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樂 黃筱 劉科

減少“份子錢”、明確所有權和經營權……傳統出租車行業(yè)公認難啃的“硬骨頭”在杭州迎來“破冰”。一石激起千層浪，引發(fā)各方關注。傳統出租車行業(yè)沉疴未愈，互聯網打車洶涌來襲。杭州出租車改革能否突破體制積弊，真正推動行業(yè)的健康發(fā)展，并最終實現各方受益。

廣受詬病的出租車行業(yè)壟斷，在杭州出現破冰。2015年9月14日，杭州市出臺的《深化出租汽車行業(yè)改革的實施意見（征求意見稿）》（下稱《征求意見稿》）中，出現了“實行經營權無償使用”、“清理規(guī)范經營關系”、“鼓勵互聯網與出租車業(yè)融合發(fā)展”等讓人眼睛一亮的表述。

“這是一次傳統行業(yè)被新生事物倒逼的改革，是一次迫在眉睫、必須要進行的改革，改革的主要方向是市場化?！?015年9月18日，杭州市運管局出租車管理處處長肖敏表示，“改革要打破既得利益格局，涉及重大利益調整，我們選擇先向政府自身開刀?！?/p>

就在《征求意見稿》發(fā)布不久，9月底，在杭州市十二屆人大常委會第三十一次會議上，杭州市人大常委會公布了關于暫停實施《杭州市客運出租汽車管理條例》有關規(guī)定的決定（草案），分別涉及客運出租汽車總量控制和經營權取得管理，暫停施行期限及上述條款涉及的行政管理事項，按杭州市人民政府有關規(guī)定執(zhí)行?！稕Q定》（草案）將經浙江省人大常委會批準后公布實施。

杭州市人大常委會以“凍結”法律條款的形式為杭州出租車改革助力，以期使這項改革于法有據。

2015年12月2日，杭州市正式公布出租車改革方案。

遲來的變革

與中國大多數城市一樣，杭州市出租車此前也采用特許經營模式。

據杭州市出租車協會秘書長許增期介紹，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前，取得出租車經營權是無償的，而從1995年開始，經營權發(fā)放從無償變?yōu)榱擞袃?，采取競投方式獲得。從2000年開始，獲得杭州出租車經營權的只能是出租車公司，不對個人發(fā)放，經營權“牌照”在市場上一度被賣到七八十萬元一張的高價。

目前，杭州主城區(qū)有出租汽車9910輛，分屬76家公司和944家個體經營業(yè)戶，企業(yè)“多小散弱”，承包、買斷、掛靠等經營關系復雜，車輛規(guī)模在200輛以上的企業(yè)只有15家。

據肖敏介紹，目前，杭州出租車市場運營模式有六種之多。最主流的是單車承包經營，司機向公司繳納承包金。另一種是公司自營模式，公司除了收取承包金之外，額外承擔車輛的修理費用。還有出租車掛靠公司和出租車自營等模式。諸多混亂的運營模式，以及價格和數量上的管控，再加上專車等各種移動互聯網叫車終端的沖擊，杭州出租車行業(yè)舉步維艱。

“杭州出租車改革一直在進行，為什么步子邁不開？就是產權太復雜，很難理，一旦要改革，牽涉利益關系，利益方要跟你鬧?！痹S增期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

厘清“掛靠、買斷、半買斷”等復雜不清的經營權和所有權關系，正是杭州此次出租車改革的一大亮點?！墩髑笠庖姼濉访鞔_，杭州的出租車改革將運營確權，要求按照實際出資原則，在2015年底前把4000多輛“問題車輛”的經營權和車輛產權變更登記為實際出資人。

改革后，出租車經營權的改變將讓主體從原來的76家企業(yè)和944家個體經營業(yè)戶群體放寬到2萬多個人，向駕駛員開放。

出租車的經營權將實行有期限管理，每期6年。期滿后，以服務質量信譽考核結果作為主要依據，優(yōu)先配置給服務質量優(yōu)良的經營者?？己瞬缓细竦?，按有關規(guī)定或協議約定收回經營權。

“數量管制曾經使出租車牌照成為稀缺資源，食利階層利益固化難以撬動，影響了行業(yè)的健康發(fā)展?！焙贾菔械缆愤\輸管理局副局長張曉東說，經營關系清理規(guī)范后，有利于明晰出租汽車的產權關系，從根本上解決歷史遺留問題。

“不僅如此，它還為減少出租車經營利益階層，進一步提高一線駕駛員收入，激發(fā)出租汽車單車活力，提升行業(yè)服務質量，夯實市場化改革奠定了基礎?！睆垥詵|說。

取消實施多年的經營權有償使用金，是杭州出租車改革的另一大亮點?！墩髑笠庖姼濉访鞔_，自2015年1月1日起，杭州取消實施多年的出租車經營權有償使用金。為此，杭州將退還2600余輛出租車近1億元的有償使用金。

