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雨
最近聽聞好幾起中國人在國外因稱贊女士“容顏美麗”而引發(fā)的風波。消息傳回中國,也引發(fā)了網(wǎng)友爭論,大多數(shù)意見是斥罵外國輿論“矯情”。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說你漂亮又不是罵你,何必動輒覺得冒犯?
在張口閉口“顏值”的當今中國,“帥哥美女”的稱謂已成為時髦。我詫異地發(fā)現(xiàn),在餐館招呼女服務員時也流行說:“美女,點菜啦!”總之,當面稱贊女生“好漂亮”或男生“好帥”,不僅不被視為冒犯,反而是莫大的恭維,聽后感覺不爽的幾乎沒有。
即使是事業(yè)非常成功的女士,你若當面說她漂亮,那也是對她的成就感錦上添花,有“三伏天喝冰水”的清爽效果,聞者會對你頓生好感。換言之,在今日中國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下,當面稱贊女性美麗,不管對方是廣場大媽還是職場女漢子,大都可以收獲笑臉。
然而,在西方國家——以及迄今為止還由西方文化主導的國際場合,男女觀已發(fā)展到了“非禮勿言”的嚴謹程度,并衍生出兩個禁區(qū):
首先,在工作場合,絕不能隨意評論同事或在場任何女性的容貌,也不應當著女士的面,評論其他女性的容貌。這一準則實際上就是限制男士說對方好看或容光煥發(fā),或其他帶性別含義的字眼,等等。
第二,在公開場合,只要彼此間不存在能堂而皇之拿上桌面的特殊關系,也不能評論女性的容貌。簡言之,就是不能隨便說對面的甚至是遠處的女人漂亮。
美國總統(tǒng)是不是最懂美國的職場文化?但就在去年,奧巴馬在舊金山出席一場募捐活動時,在當面稱贊加州總檢察長卡馬拉·哈里斯“出色”“敬業(yè)”和“嚴厲”之外,情不自禁地加上一句“她碰巧還是全美國最美麗的檢察長”。此話頓時引起軒然大波,招來女權組織和政治評論員的大肆炮轟,說他搞這種“總統(tǒng)式的調(diào)戲”是“丟人現(xiàn)眼”。
此事甚至在奧巴馬的支持者中引發(fā)了分歧,被認為是白宮的公關危機。不過說實話,哈里斯檢察長確實非常漂亮;而且,本來就很講究修飾容顏的美女檢察長自己其實根本不在意,既沒當場發(fā)作,也沒事后譴責,說不定真心愛聽這個。當然,奧巴馬還是在事后給她打電話道了歉——依我看,他借機又獲得了一次和“女神”單獨談話的機會。
在中國,雖然大家現(xiàn)在對“顏值”念茲在茲,還沒形成西方式的“政治正確”,不過平心而論,數(shù)十年前,尤其是改革開放前,并沒有現(xiàn)在這種社會氣氛。在革命的旗幟下,婦女的性別色彩其實是被抹去的,梳妝打扮、描眉粉黛都是禁忌。再往前推,祖宗留下的傳統(tǒng)倫理也認為,動輒對人的外表評頭論足是不尊重、不禮貌的,不管對方是男是女。
這也能從反面解釋,“帥哥美女”為何滿天飛。某種程度上,這是因為衣食之憂解決后,隨著社會風氣日漸開放,中國人開始開發(fā)和追求自身的美。他們多多少少地受到18、19世紀歐美文藝的影響——小說中的騎士貴族,無論在宴會上還是街頭遇到舉止優(yōu)雅的女士,都會躬身施禮,大贊對方容顏;迪士尼影片里的王子,見了公主也多是這個模樣。
西方的習俗演變到今天這樣,其實也歷時未久。20世紀,女權運動為追求婦女的平等地位,方方面面都要求和男人一樣。女權主義者指出,男女不平等的表現(xiàn)之一,是社會習俗將女人“物化”,即將女人化為沒有靈魂和能力的物件,選美比賽就是女性屈從地位的表征。這個說法從開始的被不以為然,到今天獲得較廣泛的接受,不可隨意稱贊女性容貌,便是以此為理論基礎。另外,評論女性容貌,往往被視為性騷擾的前兆,從而日漸成為禁忌。
禁止公開稱贊女性容貌,已到了不問動機、只看事實的程度。這也是為什么白宮發(fā)言人特別強調(diào),奧巴馬向哈里斯道歉時,說總統(tǒng)“沒有任何貶低檢察長的職業(yè)成就和能力的意思”。真是辛苦的自辯!哈里斯的發(fā)言人則回應說:“檢察長和總統(tǒng)是多年好友,他們昨天電話交談愉快,她也會堅定地繼續(xù)支持他”。可見,這種風波在當事人自己看來,頗為無事生非,盡管如此,這兩個公眾人物仍需公開表演一場道歉戲,以對大眾抑制不住的維護政治正確的衛(wèi)道士精神有所交代。
不管你喜不喜歡這個習俗,不當面評論女性容貌,已成為社交上的“國際慣例”。出門在外,最好別這樣做,否則極可能自討沒趣。話說回來,這確實也有利于抑制男人在有女士在場的公開場合,大講“黃段子”的行為。后一點,在目前的中國其實十分普遍。
? ? ? ? ? ? ? ? ? ? ? ? (摘自新加坡《聯(lián)合早報》)