來和我們商量,能不能資助一下。我和家屬商量后,決定幫常同學把住院費結清。事后,同學的母親專門給我們打來電話,感動之情難以形容。孩子是需要教育和引導的,而最初給予他思想灌溉和照耀的,就應該是父母。
當然,我的兄弟姊妹對我的這個家、對我的家屬和孩子,也給予了真心的關照。他們經常帶全家人去趕海、逛動物園,或者去野外郊游,所有這一切,無不是為了我的家屬和孩子生活得更豐富、更快樂。這種源于血緣卻又極其細微的愛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但我知道,兄弟姊妹們的初衷很簡單,就是用他們的努力,填補因為我不能陪伴家屬和孩子而帶來的缺憾。
也正是由于這種水乳交融的親情,在此后的日子里,每當我萌生轉業(yè)回家的念頭,每當工作遇到挫折時,我總會想起家里老老少少對我的理解和深深情感,我就會為了他們和他們所認同的事業(yè)而義無返顧。
人的一生,幸福可以用許多指數去衡量,但我認為最主要的,還是有一個時刻牽掛你的母親,內心疼愛你的家屬,永遠在乎你的兄妹,品格秉承你的兒女……所有這些“因子”,為我們匯聚成一個“家”,這樣一個溫暖的地方,誰能不愛它?
責編/張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