這一惠及出租車公司和司機的政策，之前被誤讀為是取消司機的“份子錢”。對一輛運營出租車而言，“份子錢”的組成包括經營權有償使用費、車輛折舊、保險、公司管理費、維修費、公司利潤等數項，而杭州目前取消的是經營權有償使用費，約占“份子錢”的10%。

司機黃永強算了一筆賬：改革前，他每月要向出租車公司繳納包括經營權有償使用費、車輛折舊、保險、購車款利息以及企業(yè)管理費等在內的“份子錢”近8000元?！案母锓桨该鞔_后，每月可以少交400多元?！秉S永強說，“降低成本對出租車司機群體而言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動力?！?/p>

改革也引發(fā)了電召平臺司機們的關注。來自河南的董軍3個月前從一名出租車司機轉為專車司機?！皠傞_始收入確實比開出租車高，補貼最多時可以賺到一萬五千元一個月，但跑的時候還是會擔心被執(zhí)法人員查，心里會忐忑?！笨吹胶贾莸母母锓桨?，他承認如果“份子錢”降低幅度大，還是愿意回去繼續(xù)開出租車?！爱吘故欠煞ㄒ?guī)許可的，保險也比較齊全，萬一出了安全事故會更有保障?！?/p>

“很好，這是政府的一大進步?！薄翱斓拇蜍嚒币苿覣PP應用創(chuàng)始人陳偉星在得知改革消息后脫口而出。雖然他認為“改革來得晚了一些”，但“靠賣牌照收錢，老板靠轉包賺‘份子錢’的時代應該過去了！”

“出租車改革的方向，是按市場需要來增加營運車輛，按市場調節(jié)來形成運價，出租車今后的競爭，是服務質量和價格的競爭。政府的工作就是搞好服務和管理。”肖敏說。

“專車”的鯰魚效應

專車的強勢發(fā)展無疑是攪動出租車行業(yè)一潭死水的那條“鯰魚”。許增期直言不諱，這次改革就是“市場環(huán)境巨變，競爭對手進入壟斷行業(yè)后倒逼市場改革的結果”。

事實上，和互聯網“專車”相比，傳統出租車并非沒有優(yōu)勢，前者存在的責任主體不清、駕駛員專業(yè)水平不高、乘客安全和信息安全缺乏保障等問題，恰恰是傳統出租車行業(yè)的優(yōu)勢所在。

“目前互聯網約租車平臺的‘四方協議’制度和私家車投保額度低于出租車，難以確保乘客的合法權益，此外專車軟件的準入門檻在實際操作中并沒有他標榜的那么嚴格，為了擴張市場，審核常常是形式主義?！毙っ舯硎尽?/p>

“雙方的關系不應是‘你死我活’。如果能夠取長補短、互為補充，對穩(wěn)定行業(yè)生態(tài)、提升行業(yè)服務水平、豐富消費者多元化的出行需求具有積極意義?！焙贾菔薪煌ň指本珠L陸獻德說。

滴滴快的公司總裁柳青、優(yōu)步中國戰(zhàn)略負責人柳甄都曾表示，互聯網專車之所以能快速崛起并成功搶占市場份額，恰恰是因為它抓住了傳統出租車即時互動性不足、供求關系不對接，服務層級不夠多元、個性化體驗不夠豐富，服務水平相對不高的缺點。

陳偉星認為，打車軟件出現的初衷，就是為了滿足傳統出租車司機尋找目標客戶的需求。“傳統出租車行業(yè)和互聯網租約車并非單純的競爭關系，我們早已向傳統出租車司機張開了懷抱?！痹谒磥?，為提高知名度和用戶粘合度推出的高額補貼或只是一時之策，未來伴隨著補貼的取消，互聯網軟件平臺所起到的橋梁紐帶作用將為出租車司機們帶來更多、更穩(wěn)定的客源。

杭州多位出租車企業(yè)的負責人也對“互聯網+出租車”的創(chuàng)新做法表示認同?！拔也毁澇稍诙虝r間內采用高額補貼的形式，這樣只會擾亂市場環(huán)境。但我們可以借鑒這些提升自身服務水平，也可以通過和平臺合作提高運營效率，便利乘客約車。” 杭州一運出租汽車有限公司總經理方寶華說。

張曉東表示，增加線上租約車服務是未來傳統出租車行業(yè)發(fā)展的必然，當服務管理公司的車輛達到四五千輛的規(guī)模后，運營成本和服務質量都能得到更好的保證。在提高車輛運營效率、增加出租車司機收入的同時，也為傳統出租車行業(yè)與互聯網專車開展平臺對接或融合提供了足夠的話語權。

無獨有偶，北京首汽集團和祥龍出租車公司也在16日宣布投入500輛車進入“專車”運營，成為首批具有政府許可身份的專車。

交通部公路科學研究院公路交通發(fā)展研究中心主任虞明遠認為，傳統出租車需要在新形勢下審視自身存在的不足，加快改革步伐，互聯網專車也需要建立法規(guī)制度約束，規(guī)范健康發(fā)展?！霸谑袌龌拇蟊尘跋?，開發(fā)更為便利的出租車互聯網預約管理平臺是發(fā)展趨勢，兩者會逐步走向融合?！庇菝鬟h說。

毋庸諱言，此次杭州改革并沒有給“專車”等新興電召服務一個明確的說法，各個平臺仍處在“身份不明”的“灰色地帶”。

“這說明改革仍有空間。也許主管部門是在等待來自更高層的方案設計，但發(fā)展共享經濟，實現需求和供給的有效對接，無疑是未來必須堅定要走的路。”許增期說。

盡管有不少難題，但改革的腳步在持續(xù)推進。2015年9月底，杭州第二家國有出租車企業(yè)，杭州外事旅游汽車集團有限公司也正式成立了。

據了解，新成立的集團整合了5家市屬國有企業(yè)的出租車，分別是外事公司、中僑公司、三客公司、三才公司與和達公司等企業(yè)的出租車。通過整合，出租車數量已達到上千輛的規(guī)模。

目前，外事集團正與滴滴談合作，接下來將推出一款名為“外事滴滴”的產品。據杭州外事集團副總經理王吉介紹，“外事滴滴”是一個網絡約車平臺，它提供高端服務，車上不僅配備了清潔袋、水、紙巾、藍牙耳機、充電器等，而且對司機的駕齡、健康程度、普通話發(fā)音等方面也有要求。收費是按照現行的出租車價格體系。

除了“網絡預約”，還將搭建一個“電話預約”平臺?！拔覀兇饲熬陀写罱ㄟ^，但是規(guī)模比較小，只有50輛車，在原來基礎之上再增加一些車輛?！蓖跫榻B說，1000余輛出租車的規(guī)模，其實只占到杭城出租車總量的1/10左右，這樣的規(guī)模適合做一些個性化的服務。

王吉透露，外事集團還將充分利用杭州市商旅集團的資源，推出一套符合杭州旅游城市特色的個性增值服務模式，比如，搭乘外事旗下出租車的旅客，可以通過手機掃描車內二維碼，憑借二維碼在賓館、飯店等地享受折扣。預計2015年年底這些服務就可實現。

“放權”與“確權”，核心是讓百姓有“獲得感”

在全面深化改革的大背景下，出租車行業(yè)改革因利益格局復雜、社會關注度高而成為各方焦點。能否擺正自身角色定位、分清權責利的界限，通過改革求取各方利益“最大公約數”，成為對政府主管部門的一大考驗。

杭州改革之前，不少城市不約而同地開始試水“份子錢”改革。

2015年1月1日起，武漢市政府不再向經營者收取每年6400元的經營權有償出讓金，新政策實施后，每年減免的“份子錢”上億元；同一時間，南京也停收了每年1萬元的市域出租汽車經營權使用費，出租車租金承包費用下調200元至800元不等；2015年5月初，浙江義烏也推出出租車階段性改革措施，營運權有償使用費從1萬元降到5000元，2016年起全部取消。

“多地從減‘份子錢’入手，就是政府改變‘有形之手’過分干預市場，推動出租車市場改革中‘放權’的表現。”許增期說，“政府職能從一味地限制監(jiān)管轉向營造公平競爭的環(huán)境，也讓司機更多地從關注賺錢轉向重視服務質量?！?/p>

陳偉星對杭州市計劃逐步放開傳統出租車的總量和價格管控，引導出租車行業(yè)由政府管控逐步向市場自主調節(jié)過渡的思路表示認可。他說：“政府將工作重心從準入監(jiān)管轉移到管理和服務上來，體現了政府行政職能的可喜轉變?！?/p>

“放權和確權都是改革的第一步，后續(xù)的改革還需徹底破除利益集團的壟斷，唯此才能徹底改變出租車行業(yè)的發(fā)展困境?！标懌I德表示。

“無論是傳統出租車行業(yè)的改革，還是互聯網租約車的規(guī)范，改革的初衷和落腳點都應該是增強老百姓‘獲得感’，讓群眾真正受益。”開創(chuàng)中小城市出租行業(yè)改革先行之路的義烏市委書記李一飛說。

采訪中，各方都期待全國性的出租車行業(yè)改革方案能早日出臺?！俺鲎廛嚫母锎_實是個復雜的問題，各地情況千差萬別，不要期待改革能一次到位，但把握好政府放管結合、平衡各方利益、提高群眾滿意度這個方向，就能打破利益固化藩籬。”上海交通大學副教授黃少卿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